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嬌嬌聽到審訊室外有人敲門環,然後師爺孟頡急匆匆推門走進來,他對綠嬌嬌說:
「廣州府的知州派來公差,說他們那邊也出過類似的盜墓案,一直沒有破案,聽說我們縣衙捉到一個,現在來提人回去審理。」
綠嬌嬌看前昏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禁佩服此人卦術高強,開口說話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
幾個佩刀官差走進來,看了一眼綠嬌嬌,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問孟頡說:「就是他了吧……」確認之後,就叫獄卒架黑衣人出衙門。
原來門外早準備好囚車,活著的黑衣人被扔進車上的木籠,死去的黑衣人用蓆子捲著綁在囚車後,廣州府公差和清城縣衙交換好公文,馬上趕車離開。
前後不過一刻鐘,綠嬌嬌和溫祖寧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被人帶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衙門的角度來看,這件案子已經告破,終於為鄉親破了案做了好事的何大人最開心,一直撫著手掌笑呵呵地樂著。
事到如今,溫祖寧只好謝過何大人和孟頡,和綠嬌嬌離開衙門。
綠嬌嬌說奔波了幾天,想和傑克、安龍兒回客棧休息,溫祖寧卻顯得面有難色,他還想知道黑衣人對綠嬌嬌說了些什麼。
綠嬌嬌非常瞭解現在的情況,這個場面和關係,正在黑衣人意料之中,也許,黑衣人現在因為計謀得逞,已經笑醒過來。
綠嬌嬌說:「不如這樣吧,祖寧大哥不嫌棄的話,先和我們一齊回客棧,也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再談。」
能跟著綠嬌嬌,溫祖寧當然滿口答應,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綠嬌嬌帶著黑衣人的秘密不辭而別,偷偷一溜煙離開清城。
一起回到客棧,綠嬌嬌叫人準備好熱水浴桶入房,自己好好地泡個熱水澡,只有這當口,那溫祖寧才不會叼住不放,自己可以好好地想想事情。
綠嬌嬌還住到剛到清城下榻的江景上房,從這裡打開窗戶可以看到碧綠的北江,江上漁船和商船不時掠過窗前。
太陽已經西斜,陽光照在房間一角的床鋪上。
綠嬌嬌泡在浴桶裡,吸著大煙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
從黑衣人的話中,綠嬌嬌肯定了很多個猜想,這也是她一直主動努力為溫鳳村解救風水煞的最終目的,雄雞啼日穴一戰總算有收穫。
天星派風水術,最擅長擇吉定向,當然反過來用的話,也最擅長通過時間和方位殺人,一向是皇宮內的司祭天文機構欽天監的專用術數。
綠嬌嬌和黑衣人的對話裡,黑衣人的態度和默認,再加上溫鳳村的秘密背景,都讓綠嬌嬌幾乎肯定黑衣人來自朝廷的安排。
從溫鳳村和廣州郭家的死人事件來看,出自同一門派的殺人手法,如果都是朝廷派出的天星風水高手所為,為什麼廣州官員郭大人也會被殺?
或者天星高手在下手時,並不以官員或叛黨為依據,而是自己有他們一套歸罪方法。
任何人都可能是他們下手的對象,只要……只要他們富貴在即……
或者說……只要他們的祖墳有太好的風水,都可能是天星高手們下手的對象。
而且,天星高手們下手的地域很廣,短短一個月,就從廣州搞到清城,他們對每個地方的地理龍脈都非常熟悉,這可是民間風水師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
龍脈變化萬千,或隱或現,尋找一條好龍脈跑幾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個風水師都有自己熟悉的地區和地理環境。風水名師到了一個新地方,沒有三五天,或是一頭半個月,都不能拿捏準確山水的來龍去脈……只會騙錢的俗師根本就找不到龍脈。
但是來自宮內的天星高手們,來到廣東偏遠的南方,似乎下手很準很肯定,好像他們對天下龍脈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正在有策略地開展一次風水大戰。
如果朝廷在有策略地進行大規模風水戰,那對他們來說,最有用的莫過於安家收藏了上千年的龍訣。
龍訣風水術,世間沒人見過更沒人聽過,根本就不是現在世上各門各派的風水,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安家的幾個家人。
就算龍訣來自天子禁宮,朝廷如何得知龍訣在安家手裡呢?
這不是現在可以有答案的問題,但是綠嬌嬌在廣州的家被破壞,對方留下明示是完全不用猜想的事實。
再加上現在綠嬌嬌所殺的人,九成是朝廷命官,如此說來她現在已經是身帶死罪的重犯,朝廷如果想要她的人頭,理由已經相當充份。
實際上綠嬌嬌現在已經退無可退,不能裝成沒事再和安龍兒回廣州看風水賺銀子。
隱居江湖的話,朝廷遲早會通緝她;回江西找父親解決龍訣的事情,也是前途未卜……
從廣州家中被破壞,綠嬌嬌就一直有直覺,她的生活長期被人監視,她出來的一路上一直被人跟蹤。
換個角度看,就綠嬌嬌要逼某人去另一個地方做一件事,也會跟蹤著對方。
但是如果就這樣被幕後操縱得服服帖帖,最後讓對方順利得到龍訣,自己就會安全了嗎?
