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一曲 第五卷:密雲不雨篇 第二百五十三章:秦公的奇遇
    天開始亮了,潔淨的藍天上,一抹羅紗般的玫瑰色慢慢地伸展開去。青藍色的曙光靜悄悄地透過了各處險峻的山口,好像尋找昨天遺忘在這裡什麼東西;它穿過樹叢,甚至滑到掉下來的樹葉下面,走遍各個角落,打扮著大地,讓它盛裝著去迎接太陽光輝的來臨。

    櫟陽,大秦國都,在這新嫩的太陽下也顯出了幾分古樸下的美。

    公室裡發散出一股腐陳的氣味,但新君因為要節省,所以沒有下令點香。這回兒,他算是回過神來,先看了一會地圖,然後吁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把油燈上的火花掐滅了。此時,秦公的眼睛血紅,但精神卻顯出了一派的亢奮!

    老內侍冷眼旁觀,這種事他已經見多了,這位新君,真是與老君上不同,他往往能為了一點點小事而動容,但大事來的時候,又能見出他死人一樣的鎮定!歎了口氣,老內侍轉身出去,當他回來的時候,手上端著一隻銅盆,道:「君上!」

    秦公把最後一份批好的竹牘放回,道:「叫人搬去發了吧!」那裡是秦國各縣各郡上來的請令,都是秦公自己看過後批示過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求要冬糧,沒有過冬糧,將會有大批的秦人餓死!可惜的是,景監去借糧,但在他借到後,這位景監卻是失蹤了,傳說是他帶著大筆的錢財跑了,但傳這些小話的人並不多。秦公卻沒有放在心上,他對此很篤定,他相信景監是一定會回來的。

    洗了把臉,就見到內臣把奏章搬下去,那老內侍道:「君上,睡一會吧!」

    秦公搖了搖頭,道:「一會就上朝了,睡什麼覺,一次兩次不睡死不了人的,我隨公父打仗的時候,三天三夜不合眼那是長有的事兒!」但他的身子的確是跪坐的不快,當下,秦公抽出了劍,到了後園子裡舞起劍來!

    初時,他的身體還有一點僵硬,但時間一長,他的氣血活開了,越發的見出這位新君的威猛!也只有這一刻,這位秦國新君才有幾分年青人的樣子,不然,僅僅從外表,你會誤以為他已經三四十多了!天可憐見,秦公其實才只是個二十多的年青人!

    秦公舞了一會子劍,不由回復如初,他的神志又清晰起來,止了劍勢,回過了身,卻是看見在老內侍的身邊又多了一個人。秦公把劍歸鞘,道:「這是誰?」

    那年青怪人身上穿了一件奇怪的皮衣,躬身道:「小子是嬴山大人手下,奉嬴山大人的命令,來向君上報告東騎人的戰況!」

    秦公曾經給嬴山下了死命令,要他在東騎一直呆到戰鬥結束,把東騎人的戰況回報給他。

    當下,秦公道:「那你說,現在的戰爭怎麼樣了?」

    那年青人道:「嬴山大人說,據東騎大總管的話講,戰事不利,東騎大統領給敵人圍困在了渭南,現在這是差人求援。」秦公臉上一喜,可是這喜勁兒還沒過去,就聽那年青人繼續道:「嬴山大人說了,這是東騎人講的反話,他到了東騎,就沒聽他們說過幾句真話,這話要反過來聽,嬴山大人的意思是,東騎人在渭南打了一個大勝仗,估計這場戰事可能會提前結束,並且,東騎人決定二次出兵,嬴山大人表示,大概不要一年,東騎人就會全面取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年青人正要繼續說,不過秦公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到了最後,他終於再也說不出話來。

    秦公咬了咬牙,道:「景監的糧還沒有借到嗎?」到此,他竟然真的對景監上火了!

    好在的是,另一個傳令的報到了好消息:「君上,景監大人回國,糧食都借來啦,現在正和左庶長一起回櫟陽!左庶長髮令,回報君上,請君上去過目呢!」

    「糧?回來了?」秦公大喜,道:「朝臣們……」老內侍道:「君上放心,老奴會去說的!」

    秦公當下喝道:「讓衛隊帶路!」頓時,一隊百人的黑衣衛隊上馬提兵,護著秦公直出櫟陽東門。馬蹄不斷,老遠的,就看見長長的車隊!

