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長河落日第五十三節六月上,大漠。大漢天子和大將軍李弘統率虎賁羽林營、胡騎營、西部鮮卑鐵騎共一萬五千人進入大漠。十幾天之後,大軍到達紅公牛沙漠(今烏蘭布和沙漠)東北端的屠申澤。屠申澤是一個大湖,湖水由黃河而來,碧水藍天芳草萋萋,甚為美麗。這裡從大秦開始便是河套一帶主要的屯墾戍邊地區,北疆軍收復朔方、五原等北疆邊郡後,重開屯墾,十幾年過去了,如今這裡已是人丁熾盛,牛馬布野。朔方郡太守張逸奉旨送來了糧草和牲畜,並帶來了長安最新的消息。大司馬徐榮、太尉張燕書告大將軍,北疆局勢日漸緊張,請他盡快趕赴金雪原,會同漠北都護鐵鉞鎮制大漠胡族諸部,伺機攻擊彈汗山,幫助驃騎將軍鮮於輔攻殺扶羅韓。自從去年南部鮮卑王射墨賜和東部鮮卑大人彌加辭世後,大漠局勢一度混亂,柯比熊、射虎、射纓彤等大漠中南部的大小王先後被趕出了大漠。而大漢對此一籌莫展,除了威脅和警告外,至今沒有看到一支鐵騎和鮮卑人正面對抗,甚至在扶羅韓率軍越過長城後,他們依舊忍而不發,竭盡全力在胡族諸部之間斡旋、調停,這大大助長了叛亂部落的氣焰,增加了他們重新奪回大漠的信心。鮮卑人扶羅韓、射隆、加漠、闕機、素利等部落大首領多次會晤。他們仔細商討後,認定大漢在歷經多年的戰亂後,實力已經遭到了重創,即使大將軍李弘和他的北疆軍依舊驍勇善戰,但如今大漢的主力軍隊被牽制在了中原南方和西疆兩個大戰場上,他們已經無力調集重兵戍守大漠和北疆。這從燕無畏統率風雲鐵騎南下晉陽,鮮於輔坐鎮幽州屯兵死守就能看出來。大漢已經失去了控制大漠的實力和自信,他們已經萌生了棄守大漠的想法,現在正是鮮卑人重新雄起於大漠的最佳良機。大將軍李弘和遠征西疆的軍隊遲遲沒有出現在大漠上。從各渠道得到的消息可以證實,李弘和他的軍隊雖然在西海擊敗了羌人,但同時也被垂死掙扎的羌人打得奄奄一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大漢軍隊為了恢復元氣和戍守西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力北上征伐大漠了。鮮卑人喜出望外。扶羅韓以大鮮卑王的名義,向大漠上所有的鮮卑部落派遣了使者,試圖說服他們背叛大漢,結盟共抗大漢,把漢人趕出大漠,重建大鮮卑王廷。扶羅韓的使者們日夜馳騁在大草原上,很多鮮卑部落開始動搖了,其中一部分人在無法預測未來局勢發展的情況下,秘密和扶羅韓結盟,腳踩兩條船,以確保部落利益。與此同時,扶羅韓、射隆等人想方設法拉攏白山的烏丸人能臣氐,加漠和沙末汗也主動向遼東的烏丸人樓班伸出了援手。白山的烏丸人和遼東的烏丸人越打越瘋狂,戰局越來越激烈。烏丸人都在大漢境內居住,烏丸人之間的自相殘殺導致邊郡形勢愈發惡劣,迫使漢軍不得不出面干涉。這樣一來,幽州的軍隊幾乎都被捲進了白山和遼東兩個戰場,根本無力顧及中、東部大漠。而漢人為了盡快穩定邊郡,平息烏丸人之間的戰火,只好向鮮卑人低頭,希望他們不要公開插手烏丸人的事,導致局面失控。鮮卑人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條件,扶羅韓要求大漢天子立即承認他的大鮮卑王地位。有了大漢天子這個承諾,扶羅韓可以名正言順地統領大漠胡族各部,可以暫時擺脫大漢軍隊對他的威脅,給自己穩定大漠諸部和發展實力贏得時間。一旦自己羽翼豐滿了,可以和大漢正面抗衡了,自己就能脫離大漢的控制,重霸大漠。