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正文 (一三四)小神仙
    廣州陳塘馨蘭巷四周的煙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院萬花館天天晚上通明,天不發亮就靜不下來。

    自從跟綠嬌嬌學習女丹功開始,安龍兒就沒有睡覺的習慣,漫漫長夜只是他行功修煉的其中一課。現在已經是四更天,安龍兒坐在東房的書桌前,輕輕地閉著眼睛。他任由內氣在自己體內的奇經八脈中遊蕩,也任由自己的思緒在過去搜尋。

    三年前,這個房間裡住著綠嬌嬌,而他被綠嬌嬌安排住在院子的中房。從風水上說,只有主人家才可以住中房,可是當安龍兒以一個僕人的身份來到這個家,馬上就得到這種優待。

    三年前的安龍兒只是一個賣藝的小孩,如此細節的安排,連一個大人都不一定有心思猜透,他又怎麼可能注意?可是今天他坐在這裡,完全明白了綠嬌嬌當時的心思。

    一個玄學家為自己起一個名字,絕不會只是圖個順口好聽。她為自己起名為綠嬌嬌,一則以妓為名表達自己的悲憤,二來想必是因為她命中缺木;東方五行屬木,東廂房帶有強烈的木性,命中缺木的綠嬌嬌主動住到東廂房,本身就給自己的命局缺陷做了極大的補充。再說她一個女孩子隱居在陳塘之地,自住中房無疑是告訴賊人這個家沒有男人,如果主動避開中房偏安一隅,就算是獨自在家遇上麻煩了,也有個中房可以讓賊人撲個空緩衝一下,安全性會大為提高。

    安龍兒只是覺得有一點可惜,當年的綠嬌嬌為什麼不養一條狗呢?花再多的心機佈局防賊,不如養隻狗來得實際。現在大花背就趴在自己的腳邊,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大門,大花背都會給他一陣亂吠;要是有人爬進來偷東西的話,大花背必然會咬他一口。想到這裡,安龍兒忍不住泛起微笑,如此聰明伶俐的綠嬌嬌,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安龍兒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天,大屋被他收拾得乾淨整潔,完全按照綠嬌嬌離開前的佈置來擺設。一椅一幾,一床一桌,以至前廳的茶杯茶壺擺放的位置,天井那張重新買回來很適合躺在上面抽大煙的竹床,都絲毫不差地重演著三年前安龍兒剛到這個家的回憶。莫管這個家居佈置是否最好的風水局,那怕這是一個天煞死局,安龍兒也願意住在這裡,讓自己感覺時間從來沒有流動過的幸福。

    安龍兒自從天師府大戰之後,獨自留在天師府修練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他和張培原天師都很清楚,只得到《斬龍訣》孤本的大清國師安清源,沒有斬龍訣心法罡步配合,也沒有雷刺在手,絕不可能成功地斬殺龍脈,所以他一定會回來尋找心法罡步和雷刺。

    這一天遲早會到來,讓張培原天師和安龍兒不解的是,三年以來卻從來沒有任何動靜。他們每年一卦計算安清源的去向和運程,都只是算出他官運不堪,估計有丟官罷職之事,而且幾年的卦象都呈現六沖不定之卦,主人四處遊走,居無定所。難道安清源從此放棄對《斬龍訣》的追尋嗎?

    這次來廣州是安龍兒的個人決定。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可是以流年卦算出,今年會有不尋常的大事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時候仍留在天師府,等於把麻煩轉嫁給張天師。雷刺在自己手上,那麼《斬龍訣》最後的爭奪焦點一定也在自己身上,與其左右躲閃,不如公開身份和地點,自己首先亮到明處,住到安清源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主動求戰,速戰速決反而落得個乾淨利索。

    綠嬌嬌在天師府和安龍兒分別前說過,要找她就去雲南騰沖。可是不願意連累天師府的安龍兒,更不會連累綠嬌嬌。他明白了安清源所說的人生目標,當雷刺傳到他手裡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以《斬龍訣》為宿命,那麼就讓自己和《斬龍訣》糾纏到底吧。

    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回到廣東見到安清源,因為安清源用《斬龍訣》的目的就是要斬殺廣東的天子龍脈,安清源不會離開廣東,安龍兒在廣東就有最大的機會見到安清源;阻止安清源出手,奪回《斬龍訣》就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安龍兒的生活在綠嬌嬌的安排下完全不成問題,因為綠嬌嬌和他分別前,留給他上百兩銀票,再加上安龍兒自己平時儲蓄的錢銀,他已經可以在鄉間買一座大宅子。安龍兒沒有煙酒惡習,每天只是到市場買些肉菜,大花背吃的肉比他還要多,又免費住在綠嬌嬌的舊居,日常開銷極低,這讓他覺得這輩子都花不完手上的錢。

    他晚上會在家打拳練劍,早上會到城裡四處走走。生活不用愁並不代表人可以懶著,他想找一件適合自己的事去做。他目前認為當算命先生是很好的選擇,一來在街頭亮相的機會多,安清源容易找到自己。如果國師府仍在暗殺民間玄學家的話,他的出現無疑可以最快接觸到國師府;二來苦學幾年道法玄學一直沒有機會印證,到街頭坐點可以實踐一下自己的玄學功夫;三來沒有生意的話,也可以好好看書。

    主意一定,他開始有步驟地到城裡遊走,尋找最多人的集市,最多算命先生的地方。他要用風水師的眼光重新看看,自己從小長大的廣州城到底是怎樣的風水;他也要探探算命的行情,街上高手的多寡可以猜測到國師府在這幾年有沒有積極活動,瞭解算個命要收多少錢,也可以讓自己試試能不能像綠嬌嬌那樣一出手就發大財。

    安龍兒對綠嬌嬌的賺錢能力一向無比敬佩,綠嬌嬌孤身一人來到廣州那一年也是十六歲,兩年後就賺足錢買下馨蘭巷的大屋。如果天下太平的話,自己幹兩年又能不能這樣呢?

