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又是驚愕,又是迷惑,深深的恐懼和疑慮還在延續,竟然期期艾艾的忘記了擁立新君的大禮,還是一片沉默,政事堂陷入大為尷尬的局面。
獨孤夫人起身道:「這裡交給你們了!」她說著話站了起來,從側面通道向外走去。
幾名侍從隨身跟上。
嬴渠梁與嬴虔一起道:「恭送母后……」獨孤夫人也不回頭,逕直去了。
這時眾朝臣們才開始向獨孤夫人離去的方向行禮。
他們的遲疑讓嬴虔大怒,驟然間,嬴虔臉色變得鐵青,高聲怒喝:「國君遺命,新君即位,誰人不從?有如此石!」
說著話,嬴虔大步回身,天月劍青光閃爍,無聲的攔腰掠過政事堂門前的一根石柱。
嬴虔冷笑一聲,左手一揮,石柱上半截「咚」的一聲大響,摔在台階上滾落院中!石柱下半截平滑如鏡的切口閃著青森森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
兩排將領齊聲高呼:「擁戴新君!萬歲!」
政事堂大臣們這才從驚懼懷疑的噩夢中醒悟過來,參差不齊的伏地高呼:「恭迎新君即位!」「新君萬歲!」
上大夫甘龍高呼:「嬴虔將軍擁立有功,將軍萬歲!」
大臣們忙不迭跟著高呼:「嬴虔將軍萬歲!」
嬴虔心裡恨得能把老甘龍吃了,這個老貨,到了此時,還玩這種離間的心思,的確,對於這些大臣來說,如果嬴虔是真心讓位的,那就可以說明這兩位兄弟的感情是極好的,這樣兩個人在一起,就如同老秦公仍然在世一樣,是秦國的朝臣們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甘龍這一喊下去,表面上是給嬴虔面子向他示好,但暗地裡,卻是動嬴渠梁的心,哪怕是一根小刺也是有可能長成一棵大樹!權謀之術,就在於此,不動聲息間,大把的手段層出不窮,玩不死你!如果是別人聽不出來,但這種事情,經歷過嬴改之亂的嬴虔能不知道嗎?當年他可也沒少用這些法子,聯合公孫賈等人,分化嬴改的權威,最後逼死了他。
假如,嬴虔對此無視,那麼不要多久,不是弟弟殺他,就是他自己要自殺了。
殺人不見血,莫過於此了,政治上最見陰毒,也就是這個道理。在戰場上,你死了,還知道是戰死的,可在政治上,你死時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有明白那更慘,這世上最悲慘的事情就是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知道自己的死期。
想到這裡,嬴虔大吼一聲:「豈有此理?嬴虔如何與國君並論?若再非禮,嬴虔無情!」
政事堂立時肅然沉默。經過這幾番驗證,大臣們已經明白無誤的清楚了,大局不會動盪,嬴虔是真心實意的輔佐弟弟嬴渠梁繼任國君。
但是,新君沒有說話,大臣們還是一片沉默。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將如何動作,誰也不摸底細,貿然開口,吉凶難料,還是等待為好。
嬴虔走到前邊,深深一躬,頭也不抬的高聲道:「請新君宣示國策。」
嬴渠梁一直站在中央國君座前,坦然自若,絲毫沒有侷促慌亂。
此刻,他平靜清晰的開口道:「諸位大臣,公父驟然崩逝,嬴渠梁受命繼任國君。當此危難之際,本公申明朝野:其一,國中大臣,各司其職,一律不動,國政仍由上大夫甘龍統攝。其二,嬴虔將軍少梁之戰有大功,陞遷左庶長,總領秦國兵馬。其三,由上大夫甘龍、長史公孫賈主持公父之國喪大禮。」
大臣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齊聲高呼:「臣等遵命!」
嬴渠梁走到甘龍面前,深深一躬:「上大夫年邁蒼蒼,又做國喪大臣,嬴渠梁深感不安。國喪期間,若有滋事生亂者,上大夫請行生殺予奪之權。」
甘龍感動振奮,躬身顫聲:「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君上重托,敢不從命?」
嬴渠梁環視政事堂高聲道:「其餘諸事,按既往成規辦理。散朝。」
