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痤眼神冰冷的道:「請我王實言相告,魏國真的不用衛鞅麼?」
魏王無可奈何的笑笑,道:「老丞相,將一個大國命運,交給一個不明底細的年輕人,你就放心麼?」從這一點上說,是無可對魏王進行指責的。因為魏國到底是一個大國,戰國時代雖說是因人成事,同樣也會因人而壞事!比如說,越王因文種范蠡強國,吳王卻因西施鄭旦而誤國。齊恆公重用管仲成為春秋霸主,可也同樣因為錯信了易牙而導致自己給活活餓死。所以,魏王的這種態度是可圈點的,只能說,他在政治上過於保守,或者說他識人不明。但至少他並不是一個昏君,這也是魏國在他的手上屢遭打擊,可並沒有一下子消沉下去。此後的魏國了許久,並且魏王向孟子惠施求治國之道。可惜的是,孟子說了一堆廢話,只有惠施提出了一些方法,但由於魏王本身的一些老毛病,變法失敗!或者說沒有達成魏王心目中的效果。
公叔痤沉默了,他長長的歎息一聲,心裡知道魏王是怎麼都不可能用衛鞅了的,自己的連番苦心結果反而造成了魏王的厭煩!現在再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他的眼睛閉了一下,再度張開,兩眼之中陡然放光,斷然道:「若我王堅決不用此人,就必須立即殺了此人。為魏國長遠大計,絕不能讓他到別國去。」
魏王驚訝的看著公叔痤,覺得他一個堂堂大魏國丞相,竟如此固執的糾纏在一個無名小輩的身上,一定是得了失心瘋。一些老人在老了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比如說那位一向賢明的君主秦穆公,能幹了一輩子,到老死之時發了一場大瘋,把國家一半的能臣大將給人殉了!剎那之間,他有些可憐起這個發如霜雪枯瘦如柴的老功臣來,覺得不能讓他再失望了,於是釋然笑道:「好吧,好吧,殺,咱明天就殺了他,呵呵……」
公叔痤無力的倚在榻墊上,老淚縱橫,一句話也不願意再說了。
魏王默默的走出寢室,吩咐內侍抬來大銅箱,將五千金賜給公叔夫人,又說了一片關切的話,便坐著輕便的軺車走了。
公叔痤艱難的搖搖手,「衛鞅,請他來,快。」
衛鞅度步而出,淡然鎮定道:「老師,不用了,我一直就在這裡……」他明顯感到了公叔丞相的失望和傷心。所以他沒有再多說話,只是默默站立著。
公叔痤長長的歎息一聲,道:「鞅啊,你既然都聽到了,就快逃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衛鞅卻是淡淡的一笑,慨然道:「為何逃走?逃到哪裡去?」
公叔痤臉泛紅潮,一陣喘息,道:「鞅啊,為了國家大義,老夫盡最後力量推薦你擔當大任。然則,魏王不用你。老夫就勸了魏王殺掉你。殺你用你,都是為國家盡責。但我勸你逃走,是了卻朋友情分。你我雖說師徒,但在我心裡,你實是我望年之友,你快走吧,走吧」
「丞相,若為此因,不用逃的。」衛鞅竟沒有絲毫的驚訝,更沒有立即要走的樣子。
「你?甘心死在魏國?」老公叔卻大是驚詫。
「公叔丞相,魏王既不聽你用我之言,又何能聽你殺我之言?他不會將我放在心上的。你莫要憂心。」衛鞅淡淡的微笑著。雖然是如是說,可衛鞅的心裡如同紮著把刀子一樣,他心裡明白,自己在魏國的伸展幾近於無了。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利用魏國的這最後資源,為自己的將來,謀立身之能!也就是說,暫時,他還不能如狗一樣的離開魏國,他還要借助公叔府最後的力量。
公叔痤昏花的老眼死死盯住衛鞅。他顯然感到出乎意料,卻又頓時覺得明白了其中道理,同是事理,自己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如何竟沒有面前這個年輕士子見得透徹?大智天賦,豈有他哉!一瞬間,公叔痤只想為此人痛哭一場。然而,此刻的衛鞅臉上始終是那副和風細雨一樣的笑容,平淡無比。
老公叔不禁長長的出了一口粗氣,「鞅啊,你的見識總是高人一籌……看不到,看不到你建功立業了……你會到哪國去?你,你會讓魏國滅亡的,是麼……」
而此時的魏王大步出了公叔府,他在侍從的攙扶下蹬另一人的背上馬車,剛上車,魏王就對身邊的宦臣說:「咳,老頭真是病得厲害呀,說話都糊塗了,居然向寡人舉薦一個小佞臣來當他的繼任者,充當丞相,這簡直是拿國家大事當兒戲!真是荒唐!還說什麼如果寡人不用衛鞅就務必殺了他,更是荒誕不經!區區一個丞相府裡的中庶子能掀幾尺風浪?真是!」
宦臣賠笑道:「大王仁者無敵,想必是老丞相病得頭腦發昏了,神智不清,才說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胡話來,這些小蝦米大王不必理會他就是了。」
魏王釋然:「寡人才不把它當回事呢!走吧,回宮。」御者挽韁驅車出發
在公叔老頭的寢室裡,隱隱傳出了斷斷續續的歌聲。
「滄海笑……淘淘兩岸潮……浮沉隨浪幾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處……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淘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輕風笑……靜如寂寥……豪情萬丈……要衣錦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聲音時斷時續,最後嘎然止,再無聲息!一代風雲人物,大魏的權相,公叔痤,與世長辭。他在死前大悲大喜,最後一曲而終。從此,這首曲頓時成名!
