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上的休息室,張鈞彥和李銳已經等在門外,我朝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繞到一邊低聲說:「皇上昨晚失眠,剛才說頭痛,現在睡著了,客人來了叫他們先到客廳等一會。」
張鈞彥道:「那下官先去陪著。」
我點了點頭:「辛苦你了,皇上心裡有事,不會睡多久的。」
張鈞彥走了,李銳還站著不動,我向他投出詢問的眼神,他拱手道:「屬下是為公主的事來的。」
「你說吧。」我大概猜到是什麼事了,劉嬤嬤到現在還沒回來覆命,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他向四周左右看了看,才悄聲道:「劉嬤嬤讓我做掉他,還讓我別跟公主稟報,只說已經送他回去了。屬下不敢自專,故而來求公主示下。」
我倒也沒有很驚訝,還在客店時,劉嬤嬤的話語中就流露出了殺意,我只是沒想到她會背著我做這事。我猜,就她自己,一個宮裡的女官,斷不敢如此膽大妄為,多半還是有太后的屬意。太后最開始聽到張家那樣對我後,就曾經想要替我出氣,是我好說歹說勸住了。
如果子孝一直安分守己待在老家,不要來招惹我,母后看在我求情的份上,不會專門找人去對付他。要忙的事情多著呢,一個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的人,不值得浪費精力。
但他非要自己送上門來,而且意圖昭然若揭。一開始指望走感情路線,讓我跟他重續前緣,這樣他就是現成的駙馬爺;後來看我不為所動,就開始耍無奈,以「屈打成招」為由想否認那份休書,強迫我承認跟他還是夫妻關係。劉嬤嬤既領有太后懿旨,怎麼容得了他這般猖狂?
太后閱歷多,見識廣。對人性的理解比我透徹,估計她早就料到張家不會甘心放掉這塊從自己口裡滑落的大肥肉,同時,也看準了他們不敢找太后和皇上鬧,只敢來糾纏我。
因為之前我在他們家三年,他們見慣了我低眉順眼的小媳婦樣子。連丈夫停妻再娶都不敢有絲毫意見,還賢惠之極地親手為他和新人佈置新房,就以為我好說話,好糊弄。再加上想當然地以為女人都有從一而終的觀念,本來已經拋棄了我的丈夫千里迢迢地找來,溫言軟語訴說思念,我還能不感動得一塌糊塗?
誰知我竟然無動於衷。甚至還有些不耐煩。言辭之間也毫不相讓。子孝完全接受不了我地改變。所以在見面地過程中一直用眼神和語言指控我地負心與薄倖。
唉。也難怪太后會老早就給劉嬤嬤下密旨。一旦子孝趁我在宮外時現身糾纏。就殺無赦。
子孝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呢?現在地我和他。身份和力量對比如此懸殊。只要我不再惑於他地「情」。他就不再有任何機會。而這一點。他應該早就感受到了。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作無謂地糾纏。
又或者。男女之間果然存在著巨大地思維差異。當初在張家時。我會低眉順眼是因為我不得不如此。一個沒有娘家沒有親人也沒有任何遺產地女人。婆家是唯一地依附。離了那裡就只能出去要飯。不低眉順眼行嗎?至於幫自己地丈夫和他地新歡佈置新房。難道他就沒看出我那純粹是賭氣?難道他沒發現。我給他佈置新房地時候心裡在滴血。而且從那一刻起就封閉了自己地心靈。也埋葬了對他地感情?
為何他不能設身處地理解一下別人。只要還有一點選擇地餘地。沒有人會甘心過那樣地日子。
見李銳還站在一邊等著回話。我忙收攝心神。笑著對他說:「多謝你肯事先知會我。沒有猝下殺手。我和他地事情。想必你也聽說過。這人是我地前夫。我離開家鄉地時候是拿著他親筆簽名地休書走地。這事都過去一年了。誰知他現在又找上來。死活不肯承認休書。非要和我恢復關係。」
李銳鄙夷地一笑:「還真敢想呢。就他也配?一個鄉野白丁。」
我很快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子孝的事不能再拖了。必須在今天解決,於是告訴李銳:「我雖然不可能再接受他,但到底夫妻一場,也不忍心看他客死他鄉。他家裡還有60歲的寡母,和尚未出生的孩子,如果他死了,這一家就完了。所以,我想拜託你,悄悄把他送回家去。」
李銳躬身道:「公主仁善,屬下無有不從。」
「這件事,我不想讓太后知道,也不想讓皇上知道。當然,如果他們追究起來,我會出面承認的,決不會連累你。」
「屬下明白。」
我摸了摸身上的銀票,這是出宮的時候我揣在內衣裡的,也許是窮怕了吧,在宮裡時,身上有沒有錢無所謂,一旦出宮,身邊沒有錢我會心慌地。更何況是上戰場,萬一吃了敗仗,跟皇上失散了,我就算逃命,身邊也得有錢才行啊。
本來想把銀票給李銳,讓他交給子孝的,但對這個人我也不是很瞭解,萬一他送走了人,留下了錢呢?這種事,事後問都沒法問。
猶豫了半晌,最後輕歎了一口氣道:「算了,我還是跟你走一趟吧,我怕就你一個人,根本勸不動他,最後吵鬧起來,影響不好。」
李銳也說:「是啊,還怕他到處散播不好的謠言,敗壞公主的名聲。」
「這點他暫時不會,他還想挽回我呢」,敗壞我的名聲對他沒什麼好處,只會更加深了我們之間的隔閡。
「可是公主要拿錢打發他回去,等於跟他徹底決裂了,他還顧及什麼呢。」
我站住了。是的,如果我讓人強行押他走,他沒得想頭了,會不會索性豁出去瞎說一氣?