大臣們既有國喪哀禮的制約,又有對新君即位國策的興奮激動。卻既不能喜形於色,也不便於此時大放悲聲。於是便以職權範圍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肅然正色的商議起國喪期間必須做的諸多事情。
至此,經過了朝臣的參拜,等於是大局以定,嬴渠梁到底是把國君的這個位子給坐定了。
秦國的國事無多,沒一會兒,眾臣就忙亂自己的朝事去了。
拉著哥哥,嬴渠梁一起向外走去。
在沒有人的時候,嬴渠梁忽然轉身,向著哥哥一躬。
如果是從前,嬴虔一定不會在意,受也就受了,可是現在嬴渠梁是國君,主上有別,嬴虔如何敢直受弟弟的大禮,忙讓開身道:「你……君上……這是何意?」
「大哥……」嬴渠梁抬起頭來,原本一直陰霾的臉上閃過了幾份開明的輕鬆:「大哥,弟弟能坐上這個君位,得大哥之助良多,可笑弟弟還曾疑心過哥哥,這一禮,是弟弟給哥哥賠罪的,我大秦現在風雨飄搖,還望你我兄弟同心同德,共同渡過眼下的難關!」
見到弟弟直言,嬴虔心中一動,不由軟下了來,道:「國君當然是你做,我只會打仗,可坐不來這個國君,只要還有仗打,哥哥就行!」
一般來說,不管是哥哥也好兄弟也罷,一旦其中一人當了君上,是斷然再不容另一人掌軍的,除非是兄弟兩個關係好。
比如魏國,大魏王魏罃,他當了國君,可敢讓弟弟魏卬掌軍?雖然公子卬素有大才,可魏罃除非是到了關鍵時刻,是不會給他一點軍權的,便算是給了,也會立時收回,想把虎符捂熱了,就連上將軍龐涓都沒那個權利!
嬴渠梁笑了,道:「哥哥放心,除非哥哥老了,打不動了,否則哥哥想退,弟弟也不答應。」他不說自己君名,而說弟弟,就是拉近與哥哥的關係。要知道,君名一定,君上臣下,這就是打不破的膜,如果不時時拉拉關係,早晚有一天,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會宣告破裂,哪怕兩人並沒有什麼衝突。
時間和權利會讓這層膜越來越大!
兩人說說笑笑,向著外面走去。
嬴虔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嬴渠梁道:「去……見那個人……公叔痤……」
嬴虔道:「也是,現在是最好的機會放他,公父一薨,你就放了他,他一定會把這好記在你的身上……這樣對我大秦有利……你說得一句話對……短時間內……我大秦的確是不能再戰了……」
說著,兩人出了宮,翻身上了馬,帶齊了馬隊,飛出櫟陽,直向著西南的驪山軍營而去。
待到兩人帶兵馬不停蹄的趕到驪山軍營。已經是午後。
前軍主將子岸出來迎接時,驚訝莫名:「君上剛剛即位,如何便離開櫟陽?」
「子岸,昨天忘了問了,那公叔痤如何?」嬴渠梁沒有理會子岸的驚疑。
子岸笑了起來,道:「君上真會說笑,他能有什麼事,前段時間,有君上時不時的送飯,頓頓有肉,還有酒,可比咱們好多了,我看,那老東西都胖了兩圈了,養豬都肥了,何況他?哈哈哈哈……」
嬴虔哈哈大笑:「你小子啊,就是嘴毒,是不是也想過這樣的日子?成,你也當魏國丞相,再讓我們抓你一回就是了!我一定滿足你……」
子岸道:「大將軍不要笑我,子岸的屍體可以找到,但想抓子岸的俘虜?下輩子都別想!」
嬴虔喝彩道:「好!咱老秦人就要這樣的風骨……那些給打傷的人怎麼樣了?有沒有死的?」
子岸搖頭道:「奇了,那小子出手雖狠,給打得沒一個站起來,但沒一個死的,不是腿斷,就是肋骨斷了,正正骨,躺上幾天,再有口骨湯喝喝,就能好!」歎了口氣道:「一搏三百,這小子是個人物!」
嬴虔道:「看來,他還是控制了手勁,不然,他可以殺人!」
但,嬴渠梁對劉羲卻是沒有一點好感,這很正常,在嬴渠梁感覺,自己老子給這人殺了,現在這人光明正大不知怎麼回事跑到了自己的面前,但自己卻有著種種的原因不好下手殺他,這怎麼說都是一件鬱悶的事情。想到此,他恨聲道:「如他下殺手,此時他已經是死人了!」這也是一句實話,如果劉羲真下殺手,那麼他必要拔劍,那樣的話,秦兵也會拿出戟了,這可不是光頭的槍,戟的兩邊都可以殺人,一戟刺過去,再一拖,就可以抽出人的腸子來,不是厲害,怎麼可能會在戰國留名?
