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章動搖軍心
一時間,偌大的中軍大帳中寂靜無比,只聞呼呼的喘息聲,那立在沙盤旁的幾位將領卻是沉默無言。聽著弧茄那慷慨之言,卻都是定定地望著眼前的沙盤,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
經此三陘之戰後,眾將領們心底對上將軍廉頗的堅守耗敵之策,又隱隱出現了動搖了之苗頭。堅守耗敵,何者為堅?以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三座關隘如此險要之地勢,佔盡防守的地利,卻被秦軍一夜之間連下兩關。若非大將軍趙括的五百騎兵及時救援,那最為關鍵的軹關陘怕是也早已陷落了。
以此三關之天險,尚不可守,那麼接下來,若是秦軍大舉來攻,那布下的老馬嶺、丹水、石長城三道防線,趙軍到底又能支撐多久?
再者,此戰攻守之利弊一眼可見。奮力死守的太行陘、白陘兩座關城一夜陷落,而軹關陘下大將軍趙括率五百騎射勁卒以攻對攻,卻是守住了關城,勝得酣暢淋漓。看人家大將軍趙括,這一下殺得那叫痛快。相比之下,但是這死守確實甚為窩囊
接下來,趙軍到底是以攻對攻,還是繼續防守?若是對攻秦軍,那趙軍當有幾分勝算?眾將們心頭滿是問號,此時他們心頭著實是沒底了。
「啪」地一聲大響,打破了中軍帳中的沉寂,只見那上將軍廉頗一掌拍向沙盤的木質稜角上,拍得碩大的沙盤一陣搖晃。廉頗這一掌可是用了足足十成的力氣,幸虧這以槐木製成的沙盤還算結實,不然的話非被廉頗拍散架不可。
聽到這聲大響,眾將領心頭陡然一顫:不好,這上將軍要發威了
那少年大將軍趙括卻是聽得唇角微微上翹,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心道:「呵呵——暴風雨就要來了?那就讓廉頗老將軍的狂風暴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大膽弧茄,竟敢妄言攻守,竟敢擾亂軍心,壞我堅守之策」上將軍廉頗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堅守耗敵乃老夫定下的抗秦方略,莫非你以為守住了軹關陘有些功勞,就敢觸犯軍法麼?」
那裨將弧茄看著上將軍廉頗怒氣勃發,卻是毫無懼色,他兩道目光定定地注視著上將軍廉頗,面色上寫滿了毫不退縮的堅持。見弧茄這幅模樣,上將軍廉頗的怒火更盛了。
老將廉頗戟指向著弧茄,斷然一聲怒喝:「來人將這弧茄拖下去,立即斬首,以正我大趙軍紀」
廉頗這下真的動怒了,怒吼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斬首二字被他說得冷肅無情、響亮無比。
這上將軍廉頗當日和趙括做攻守之爭時,廉頗忍著未對趙括發作。因為,那只是關於抗秦方略的討論,趙括雖然有些頂撞之言,但卻算不上是違反軍紀。加之身為王室宗親的大將軍趙括,素有天賦奇才之名,又為趙王丹寵信的十萬御林軍之統帥,這上將軍廉頗不得不給趙括些面子。
但是今日,這軍帳之中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堅守耗敵之策早已決定,此時裨將弧茄,這他最為信賴的將領之一,竟敢挑釁他的權威,這樣還不發威,他就不是二十萬趙軍的統帥上將軍廉頗了。
「上將軍,念弧茄一片忠心,加之身受重傷,還請大將軍從輕發落」