正左右為難,一個侍衛擦著汗跑過來在我們面前跪下道:「公主,屬下該死,把小蓮姑娘給跟丟了。」
「怎麼會丟了呢?」
「屬下本來一直跟著小蓮姑娘的。晚飯後親眼看她進了一家客棧,屬下就在外面守著。守到現在還沒見她出來,屬下覺得不對勁,進去問掌櫃,卻說根本沒見這個人。」
我急了,要是白天還好點。這麼晚了,到處黑燈瞎火的,她一個姑娘家能去哪兒?
李銳開口問:「她是一個人呢,還是跟宋大人在一起?」
「一個人。」
越發不對勁了,我緊跟著問,「宋大人現在人在哪裡?」
「這個屬下不是很清楚。」他不好意思笑了笑。
因為事關一個姑娘地貞潔,我只吩咐他們注意小蓮的行蹤,並未說明理由。所以,小蓮和宋方的事。至少不是公開的,雖然大家可能都心裡有數。
「那這樣吧」,我轉向李銳道。「你再派兩個人出去找小蓮,你自己先陪我去宋大人那裡,再去東來客棧。」
東來客棧就是我給子孝安排地下榻之處,當時我回來後,留下劉嬤嬤跟他交涉,不知道是特難達成協議還是怎麼回事,都這麼晚了,劉嬤嬤也沒見回來。
唉,煩心事也愛堆在一起出現。小蓮上午還很沉得住氣的,怎麼到晚上就鬧上了呢。
找到宋方的住處,他居然已經睡下了,命令他穿衣出見,然後問她:「小蓮來找過你嗎?」
「找過。」
「你跟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她想讓微臣陪她出去走走,微臣說明天五更就要起來,今晚想早點休息。」
我直接告訴他:「小蓮從你這麼走後就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會呢?」本來就睡眼惺忪,再加上一副摸頭不著腦的樣子。誰看了都會以為他跟小蓮毫無關係,因為他看不出有一丁點緊張。
不想跟他鬥心眼,我自己的事還等著處理呢,故而乾脆道明來意:「我放棄今天上午打地賭,因為我發現,小蓮那丫頭現在心裡只有你,也只會忠於你一人。這樣地下人,我留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你不是說要娶她嗎?現在就娶吧。她腹中說不准真有了你的孩子。」
宋方顯得有點為難:「現在是賑災途中。怎麼好娶親呢,要娶也只能到了京城再說。」
我怒問:「你玷污她地時候。怎麼不想想這是賑災途中?奪走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再想到七的八的,是不是太晚了?」
他有點語塞,我試探著說:「今天晚上跟皇上一起用膳的時候,我還特地提到過你跟小蓮的事。」
「那皇上是怎麼說的?」
雖然他低著頭,聲音壓得很低,語速也不快,但他地身體姿勢還是出賣了他。在討論小蓮的時候,他一直帶點慵懶之態,但當我提到皇上的名字,他地身體迅速一僵,就像突然被什麼擊中一樣。
我就知道!他搞出這麼多名堂,終究只為了一個人,那就是皇上。
一切都只是手段,皇上才是他心裡唯一的牽繫。
他勾引小蓮,起初可能只想到在上層有個能替他說話和傳遞消息的人,沒想到我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們的私情,並且用這個質問他。他不能說自己是衣冠禽獸,壓根兒就沒想對小蓮負責,於是聲稱要娶她,一來,想看一看我對小蓮的重視程度,以此肯定或否定小蓮的價值;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想看看皇上對此事的反應。所以,我告訴他跟皇上提到過此事時,他才會如此緊張,整個身體都繃緊了。
可惜,我是不會那麼容易讓他打聽到的,故而話鋒一轉說:「你跟小蓮既然兩情相悅,又有了夫妻之實,成親也是順理成章地事。我們雖然在賑災途中,可日子還是要過的,孩子也是要生的。說不定,皇上給你主婚,大家跟著吃吃喜酒,還能討個綵頭呢,這就跟沖喜一樣,越是不順利的日子越要衝一衝。」
見他悶不吭聲,我又問:「明天等皇上有空的時候,我安排你去見他,當面請他主婚,好不好?」
「不,不,不」,他一面亂擺手一面連連後退,直到說了五個「不」字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魂不守舍地解釋:「微臣的意思是,明天到一個新地方,皇上要見的人多,要處理的事情也多,肯定很忙,微臣怎麼好去打擾?一切都等賑災完了再說吧。」
「那小蓮你打算怎麼安置?」
他有點吃驚地問:「小蓮不是公主地侍兒嗎?自然是服侍公主了。」
「不再是了。你也在西京的離宮待過,應該知道,宮人犯淫是重罪,輕則罰去浣衣守陵,重則處死,我因為一直不捨得,才隱忍不言。但女大不中留,她心心唸唸的只有你,根本無意服侍我,想必你也很捨不得跟她分開吧?所以,我決定,從此刻起,把她正式許配送給你,現在她是你的未婚妻了,你出去找她吧。」
說罷,我拂袖而出,留下宋方呆若木雞地站著那兒。
邁出大門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今晚,我要把這些爛人爛事統統解決掉,從明天起,我只關心皇上的飲食起居,我要做他的貼心姐姐。
雜草太多,會影響樹木的生長。為這些不相干的人,我已經費了太多腦筋,而他們似乎並不領情,反而充滿怨恨。子孝如此,小蓮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