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直到晚上就寢的時候都沒見著皇上。
其實也很好理解,皇上離京幾個月,其間經歷了戰爭的威脅,滅國的恐懼,到現在,洪災的陰影還沒有徹底消除,再沒心肝的人,這段日子裡也不可能高枕無憂。
現在終於盼到匈奴敗退,皇上回朝,連綿多日的雨也總算住了。大夥兒聚在一起宴飲,互相祝賀,互相鼓勵、互相安慰雖然他們給我的感覺並沒有那麼團結友愛,但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大家多少有點劫後餘生的同病相憐之感吧。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賑災了,不過災後重建比擔心洪水來臨,心理壓力要小得多。
皇上也不知道喝醉了沒有,他身體底子不好,酒量又淺,晚上可別又頭痛了。
「音音,你有心事?願不願意說給母后聽聽?」
我轉過頭,發現太后正靜靜地打量著我,忙笑著說:「心事倒沒有,就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問題,自己不知道怎麼處理,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母后。」
「什麼問題?」
本來也打算今晚就跟她說小蓮的事,現在正是時候,於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是關於小蓮那丫頭。」
我把小蓮跟宋方的糾葛簡略地說了一下,太后的反應很激烈:「虧我那麼信任她,把我唯一的女兒交給她照料,她倒好,在宮裡裝得再正經不過,一出宮門就勾上了野男人,這樣的賤婢就該亂棍打死,以儆傚尤。」
罵完了小蓮,又罵劉嬤嬤:「小蓮是她推薦給我的,瞧瞧她都推薦了什麼人,老眼昏花就算了,偏生還喜歡出頭攬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收了小蓮一個紅玉鐲子才賣力舉薦的,這宮裡的勾當我什麼沒見過?只不過念她大老遠把你接到京城有功,又是要跟在你身邊侍候的,用她舉薦的人,以後容易共事一些,這才賣了她這個人情。」
我聽呆了:「侍候我又不是什麼美差。犯得著用紅玉鐲子這樣地重禮賄賂管事嬤嬤嗎?再說了。小蓮不過一普通宮婢。哪來地紅玉鐲子。」
太后歎息道:「音音。你太不瞭解自己地身份了。要不是我早就傳話下去。你需要好好調養。不許外人打擾。你一天安生日子都別想過。」
「為什麼?」
「真是傻丫頭啊。你是太后地女兒。皇上地姐姐。這天下熙熙攘攘儘是求名求利、求官求爵之人。他們上一趟縣太爺地衙門還要捧一包雪花銀呢。何況是走你地門路。等於直接上達天聽。可以叫人一夜之間官袍加身。功名富貴信手拈來。你說。這宮裡地人誰不想跟著你?權貴之家地奴才盡有發財地。誰想見他家主子都要先通過他。不然一萬年不給你傳話。小蓮會重禮賄賂劉嬤嬤。也是因為這是個大肥缺。」
「她怎麼會有紅玉鐲子呢?」
「從家裡帶來地吧。據說她家裡也是個富戶。就不知道為什麼會送女兒進宮。」
這下我明白小蓮對程金翠之流深惡痛絕的原因了,她們根本就是一類人,烏鴉總是見不得豬黑的,因為看著就像照鏡子一樣,格外刺眼。
小蓮費盡心機混到我身邊,可惜我讓她失望了,跟了我快一年,一點好處沒撈著,連皇上也不拿正眼瞧她。灰心失望之下。遇到了宋方,照她的話說,是「為皇上立下了汗馬功勞,肯定會加官進爵」的有為青年,一旦進京,「京城的小姐們會搶破頭」,所以她先下手為強,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太后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嘴裡念著:「不行。我要馬上把她趕走。」
我忙拉住她:「母后。要趕也明天趕啊,這會兒都睡下了。其實。只要她痛改前非,還是可以留用的。」
「絕對不可以!」太后的語氣異常堅決:「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險惡,這種心眼又多又沒節操地女人是最靠不住的,為了討好男人,讓她殺了你都會幹。
