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涼風露清
    在銅鑼鎮還是沒見到陸養和,聽說他在我們到達前不久才離開,如果我們快馬加鞭的話,沒準能趕上,因為他坐的是驢車。

    考慮到太后的身體狀況,我們還是決定留下來歇一晚。當時已是黃昏,陸養和也不一定會走大路,要是他抄小路去了哪個病人家裡呢?我們根本無從追起。

    既然他到了此地,必至樊口,我們不如先歇一晚,明早趕到樊口去,在那兒打聽他的行蹤。比如,有沒有去郡守家?像他這樣的名醫,到了某地,多半會去拜訪當地長官。名醫也要人引薦的,他在郡守家拜會,整個郡府都知道某名醫來了,然後才會相請。

    太后於晚飯前寫好了信函,交代給一個姓魏的侍衛,讓他明早啟程去鎮南關交給宇文泰。這樣,我們的隨扈就變成了九人。

    飯後,在客店的天字號房裡坐著喝茶說話,太后一再重複:「明天就到樊口了。」

    我知道這地名對她的意義,那裡是我和父親的第二故鄉,有我們生存過的痕跡,有父親的墳塋。她跟我父親兩個人,新婚一年多就分開,從此永訣,再見時只有一座孤墳,一個成墳中枯骨;一個人到中年,怪病纏身。人生最美好的歲月,在無望的等待中流逝,再也沒有機會看彼此一眼。想起那情景就覺得淒涼,我真怕太后的身體受不起如此傷心,遂勸道:「掃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那地方挺偏僻的,路也不好走,您根本走不了。」

    太后哪裡肯聽,還在盤算著:「馬車太招搖了,最好不要上山,我們另找兩乘轎子坐上去。」

    我忙用手比畫著:「山路這麼窄,而且九曲十八彎的,轎子根本上不去。」

    其實路沒那麼難走。後娘家有錢有勢,家族墓地自然挑的開闊敞亮之地,但為了阻止太后上山,我只好一個勁地誇大難度。

    太后橫豎不肯答應:「爬我都要爬去見你爹。」

    沒奈何,我只好把她拉到鏡前:「您自己看看,您現在都瘦成什麼樣了?您當年離開父親的時候可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雖然過了近二十年,也不該如此憔悴吧,母后就前幾個月還是雍容華貴的美婦人。不如我們先找到陸大夫,把您的病治得差不多了,氣色養好了,臉上也有點肉了,再好好打扮了上去。不然我爹一看,這女人是誰呀?我都不認識,怎麼跑到我這裡亂哭一氣。」

    太后被我說得笑了起來。眼睛裡卻淚光閃閃。我知道她被我說動了。又趕緊誇獎了幾句她以前怎麼怎麼美。現在只要再養好點。就能恢復當初地絕世容顏。太后這才勉強同意了。

    這時出去打聽消息地江護衛回來了。向太后回稟道:「宋方也在鎮上地一家客棧住下了。」

    太后點了點頭:「看樣子。他真地是要去鎮南關找宇文泰了。」

    對宋方地此次行動。我一直很納悶:「這麼重要地事。而且事涉機密。琰親王怎麼會派他去呢?」

    太后露出了深思地表情:「也許。正因為宋方身份特殊。才要派他去吧。」

    「為什麼?他就不怕宋方回來後先一五一十向皇上稟報。以便邀功討賞?」

    「果真那樣。他可以指控宋方誣陷。」

    「您地意思是,假如宋方真心替他辦事,他就能得其力;假如不是,他也很容易倒打一耙,因為宋方曾經的背叛人盡皆知,沒人相信他還會委以重任?」

    「應該是這樣吧,琰親王是個很狡猾的人,沒把握的事他不會做。」

    我不以為然:「如果西京沒有淹沒,我會贊同您的話。」

    太后用很感慨的口吻說:「西京的淹沒是個意外。但他不是輸在籌謀上,而是輸在情感上。他太自信了,以為能掌控一切,尤其是掌控人心,絕沒想到枕邊人會背叛。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也是類似的死法。」

    我笑道:「他還沒死呢。我只是奇怪,宋方如此待他,後來回去。他居然還能接收。想他平日是多麼不可一世的人。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地。」

    太后點評道:「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深陷情感的傻瓜都是這樣的。再驕傲地人也會變得謙卑,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得愚蠢。」

    我虛握著團扇琢磨著:「宋方並非絕色,只是一個普通的美男而已,單論姿容,皇上比他高了幾個檔次,就是朝中年輕一輩的臣子中也有比他更俊的,至少不相上下,如張鈞彥。」

    太后一面喝著楚地特有的芝麻茶一面給我分析:「情人眼裡出西施,他就喜歡宋方這個樣的,有什麼辦法呢?所以,這次派宋方出任秘密使者,對琰親王來說,我估計,還有試探的意味,看宋方是不是真心回歸。只不過這次他吸取了教訓,沒有徹底賭上自己的一切。」

    這兩個人地關係越分析越覺得有意思,就像一齣戲,只不過男女主角都是男人扮演的,我質疑道:「要是宋方這次真的幫他,他能不計前嫌,從此和宋方在一起嗎?那嚴橫怎麼辦?」

    太后告訴我:「琰親王和嚴橫多半是朋友關係,嚴橫身邊有女人的,不過聽說也有孌童。他們那幫從少年營出來的人,都染上了好男風的毛病,弄得幾個鼎鼎有名的將軍年紀老大了還未婚,不知耽誤了多少仰慕英雄的姑娘,一個個滴乾了口水,也沒見英雄上門提親。」

    她這樣一說,我就有點想不通了:「既然嚴橫和琰親王不是那種關係,他為什麼要支持琰親王呢?先帝和皇上又沒虧待他,讓他節度一方,拜將封侯,一個農家出身的小子,還有什麼不滿足地。」

    太后答道:「他們有十幾年的老交情,作為少年營的正副統帥,他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這種情誼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的確,一起走過生死場的人,有著比別人更深厚的情誼。如果琰親王跟嚴橫並無特殊關係,他和宋方的分與合都不會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友情。

    也許琰親王真地很愛宋方,愛到願意忘掉他地背叛,只要他真心回歸。

    只可惜,憑我對宋方的瞭解,這是不可能地,那人已經為皇上著了魔。

    還是那句話,宋方是琰親王的剋星,皇上又是宋方的剋星。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就是這樣不可思議而又環環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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