「上將軍,弧茄將軍抗擊秦軍守關有功,還望上將軍網開一面」
眾將領眼見形勢不妙,紛紛拱手出言為弧茄求情。這弧茄堅守軹關陘血戰秦軍,可以說是撿了一條命來。這弧茄未死在秦軍劍下,卻要被趙軍自己斬首,著實令人痛心。這弧茄在趙軍眾將中的人緣還算不錯,眼見他就要受刑,眾將領紛紛動了惻隱之心。
「咳咳——」一直靜默不言的大將軍趙括,眼見時機已經成熟,是該為曾經並肩作戰的弧茄裨將求情的時候了,只見大將軍趙括清了清嗓子,隨後高高地拱起了雙手,向著沙盤側前方的廉頗言道:「上將軍,此時秦國大軍虎視眈眈,上黨防線危急萬分,當此大趙危難之時,正是用人之際。我弧茄將軍作戰勇猛,乃難得之人才。望上將軍心下面諒,為我趙軍留下一員猛將才是」
上將軍廉頗眼皮一抬,兩道冷肅的目光射向趙括,只見趙括那稜角分明的面龐上滿是懇切之情。這廉頗分明是心底有氣,他心想若不是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曾妄言對攻,若不是你這小子這次僥倖勝了那秦軍,這弧茄怎會生出對攻之念,怎麼敢拂逆本將軍。
有氣歸有氣,但是老將廉頗卻是有氣發不出。畢竟人家大將軍趙括自那以後,再未對眾將言及對攻之策,此時的求情又是句句在理,廉頗根本抓不住趙括的任何把柄。
其實,大將軍趙括深思熟慮了半天,才說出這番話來。他的這句話裡包含著兩重意思,這第一重意思就是:臨陣罰將不詳,況且這弧茄還是剛剛立下戰功的武將;第二重意思就是:此時情勢危急萬分,上將軍身為二十萬趙軍之統帥,理應以大局為重,盡速商議如何對抗秦軍隨之而來的攻勢才是當務之急。
上將軍廉頗這身經百戰的當時名將,又豈能聽不出趙括話中的意思,只見他胸口不停地高低起伏著,呼呼地喘著粗氣,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來:「可惡之弧茄,亂我軍心,老夫豈能饒他」
這廉頗的怒火,被趙括一句恰似冷水的話語潑得半熄不熄,猶自絲絲地冒著濃煙一般。廉頗雖然心下明白趙括話中的道理,但是這驟然之間,卻是抹不下面子。
「上將軍,大將軍趙括所言甚是,莫若先將弧茄之罪記下,讓弧茄將軍戴罪立功何如?」
「上將軍,秦軍折損數千人,定然不肯善罷甘休,眼下商議出應對之策才是要務,弧茄將軍還望上將軍從輕發落。」
眾將領望著那廉頗呼呼喘著粗氣的模樣,再看看那一旁猶自梗著脖子的弧茄,紛紛附和著趙括之言,神色急切地為裨將弧茄求情。
聽著眾將領之言,那找到台階下的廉頗感覺心底的氣順了一些,他捋了一把花白的鬍子,指著弧茄沉聲道:「弧茄,念在眾將為你求情,先饒你不死,你那顆人頭權且寄放在脖頸上。自今日起,弧茄不得參與軍機大事」
那弧茄聞言,猶自忿忿不平,正想發話大喝時,卻見大將軍趙括這救命恩人朝他施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弧茄心頭一動,頓時明白了趙括的良苦用心,哆嗦著閉上了嘴巴。
「弧茄,謝眾將軍求情」弧茄衝著沙盤旁的眾將軍略略拱了拱手,咚咚咚地邁著大步轉身就走。竟然對廉頗連一句誠心謝恩的話不講,他就閃身離開了軍帳。
有了這個小插曲,中軍大帳中的氣氛變得凝重了。那廉頗黑著臉膛掃了帳中眾將一眼,沉聲說道:「方纔樂乘大將軍之言,老夫不敢苟同」
上將軍廉頗一語既出便將眾將從弧茄的小插曲中拉了過來。今日大帳議事的主題乃是趙軍接下來的應對方略,廉頗見弧茄遠去後,便又轉到了正題上。
