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金翠說出「殺人滅口」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接下來又要慷慨陳詞,比如,「滅我容易,但如何滅得了天下悠悠眾口」之類的話,但這回她的反應出乎了我的意料,她伏地磕首道:「如果公主要殺妾身,妾身決不敢有怨言,只求公主不要真的嫁給皇上。」
這倒奇了,我嫁不嫁給皇上與她何干?我不禁開始揣測起她和皇上的關係,「你以前見過皇上嗎?」
「沒有,在通渭縣衙是第一次見到聖駕。」
「那何以短短時日,就對皇上產生了這麼深的執念?」
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公主此話怎講?」
我分析道:「若非對皇上眷戀極深,怎麼會情願自己死也不願別的女人嫁給他?但有一點你忘了,他是皇帝,我不嫁,自有別的女人嫁,會有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萬的女人前赴後繼進宮成為他的妃嬪,你無論生死都改變不了這個局面。」
「公主的意思,還是要嫁他了?」
我快被她奇怪的推論法弄得沒言語了,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只是就事論事,沒說我要嫁。」
「那就是不嫁了。」
我歎了一口氣:「你到底要說什麼?聽你這口氣,似乎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我嫁不嫁皇上才是你最關心的。」
「本來就是啊。」
「啥?」
我疑惑地打量著眼前地女子。一會兒是對皇上極度迷戀地癡情女子。一會兒是對我地婚事極度敏感地無聊管家婆。這讓我對她地身份又增添了幾分好奇。「你真是琰親王派來迷惑皇上地嗎?」
她狡猾地一笑:「公主不是說。皇上對妾身不感興趣地呢。那還怕什麼。」
我賞了她一個白眼:「誰說我怕了。皇上對你是否感興趣本公主根本不關心!我說這話。同樣只是就事論事。」說到這裡。朝她擺了擺手道:「我這兒沒法收留你。你還是到皇上那兒去吧。親自驗證一下他是否對你感興趣。」
她不動如山。嘴裡還很不滿地嘟囔:「明知道皇上不會收留。變相驅趕一個無家可歸地可憐地弱女子。」
我被她逗樂了:「你是可憐地弱女子?別笑死我了。伶牙俐齒。狡猾機智。要天下女人都像你這麼弱。也不會被男人欺負了。」
「跟公主比起來,妾身只是弱女子。」
我伸手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第一,本公主雖然不是什麼弱女子,但也決不強大;第二,你在皇上面前可以自稱妾身。跟我說話就免了吧,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我也是女人,哪有妾啊。
她斂衽道:「奴婢禮數不周。還望公主見諒。」
我想了想說:「奴婢也不合適,你又不是宮奴。」
「請問公主,宮裡地女官們一般都自稱什麼?」
「下官,有時候也稱臣妾,妾身,或奴婢,看對方是誰了。」
「那還是奴婢吧。」
不想為了稱呼問題一直跟她嗦,我坐在搖椅上閉上眼睛,她亦知趣地起身道:「今夜有些燥熱。奴婢去給公主泡一壺菊花茶,再要兩個涼菜,兩碟子點心宵夜,好不好?」
「涼菜和點心就免了,泡壺茶來倒是可以。」
她前腳剛走,皇上後腳就敲門進來了。看見他這麼晚了還出現,我納悶地問:「你怎麼也沒歇下啊,不早了呢,這會兒我估摸著快到亥時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道:「本來準備歇下的。從窗口看見那個女人往廚房去了,就過來看看你。」
我揉了揉額頭說:「既然皇上也這麼不待見她,那還是送她走吧。」
「她走了,誰侍候姐姐呢?朕的隨從都是男人,隨便在外面買的丫頭又不知根底,這個程金翠,好歹沒有加害之意,又讀書識字,好像還專門學過一些侍候人的功夫。」
說起這個。我笑了起來:「是啊。會按摩,會梳頭。會泡茶做點心,聽說還有一手好廚藝,琰親王培養她可下了不少呢,可惜這些本來為皇上準備的技藝,現在勉為其難地用在我身上,她心裡只怕憋屈得慌。」
皇上趕緊擺了擺手:「朕不要她侍候,姐姐暫時有需要,就留著她吧。等小蓮她們到了,再打發她走,了不得賞她一筆錢,有了錢,再要說走投無路就是扯她娘的蛋了。」
「耶!」我驚喜地叫出了聲;「皇上,您終於學會罵人了,可喜可賀!」雖然罵得很不地道,她娘哪有蛋?