「不會的了,小蓮一再賭咒發誓,說她雖然跟宋方有私情,但從沒說過一句不該說地話。」
太后嗤笑道:「這種屁話你也信?你自己也是過來人,兩個人要好的時候,什麼秘密什麼隱私都恨不得跟對方分享,何況宋方會勾引她,本來就是為了培養一個耳目。如果她不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消息,人家會搭理她嗎?又不是愛她才跟她在一起的。」
我承認太后講的有道理,我自己何嘗又真的相信小蓮呢?自從她跟宋方在一起後,就徹底失去了我的信任。之所以會這樣說,不過為了讓太后息怒而已,
但結果適得其反,我越是表現得毫無城府,太后越是惱恨小蓮的所作所為。因為在她看來,小蓮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如此膽大妄為的,換句話說,這叫有意欺凌心地純善地主子。
我只好開門見山地問:「您準備怎麼處置小蓮呢?」
太后重新躺下道:「這個事情你就別管了,在外面奔波了那麼久,被這個擄那麼劫的,受盡了驚嚇,要好好休養一陣子才行。母后這段時間也受盡了煎熬,不如我們娘兒倆找個地方去消暑吧。」
我笑了起來:「暑天都快過了,還消什麼暑啊。」
「你忘了,今年是潤七月啊,明天是七月三十一,後天又是七月初一,你的生日要推遲一個月了。不過也好,正好休息一個月,等精氣神養足了,再熱熱鬧鬧地過一個生日。」
我連忙推辭:「不用了啦,除了以前奶奶在的時候,生日一大早有一碗長壽麵,以後再也沒提起過,我對生日已經完全沒感覺了。」
太后撫著我的背說:「就因為從前沒人給你過,今年才要好好過啊。」
「最好不要。剛剛打過仗,又鬧洪災,老百姓粥都沒得喝的,宮裡還慶生,傳出去影響不好。」
「你呀,總是顧忌這顧忌那,這樣在宮裡是吃不開的。沒有魄力,沒有一點狠氣,連奴才都敢欺到你頭上去。」
我知道她又在隱射小蓮那樁公案,但這完全是兩碼事:「大災之年隆重慶生,就算別人不說什麼,我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還不如把那些錢拿去賑災呢。」
太后長歎一聲道:「我這樣的女人,怎麼生了一個連螞蟻都怕踏死的女兒呢?傻瓜,你以為這樣人家會感激嗎?不會地,他們只會嫌你給得太少。既然可以把慶生的錢捐出去,公主的俸銀為什麼不可以捐?還有那從沒人住過的公主府,是不是也變賣了捐出去?還有幾箱子價值連城的珠寶,是不是也可以捐出去?災民連粥都喝不上了,你還戴什麼珠寶。」
我無言以對,太后的觀念我不能接受,但她的話又並非強詞奪理。
太后拍了拍我的頭說:「如果你只是個平頭百姓,盡可以做善人,給路過的腳夫送一碗涼茶,給隔壁地孤老婆婆添一碗稀飯,他們真心感激,你自己也覺得欣慰,因為你只有這麼大地能力,你已經盡了力。」
「但我是公主,我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如果是我給人一碗涼茶,一碗稀飯,別人不僅不感激,反而會罵我小氣,是不是?」
「不是這個意思,母后也希望自己地女兒是個善良的人,但權高位重者的善良跟普通百姓的善良,表現方式是不一樣的。就比如皇上這次水淹西京,到底是狠毒還是善良?」
「對西京百姓而言,是狠毒;但其他地方的百姓卻因此而受惠。」
「其他地方的百姓是西京百姓的數萬倍,也就是說,受惠的人遠遠多於受到損害的人,這也是功德,也是善良。」
「這是功德沒錯,但說到善良,就肯定談不上了,至少我是沒法眼睜睜看著幾萬百姓被活活淹死的。」
「那麼你是打算讓幾百幾千萬百姓淪陷在匈奴人的鐵蹄之下咯?」
我再次語塞了。
太后很不客氣地說:「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典型的婦人之仁!」
「我……我本來就是婦人嘛。」
太后瞪了我一眼,然後說了一句讓我聽不懂的話,「我不能讓你這樣下去,母后陪不了你多久了,你一定要自己強硬起來。宮裡的女人,不是你主宰宮廷,就是宮廷吞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