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我們的車子離開了那扇巨大的銅門,行駛在清晨的街道上。
「昨夜,聽說你後來又去過皇上那兒?」太后躺在床上問。
「嗯,去看了一下就回來了。」
這輛特大號的馬車是太后的車輦臨時改裝的,其實就是去掉了所有的皇家標識,但內裡的豪華沒變,寬敞得可以放下一張單人床,還有一排座位和折疊桌。一來怕太后嫌擠;二來,侍候太后我也不想假手於人,所以車內只有我們母女。
生三月而仳離,分開十七載,重逢未及一年,太后就病倒了。我不知道吝嗇的老天爺到底給了我們多少相聚的日子,我還有多少承歡膝下的機會。
從現在起,太后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倒杯水,我也會親自來。等找到陸大夫,我們如果能在某地安頓下來,我會自己下廚,把跟奶奶學的幾樣拿手菜做給太后吃。以前她在鄉下的時候,雖然家裡也有僮僕,但小門小戶的,婆媳兩人,肯定沒少往廚房走動。
「皇上怎麼啦?」太太雖然病體支離,目光依然很敏銳。
我輕輕給她搖著扇子:「小安子他們哄我,說皇上喝了兩壺二鍋頭,我怕他醉死了才趕去的。」
太后用讚賞的口吻說:「小安子還挺機靈的嘛「有一個人比他更機靈」,我把林太妃出現的事告訴太后,又感歎道:「這樣一個玲瓏心思妖精模樣的女人都不是太后的對手,我為自己是太后的女兒而自豪。」
太后在枕上搖了搖頭:「你錯了,不是你的母后打敗了她,是皇上打敗了她。事實上,到先帝去世前的最後幾年,她已經爬到第一寵妃的位置,之所以最後立的是我不是她,是因為我有兒子。而她沒有。」
「原來如此!」所以太后才會縱容自己的侍兒勾引先帝,然後從皇上地生母手中奪走他,在這個胭脂紅粉的戰場上,唯有不擇手段才能出奇制勝。
如果兒子才是致勝地法寶:「母后認為我嫁給皇上合適嗎?」只怕感情再深。也抵不上生個帶把兒地娃娃。他是皇上。必須有一個男性繼承人。這是連他自己都沒法左右地事情。
太后疲累地神情中有著異常堅定地笑容:「當然有。如果你指生育能力地話。」
「母后這話兒臣怎麼聽不明白?您明知道兒臣沒有。」我地聲音低了下去。即使在自己地母后面前承認這一點也是羞愧地。
「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太后反問。
「我成親三年肚子都沒反應啊。」
「何以見得就是你地原因?也許是你地前夫不育呢。」
「可是他後來娶的老婆只嫁進張家一年就生了一個兒子。」我奇怪地打量著太后,她不會是病糊塗了吧,這麼明顯的事實都看不到。
太后再次反問:「何以見得那孩子就一定是你前夫地?」
看著太后臉上奇異的笑容,我突然悟出了一種可能:「母后,您沒派人干預這件事吧。」
「我當然會干預!誰欺負了我的女兒,誰就得付出代價,不然我這個太后豈不白當了。」
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事情離譜到出乎了我地意料之外,我吶吶地說:「報復的方法很多,為什麼非要用這一種?」
在我看來。這是比派人暗殺更殘酷的懲罰。死只有一瞬,尤其是暗殺,也許還沒嗅到死亡的氣息人已經不在了。可是讓一個想兒子想得發瘋的家庭先得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再告訴他這根本就不是你家的種,你們得瑟什麼!這種心理落差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太后理直氣壯地回答:「當然是因為這種方法最好了。既替你出了氣,也間接證明了,不能生育的其實是張子孝!」
「那,荷香地孩子到底是誰的?」
「她表哥的。他們本來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只不過荷香她爹的鋪子倒了。需要一筆錢周轉,正好張家想納妾,就有人就替他們牽線。張家老太太聽說是個沒落戶的小姐,很是中意,她希望孫子的娘出身好一點。這期間張子孝還去相看了的,也表示滿意,事情就這樣談成了。荷香後來回娘家的時候,表哥上門敘舊,說到激動處。兩個人抱成一團滾到床上去了,連原先設計的**都免了,算是通姦吧。」
我半天沒說出話來,太后連這些細節都瞭如指掌,可見一直都在關注這件事情。我當初只求她不要殺了子孝,她倒真守信呢。
現在野孩子也生下了,該是揭穿真相地時候了吧?不過子孝多半看不到了,如果他蠢到以為宮裡的太監好欺負的話。
那個叫荷香的女人真是不值,還青梅竹馬。為了兩個錢就能出賣她。
但「孩子也有可能是子孝的啊。那段時間他也跟荷香在一起。」
