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所托非良人
    因為不知道宋方要如何上演這齣戲,琰親王進門的時候,我只是低著頭不吭聲。怕表錯了情,念錯了台詞,讓宋方不好往下接。

    沒想到,宋方也啥話不說,爛著臉、扭著頭看別處。

    可能越是這樣,越是給了人很大的想像空間,琰親王自動把場景解讀成了爭風吃醋後的戰場。既然兩個人都是為了他,他也不好責備哪一個,問了兩遍沒人搭腔後,他回身叫太監宮女們打掃地面和送茶水點心,自己則找把椅子坐了下來。

    一切收拾妥當,宋方才站起來說:「王爺,下官今日有失體統,還請王爺責罰。」

    琰親王看著我,意思是問我有什麼意見,我裝作很無奈的樣子說:「宋大人對王爺和我有些誤會,還是請王爺跟他解釋清楚吧,不然老是跑到我屋裡來砸杯子,確實有失體統,也壞了王爺的名聲。」

    琰親王遂轉向宋方:「浩然,你自己說呢?」

    宋方走到我面前象徵性地揖了一揖就走了,並未說半句賠罪的話。

    「浩然」,琰親王在他身後喊著,宋方依舊揚長而去。

    琰親王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訕訕地笑著說:「公主你看這……」

    我搖了搖頭道:「沒事,平時很難看到男人吃醋吃成這個樣子,也算是開了眼界了。「都怪我平時管教無方,讓公主見笑了。」

    聽聽,多像拿自己驕縱成性的寵妾沒辦法的男人啊,真是忒有喜感了,我笑道:「真要怪的話。只能怪王爺平日太寵他了,呃,宋大人今年貴庚?」

    「今年整三十歲。」

    「再問一個比較隱私地問題。王爺可以不作答。宋大人跟王爺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了吧。他父親是前朝地一個將軍。後來被我俘虜。我看他一表人才。文武皆通。便留在帳下做事。沒多久他家鄉地老僕就把宋方送來了。說家鄉遭了匪。宋家上下幾十口都沒了。只有他帶著宋方躲在草垛裡僥倖逃過了一劫。他父親後來也戰死了。臨死前把宋方托付給我。」

    在他敘述地過程中。我一直緊緊抱著那隻羊脂玉杯。幸虧我本身沒多大地力氣。不然准把那杯子給捏破了。因為。整件事情是如此地令人氣憤。讓人嘔吐。

    二十年前。宋方還只是個十歲地孩子。可憐他父親臨死托孤。卻把自己地寶貝獨苗托給了一個禽獸。本來我還鄙薄宋方地為人。現在卻覺得太快人心。宋方若一直為了一點所謂地私情固執地助紂為虐。那才是要鄙薄呢。

    不過。仔細想來。宋方到底是個沒有德行操守地人。早年被主上或引誘或強迫變成了孌童。從而依附於他。甚至眷戀他。為他誓死效忠。這還可以說是因為從孩提時代起就跟著一個人而形成地心理定勢。但後來又為了皇上背叛他。而且並非出於國家大義。依舊是為了個人私慾。每次看宋方提到皇上名字時那種興奮勁。就知道這段意外地隱秘之情帶給他多大地震撼與驚喜。

    傳聞中的宋方是個非常耿直孤傲的人,不知是琰親王有意吹捧還是他真地有些本事,在本朝一向知名度很高。連先帝都慕名下詔,征他到朝廷為官,他居然毫不在乎地推病辭謝了。

    如此一來,外界的風評更是好得不得了,簡直成了仙風道骨的隱逸高人。

    就是這樣一個不能以高官厚祿收買的孤介之士,卻被皇上略施小計以「感情」收買。真是滑稽啊。

    所謂地高風亮節。只是不曾投其所好罷了。所謂的高人,只不過他的弱點跟一般人不同。一旦點中死穴,照樣土崩瓦解。

    先帝以為高官厚祿是無往而不利的,殊不知人家不稀罕,若先帝與皇上一般地鬼靈精,弄個美男去勾引他,只怕宋大人早就「棄暗投明」了吧。

    我在心裡替宋方默哀,琰親王固然不是什麼好人,對他還是有幾分真情的。皇上卻是個有心理潔癖的人,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換取宋方的投效,內心肯定覺得十分屈辱。所以,琰親王覆滅的那一日,也就是宋方的死期,皇上決不會留下他地。