    懷著這種好奇,他在東山和西關遊走了幾天。東山是廣州城裡的軍政要地,三教九流比較少;西關上下九路一帶最為龍蛇混雜,占卜算命的攤子相當多,於是他著重在西關流連。

    這天天色有些陰沉,不久前還下了一陣小雨,安龍兒背著用布包好的雷刺,手上打著油紙傘,在街邊買一塊蒸糕,一邊吃一邊站在幾個占卦的攤子前看熱鬧,發現胡說八道的先生還真是不少,可見國師府這幾年沒有少幹活,有真功夫的人怕且都被處理了。

    不遠處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圍觀,人頭頂上十七八把油傘連成一片,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到他們在圍觀什麼,只見一支長槍桿支著一面垂幅,上書「小神仙」三個大字,表面看來不是占卦就是算命了。

    天氣不好,除了賣傘沒幾個行業可以有好生意,可是這小神仙旗下卻比賣武還要旺人氣,安龍兒實在無法想像占卦算命如何可以這等熱鬧,安龍兒快步走過去,只想不要錯過了高人。

    二十多人擠得水洩不通,安龍兒用力擠了幾下,擠進去一層之後再也無法再進去,不過已經可以從人頭縫裡看到大家圍著什麼。

    人圈被五張條凳圍出的半圓形阻擋著,半圓裡放著一張小桌子,這張桌子中間開了一個洞,小神仙的大旗就插在這桌子裡面。桌子旁邊站著一個比安龍兒高半個頭的男人,他穿著絲綢長衫,頭戴鑲著碧玉的瓜皮帽,辮子又長又粗,黑亮而柔軟;臉上戴著一副茶晶墨鏡,面色白裡透紅,鼻樑高挺臉形瘦削,驟眼看去讓安龍兒想起傑克的臉;他的臉上還留著三絡烏黑長鬚,使人無法看出是什麼年紀。

    他的聲音很好聽,柔潤明亮的男中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卻不刺耳。他手上打著油傘,眼睛環視著人群不停地說話:

    「別看這裡人不多,可是事情可不少,我用眼睛一看,就可以看出誰有什麼事……這裡有兩個人在找事做,不過還沒有找著……」

    小神仙的眼睛從墨鏡後環顧了一下,又開口說:

    「有一個人很運滯,他正在打官司,現在都不知道是輸是贏……有一個心裡很煩,他家裡有個病人……」

    他頓了一下,用更神秘的聲音說道:

    「有個人氣色很差,正在犯小人天天和人口舌之爭……還有一個人丟了很重要的東西,一直找不到……」

    說到這裡,小神仙的墨鏡向安龍兒晃了一下,安龍兒頓時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左右看一下,在陰天的傘下基本上看什麼都模糊,這小神仙還戴著茶晶墨鏡,這麼黑都可以看相真是不簡單。再說綠嬌嬌如此高的相學水平,才一次給一個人看相,小神仙居然站在路中間一看就是五六個,而且連自己正在找《斬龍訣》也可以看出來,這功力真是不簡單。

    小神仙引起了安龍兒極大的興趣,他一邊聽小神仙說話,一邊使暗勁往前擠。

    「今天看相不要錢,送的!」小神仙說出大家最想聽的話,人群很激動地大聲叫好。

    「不過……」

    大家的心又懸了起來。

    「可不能全都送,只能送五位!」

    人群中傳來低聲的交頭接耳,小神仙的音量一直壓著人群,他雄渾激昴又字正腔圓地說:

    「我這相法聾子不送,我說什麼他聽不見;啞巴不送,我說完他不會給我傳名聲;小孩不送,我說什麼他聽不懂……我有個主意,我這裡有五張紙條,誰要想我白送個相法,把手伸過來領一張,領得到的不要高興,領不到的不要生氣,都是老天安排的緣份……來啦,這位大哥伸手最快,給你一張。」

    那位大哥手一接紙條就咧開嘴笑了,可是小神仙卻沒有放手,他和那大哥一起拉著紙條問道:

    「這位大哥是哪裡人?」

    「我是南海石灣人。」

    「我看你鼻上官星發青,是來省城打官司吧?」

    「是啊!小神仙真是神啊,我這官司能贏嗎?」

    「不急不急,先在板凳上坐著……下一位!」小神仙鐵嘴直斷之後又繼續發紙條。

    安龍兒一看這招露出來,真是有點水平,馬上遠遠地從洶湧的人頭上伸手過去,小神仙發完四張紙條,居然把第五張紙條從人頭上遞過,放到無論如何也擠不進來,身處圈外的安龍兒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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