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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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夜空中,因了無日間種種雜音之阻隔,那哀戚中孕著雄渾的歌聲,飄蕩得甚遠。十餘萬秦軍士卒,一個個身形踉蹌地靜靜地聽著,竟是默不作聲地,將那《國殤》之字字句句,聽得真真切切。
若說白起是在歌唱,毋寧說是悲憤激越地嘶喊,是發自內心錐心泣血般嘶喊,嘶喊聲中那絕望、懊悔、死而不懼,竟是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一曲高歌,絕對是狂野的呼喊,真真如同受傷將死之猛虎是發自內心之悲嚎。
那楚國三閭大夫屈原之此篇《國殤》,本為歌頌將士的英雄氣概和壯烈精神而作,更寄托著來日雪洗國恥之熱切期望。在此慘烈場景下,竟被武安君白起一番嘶喊高歌生生賦予了濃濃的悲壯意味。一曲《國殤》,一曲慷慨悲歌,若是那屈原泉下有靈,卻不知會作何想。
聽著耳邊一陣陣的悲歌,聽著武安君白起一聲聲撕裂般心痛的呼喊,秦軍士卒們登時覺得心酸無比、淒涼萬分,待聽到最後,卻又偏偏覺得胸中一陣熱血沸騰,精神頓時亢奮起來,那簡直便是不能自已了。
十餘萬秦軍士卒們先是低聲飲泣,接著便斷斷續續地嗚咽起來。隨著武安君白起的嘶喊,竟是齊聲跟著哼唱起來,那哼唱之聲越來越大,漸漸地如同一道道大浪一般,浪頭越來越高,竟是將白起之歌聲漸漸地淹沒了。
此篇《國殤》雖是楚人屈原所作,雖是字字句句中透著一股子對秦人之恨,但是秦人看重三閭大夫之忠魂烈烈,看重《國殤》篇中拳拳報國之心,卻是對此篇不以為忤,反而人人爭相傳頌。久而久之,屈原此篇《國殤》,竟然成了秦軍之中廣為流傳的慷慨悲歌。
老秦人本是樸實厚重,自商鞅變法以來,更是人人爭立軍功、以求爵位封賞。征戰沙場、亡命山東,在秦人看來乃英雄之舉、萬眾仰慕之舉。然則,此戰竟是打得如此艱難,苦戰近三年不說,眼下竟然被趙軍死困在這老馬嶺,斷糧了,竟有士卒生吃人肉了,還是吃的老秦人自己娃子的血肉還有臉面麼?還有人性麼?
餐食人肉,乃泯滅人性、非畜生不為也人間之殘酷,有過於此乎?征戰連連的老秦人,最看重的便是軍旅骨肉之情誼,生吃身邊的戰友,誰堪如此通徹心脾之慘劇?
十餘萬秦軍士卒們悲壯地唱著,聲嘶力竭地喊著,一個個竟是淚光盈盈,那是屈辱之淚水,那是心痛之淚水,那是無言見秦人父老之淚水。待歌聲收住,秦軍士卒們竟是再也忍耐不住,便是放聲大哭起來。
夜雖深沉,但十餘萬秦軍士卒齊齊放聲痛哭,那令人心神大驚之哭喊,亦足以令山河為之變色。
「老秦人的娃子們,莫哭,都給老夫止住哭喊」那武安君白起,高舉著青銅長劍,撕裂般地放聲大喊:「趙軍合圍老馬嶺,時至今日,大軍已經撐持五十日了,這老馬嶺已被咱刨了個破腸爛肚,怕是什麼樹皮草根之類的吃食,再也刨不出來了」
「再撐下去,咱們便是等死,糧草遲遲未至,再無果腹之物,咱們真的是要被活活地餓死了等死,餓死?老秦人的娃子們,咱大軍再也不用等了今晚,就殺掉所有戰馬,全部煮掉吃光而後,各營迅速收拾備戰,待明日天色一亮,統統隨老夫突圍,再作最後一次衝鋒灑干最後一滴血,也要和那趙軍拼了」
剎那間,老馬嶺營壘中竟是再無一絲哭喊之聲,只有武安君白起那撕裂一般的大喊,在人海中迴盪。終於可以吃肉了,終於可以放開吃上一頓了,秦軍士卒們聽著聽著,竟是一個個沉默了起來。
聽著武安君白起之言,秦軍從將領到普通士卒,那心頭已是明白,吃了這頓飽飯,明日清晨便要殺向趙軍,做最後的殊死一搏了一股股一去不復返之悲壯熱流,已在十餘萬秦軍士卒們心頭翻騰起來。
武安君白起望著異常靜默的人海,透過那閃爍的火光,白起竟是慘然地一笑,笑得是如此地淒涼,如此地無奈,如此地垂死掙扎。秦軍人海中雖然沒有了山呼海嘯般的呼喊怒吼,但那昏暗光線下,一道道閃爍的幽幽目光,那一個個迎風挺直的枯柴般羸弱,卻分明蘊含著巨大之能量。
十餘萬秦軍士卒們,此刻竟是以無聲之言,一個個慷慨激昂地告訴他們的統帥——武安君白起:戰吧怕個鳥老秦人不怕戰死,秦軍銳士們不怕戰死俺們老秦人的娃子,拚命一搏,那可是有敢死之心的