綠嬌嬌心裡大概把事情背景組織了一下,卻感到自己像一條入了網的魚,下一步棋該如何走呢?
她從浴桶裡站起來,擦乾身子穿好衣服,走到傑克和安龍兒的房間敲門。
來開門的是傑克,一看見綠嬌嬌就笑逐眉開:
「我的嬌嬌,你身上真香啊……」一邊讓綠嬌嬌入了房間。
安龍兒正坐在窗邊看書,看到綠嬌嬌進來,馬上站起來拉凳子,倒茶給綠嬌嬌。
綠嬌嬌叫傑克關上門,三人一齊坐到桌子旁邊。這一刻,讓綠嬌嬌恍惚感到這是一個家。她看著安龍兒和傑克,忍不住露出笑意。
安龍兒少年老成,為人正直,保護自己奮不顧身;傑克放下廣州的華洋貿易,陪自己走上險路卻從無怨言,愛護她也教給她許多新知識。
看著這兩個男人,綠嬌嬌幾乎要感謝老天爺,他們像是老天爺給她的禮物,陪著她面對危險。
綠嬌嬌從衣袖裡掏出兩張銀票,每張十兩銀子,放到安龍兒和傑克面前,說:
「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看風水呢……也有些進帳,大家都分點銀子開心一下。」
安龍兒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大張銀票,禁不住喜上眉梢,手拿著銀票左看右看。
傑克皺著眉頭,兩隻手指捻起銀票說:「你喝我的酒,坐我的車,用我的子彈,還讓我幫你捉賊,才值十兩銀子,我認為起碼要二百兩……」
綠嬌嬌從衣袖裡再掏出二兩銀票說:「早知道你這奸商要講價,我可沒叫你上山捉賊,你要加二百兩也可以……」
說著在桌下踢了傑克一腳:「不過以後你就別指望有罪了……」
傑克想起來,中秋那晚上的原罪還沒發生呢?他可不想純潔地回廣州。
「二兩,要不要?」綠嬌嬌抖一抖手中的小銀票。
傑克一手扯過銀票說:「要,都要。」
綠嬌嬌又踢了他一腳說:「什麼都要,我還不給呢……龍兒別眼紅,這奸商出了點成本,這二兩是我給他回本的。」
安龍兒問綠嬌嬌:「我們是不是準備上路去江西了?如果出發的話,我今晚就收拾馬車和行李。」
綠嬌嬌笑笑說:「不急,先聊聊天……你們都打過獵嗎?」
安龍兒說:「我打過小鳥……」
傑克說:「我打過狗熊,也打過狼……」
「那就好,那麼你們在打獵時最怕獵物怎麼樣呢?」綠嬌嬌接著問。
安龍兒說:「打鳥最不想被鳥兒發現自己,鳥一發現人走近,就會飛走。」
綠嬌嬌看著傑克,示意他說說。傑克說:
「打熊當然也怕熊跑丟了,不過熊要是發現獵人的話,熊就要往回撲,要傷人,我們也不想給熊撲回來咬一口……狼的話……」
綠嬌嬌很好奇:「狼是怎樣的呢?」
傑克聳聳肩說:「狼很狡猾,如果不小心跟不住,讓狼跑丟了,狼還可能會繞到獵人的背後,反過來襲擊獵人……要是為了打獵做食物,我們都不願意打狼,除非狼偷吃我們的羊太厲害了,我們才會組織好圍獵狼群。」
綠嬌嬌點點頭說:「如果只有一兩個獵人,卻要去跟蹤狼的話,一定是很危險的事……」
「不想被發現,不想被正面反撲,更不想被反跟蹤……」綠嬌嬌高度總結發言。
安龍兒問:「嬌姐我們要去打獵嗎?」
綠嬌嬌合著嘴唇狡猾地笑著,搖搖頭說:「嗯……不是,我們是狼,要找出獵人是誰……」
傑克聽到這裡,又激發起西部牛仔最獨有的冒險精神,喜形於色地把頭湊近綠嬌嬌小聲問:
「咻……我們又要幹什麼大事了吧?」
綠嬌嬌用手推開他的頭:「晚上再跟你說……龍兒,去江邊包一條大船,請上祖寧大哥到船上吃飯。」
北江江面壯闊,水深流靜,風景如畫也很適合商船運輸,所以江邊的船運業非常發達,甚至有專門接待遊人上船游江和吃飯的船家。
安龍兒包了一條可以放四圍大桌子的大船,安排好菜式就通知溫祖寧、綠嬌嬌和傑克上船。
綠嬌嬌一上船就叫船家把船駛到最寬的江心,把飯桌開到船頭最當眼的地方。
四人坐在船頭喝茶吹風,好不寫意。
菜還沒有做好,桌上點著抽大煙的燈泡,綠嬌嬌躺在船家的大靠椅上,抱著心愛的大煙槍,時不時抽上一口。
她庸懶地向溫祖寧轉過頭問:「祖寧大哥,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在船上吃飯嗎?」