「這算什麼罵人嘛」,皇上的臉竟然有些微微泛紅。
我抱住他的胳膊搖晃著:「對皇上來說已經是爆粗口了,皇上以前是多斯文地孩子啊,後來被逼成那樣,也沒罵過人,只是悶聲不吭地殺人。其實那樣才可怕,有憤怒,能通過語言宣洩出來,也是一種途徑,若一味地壓抑,什麼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純粹是害人嘛,有氣不讓發出來,不想被憋死,就只好別尋出路了。」
皇上笑道;「姐姐這個觀點好新穎,原來聖人之訓也是不足為訓的。在我們天朝的公主看來,君子絕交,就是要出惡聲,把氣都撒出來了,以後你走地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關,也兩不相欠,從此恩怨兩清。」
「皇上認為這樣不好嗎?」「好,姐姐說什麼都好。」
「又來了。我還沒問你,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睡呢?明天可是有一天硬仗要打。」
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雍州,進入了益州地界。益州古稱「溢州」,顧名思義,那是個水患多發地,遇到這種暴雨連綿的天氣,水災就鬧得比哪裡都嚴重。皇上駕臨益州,想也知道會有多忙了:要接見各地官員,傾聽災情報告,走訪災區災民,確定賑災方案。總之,從明天起,就要真正投入賑災了。
皇上收斂起笑容說:「也許就因為這樣,才睡不著吧。」
我感歎道:「難為你了,御駕親征也好,親臨災區也好,都是頭一遭,完全沒經驗,心裡會緊張也在情理之中」。
他孩子似地靠向我的肩頭:「是啊,不知道會面臨一些什麼情況。其實,如果我們趕得快一點的話,今晚就可以到達益州的雲陽縣,是我要他們放慢速度的,可以說,故意延緩了進入巴蜀之地的時間,姐姐,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懦弱?」
「怎麼會呢?在這兒住一晚也好,這一路上本來就太趕了,都沒好好休息過。要是皇上覺得累,我們明天再在這裡住一天也成,磨刀不誤砍柴工,養足了精神才好應付各種狀況啊」,我的手摩弄著他光滑細膩地臉,嗯,手感真好,看著就嫩,摸著更嫩。
當發現他的目光瀲灩如水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做什麼,忙咳嗽兩聲,停止吃豆腐的動作,望著窗外抱怨道:「這個程金翠,去泡個茶也這麼慢,您都來半天了,連茶都沒奉上。」
皇上道:「是我叫人把她攔在外面的,我想跟你安安靜靜說會兒話。」
「嗯,皇上想跟我說什麼呢?」特意把她攔在外面不讓聽,肯定不只是寒暄幾句了。
「但現在我又不想說了,我困了。」他摟著我的脖子,蹭啊蹭啊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然後靠在那兒不動了。
這個位置果然舒適,就是有點讓人喘不過氣來,因為,我們的胸部和臉蛋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皇上……」我輕輕推著他。
「我困了。」他摟得更緊了。
「困了就回去睡啊。」
「沒勁,走不動。」
「那我叫張鈞彥過來攙皇上過去。」
「不許提他。」
「為什麼?」
「他對你有覬覦之心。」
「哪有,早跟你說過了,他照顧我只是基於職責。」
「才怪,他看你的眼神傻子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而且,他一點也避諱。」
這一路行來,對張鈞彥無處不在地火熱眼神,我不是沒察覺,而且他也的確不避諱。也許在他看來,我和皇上到底有姐弟之名,感情再好,這輩子注定沒有姻緣之份。而他是丞相之子,長相人品在本朝的貴公子中也排得上號,在一般人眼裡,他和我的可能性還大一些。
我也深知和皇上很難有結果我想不想嫁他是另一回事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要選擇張鈞彥們。如今的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走投無路的可憐的弱女子」,既然貴為公主,要什麼有什麼,又不指望男人養活,為什麼非得嫁人不可?
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我情願和皇上維持這種比一般姐弟更親密的姐弟關係,有一點真心,有一點曖昧,但都不過分,他立後也好,納妃也好,我都可以置身事外。不是我地男人,我才可以擺脫為枕邊人移情別戀而傷心欲絕地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