鮮於輔的態度讓鮮卑人非常不滿,他一邊讓鮮於銀在上谷戰場上和射隆胡攪蠻纏,拖延時間,一邊派出軍隊支援遼東,和遼東都護李溯東西夾擊烏丸叛軍。鮮卑人決定還以顏色,順便試探一下大漢人的底線。五月上,東部鮮卑王加漠、渠帥成律歸和沙末汗率軍渡過大遼水,突襲玄菟郡,三天之內攻佔了郡治高句驪。大軍隨即渡過小遼水,圍攻遼東郡郡治襄平城。遼東郡太守公孫度據城死守,並派人渡海趕到青州,向青州刺史張郃求援,並向長安告急。此刻李溯和公孫續正率軍在醫無慮山的西麓昌黎、陽樂一帶激戰,兩人聞訊大驚,急忙回援遼東。襄平一旦失守,大軍的糧草供應就被切斷了。隨同李溯撤回遼東的還有遼東烏丸大單于頓傑的軍隊。李弘神情冷峻,望著案几上的地圖沉默不語。「按照朝廷原定計策,呂布將軍將在七月率軍南下攻伐徐州,但現在因為遼東局勢突變,不得不做出調整。」傅幹一手拿著長安的書信,一手指著地圖說道,「大司馬和太尉大人決定放棄攻打徐州,轉而全力支援遼東。朝廷已經下旨,拜青州刺史張郃為鎮護大將軍,持節鉞,領管亥、昌豨兩營一萬大軍渡海支援遼東戰場。遼東戰場上的糧草輜重將由海路運輸,分別從青州的東萊郡和幽州的漁陽郡兩地送到遼東,這樣可以大大節約運輸途中的消耗。」「我們的糧草軍械呢?」祭鋒問道,「大軍攻打彈汗山,需要大量的糧草軍械,朝廷何時才能把這些東西送到金雪原?」傅干搖搖頭,苦笑,「丞相大人曾經說過,供應給上谷戰場的糧草輜重,要到十月秋收之後,所以……」「上谷?」祭鋒攤開雙手叫道,「大漠,我們是在大漠打仗。只要我們打到彈汗山,扶羅韓就會撤過長城,上谷哪有什麼仗打?」「我們自己想辦法。」李弘揮手說道,「沒有糧草輜重難道就不能打伏了?這裡是大漠,大漠上有的是牲畜。雨季過後就是秋天,正是牲畜長膘的時候。等到牲畜膘肥體壯了,我們就可以出兵。」「那也要到十月之後了。」蔣濟皺眉說道,「現在大漠形勢瞬息萬變,胡族諸部人心惶惶,左右搖擺,未必願意遵從朝廷的聖旨,把牲畜送給我們做軍糧。」他指了指傅干手上的書信,「而且,大司馬和太尉好像也沒有下旨徵繳的意思,他們顯然也是擔心這樣做會激怒胡族諸部,加劇大漠形勢的惡化。」「非要聖旨嗎?」李弘冷笑,「等我平定了大漠叛亂,僅戰利品就足以償還各部落的損失。」他轉頭看看祭鋒,「派人急告胡族諸部,讓各部落的大小王都到金雪原覲見大漢天子。」祭鋒躬身領命。「書告匈奴大單于劉豹、先零羌王狂風沙,想方設法給閻柔將軍籌備牲畜和草料。」李弘稍稍停頓了一下,對傅干說道,「書告閻柔,請他領長水營急速趕到代郡攻殺修武盧。再告冀州吳雄,請他率軍出飛狐要塞,配合閻柔將軍,把修武盧給我殺了。」「殺了代郡的修武盧,等於警告扶羅韓,叫他立即給我滾出長城。」李弘眼含殺氣,怒聲說道,「如果他繼續留在上谷,我就把彈汗山燒成一把灰。」六月中,遼東。五百多艘大船浩浩蕩蕩進入遼東灣,泊岸於遼河口。鎮護大將軍張郃和遼東都護李溯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面了,兩人親熱地聊了一會兒,李溯馬上問道:「大將軍呢?大將軍是否到了大漠?」「我也不知道。」張郃說道,「聽說他在西海大戰中身負重傷,不知道是否好了。如果傷勢嚴重的話,他現在可能還在河西休養。」李溯沒有說話,臉顯失望之色,旋即低聲說道:「麴大人留在西疆了嗎?」「是的。」張郃笑容漸斂,黯然說道,「聽說,大將軍把他葬在龍耆了。當年他是西部都尉,駐守龍耆很多年,那裡曾經是他戍守疆土的戰場。」李溯抬頭望向遠處的山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盧龍塞。「如果我戰死了,你把我葬在盧龍塞。」