事實真正說起來,在後世,戟的消失,最終淪落到了將領手中的兵器。
可在戰國,戟是一種士兵常備的兵器。
哪怕是國學大師出來,也無法在戰國戟兵面前討好!
聽了嬴渠梁的話,嬴虔道:「君上,是不是你見過這個人,怎麼感覺……」
嬴渠梁連聲道:「不……沒事……山哥呢?」
子岸道:「在地下聽室。」
想了想,嬴渠梁道:「罷了,一會兒再見山哥,我們先去見那個老兒。」
公叔痤被囚禁在驪山軍營的山根石屋裡。在這間石屋之下,有一間聽室,所謂聽室,就是有一根銅管連著上方的石屋,而人可以在下面聽著上方的一舉一動。特別是在下面,由此,連地面的震動也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自打劉羲給關了起來後,嬴山就在這聽室裡面聽著一切的動靜。
這也是必然,如劉羲所說,他得惠於公叔痤,哪怕是他要在秦國落戶定居,可聽到公叔痤給抓了,來看看也是正理。古人崇信義,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如果這是一件真事,劉羲的行為只會讓他得到更好的印象分。
只是,劉羲錯了,他在錯誤的時間來見公叔痤。
原本,熒玉是會給擋駕,然後殃殃而回。可這一回,她遇上了劉羲,一個魏商。
那麼,殺一個魏商對一個秦國公主來說,算得了什麼呢?
結果惹出了這一場天大的禍事來。
起初的幾天,公叔痤心裡不快活,這是想當然的,不過秦人對他還真是不錯,有肉有酒,那麼,死前做個飽死鬼吧!於是公叔痤就吃喝了起來。
本來,他覺得自己也許不會死,但知道嬴師隰中箭大傷後,公叔痤絕望了,以秦人的性子,如果嬴師隰要放他,一定已經放了,這是真的,假如嬴師隰沒傷,他一定早早的把公叔痤放了,可是嬴師隰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才改變了心意,把公叔痤關起來不放,留給兒子嬴渠梁來結這個善緣。
但他的這種做法,卻是讓公叔痤老頭提心吊膽了半天。
老頭吃也吃不香了,喝也喝不香了,總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知道死期很可怕,而等死的感覺也同樣很可怕。
好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個人,劉羲給關了進來。這個開心寶讓公叔痤開心起來。
所以,當子岸領著秦國新君嬴渠梁和大將軍嬴虔來時,在這間本該稱為牢房的裡面,卻是傳出了動人的歌聲。
一個男人和一個老男人的歌聲,還有他們用箸敲擊著瓦罐瓶壇的聲音。
「滄海笑……淘淘兩岸潮……浮沉隨浪幾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處……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淘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輕風笑……靜如寂寥……豪情萬丈……要衣錦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