回宮的路上,我怔怔地望著窗外,暮色中的長安城,市井依然繁忙,路人行色匆匆,叫賣的小販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一切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此刻的宮裡,只怕正有一場暴風雨在等著我們呢。
在春熙宮外下了車,卻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聲音,安靜得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禁不住自言自語:「居然沒人吵鬧,我還以為他們會趁機找太后撒潑要回孩子呢。」
皇上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被朕擋回去了。」
「啊,你在我的府裡釣魚玩耍,什麼時候擋的啊。」
皇上笑著說:「這種事,難道還要朕親自出面?自然是派人去調停了。」
「派人去幾位親王家說明情況?問題是,那時候皇上根本不在宮裡,不知道宮裡的火勢是怎麼起來的,孩子們有沒有事,至於起火原因,更是一問三不知,怎麼調停?」
皇上依舊只是笑了笑:「原因不明才好說啊,是從多種可能中找出最有說服力,最能穩住他們的就行了。」
因為崔總管已經帶著人迎了上來,我也沒具體問他到底是怎麼擺平這件事的,反正事實就是,我們回到春熙宮的時候,幾位王妃正摟著各自的孩子,坐在茗湘閣裡陪太后閒話家常,至少從表面上是看出牢騷的,更沒有出現預想中哭著喊著要帶孩子回家的局面。
看我和皇上進門,她們站起來要行覲見之禮,被皇上制止了。倒是太后,表現得有點誇張,撲上來抱住我,又把皇上打量了又打量。好像我們剛從生死線上撿回一條命似的。
幾位王妃也即時表達了關心。以及自家王爺的擔憂。我聽了半天才聽出端倪,原來她們以為皇上會出宮,是因為宮裡出現了刺客。太后為安全計,讓皇上和我秘密出宮,再在宮裡來個大搜查。直到揪出了那個放火的刺客,才通知我和皇上回來。
在陪她們聊天地過程中。我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刺客是從哪兒來了?我離開皇宮地時候。根本沒人提到刺客地事。怎麼兩個時辰後回來。刺客也冒出來了。
打發她們走後。我迫不及待地問太后。太后說:「刺客已經被當場殺死了。」
看來不是瞎編地。而真有刺客。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留活口?」
太后給我地解釋是:「當時母后也在現場。刺客被逼出藏身地屋子後。竟然想挾持哀家。若不是幾個侍衛反應快。你母后現在還不知怎樣呢。」
太后說這話地時候。茗湘閣裡站滿了侍從。我無法辨明太后所言是真是假。不過。有了刺客。不是單純地起火。這事情反而好交代了。
於是我問:「刺客地身份查到了嗎?」
太后答:「還在查,他也是有備而來。身上沒有任何證物,查起來很麻煩。剛成都王地王妃還建議。把屍體掛在城樓上,有認出刺客身份者,賞銀一千兩。」
雖然我很不願意看見那種場面,死都死了還曝屍,但如果沒有別的辦法,也許真的只有這樣。
聊著聊著,不覺已到亥時,看太后臉上出現了倦意,我催著她說:「您該去休息了,忙了一天,又受了一場驚,今兒這一天可真刺激。」
太后搖了搖頭:「睡不著,人是累呀,但腦子不肯停,上了床也是白搭。」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又是火災又是刺客,就連我都還沒緩過勁兒來,也是覺得累,但睡意全無。
雖然如此,到底很晚了,母女倆還是移步內寢,我攙著太后說:「母后,我想搬到流雲宮去住,您看行嗎?」
太后回頭看著我:「你不要母后了?」
我忙說:「怎麼會,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要,母后不能不要,兒臣之所以搬去流雲宮,是為了避免再發生此類事情。」
「不行!」太后的態度十分堅決,「你去了,人家就不縱火了?反而多一個置身險地。」
我努力說服她:「但這至少可以表明一種態度,太后對那些孩子是真正關心,竭力保護的,甚至不惜讓自己的愛女去跟他們同住,共同承擔風險。這樣,即使再發生類似的情況,他們也不會把矛頭對準太后,比如,說太后對流雲宮重視不夠,保護不足,等等。」
太后考慮了一會,提出折衷意見道:「要不這樣,把那些孩子移到春熙宮來吧。」
這次輪到我說「不行」了,理由很多,吵鬧是最大的問題,太后需要好好休息。而且太后地住所,常年人來人往,很多還是朝廷大臣,老是有孩子跑進跑去也不成體統。
跟太后磨了三天後,我搬到流雲宮,正式成了孩子王,每天處理孩子們的「糾紛」幾件,看字帖若干,晚上也增加了一個任務,檢查每個孩子的睡眠情況,然後才回自己屋裡睡覺。
