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把金立德和邱謹言抬到一樓的房間,邱謹言看到綠嬌嬌和安龍兒仍然跟著他,於是對綠嬌嬌說:「剛才多謝你出手相助,你們還有什麼事嗎?」言下之意是下逐客令了。事實上綠嬌嬌和安龍兒是不速之客,邱謹言一直以禮相待,已經是對同行的最大尊重。所謂不同道不相為謀,說不定一轉身還會成為敵人,之前也不是沒有打過仗,互相造成的傷害都非常大,現在過多接觸並沒有什麼好處。
綠嬌嬌還沒有開口說話,金立德就睜著醉眼說:「邱大人,你也常說一身都是命安排,半點不由人計校,過去的事就算了,我知道他們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如果不是這世道,可能我們都可以做朋友,好歹大家都是同行,有共同語言嘛。我想帶他們出去吹吹風,邱大人也一起來?」
綠嬌嬌知道這回有下文了,她微笑著對金立德說:「我就老說金大人善解人意,是國師府裡最好的官兒,你要帶我們上哪裡玩呀?」
「不遠,就是小東門,走到文廟後面就到了,我請你們吃開洋蔥油面,謝謝你們從天上飛來幫了大忙。」
綠嬌嬌一聽就嚙著牙說:「噫,是光溜白味的陽春麵呀?」
金立德扶著桌子站起來說:「哎呀三小姐,這個你都不知道,你來上海多久了?」
「半天。」
「撞鬼了,剛來半天就讓我碰上你兩回……用蔥油澆陽春麵再拌進海米,香得很呢,這半夜三更的有得吃不錯了,走吧……」
金立德說完把邱謹言扶出客棧,從衙門裡拉出一輛小驢車,大家一起從寧靜的街道走向小東門。
綠嬌嬌和安龍兒堅持先吃拌面,大家在城牆下的小麵攤唏哩呼嚕吃過東西後,金立德亮出腰牌給守城軍看過,把大家帶上小東門的城頭。
金立德看著漆黑寧靜的黃浦江說:「太平盛世多好啊,你看,人人都可以睡個安穩覺。可是天地之間有天運,有些事不得不發生,我們可以置之不理也可以盡力而為……」
安龍兒問道:「金大人想說什麼呢?」
邱謹言拄著拐仗坐在城牆上,對安龍兒說:「你們都是玄學中人,難得金大人這麼相信你們,我也不妨直說,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上海風水。」
綠嬌嬌幾乎忘了邱謹言也是風水師,他們當年的交手就是為了風水,現在他為了風水來到這裡完全合情合理。這樣一個瘸子,朝廷絕不會用他當官或是做殺手,但是作為一個風水師,只要他還有一個腦子,手腳傷殘根本不會影響他的作為。
她有點不屑地問邱謹言:「這次你接上可以立大功的大案了,要破上海的風水嗎?」
邱謹言聽到這話臉色很難看,他不回答綠嬌嬌,自己把頭轉到一邊。
金立德說道:「三小姐你別這麼說,風水本來就是扶貧濟世的神術,我們風水家哪一個不是入門先背《風水十不葬》,誰會想去用風水來傷天害理破人家的祖墳。當時還不是你大哥主政廣東事務,上邊下了這樣的命令我們才會做這種事,後來你大哥接手後,我們再也沒有用狠方法破風水,但求斷去過強的龍氣,人人平安也就算了。」
綠嬌嬌的心思突然被金立德觸動了,她有一種恍然大悟、醍醐灌頂的感覺,原來自己這麼多年來,只在精研風水追求著最高的境界,甚至為了賺錢去做風水,卻忘了風水師最重要的鐵則,《風水十不葬》。
「十不葬……龍兒,你學過《風水十不葬》嗎?」綠嬌嬌沉吟著問安龍兒。
安龍兒從來沒有在綠嬌嬌處學到過這十條鐵則,可是卻在天師府的三年修道中受到張天師的嚴厲教訓,他以為又是綠嬌嬌突擊考試,於是輕鬆地地背誦道:
「素不孝悌者不葬;積世怙惡者不葬;
身為不善者不葬;心術不測者不葬;
為非作歹者不葬;古墳舊墓者不葬;
私用公山者不葬;來歷不明者不葬;
信任不專者不葬;接待無禮者不葬。
這是為了保證風水師出手時不會養虎為患,助紂為虐,龍兒相地的時候,一直遵守著先相人再點地的鐵則。」
綠嬌嬌想起自己為洪秀全葬下天子龍穴的當天,沒有瞭解過洪秀全的來歷,沒有親測洪秀全的為人,只是看到生龍口一開就出手下葬,完全違背了《風水十不葬》的古訓。一個機會放在面前不一定就是天意;就算這是天意也不一定要去追隨;就算要追隨,也要先過《風水十不葬》的鐵則。
綠嬌嬌懊惱地閉起眼睛,用手掌有節奏地輕輕拍打自己的額頭。她在心裡用力地懲罰著自己,可是在這個時候,她只能用不經意的動作來掩飾。
安龍兒看到綠嬌嬌奇怪的舉動,小心地問道:「嬌姐,我說錯了嗎?」
「沒有錯,龍兒全背對了,你做得比我們都要好。」金立德吃了拌面墊肚子,又在城頭上吹一陣風,酒醒不少說話也清晰理智。
邱謹言說道:「長毛打到南京,看形勢馬上就要向上海進攻了,現在雖然有江南大營擋在鎮江,可是長毛傾巢出動的話,上海未必守得住。長毛每破一城必然殺人無數,我們來的目的就是要布下守護城池的風水局,先守住上海這個通洋大埠,再一步步做好南京四周各城的風水,讓守軍得到龍氣的,打贏這場仗。」