公叔痤死了,他那雙乾硬枯瘦的手在衛鞅的手裡一點點變冷。就如一塊僵玉一樣冷硬。
衛鞅默默站在榻前,冰冷的悲哀湧上心頭,大滴眼淚滾到臉頰。他向公叔痤的遺體深深一躬,「公叔大人,感謝你知我至深。可你沒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魏國滑進深谷。大人,你無愧於魏國,你就安息了吧。」
魏國,現在看來好像還是那麼強大,那麼風光。但它的隱患在智者面前到底是存在的。只是魏王等實權者卻看不到。這和中唐時期,唐明皇自我感覺良好一樣,覺得國家強大,可實質上卻面臨著崩潰之境是一樣的!
這天夜裡,公叔府掛起了白色燈籠,府中上下人等皆是麻布孝衣大放悲聲。消息傳出,安邑城有人歡喜有人憂,洞香春論戰堂竟是擠得水洩不通,通宵達旦的辯駁詰問卻依舊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魏王當夜便趕赴公叔府,身穿白色孝衣,在公叔痤的靈位前放聲大哭。
魏王的祭奠驚動了安邑的權臣和官場,高車駿馬一時間擠滿丞相府門前的停車拴馬場,高官重臣們一片白衣,一片痛哭。在魏王感覺,死了的公叔是最好的公叔,所以他感慨萬端。
但在洞香春論戰堂卻有一個傳聞:只有上將軍龐涓沒有去公叔府祭奠。消息引得列國客人和安邑士子們又是一番激烈爭辯與諸般猜測。
十天之後,公叔痤被隆重的安葬在安邑城南的靈山巫真峰下。孤峰為陵,南眺鹽澤,建造得竟是與魏文侯陵園所差無幾。魏王與公叔夫人商議,鑒於老丞相膝下無子,決定選派府中一個得力幹員守陵三年。正在仔細挑選時,不想侍女來報,說有人自請守陵。夫人一問,竟是中庶子衛鞅!