李溯突然說道,「你不要忘了。」張郃詫異地看著他,「你我兄弟多年沒見了,怎麼一見面就說這種話?」「公孫度大人戰死了。」李溯悲聲說道,「十一天前,他戰死於襄平城。」張郃駭然心驚,「襄平城丟了?」襄平城如果丟了,遼東郡和樂浪郡(今朝鮮半島的西部)的門戶大開,大軍若想從遼東灣方向展開反攻,難度非常大。「沒有,公孫大人的兒子公孫康和公孫恭還在繼續堅守。」李溯說道,「鮮卑人和烏丸人已經聯手,我們兵力嚴重不足,很難救援,襄平城岌岌可危。」張郃濃眉深鎖,急尋對策,「扶餘人和高句麗人可有動靜?」「沒有,他們至今尚未出現在遼水河附近,不過從遼東形勢來看,只要襄平一丟,他們必定舉兵叛亂。」李溯恨恨地說道,「去年,我曾威脅他們,叫他們嚴守中立,不要自尋死路。他們還算聽話,在鮮卑人的威逼利誘下,沒有背叛。」李溯接著憤怒地手指西方,激動地叫起來,「遼東出現今日的危局,都是朝廷策略的錯誤。我曾三番兩次上書,要求盡快結束遼東的戰亂,把樓班、烏延和蘇僕延都殺了,但朝廷就是不同意。說沒有糧草,說先讓他們自相殘殺,我們好坐收漁人之利。現在好,我們不但沒有坐收漁人之利,反而把遼東葬送了。長安都是一幫白癡,白癡……數千兄弟就這樣白白死了,公孫大人更是死得不值啊。」張郃急忙勸阻。「你不要替他們說話,難道我眼睛瞎了嗎?鮮卑人殺進了遼東,遼東守不住了,朝廷這才給我們糧食,讓我們把胡人趕出去,但他們現在知道叛胡有多少嗎?鮮卑人和烏丸人加在一起有四萬多人,我才一萬多人。即使加上頓傑的烏丸軍隊,我手上也不過只有一萬六千多人,你讓我怎麼打?你讓我怎麼殺過遼河?」「子逆,你冷靜一點。」張郃苦笑道,「七月,朝廷準備讓呂布將軍率軍攻打徐州。這批糧食軍械本來是用來打徐州的。」「打徐州?」李溯兩眼血紅,扯著嗓子大吼道,「那幫蠢豬,他們難道不知道,北疆如果亂了,打下徐州又有什麼意義?曹操只有幾萬軍隊,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什麼時候不能打?為什麼非要現在打?胡人呢?胡人會從幾千里長的邊界上展開攻擊,大漢為此要耗費多少兵力、財力才能保住北疆?」張郃本想再解釋幾句,但覺得朝堂上的事太複雜,一兩句話根本說不清,即使說了李溯也未必能明白,「子逆,你不要叫了吼了,我既然來了,帶了兵,又帶了糧,那麼你我兄弟就齊心協力,把遼東守住,好不好?」李湖吼了幾嗓子,鬱積在心裡的怨憤也發洩了一點,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樂浪郡還有軍隊嗎?」張郃問道。「樂浪郡大約還有五千多人,但我不敢徵調,陽儀大人也不會給。」李溯說道,「樂浪郡的東面是馬韓,東北面是高句麗,南面是韓濊,一旦我們把樂浪郡的軍隊都調走了,誰敢保證這些蠻狄不會乘機突襲?樂浪郡有六萬多戶二十多萬人,如果出了事,我們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張郃躊躇良久,慢慢說道:「子逆,遼東只有我這一萬援軍,沒有第二批援軍了,如果要想在最短時間內結束遼東戰爭,兵力的確不足。這樣吧,我們冒充五萬大軍來援,先把士氣鼓舞起來,然後給襄平城輸送糧草軍械,幫助他們守城,和鮮卑人持久對峙。」「從目前北疆形勢來看,鮮卑人重霸大漠的信心明顯不足,這從扶羅韓想方設法威脅朝廷,要求陛下承認他的大鮮卑王地位就能看出來。所以我認為東部鮮卑人出兵攻打遼東,其目的是想牽制幽州的兵力,其根本用意還是為了要挾大漢。所以,他們攻打遼東是假,逼迫朝廷承認扶羅韓的大鮮卑王地位是真。