    「剛才,浩然沒跟你說什麼吧?」琰親王一面喝茶一面狀似無心地問。

    我答道:「也沒什麼,一開始就是替王爺叫屈,說王爺隨先帝征戰了十幾年,為皇朝的建立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等到天下太平時,卻被先帝發配到西京當包工頭,而且一當就是十年!後來不知怎麼就說到了王爺和他的關係,以及王爺對我的打算,然後就氣得把杯子砸了。」

    「他說本王對公主有何打算?」琰親王含笑問,顯然對這個最感興趣。

    我避而不答,催著他說:「王爺,您明天還要上前線,早點回去歇息吧,這會兒差不多到酉時三刻了。」

    「不急,本王的問題公主還沒回答呢。」

    「宋大人也只是瞎揣測,一個打翻了醋罈子的人,能說出什麼好話來呢?」

    「公主認為那不是好話嗎?」琰親王笑得越發曖昧。

    我很配合地低下頭,小聲道:「純粹就是瞎扯嘛,怎麼可能。」

    琰親王馬上說:「公主錯了,浩然是最瞭解本王心思地人,他說的,即便是揣測,也八九不離十了」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鄭重其事地看著我說:「公主如肯下嫁,本王他日得了天下,必以公主為後,並仿前朝故事,尊太后為聖母。」

    前朝亦曾以弟代兄,皇弟繼位後,因為畢竟是同輩,不便稱皇嫂為「太后」,故尊為「聖母」。

    看來他現在連遮羞布都不想蒙了,直接告訴別人他要和皇上爭奪天下。只是,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想以此來收買太后,未免太小瞧我。我很稀罕當他的「皇后」嗎?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又不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買賣。

    於是我笑道:「王爺,這輩分恐怕有點問題呢,太后是您的皇嫂,我是太后的女兒。如果我下嫁王爺,按王爺那邊算,太后是皇嫂;可按我這邊算,太后又是岳母了,恐怕天下人會恥笑。」

    「恥笑什麼,天下人只知道公主是太后的義女。」

    「義女也是女兒啊。」

    他很有氣勢地一擺手:「不礙事地,真等萬事底定,本王正式下詔立你為後,看有誰敢說一句不好聽地。皇帝的家事,皇帝自己認為沒問題,就沒任何問題。若說輩分,皇帝地嬪妃中,還盡有姐妹、姑侄同時下嫁的呢,那要怎麼算呢?按姑姑算,是大舅子;按侄女算,又是岳父了。」

    我想到之前宋方說過的話,琰親王在明知道我不能生育的情況下還求婚,打的算盤多半也跟宋方一樣吧:先許諾著,真等我奪得了江山,就翻臉不認賬又如何,你一個沒有生養的下堂婦,還敢肖想皇后之位,本來就是異想天開,自取其辱。

    既然他可以信口開河,把我當傻瓜一樣的許些不可能兌現的承諾,我有什麼不敢答應的呢?故而「含羞帶怯」地說:「難得王爺如此抬愛,音音真是三生有幸。只是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王爺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

    他立刻伸手過來想抓住我的手,被我躲開了,他有些尷尬地給我添上茶水道:「公主對本王沒信心是嗎?」

    我也不怕承認:「是,如果王爺和皇上繼續敵對下去,這大好河山很快就會落入匈奴人之手,到時候連天祐皇朝都會成為歷史的陳跡,皇上和王爺也隨之成了歷史人物,什麼都無從談起了。」

    「公主還是認為,只有本王跟皇上聯手,大家才有出路?」

    「這一點,王爺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我抬頭看向窗外的雨幕:「這雨比下午更大了,渭河水位已經快漲到警戒線了吧。」

    雖然他並未明確回話,但看他皺眉緊鎖的樣子,也知道答案了。我趁機說:「西京現在如此情形,王爺只怕還不能離開。匈奴人現在全力攻打皇上的地界,王爺這邊既有約定,他們暫時應該不會加大進攻力度。王爺還是守著西京比較好,這裡才是王爺的大本營,根丟了,什麼都沒了。」

    琰親王搖了搖頭道:「匈奴人信不得的,他們是野蠻人,從未受過孔孟之道的熏陶,不懂得什麼是仁義禮智,什麼是言必信,信必果,他們只問怎麼做對他們有利。

    我幾乎大笑出聲,居然還好意思說別人「不懂仁義禮智」,你倒是懂,可又做到「言必信,信必果」了嗎?宋方的父親臨死托孤,你把宋方變成什麼人了?先帝駕崩之際也等於把皇上托孤給你,結果你在做什麼?

    他這樣說,也等於默認了他跟匈奴人之間的確有勾結,並達成了和約,匈奴人在這邊只是佯攻,皇上那邊才是來真的。只不過他自己多疑,對匈奴人信不過,所以才一直守在前線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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