「我看上海守不住,破城在即,你們來遲了,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安龍兒的話斬釘截鐵,完全不留餘地。
金立德呵呵笑著說:「如果什麼都按著天運來做,還要風水幹什麼?在大是大非面前,明知不可為,也要為啊。」
邱謹言一臉嚴肅地問安龍兒:「你是怎麼看出上海守不住?」
安龍兒看了看綠嬌嬌,過去他這個眼神一定是徵求,可是今天綠嬌嬌看到的眼神是自信和肯定。綠嬌嬌知道他並不想上海破城,他想說出自己的見解給金立德和邱謹言參考,這不是心直口快,而是一份胸懷天下的善良。
綠嬌嬌不再像過去那樣點頭同意,只是向安龍兒嫣然一笑,安龍兒指著蘇州河和黃浦江交匯的三叉水口說:
「問題就在那裡。上海是中華南干龍的結穴之地,面朝大海氣吞天地,龍氣盛大財氣充足不用說了。上海城順寧鎮山脈來龍座西向東,黃浦江從南來,自北去,右水左倒青龍去水,黃浦江看似圍繞城池成玉帶纏腰大吉之象,但是一到正北掌權之位,突然改變水流方向反跳而去。水流反跳即無情,無情水視為凶水,還和蘇州河形成三叉水口,所以從地理上看這三叉水口是一切問題的激發點。上海城又在海邊易犯急起急落的風水大忌,所以得運時一飛沖天,失運時一瀉千里,只看氣運流轉是吉是凶。」
金立德看著三叉水口說:「怎麼看氣運流轉呢?」
安龍兒說道:「以玄空法計算,現在大運是上元巨門運,星運是下元右弼運,北方坎宮組成武曲破軍交劍煞,而這個卦氣之煞又和去水口的方位重疊,凶形見凶卦,這步運中必應交劍煞,而出現兵凶戰危之事。」
金立德點點頭說:「算法是不同,可是我們算出來的結果是一樣的,三叉水口位於衙署正北丑方,而今年太歲癸丑又正應水口位,去水反跳撞太歲,怎得上海不破城……」
綠嬌嬌也說道:「何止這樣,每逢牛年都是一大關呢。不過金大人倒是看得開,心裡藏著這麼大的事,還可以去喝花酒玩得極樂忘形,真是豪情奔放大有魏晉遺風。」
綠嬌嬌的言語中帶有譏諷之意,金立德毫不在意地回答:「我是喜歡上花館玩的人,可是今天絕不是為了自己。」
「哦?金大人莫非是為了天下大事而去喝花酒?」安龍兒也幽了金立德一默,惹得大家都低聲笑起來。
「今天晚上邱大人算出有人來行刺,金大人仍然冒死尋歡,應該也是有苦衷的。我猜金大人是去圈銀子改風水吧。」
綠嬌嬌的善解人意讓金立德大有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覺,他面帶感激的說:「三小姐真是冰雪聰明,我是你大哥的話也不捨得殺你。我們看過上海的風水,也想出了鎮煞的方法,可是搞大風水要的就是銀子,朝廷肯定不出錢,縣城的錢全都拿去打長毛,要建點什麼東西的話哪裡來錢呢?所以我這十幾天到處找富商鄉紳說明原委,請大家捐款共保城池。我知道上海有這種民風,明朝時朝廷沒有錢抗倭寇,上海本地人就自己捐足了銀子建了城牆,倭寇最終沒有打進上海。」
金立德拍拍箭垛說:「我們腳下的城牆就是當年的功勞。」
綠嬌嬌和安龍兒一聽都明白了金立德果然是用心良苦,邱謹言又說:「我勸過老德不要去犯險了,可是他說時不待人,破城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必須盡快解決集資開工,所以仍然約了士紳商議,至於喝花酒是士紳的玩藝,老德也是陪玩陪喝,哪有尋歡之意。」
安龍兒對金立德拱拱手說:「龍兒無意衝撞金大人,請不要見怪。請問金大人想怎樣救應這個煞局呢?」
金立德又指著三叉水口說:「你們看到江水反跳的位置了?因為江水三角反跳,那裡也形成一片叫做陸家嘴的尖形陸地,尖形地為火地,尖形水流稱為火城水,火城水是水法中的凶象,要鎮住這個煞最好莫過於在陸家嘴建起一座高塔,這樣還可以關鎖去水口起到守財的作用,可以說是一舉兩得,我說服商家出錢也是用這個道理,聽說建個塔可以聚財,很多人都願意出錢集資。」
綠嬌嬌看了看陸家嘴,轉身對金立德說:「這也算是最快見效的方法了,可是現在已經五月,金大人怕來不及做這件事,你只能做到盡力而為,問心無愧,成敗就不要去論了。不過我看水口塔就算建起來,仍不是長治久安的方法,只要火城水在上海城的某一方向,總有出事的一天。如果上海可以向四周連綿擴城,把火城水包在城中,那麼火城水就會變成九曲去水,上海一來可以避開戰火,二來可以成為天下第一大埠,四周的荒地灘涂也會身價百倍,我們搶先買下來一定發得盆滿缽滿……」
金立德嗤笑道:「上海這地方,天下太平的話何愁不發大財,可是大事沒有解決,哪有心思想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