「老夫以為,秦軍此戰野心甚大,絕不會計較一城一地之得失,更不會在乎僅僅數千士卒之戰死。秦軍狼子野心,為的就是yin*我大軍出戰,再來個一舉滅之」
「哼那秦軍主將如是不昏頭,當不會輕易攻我三大防線堅守耗敵不可撼動,有我二十萬大軍穩守三道防線,那秦軍縱然強悍,卻又能奈我何?」
上將軍廉頗冷冷數言,便將趙軍接下來的方略定了下來。話音落定後,廉頗拿著兩道冷肅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側前方的大將軍趙括,沉聲問道:「不知趙大將軍,意下如何?」
大將軍趙括自然是看透了歷史的迷霧,雖然因為他的穿越令這秦趙大決之戰發生了些許變化,但是那歷史的大勢,依然如同滔滔江水依舊東流入海。這下一步秦軍之動向,趙括自然心底明白。
廉頗為何先向他發問,這其中的緣由趙括也明白。廉頗這老將試想試探一下趙括,看看趙括是否還存著以攻對攻的心思,甚至廉頗想從趙括的話中抓到把柄,好打發走趙括這潛在禍害的源頭。
只見大將軍趙括緩緩地理了理那披肩的長髮,愜意地一甩,隨後面含淡淡的笑意,向上將軍廉頗拱手言道:「上將軍,趙括以為樂乘大將軍之言甚是」
大將軍趙括心底清楚,這老將廉頗剛剛被弧茄氣得夠嗆,不得不照顧些他的面子。但秦軍接下來的攻勢可是出乎廉頗之預料,若不然那原本的歷史上,隨後秦軍猛攻,廉頗就不會變得被動無比了。不過,既然情勢危急、干係甚大,大將軍趙括不得不委婉地向上將軍廉頗再次諫言了。
只聽大將軍趙括聲調昂昂地言道:「秦軍為攻取三陘險關,共計派出大軍一萬兩千餘人,雖然攻下了白陘、太行陘兩座險關,但秦軍損失八千士卒。特別是軹關陘之役,秦軍四千士卒全軍覆沒,副將李聞陣亡。那虎狼秦軍乃睚眥必報之輩,吃了如此大虧,他們又豈肯善罷甘休」
「嗯——」上將軍廉頗立著那副花白的長鬚,鼻腔中輕輕地揚聲哼了一下,靜靜地等待著大將軍趙括的下文。聽著趙括竟然和樂乘見解如出一轍,又分析得入情入理,老將廉頗心下有些不滿。但是此戰畢竟干係甚大,連續兩位大將軍諫言,他也不好當下反駁。
「正所謂戰陣對敵,必先料將。上將軍及各位將領想來心底明白,此番擔當攻擊三陘任務的乃是秦軍大將王?,這王?乃心高氣傲之老將一員,吃了如此大虧,他定然會發動一場大戰,來找回面子。不然,那首戰即損兵折將老將王?,自覺難以面對武安君白起,更難以向秦昭王交代」
「老馬嶺危急,趙括懇請大將軍即刻著手安排援軍,提防秦軍大軍來攻」
「嗯——老夫知曉了」聽完大將軍趙括之言,上將軍廉頗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顯然他並未將趙括對戰場情勢的分析放在心上。在他看來,秦軍大張旗鼓地猛攻三陘險關也罷,屯駐大軍威壓也罷,為的就是考驗自己的耐性,誘使、逼迫趙軍沉不住氣,殺出營寨與之決戰。
上將軍廉頗自以為很清楚秦軍之計謀,他可是不想上那秦軍的當。
帳中的眾將們聽完大將軍趙括之言,心下頗以為然,再看看上將軍廉頗竟然應答得如此淡然,不免一個個心下著急。那大將軍樂乘更是滿臉寫上了急色,他拱起雙手正待發話,只見上將軍廉頗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堅守耗敵,關鍵在於一個守字,眾將要耐住性子,不要被秦軍迷惑了雙眼。那老馬嶺麼,讓守軍嚴加防守就是了」廉頗沉聲說著,緊接著又一掌拍向沙盤的木框,昂聲道,「我意已決眾將聽命便是」
「末將謹遵上將軍號令」眾將見上將軍廉頗如此果決,顯然已經無法說動,既然廉頗軍令已下,眾將們忙拱手應諾,隨後便紛紛邁著沉重的腳步,散帳而去。