只要我們死死守住襄平,鮮卑人寸步難進,久戰無功,在冬天來臨之前必定會撤走。」李溯微微皺眉,稍加沉吟後說道:「扶羅韓最怕的就是我們出兵打他,為了避免族滅之禍,他不惜一切代價想讓陛下承認他的大鮮卑王,繼而逃避舉兵叛亂和佔據中部鮮卑的罪行。但問題是,東部鮮卑的闕機、素利等人都是縱橫大漠幾十年的老傢伙,在他們眼裡,扶羅韓狗屁都不是,怎麼會幫助他?」張郃笑笑,神情很苦澀,「在大漢人的眼裡,他們都是蠻族,但幾百年來,我們和誰打仗?匈奴人、羌人、鮮卑人、烏丸人,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很多英雄人物,他們也有理想和志向。檀石槐曾經帶領鮮卑人雄霸大漠,這是鮮卑人的驕傲,也是鮮卑人世世代代的夢。但現在這個夢給大漢擊碎了,破滅了,鮮卑人不得不屈辱地低下了頭顱,但他們心裡的夢不會破滅,他們把驕傲藏在心裡,時刻等待著爆發的一天。」「大漠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家園,無論多麼貧瘠,他們都不會丟棄,他們都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為了大漠,為了家園,為了夢想,為了大鮮卑,鮮卑人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仇恨,會緊緊地站在一起浴血奮戰。」張郃伸手拍了拍李溯的肩膀,「尊重自己的對手,才能戰勝自己的對手。這個世上沒有蠻人,只有勇士和懦夫。」接著他用力揮了揮手臂,大聲吼道,「拿出大漢人的勇氣,戰勝他們,我們戰無不勝。」李溯和一幫遼東將領聞言大振,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願隨將軍誓死血戰……」當天晚上,大軍在汶縣(今營口附近)紮營。遼東軍斥候飛速回報,扶餘人出現在小遼水,高句麗人出現在大梁水,鮮卑人的援軍到了。眾人心情沉重,大帳內的氣氛很壓抑。「現在的高句麗王是誰?還是伯固嗎?」張郃盯著地圖看了很久,忽然問道。「他早死了。」李溯說道,「當年我們平定遼東之亂後,他就死了,後來高句麗爆發了王位之爭,伯固的三子伊夷模做了高句麗王,他的另外兩個兒子拔奇和涓努一氣之下,帶著三萬戶高句麗人投奔了大漢。」「這些人現在在哪?」張郃驚喜地問道。「他們居住在沸流水。」李溯奇怪地看看張郃,問道,「怎麼?離間計?讓拔奇和涓努乘機去攻打高句麗的都城?」「對,立即派人傳訊給他們,我們可以提供軍械。」張郃說道,「他們兄弟自相殘殺,我們或許可以撿點便宜。」「漁人得利,又是漁人得利,我現在聽到這句話就來氣。」李溯嘲諷道,「當年公孫度為了利用扶余國牽制北面的鮮卑和南面的高句麗,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尉仇台,生了個兒子,如今也有十歲了。我們一直想讓這個孩子繼承王位,尉仇台本人也同意,但扶余國諸加(大臣們)擁戴其大兒子簡位居,王位之爭很激烈,我們是不是也乘機離間一下,讓他們父子兄弟自相殘殺,我們也好漁人得利?」「好計啊?」張郃對李溯的嘲諷不以為意,捋鬚笑道,「遼東的事你熟悉,你立即派人聯繫簡位居,只要他能說服尉仇台臨陣倒戈,我們就支持他繼承王位。」李溯冷笑數聲,忿忿不平地罵了一句,然後望著張郃問道:「俊乂兄,我還認識你嗎?」張郃捧腹大笑。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