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動春何限葉
    自我受傷到康復的一個多月時間裡,皇上沒再上過朝,理由是:他要照顧我。

    作為一國之君,這個理由是荒唐的,哪有皇姐受傷皇帝弟弟就不上朝的道理?但他打著年幼體弱的旗號,平日裡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點風吹草動就不上朝,大臣們都習慣了,所以也沒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太后則是白天處理政事,晚上過來陪我吃飯。我的寢室成了臨時餐廳,太后和皇上都在這兒作陪,紫薇閣給空下了。

    看到這個陣勢,太醫們每日屁滾尿流,大氣兒也不敢出,凡事小心再小心,計議再計議,不敢有絲毫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腦袋。給我的感覺,整個太醫院都在圍著我一個人轉,每天早中晚三次會診,外面的客廳裡隨便用撮箕就能撮到幾個名醫。

    名醫扎堆的結果是,除正常的療傷藥多得不能再多外,其餘千年人參、九葉靈芝、人形何首烏等等壓箱底的寶貝都給搗鼓了出來,全部灌進我的肚子裡,吃得我某天晚上鼻血流不停。這下太后和皇上又發飆了,瑤光殿一陣兵荒馬亂,太醫們擦著汗找來清熱解毒的藥丸給我服下才止住。

    如此折騰下來,傷是好了,人也聞藥色變。終於有一天,趁太后和皇上都不在之機——這樣的機會是很少的——我把太醫全部請出瑤光殿,自己走出了多日臥病的屋子,由小蓮攙扶著在院子裡慢慢散步。

    皇上只是回自己的寢宮換衣服,很快就過來了,見我站在屋外,三步兩腳趕上前想替下小蓮。我一開始不肯接受,推拒著說:「有小蓮陪著就行了,我能下床了,你也回去上朝吧。當皇帝有當皇帝的職責,老是不上朝,那些大臣們會不滿的,萬一把你劃到昏君之列,以後不擁護你就糟了。」

    他卻說:「你是為我受傷的,要不是你,我現在只怕人都不在了,還什麼朝不朝的。」

    我歎口氣道:「話不是這樣說的。如果遇刺的是你,那又另當別論;但你既然平安無事,就該上朝理政,當一個盡職盡責的皇帝。」

    他拉開小蓮,自己扶著我走了幾步,才小聲地嘀咕道:「我還沒親政呢,怎麼盡職盡責啊?我就去了,也不過坐在上面當提線木偶,真正理事的是母后和王叔,我只是最後照他們的意思傳傳旨意。」

    看著他一臉的沉鬱,我有點明白他的感受了,徒有虛名的傀儡,被當成朝堂擺設的皇帝,才是他逃避上朝的根本原因吧。把一個靈動機敏的少年硬拗成木偶,他內心的苦悶和抗拒可想而知。木偶的感覺是枯燥的,無趣的,不僅與他的少年心性完全背道而馳,還有一分隱隱的羞辱在。

    我不想用上這個詞,但我真的覺得,無論誰被當成傀儡都會有羞辱感。若說年紀小,史上多的是小皇帝,有的幾歲就登基,到十五歲,照理,可以親政了,國君十五歲就可以行冠禮。

    不過呢,如果十五歲再加上體弱多病,不讓小皇帝親政的理由就比較充分了。

    我不知道太后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個性要強,有著巾幗不讓鬚眉的豪氣,卻並非權勢欲特別強烈的人。她自己也說過,當初會謀奪皇后之位完全是被逼的,因為她不爭,別人就會將她踩在腳底下。既然她有這個實力,為什麼不給自己爭取更好的生存環境?

    女人身男人心,再配上一張絕美的臉,這樣的女人能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所以她先征服了我父親,後來又征服了先皇,登上了一個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峰。

    只是,她做太后就已經夠威風了,為什麼還要把皇帝架空,自己獨攬大權呢?雖說朝政是她和琰親王共同把持,但根據我的觀察,連琰親王都是看她的眼色行事的。朝堂上的最後決策者,肯定不是琰親王,而是太后。

    至於皇帝,既然不願意被當成傀儡,為什麼又要裝病——或者說,配合太后的要求裝病?

    裝病的確可以減去一些當木偶的尷尬,只是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皇帝終究是要親政的。現在不樹立勤於國政的賢明君主形象,到時候怎麼順利接掌朝政?

    和皇上一起踱回裡屋後,我揮退從人,坐在他對面問:「皇上是不是盼著能早點親政?」

    他迴避著我的眼光說:「姐姐還沒完全康復,我連朝都不想上了,還親什麼政呀。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說。」

    這分明就是間接承認了。我勸道:「既然這樣,你就要讓母后和朝中大臣們明白你的心意啊。」

    「有人不明白嗎?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說完這句,他頭一低,眉眼間露出了懊悔的表情,也許是覺得自己衝口而出的話有些欠妥吧。就連傻瓜就聽得出來,他指的這個人是誰。

    雖然的確是事實,我心裡還是很難過,因為我真的不想看到母子之間上演爭權奪利的悲劇。但願再過幾年太后能功成身退,把權柄移交給已經成年的皇上。但願皇上能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勵精圖治,做個好皇帝。

    我假裝沒聽懂他的話外之音,還順著他的語意說:「也許有那樣的奸佞之輩,但決不是大多數的人,更不是所有的人。皇上老是不上朝,希望你不上朝的人自然稱了心,但那些對先帝忠心耿耿,對皇上寄予厚望的人則會寒心。」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有疑惑,也有隱約的激動,聲音卻壓得很低地問我:「那你呢?如果我始終裝病,任大權旁落,甘當傀儡,你是稱心,還是寒心?」

    「我會憂心。母后曾說過,她希望我能早締良緣,有家有孩子,這樣她才能安心,因為她再疼我也陪不了我一輩子。人終究只能獨自面對自己的命運。母后和王叔能代你理政的日子有限,再過幾年你就要自己來,要努力當個稱職的皇帝,這樣我們的國家也才會長治久安。皇帝不問政事的國家最容易走向動盪,因為誰都想成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那個人。」

    「就聽你的,等你好了,我就上朝去。」他笑著答應我。

    我忙聲明:「我現在就好了。」

    他眼神閃了閃:「再等幾天吧,等你能像以前那樣行動自如,走路不需要攙扶的時候,我再找個黃道吉日回朝聽政。」

    我搖著頭笑了起來:「皇上要上朝聽政,任何一天都是黃道吉日,根本不需要挑日子的。」

    「呃,其實我是想找個日子為姐姐的康復慶祝一下,到時候弄個火盆讓姐姐跨過,去去霉氣,以後永遠都別再受傷。」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跨火盆,在民間是刑滿釋放或流放的人回家時才要跨的。」

    「啊,那是我聽錯了。」皇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沒關係的,皇上的心意我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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