溫祖寧說:「綠小姐是喜歡清城北江的風景吧……」
「唉……」綠嬌嬌歎一口氣,呼出一口煙:「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跟蹤著,如果在岸上吃飯,我們說的話,全都會被人家聽到。現在艇家兩公婆正在船尾做菜,我們說話小聲點……龍兒,去幫艇家做做菜,別讓他們過來船頭。」
兒領命去看住兩個艇家。
溫祖寧坐到綠嬌嬌身邊,壓低了聲音問:「今天中午,黑衣人說什麼了?」
「他承認了自己的朝廷的人,他叫我不要插手他的事……後來從廣州提犯人的公差是他們自己人,他不會有事的……」綠嬌嬌有力無氣地坦白著。
「啊……是這樣,還有說別的嗎?」溫祖寧又問。
「他肯定你們是洪門……置於為什麼還不下手剿殺就不知道了,這種事他也不可能告訴我……」綠嬌嬌把鍋推到黑衣人身上,其實當時就是她主動挑出黑衣人的身份,使黑衣人肯定金雞嶺下是洪門堂口。
溫祖寧其實對綠嬌嬌一無所知,他們根本不知道何大人會花錢請綠嬌嬌來幫他們,也許這就是平時往衙門送黑錢積的德。
於是他問綠嬌嬌:「綠小姐是因為什麼事,被朝廷跟蹤呢?」
綠嬌嬌很小聲地在溫祖寧耳邊說:「湖南洪門衡山順義堂被端了,那個黃毛小孩是順義堂堂主的兒子,我要保他到廣州……」
「那洋人呢?」綠嬌嬌是洪門的人溫祖寧是比較相信的,但他一直想不通那洋人是幹嘛的。
「那是我們的軍火商,我們的洋槍全是他那裡來的,他要到廣州接貨,順路護著我們上路……你知道啦,有洋人在的話,官府不會亂動的。」
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溫祖寧這回有點緊張了:「朝廷跟蹤你們是不是想釣出下一個堂口?」
「師軍呀,還是你聰明……」綠嬌嬌給溫祖寧一個帽子:
「我們本來不敢接近自己人的堂口,碰上你們是很意外的呀。你知道,我們一直被朝廷派人吊著尾巴,現在跟瘟神似的,到哪兒害哪……」
溫祖寧心裡馬上噗通噗通地打鼓,心想這下麻煩大了,想不到接回來一個瘟神,溫鳳村底子一向清白肯花大錢,才保得住到今天平安無事,要是這綠嬌嬌再進村裡搞幾下,朝廷鐵定釘死溫鳳村是洪門堂口。
「原來是這樣啊……三位都是洪門義士,佩服佩服……那綠小姐什麼時候起程?」
溫祖寧言下之意是想趕人了。
綠嬌嬌一聽,知道這下得手,終於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一味要走,溫鳳村洪門泰安堂口一定不會放她,因為黑衣人留下一個爛攤子根本就攪和不清,而自己不走的話對自己的事也一點好處沒有,讓對方自動趕人走是最好的方法。
綠嬌嬌翻著白眼,無神地看著天上的紅霞,喃喃地說:
「快到廣州了,如果現在不能甩掉身後的尾巴,到了廣州也是害死那邊的堂口……不能就這樣南下呀……」
溫祖寧有點著急了,心想,這瘟神不是想留在溫鳳村吧?
於是仗義地對綠嬌嬌說:「洪門兄弟遍天下,綠小姐有什麼要我們幫忙的,儘管說出來,祖寧一定給你安排……」
綠嬌嬌一聽,這踢皮球踢到上臉了,忍住不笑繼續哭喪:
「我們想從清城轉水路,在什麼地方上個岸,多幾個來回,甩丟朝廷的密探再聯繫廣州的兄弟,祖寧大哥有什麼好去處能安排一下嗎……」
溫祖寧聽綠嬌嬌這麼說,知道他們想走,心裡坦實很多,想了一會說:
「現在你再到洪門堂口,對誰都不好……這樣吧,我在花縣棺材鋪有些兄弟,他們不是洪門的人,但也是反清義士……你在路上想辦法甩掉密探,到了他們那裡就先住下……那個地方距離廣州只有四十里,你聯繫廣州堂口的話,進可攻退可守啊……」
去花縣的話,實際上是在走回頭路,綠嬌嬌聽完溫祖寧的話,心裡不停盤算,默默地抽著大煙。
溫祖寧在旁邊心急如焚,綠嬌嬌終於開口說話了:
「好,花縣棺材鋪。」
溫祖寧呼出一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