孩子王可不是那麼好當的,我常常忙得去太后那兒的時間都沒有,跟皇上見面的機會也少了,但由流雲宮火災引起的,皇室新貴們地不滿情緒也消散了。就像我跟太后說地,不見得我在流雲宮就能給那些孩子提供多少幫助,關鍵是一種態度,家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地心頭肉,放在宮裡當人質已經很捨不得了,要是還沒人關心,今天火災明天刺客,皇上的「以毒攻毒」之策就會不攻自敗,甚至出現最嚴重地後果被他扶植的力量「反噬」。一旦成都王他們因為不滿而跟琰親王合謀,皇上的寶座將岌岌可危。
就這樣,我在流雲宮住了下來。
轉眼十月來臨,有一天我正在流雲宮前的草地上跟孩子們做「摸瞎子」的遊戲,摸到了皇上不說,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久未露面的人:張鈞彥。
我有一瞬間的尷尬。因為這人跟我之間似乎有過一點糾葛。他母親曾數次入宮探太后地口風,甚至有托人提親之意。而在此之前,我跟他有過很親密地時刻在瓢潑大雨**騎,在一塊雨布中緊貼著用彼此的體溫取暖。
也許正因為有這樣的經歷,他才動了求婚之念吧。
婚事未允。但這人在危難之際救過我,這份恩情是不能抹殺的。
我把蒙眼的絲帕給一個孩子扎上。讓太監宮女們好好照拂,自己帶著皇上和張鈞彥進了我地流雲宮的住所。
張鈞彥一邊走一邊讚歎:「宮裡地修復速度就是快,從著火到現在還沒半個月吧,就完全看不出火燒過的痕跡了。」
皇上告訴他:「著火的地方是清韻殿,火勢控制得快,雅音殿這邊並沒有燒到,所以你看不到痕跡。」
我說:「清韻殿現在也看不出什麼來了,只是怕孩子們心裡有陰影,所以讓他們住在這裡。」
流雲宮在先帝時代是個歌舞宴樂的場所,先帝駕崩後。皇宮一年之內禁歌舞。然後皇上親政,不是兵災就是水災,琰親王又野心勃勃,皇上除了偶爾一次大宴群臣外,其餘時間根本沒那個閒情逸致欣賞歌舞,流雲宮便閒置下來。這次把藩王家的小世子們接進宮後,便安頓在這座宮裡了。能舉辦宴會的地方。廳大。外面的場子空,給孩子們做教室也好。玩耍也好,都比較適合。
三人坐定奉茶。我開口問:「張大人是不是出了遠門?一看就風塵僕僕的樣子,而且人也……」
「很黑是不是?」張鈞彥摸著自己的臉,「安南那邊太陽大,每天毒日頭底下曬著,還能不黑。」
皇上在一旁補充:「他們一天四季都是夏天。」
我笑問:「既然都是夏天,那怎麼分季?」
張鈞彥道:「他們只分旱季和雨季,只有靠近天朝的地方才有四季之分,越往南越熱。」
我望著他黑黝黝地臉:「難怪把玉面公子曬成了黑八哥。」
皇上瞅了我一眼:「沒關係,曬黑的,幾個月就白回來了,到時候又是玉面公子了。」
我暗自歎氣,這人,又不知在吃哪門子的醋,張鈞彥本來確實挺白的,稱一聲「玉面公子」,不過是一種恭維,說話的禮貌而已。難道人家當面誇我的天仙我就真以為自己是天仙了?
不想他繼續犯酸,我正想轉移話題,問張鈞彥去安南做什麼,卻見他從腰裡解下一個香囊,並一封書信一起交給了我。
「依蘭?」香囊的樣式,還有發出地香氣,讓我立刻就想到是誰地了。本來張鈞彥進來的時候我就聞到了一股似曾相似地味道,但他是男人,我不好開口問他:「你佩的是什麼香?」
張鈞彥拱手道:「依蘭公主讓微臣多多拜上公主,說她在中原時,承蒙公主照顧,特地托微臣把這個她親手製作地香囊送給公主。還說她一定會在安南王面前多說好話,讓兩國永不敵對,永做友邦。」
我看信的時候,張鈞彥還提到,另有兩箱禮物已經送到了春熙宮,一箱是依蘭送的,一箱是他自己在安南挑的。
我忙表示,送到春熙宮也是一樣的,我在流雲宮只是暫住。
至於暫住到什麼時候,就要看皇上跟琰親王什麼時候分出最後的勝負,琰親王徹底倒台之後,其餘的宗室親王也就沒必要留在京城了,他們歸藩,小世子們交給他們帶回去,我也就卸下了肩上的責任。
信是依蘭的親筆,但寫的是安南語,另有一份則是通譯加工過的。我看了笑道:「依蘭真細心,還讓人翻譯成中土語言。」
張鈞彥點頭道:「熱帶國度的人,對你好的時候,真的掏心挖肝,就是有時候太熱情了,讓人吃不消。」
這話說得蹊蹺,我和皇上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一起「審問」:「你不會差點被安南王留下來當安南駙馬吧?」
張鈞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依蘭公主有幾十個妹妹,個個都很熱情,甚至街上遇到的安南女子也追著跑。」
「看來以後我國派遣使者去安南一定不能挑年輕英俊的,小心去了就回不來,被人家拉郎配了。」
又閒扯了一會後,張鈞彥說起了此次跟安南王重新訂立盟約的經過,以及路過鎮南關時在鎮南戍守使官邸和宇文泰交涉的始末。
說到後來,皇上都有點索然無味了,我也納悶張鈞彥為什麼要把這些顯然已經跟皇上稟報過的內容再跟我複述一遍。
就在我們都覺得無聊的時候,張鈞彥說了一句話:「皇上,微臣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讓琰親王和宇文泰的姻盟無疾而終。」
「什麼好辦法?快說!」我和皇上都來了興趣。
張鈞彥反而吞吞吐吐起來,催促了兩遍後才開口道:「皇上馬上派人去鎮南關把宇文將軍的妹妹接來,先封為嬪妃,並向他許諾,只要他肯協助渤陽候滅掉琰親王,就立他妹妹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