    秦公大喜,打馬揚鞭,沒一會兒,就跑了過來,一撩黑色的羽織披風,從馬上跳了下來。就聽見對面嬴虔哄亮的聲音道:「我就說嗎,君上一聽見這好消息,就一定會過來的!」

    秦公大喜道:「大哥……」嬴虔上前一步,仍是那老黑壯實的樣子,道:「君上!」秦公忍著一目的淚,抱住了嬴虔,道:「大哥……」

    嬴虔道:「唉,你雖是君上,可也不能在我身上抹鼻涕呀!」秦公哈的笑了出來!再對後面看了看道:「小妹呢?還沒回來?」就見一個年青人跳在秦公面前。

    可秦公視而不見道:「大哥,小妹沒回來?景監呢,你怎麼這麼黑?算了,你把我妹子呢?我妹子怎麼不見了!」那在秦公面前跳來跳去的黑小子叫道:「二哥!」

    嬴虔吃驚道:「壞了,真認不出來了?」秦公「啊」了一聲,忽然叫道:「你是小妹!」

    熒玉笑道:「不是我是誰,臭二哥,耍我玩呢!」秦公搖頭哭道:「天啊,小妹,你成了這個樣子,可怎麼嫁人啊!多少也該有個人樣兒吧!」

    其實此時的熒玉公主雖然給風塵掩了面,又給太陽多曬了會,說黑是有的,但說見不了人,那可過分了!熒玉大怒,跳上馬道:「臭二哥,我去找娘說理去,你不想見我,以後就別見我啦!」說著打馬跑了!只留下了一路的風塵!

    嬴虔歎道:「君上,你也是的,不小了,怎麼還和老妹子開這種玩笑,非讓娘說你去!」

    秦公嬴渠梁哈哈大笑,有糧在手,還要娘做什麼!他志得意滿,看著這一匹匹牛馬車,喜得真把淚給滴下來了!景監上前一步,道:「臣景監讓君上擔心了!」

    秦公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嬴虔在一旁道:「人家景監糧是借到了,但想要運回國內,卻並不容易,這不,在魏國跑了半天,總算是把身份跑下來了,但這一趟下來,這個身份算是廢了!以後我們再要借糧,怕也就不大那麼容易了!」

    秦公斷然道:「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借糧!」他對景監道:「景監,弄來了多少糧食?」

    景監先施上一禮,然後道:「五余萬件舊兵器、五千輛老戰車、八萬斛糧食。鐵塊不多,只有四五千餘,青鹽也只有六千多包。」嬴虔道:「這樣一來,我們可以把軍隊恢復到十五萬!但新兵器還要時間!想要打仗,沒有三年怕是不成的!總之,秦國再也不能大召了!」

    秦公喜道:「那盡也夠了,先調三萬斛糧食,大哥,你領兵,我們把東騎義渠先給滅了!」

    嬴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君上,你說打什麼?」

    秦公道:「大哥還不知道,東騎人已經把義渠人打慘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趁這個機會,一口氣把這兩個部族都給吃了,從此以後,我大秦北面就再也沒有顧忌了!」

    「不行!」嬴虔斷然拒絕:「東騎是替我們老秦打這一仗,也從來沒有半點不臣之意,他們在雍城投入了大筆的錢,可以說是我老秦的一部分,同時這個東騎還的西戎等部交好,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們沒有理由的話,是不能先動手的,我們甚至不能說東騎人失德!」

    所謂失德,是指一方治理地方不利,讓自己治下的百姓吃苦。周人當年就用這個法子把西面的部族給滅了,同理,秦穆公打西戎的時候也是借用這個理由。但諷刺的是,當時西戎的所謂失德是秦人給的,不過現在卻是不同,東騎劉羲治下平穩富足,而且也沒有不臣之心,這還是一個很弱小的部族,從哪說,都沒有打擊的道理。

    春秋無義戰,也沒有莫名其妙的戰!也就是說,打人家,總要有一個道理!

    秦公冷冷一笑,正要說話,那邊景監也說話了:「君上不可哇……」

    秦公大怒,但別無它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這股怒壓了下去,道:「為什麼?」

    景監道:「君上,這批糧食是用來給本國秦民度過冬天的,還有明年的春夏,不然,我們拿什麼來恢復生產?農事一日不復,我秦國怎麼回復國力!臣當時借這批糧食的時候向樊余上大夫保證,當在三年後加倍而還,如果我們拿這批糧食打仗,縱得一時之糧,可能恢復生產麼?我們三年後能拿出還人家的糧食麼?」

    秦公如同給一個驚雷劈中了一樣,呆呆的說不出話來!是呀,打仗就一定能得好麼?現在東騎和義渠都殺得難分難解,就算是打下了東騎和義渠,義渠還好說,可東騎到底只是一個小部族,特別是他的關係複雜,一邊和老雍城的世族關係菲淺,一面又和魏人有著深厚的交情,而它偏偏還是一個小部族,打下來了真是得不償失!