「大將軍,那夜與秦軍之戰,可否再給樂乘講解一番。」大將軍樂乘緊跟在趙括的身後,待出了中軍大帳大約五十步的距離,樂乘緊趕兩步湊到趙括的耳邊問道。
雖然上將軍廉頗態度堅決,其堅守耗敵之策不可變更,但是大將軍樂乘等趙軍眾將從軹關陘之戰,似乎看到了一道耀眼的亮光,這道亮光簡直如同閃電一般從眼前劃過,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秦趙兩軍已是多年未正面作戰了,秦軍的戰力到底如何,眾將們心裡都沒底。秦軍對魏、楚、韓連連用兵,幾乎是所向披靡,若是說趙軍眾將心頭對秦軍沒有一點畏懼,那才是騙人的鬼話。
但是軹關陘一戰,大將軍趙括親率五百騎射勁卒竟然逆轉了秦軍的勝勢,和守將弧茄聯手一舉屠滅秦軍四千餘人,可謂是勝得乾脆利落,勝得動人心魄。方才樂乘從軹關陘守將弧茄那熱切言辭中,彷彿看到了軹關陘血肉橫飛的廝殺,看到了趙軍騎射勁卒的威風凜凜。
「如此看來,趙軍和秦軍絕對有的一拼」方才在中軍帳中,大將軍樂乘心頭暗暗地下了個結論,「戰勝秦軍並不是神話,而其中的要害所在便是戰術之選擇。上將軍廉頗的堅守耗敵之策,唉——」
散帳後,這自持和趙括有些交情的大將軍樂乘連忙追了過啦i,他想在趙括這裡還探聽些詳情,甚或再找些可戰勝秦軍的信心。
「呵呵——軹關陘小戰而已,不值得再提,不必再提。」趙括轉頭望著樂乘,淺淺地笑了笑,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未發生一般。趙括這種舉重若輕的淡然神態,看得大將軍樂乘心底暗自驚歎。
「以大將軍只見,若是我趙軍與秦軍放手對攻,到底有幾成勝算?」那樂乘還不死心,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兩道目光灼灼地望著大將軍趙括,期待著趙括給他一個大略的斷言。
聽樂乘如此問話,大將軍趙括心頭一凜。他望著樂乘那期待的目光,心頭便是明白,自己的以攻對攻之策,在眾將中並非沒有聲援者,秦軍戰力未明,先前不過是眾將心下沒底罷了。看來,這軹關陘一戰的大勝,讓眾將們心頭求戰對攻的熱血種子有些萌動了。
但當此微妙之時,韜光養晦的大將軍趙括卻不想禍從口出,今日那廉頗對待愛將弧茄的態度,趙括已經看到了。他可不想再授人以柄,讓那廉頗說他私下裡挖牆腳、鼓動軍心,再被廉頗以此為借口讓趙王丹將自己調出上黨。
「呵呵——既然上將軍軍令已下,我等服從便是。」大將軍趙括卻未明言回答樂乘的問題,只是淺淺地一笑對樂乘打著哈哈,隨後對樂乘拱手言道:「本將尚有要務,先行告辭了」
說完,趙括便閃身離去,臨走時給了大將軍樂乘一個笑瞇瞇的眼神。望著趙括那英姿颯爽的背影,灑脫淡然的神態,這年近三旬的大將軍樂乘,竟然突然覺得這年僅十七歲的大將軍趙括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以攻對攻的策略,大將軍趙括從未動搖過。但是這戰術的執行,並非易事,首當其衝者便是需要拿到二十萬趙軍之最高指揮權。至於上將軍廉頗,趙括已經不指望了。
自援軍上黨以來,爭奪趙軍最高指揮權的鬥爭,趙括一直沒有停止過。不過趙括的鬥爭卻是講究策略的,這一切都是在暗中進行。因為趙括暫時不想和廉頗再正面衝突,畢竟秦國大軍虎視眈眈,趙軍內部鬥氣總是不妙。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