武安君白起見狀,登時心頭被一種悲壯之情緒充斥了。只見他大手一揮,向臉上一抹,隨即豪氣地一甩,甩脫了手心臟兮兮的腥臭血污,便昂聲大呼道:「鐵騎衛士,即刻殺馬老秦人的娃子們,吃飽了馬肉,隨老夫出戰,都給老夫狠狠地殺,去殺光那趙人殺出我秦軍銳士之威風來」
話音未落,那武安君白起便「登登——」快步疾行地邁下了雲車望樓,臨了,竟是縱身一躍,將手中鮮血淋漓的青銅長劍高高舉過了頭頂,便是聲嘶力竭地又是一聲大呼:「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秦軍士卒們聚起最後一絲力氣,用齊聲的高呼回應著白起,鼓舞著軍心士氣。
秦軍人海中,心頭最為悲痛的便是那些鐵騎衛士們了。連日來,為了緩解斷糧之危,他們迫不得已地將長劍揮向了心愛的戰馬,揮向了曾陪伴著他們馳騁疆場、建功立業的「戰友」。
雖然這些戰友們沉默無言,但是那種人馬之情意,較之人與人,卻更為濃厚。於是乎,每斬殺一匹戰馬,便有一員鐵騎衛士暗中心痛地大哭一場。然則,隨著飢餓日深,鐵騎衛士們已是餓得頭昏眼花、全身乏力,那哭聲已是響亮不起來了。
此刻,再次聽到武安君白起斬殺戰馬之軍令,聽到一舉斬盡戰馬之軍令,這些鐵騎衛士們只能忍住哭聲,讓眼淚默默地流在心底。便是一個個面色鐵青地舉著長劍,邁著沉重的雙腿向戰馬走去。
「灰律律——」戰馬竟是一陣陣悲慼地嘶鳴起來。這些戰馬彷彿通人性一般,聽懂了白起將要斬殺自己之軍令,朦朧的光線中,讀懂了主人那冷肅目光的殺機。然則,一陣嘶鳴之後,戰馬卻無驚慌,只是認命一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靜靜地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這群戰馬,乃是武安君白起千人鐵騎衛隊所僅剩的百餘匹戰馬,每匹都是九原郡邊軍精心挑選的草原野馬,又經苦心數年方馴化而成。對於這些鐵騎衛士而言,這些戰馬可,當真是生死相依、血肉相連、心意相通血火裡淬煉出來的戰友。
尤其是武安君白起那匹那匹坐騎,身高及丈,通體烏黑,人稱「墨玉獅子」。這「墨玉獅子」神駿異常,它那四蹄大展便如風馳電掣,耐力、爆發力皆是驚人,曾引起不知多少相馬師與騎士之嘖嘖讚歎
此時,為了果腹,竟當真要殺死這些僅存的、生死相依之戰馬,十餘萬秦軍士卒們不認滴心頭一陣陣顫抖,竟在瞬息之間,向著戰馬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又一片,默默地垂下了驕傲的頭顱。
武安君白起強打著精神,邁開大步便是身子歪歪斜斜地向那心愛的坐騎「墨玉獅子」走去,待靠近後,便徐徐地舉起了手中的青銅長劍,忽明忽暗火光的映襯下,那長劍上沾滿的猩紅鮮血,看起來竟是如此地瘆人。
「灰律律——」那「墨玉獅子」輕聲地一陣嘶鳴,隨後便伸著嘴巴,衝著武安君白起親暱地嗅著,那銅鈴般的大眼中,竟是漸漸地滲出了兩行熱淚。甚通人性的「墨玉獅子」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命運一般,伸長了脖子,靜靜地等著白起長劍揮落。
「墨玉獅子」呼呼地噴著熱氣,一股股地噴到了白起四方大臉之上。嗅著這如此熟悉的溫熱,武安君白起心痛了,心痛得如同將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一般。白起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衝著坐騎喃喃道:「馬兒呀,馬兒。只怪你命不好,跟了老夫苦了你了,臨了,竟是被宰殺之下場」
待喃喃之後,那武安君白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將手中的長劍徐徐舉起。便在這一刻間,白起只覺那長劍竟是如此地沉重,沉重地如同無力舉起一般。待長劍舉起後,白起緩緩地向著「墨玉獅子」的脖頸湊了過去,瞄準了一番,便再次高舉,作勢便要斬下。
恰在這時,竟是撕心裂肺般哭喊聲響起:「武安君呀——武安君,這墨玉獅子,不能殺不能殺呀——」
白起慍怒地轉過頭來,只見那那少年軍僕白方竟是尖聲哭喊著,一陣風似地衝了過來。
待靠近後,那白方便死死抱住了白起之雙腿,哭喊得如喪考妣一般:「武安君,之墨玉獅子是白方我喂大的白方我願意替它死啊武安君,要殺就殺了白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