「沒有但,因為傳回的消息說。孩子長得跟表哥一模一樣,血緣關係是騙不了人的。」
我再次無語了,凡事只要太后出馬,就不會給人留下活路。
「音音,你在怪母后嗎?」太后察言觀色的問。
我伸手拂開太后額前的發:「怎麼會,母后所做地一切都是為了女兒好,只是「只是什麼?」
只是彪悍地事做多了,會不會有報應?我心痛地看著太后日漸枯萎的容顏,曾經地絕代風華,只能在記憶裡追尋。
若果真如此,我願意承擔一切罪孽,何況這事本就因我而起,沒道理都應現在太后身上。
太后見我低頭不答,嘴裡似唸唸有詞,瞭然地問:「你在為母后求神拜佛?」
「呃,只是念幾句,心裡會安慰些。」
「不准念!」她換上了難得的嚴肅表情。
「母后?」
「從今往後。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准念!求人不如求己,這世上哪有神佛?你一定要破除這種僥倖心理,凡事盡最大努力去做,哪怕手段不夠光明,只要不傷天害理。就成。」
「母后認為怎樣才叫沒傷天害理呢?」
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給我分析道:「你以為這樣對付張家就叫傷天害理了嗎?沒有!張家不仁在前,母后一沒殺他的人,二沒燒他的房,母后做什麼了?他後老婆偷人生下野孩子,那是他自己沒本事。他後老婆跟表哥私通,也是她自己樂意的,並沒人逼她,母后最多只是推波助瀾而已。所以。他們不管有什麼下場,都是自作孽,怨得了誰?」
見我不回話。她苦口婆心地勸:「音音,你以後想在宮裡混,第一頭腦要清醒,第二心腸要硬。不然,母后情願把你留在民間,嫁給一個老實本分的男人,也好過在宮裡任人踐踏。憑母后積攢下的錢財,足夠你錦衣玉食過一輩子了。」說到這裡,她指了指床下道:「你把那兩口箱子打開看看。」
我依言從床底下拖出箱子。兩口都不大,也不重,但裡面地藏品叫我目瞪口呆,因為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我驚訝地問:「母后,您怎麼把這些東西帶出宮了呀,萬一路上遇到劫匪……」
太后答道:「如果真遇到,就算沒這些,人家又會放過我們嗎?不是殺人越貨,就是搶到哪裡去糟蹋。這些東西留在宮裡,也等於是留給別人了。」
「可是帶著這些,終究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在錢莊存一部分,剩下的給你置些房舍田產。」
我仔細體會她的話意,然後試探著問:「母后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所以把半輩子的積蓄都隨身帶著。
她往車壁那邊靠了靠,示意我和她一起躺下,撫著我地頭髮說:「如果母后還能回去,自然會回去;怕就怕……」
「不會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慌忙打斷她的話。
她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音音。你聽我說,如果母后不能回去。你也不要回去了。母后觀察了你一年,覺得你實在不適合宮廷,你心善,喜靜,為人不夠機巧,最大的毛病是心軟,連個下人都能欺到你頭上。就算給你皇后做,也未必做得長久,在母后之前,先帝不是還有一個皇后嗎?那人還是先帝的結髮妻呢,結果又如何?」
「您一定能回去的,我也一定會回去,因為我答應了皇上。」
「你答應了他什麼?」
「我答應他,如果母后能痊癒,我回宮後就嫁給他;如果母后不能,我誰也不嫁,守著母后的陵墓到終老。」
「音音,你這又是何苦?從來只聽說為亡夫守節不嫁,沒聽說為亡母守節地。」
「不是守節。正如您說的,我不適合宮廷,如果有您在,我們母女倆聯手,宮裡自然是我們的天下;您不在了,我一個人又鎮不住,不是白受罪嗎?那還嫁什麼。」
「不嫁他,還可以嫁別人啊,天下男人多地是,又不是只有他。」
「在我心裡只有他。」
太后怔住了,好半天才說:「母后一直以為,這事完全是皇上剃頭挑子一頭熱,你是心如止水的,沒想到你也這樣。你的心可藏得真深,連母后都沒怎麼看出來。」
我繞開這個敏感問題,笑著對她說:「所以您一定要好起來哦,不要再遮遮掩掩,怕這怕那,要是您什麼都不告訴大夫,望聞問切少了一環,叫人家怎麼給您治呢?要知道,您的健康,直接關係著女兒的幸福。」
太后承諾道:「好,下次見了大夫,我一定盡力配合,我還想看我女兒穿著喜服的樣子呢,上次錯過了,這次一定親手給你蓋上紅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