    而義渠,現在已經給東騎打著,據傳聞,這個義渠已經給東騎打爛了,也就是說,打下了義渠也是一樣不能挽回秦國的損失。換句話說,就是秦國只不過是拿下了兩塊地方,但卻要管理更多,可問題是秦國沒有足夠的糧食,到那時怎麼辦?秦國還是窮,還是弱。

    而打仗用光了糧,那三年後怎麼辦?人無信則不立,還不上糧食,秦國還是窮秦,那時候,還會有誰願意幫助秦國,借秦國糧食?到了那個時候,秦國怕就真的玩了。現在的秦國雖然藉著前期的一場戰事把西戎給鎮住了,但如果秦國一直弱下去,它還能鎮多久?

    見秦公不言不語,景監繼續道:「方今天下,各方戰國,無不是以圖變法自強,韓侯重用申不害行新法,而齊國也開始自強,君上,我大秦的出路不在於戰,而是將養國力,國強才能甲兵盛,那樣我們秦國才能再強,老君上之失還請君上明鑒哇!」

    這老君上說的就是秦獻公了!嬴虔大怒,回首喝道:「大膽,你怎麼敢非議先君!」

    「不!」秦公止住了嬴虔,臉上露出了個比哭還要苦的笑,歎道:「他說的對,大哥,是我的錯,我太急於求成了!我們回去吧,把東西入庫,還有,把糧食分發給百姓,這兩天已經有郡縣上報說有人餓死了!可有一樣,這糧不能一下子發出去,要看情況,別讓人多拿了,我們這糧食來的不容易……」

    秦公嘮嘮叨叨說個不停,總算是停了下來。

    回到了朝堂,秦公和左庶長嬴虔隆重的設宴為景監接風。席間,三人說到夏天的危機、魏國的腐敗與洛陽王室的衰頹,都是不勝感慨。秦公三次向嬴虔和景監敬酒,激情的褒揚了兩人化解秦國滅頂之災的莫大功勞,當場冊封景監為公室內史,以長史公孫賈為輔助,共掌秦國政務典章與機密事務。

    嬴虔和景監離開政事堂時,已經是三更天了,大雪依舊紛紛揚揚。秦公原本想去看看小妹熒玉,聽她說說幾個月來的秘聞趣事,也看看這個小妹妹磨練得是否精幹了一些。可是,當他在廊下看到寒風呼嘯時,卻是心中一動,回身書房取下長劍,披上黑色斗篷,大步向國府外走去。老內侍黑伯早已經做好準備,遠遠跟隨在後面出宮。

    秦公剛剛走到馬道口,恰遇主管兵器改制的前軍主將車英帶一隊兵士巡視過來。秦公詳細詢問了工匠們的防寒和軍食,又走進甕城,逐一查看了一百多頂軍帳,才走出甕城。遠遠跟隨的黑伯注意到君上並沒有原路返回,卻拐進了一條小巷。

    黑伯猛然醒悟,君上莫非要去看望老石工白馱?在月前,秦公特地找到這位巧手石工,刻了一幅石碑,上書「國恥」兩個大字!並以自己的血染紅了字溝。當時秦公特付了石工百枚魏刀,可惜的是石工竟然沒要。

    卻見那秦公剛剛走進巷口丈許,卻突然停步,貼身一家門口的石柱後。這時,黑伯遠遠看見小巷深處一個黑影飛上牆頭,倏忽不見了蹤跡。黑伯久經滄海,並不急於跟進,反而守在巷口不動。秦公從隱身處閃出,輕身向前潛行,沒有半點兒腳步聲。他來到那家牆下,飛身飄上屋脊,伏身向院中望去,只見庭院正房燈火明亮,窗欞白布上映出一個長髮長鬚者正在翻動一卷簡牘。

    窗下伏著一條黑影,顯然正在傾聽窗內動靜。突然,窗下黑影長身躥起,一柄短劍飛向窗內讀書之人!窗內讀書人的身形未見移動,手中一支大筆微微一擺,便傳出一聲清脆的銅鐵交擊之聲,那支短劍便飛出窗外沒入泥地之中。黑衣人一擊不中,便飛身從院中躍上屋脊,要逃出院子。卻不意秦公長身站起,劍鞘平推而出。黑衣人驚呼一聲,一個踉蹌跌入院內。秦公又伏身原處不動,想看看主人如何處置刺客。

    屋內讀書人聽見聲音,緩緩站起,開門而出。他背著燈光立於廊下台階,秦公卻是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聽他一陣大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學派之間,謀殺劫書,豈非貽笑天下?屋頂高士請勿擋駕,讓這位朋友去吧。」

    跌坐雪地狼狽不堪的黑衣人深深一躬,飛身上牆,倏忽消失於雪夜之中。

    讀書人拱手笑道:「雪夜客來,不勝榮幸。請貴人光臨寒舍一敘了。」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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