魏王釋然一笑道:「老丞相好像說到過這個人。讓他去吧,也不枉老丞相賞識他一場。」
魏王宮很大,大得佔了安邑城的幾乎四分之一,比同時從晉國分出去的趙國韓國的宮殿大過兩三倍。其所以如此,是因為魏國的宮殿是三代國君擴建了三次。魏文侯分晉立國成為諸侯後,將父親魏桓子原有的簡陋宮室大大擴展。魏武侯即位國力增強,又將魏文侯時的宮室大大擴展了一番。魏王即位稱王,覺得原先的宮室和王號不配,就在即位第二年大興土木,在原有宮室外重新建了一大片金碧輝煌的王宮。三代宮室相連,直是層層疊疊望之無邊。
現在魏王宮要遷都,那麼,在大梁興建的宮室至少不能比現在的這個安邑王宮小。
「幾位大商都願意獻出府宅,這樣會讓我們的場地緩解,再加上一個湖心島,事實上安邑已經有一個了,大王很喜歡的,當然還得修,此外種種,先葺宮室,大約三年後,我王就可以入住到大梁了!」
「城牆多久能修好?」魏王看不懂公子卬拿來的圖,所以只有問。
「因為城牆等於是新起的,所以要花上很大的時間才行,臣知道我王是要安全第一的!」
魏王欣慰道:「王弟真深知我心……對了,寡人聽說秦國現在又蠢蠢欲動?」
這是必然,秦人失了臉面,嬴虔帶著鐵騎,已經跑到邊境上呆著了,不過沒有打起來,只是跑了兩個圈,把秦人的鐵騎給展示了一下,這讓從前線回報的消息更加表明秦國還有的軍力不容小覷。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秦國也許沒有以前那麼強了,但從現在的情況上看來,它到底還是有著一支不可小覷的兵力。
「那只是小麻煩,修個長城就可以了……」公子卬說得輕描淡寫。
在戰國時代,修長城很長見。楚國的方城開了我國修築長城的先河。其後齊、魏、燕、趙、秦的長城相繼而築。其中楚國偏安南方,所以反而它修的最少。
燕國在陽造和都亢修了兩條,一個是防衛北方胡人。一個是守衛燕國最肥美的都亢之地。
趙國也修了兩條,一條在邯鄲,那是防魏國的,一條在井徑,是防衛中山國的。
其它的,齊國在泰山也修了一條。
秦國同樣也有。在烏氏戎族以西北面,是專門防匈奴的。
現在看起來,魏國也同樣需要一條。對此,魏王疑惑道:「怎麼修?要多少錢?」要知道修長城是一件廢工廢錢的事!事實上魏王也是大氣,長城是說修就修的?不過魏王也是知道厲害,同樣不敢一口應允下來,所以要多問兩聲。
對此,公子卬卻是不放在心上,他現在還不是丞相,需要一件政績來封住別人的嘴。一般來說,一場軍功是最好的,可現在魏國不能老是打仗,兵馬需要休息,所以只能治政了。在此,不得不說,一個丞相,真正的做用是掌控國事,是治國,不是打仗!所以公子卬當然不會無趣的建議魏王打某某個國家。那麼,修建建築就是最好最直接的事。
「不會要太多錢,而且我大魏國有錢,臣擬定分期而修,並不是一口就要吃成個胖子,比如大梁,臣先修王宮,再修外牆,分兩步走,我們把宮室修好後,外牆不急。這樣一來,我們的財力就可以大修長城了。臣的建議是在臨陰和雕陰修一條長城,從而在正面擋住秦國。這秦國就和瘋狗沒兩樣,其國又窮又好戰,和他們打仗沒好處,我們只要先行守住河西就行了。秦國的主力是騎兵,攻城不是他們所長,修一條長城就可以完美的擋住他們!」
魏王點點頭,道:「這麼說,錢還好辦,但是人呢?修長城是一個長期的活,我們哪有那麼多的民夫?如果亂抓本國民夫,不是會影響我國春耕的嗎?」
公子卬微微一笑,道:「有兩個辦法,臣已經想得萬全了!其一,把河西之地的秦民給抽出來,到大梁做工,可以緩和一下人手的不足。其二,龍賈手下有十數萬人馬,既然短時期內不會有大戰,這些士兵也就沒有大用,我們可以讓這些士兵來修長城,這樣可就省了大量的人工,最大的問題解決了,十幾萬人,什麼工程完成不了?我王,從此我大魏在西面就會有一道銅牆鐵壁!」
公子卬微微笑道:「這還不是最絕的,真正絕妙的是,我們的城牆依著洛水河而修,連護城河都可以先一步省下了!」
魏王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知這項工程要什麼時候才可以開始?」
公子卬道:「人手充足,只要資金到位,開山工具齊全,就可以開始了,算一下,最多明年,我們就可以開始修建了!」
魏王點頭道:「好,此事重要,王宮的事都可以緩……當然,不緩最好!」說到這裡,魏王不由覺得自己運氣,感覺公子卬的確是比老公叔實用。看來,用人還是得用自己家人呀。
這時公子卬道:「聽說公叔丞相臨故前向大王推薦了衛鞅?」魏王道:「你還想著衛鞅?你呀,怎麼也要顧顧我大魏的臉面,你讓他到你府上去我沒意見,但絕對不能讓他到我大魏的朝堂上來!」公子卬道:「不,他是不會到臣弟的府裡來的,臣是想說,如果大王不用他,那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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