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風雲錄 煮酒論史 第十一章 長河落日 第四節
    第十一章長河落日第四節||

    明堂之爭爆發後,三雍宮的建設隨即擱置,但為了不影響重建長安城的進度,長公主以天子名義下旨,拜左車騎將軍徐榮為營都大監,將作大匠董昭為營都副監,於秋收後開始徵調民夫建設未央宮和修繕長安城牆。

    三雍重建關係到禮制問題,禮制問題又和漢祚的命運息息相關,持「今禮」和「古禮」兩種觀念的大臣們各不相讓,朝堂上的爭論日復一日。

    從爭論雙方的官吏來看,堅持「今禮」,堅持九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外朝,如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御史大夫劉和、宗正楊奇、廷尉張邈、太僕孔融、將作大匠董昭、光祿大夫鍾繇、司隸校尉陳宮等公卿大臣。他們態度明確,沒有絲毫妥協的餘地。

    堅持「古禮」,堅持五室明堂制的大臣們多在中朝、內朝,尚書令崔琰、中書監陳群、侍中孫資等人也是據理力爭,至死不讓。

    外朝和內朝再次針鋒相對,朝政受到了嚴重干擾。

    長公主在此事上的態度非常慎重。三雍畢竟不是一座建築,它代表著禮制,是大漢社稷的象徵。採用何種明堂制度關係著社稷的長治久安,不能隨隨便便做出決定,朝堂上的爭論是必需的,必要的。

    三雍的建設,從孝武皇帝開始,到孝平皇帝元始四年建成,其中歷時一百多年,中間經歷了無數次的爭論。很多大臣、儒士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光武皇帝中興後,三雍建設也數次反覆,直到中元元年(公元五十六年)才正式建成,可見確定禮制的難度之大。

    如果採用「古禮」,在三雍建設中採取五室明堂制,那麼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周禮》為基礎。

    (《周禮》原名《周官》,相傳為周公旦所作,本朝古文經學大師劉歆始稱其為《周禮》。《周禮》分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篇,六官象徵天地四方六合,體現了「以人法天」的思想。漢時冬官篇已亡,漢儒取《考工記》補之。)

    如果採用「今禮」,在三雍建設中採取九室明堂制,那麼朝廷的典章制度就要以《禮經》為基礎。

    禮經》為周公製作或孔子訂定。近人認為這是春秋戰國時一部分禮制的彙編,成書應在戰國初期至中葉,即是漢時「五經」中的《禮經》。《禮經》分《士冠禮》、《士昏禮》等十七篇,詳盡敘述了上古貴族生活各種主要禮節儀式。)

    《周禮》為古文經學家所推崇,《禮經》為今文經學家所重視。「古禮」和「今禮」之爭,五室明堂制和九室明堂制之爭,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今、古文經學之爭的延續。

    今日朝廷的官學是「新經」,是馬融、鄭玄等一批經學大家歷經數十年,數代人的研究後,融合了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學。在「新經」中,鄭玄大師第一次提出了「三禮」之名,認為「三禮」應該並重,要互相取長補短。

    (所謂「三禮」,就是《周禮》、《禮經》和本朝經學大師戴聖所編的《小戴禮記》。《禮記》是秦漢以前儒家各種禮儀著作選集,大都為孔子七十子後學所記,有《曲禮》、《檀弓》、《王制》、《禮運》、《中庸》、《大學》等四十九篇。《禮記》反映的基本內容多系先秦古制,亦錄有一些孔子言論或其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揮,但也有個別篇章為秦漢儒生所撰。)

    「新經」雖然提倡「三禮」並重,但在明堂制度上,鄭玄大師曾在《駁許慎五經異義》中有過精彩駁論,他認為五室是周人的明堂制度,九室是秦人的明堂制度,五室明堂制度要遠遠早於九室明堂制度。也就是說,鄭玄大師有明顯的五室明堂制度的傾向。

    其實,「新經」對古文經學本身就有明顯的傾向,這是因為今文經學自光武皇帝後,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已經和讖緯之學緊密聯繫在了一起。

    光武皇帝以符瑞圖讖起兵,稱帝后崇信讖緯,宣佈圖讖於天下,讖緯之學遂成為本朝重要的學術思想組成部分,具有很高的權威。流傳在世的《易緯緯》、《詩緯》、《禮緯》、《樂緯》、《孝經緯》和《春秋緯》等「七緯」也成為儒士必修的典籍。讖緯的流行,導致朝廷在用人施政,各種重大問題的決策上,都要依讖緯來決定,而對儒家經典的解釋,也要向讖緯看齊,這大大推動了本朝經學的神學化。與此同時,讖緯也導致了天人感應,陰陽災異等思想在本朝的嚴重氾濫。

    讖緯說白了,就是人為製作,是憑空臆想出來的,它可以被一些居心叵測者利用,拿來散佈改朝換代的預言,這在最近十幾年表現的尤為明顯。「代漢者當為塗高」等讖緯一度傳遍了州郡各地。所以張溫、馬日磾等大臣到了北疆後,曾一度奏請朝廷禁絕讖緯,收繳讖緯書籍,但因為今文經學勢力龐大,根基牢固,成效甚微。

    今日朝廷如果在三雍建設中採取五室明堂制,以《周禮》做為朝廷典章制度的基礎,在「新經」中更傾向於採納古文經學的治國理念,那麼,今文經學將遭受持續的長久的打擊,而讖緯之學自然就會成為首當其衝的打擊對象。這等於公開砸碎了研習今文經學的門閥、世家和士人們的「飯碗」,斷絕了他們的仕途,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們當然要誓死捍衛。

    讖緯之學流傳了兩百多年,對古文經學家的侵蝕也非常厲害。這從古文經學的鼻祖劉向、劉歆父子的著述中就能看出來。而劉歆為了幫助王莽篡國,更是公開宣揚符瑞讖緯,所以很大一部分古文經學家也研習讖緯。馬融、鄭玄、蔡邕、盧植等古文經學大家都是讖緯學的高手。但是,在對待讖緯學的態度上,以馬融、鄭玄為代表的和以蔡邕、盧植為代表的古文經學家們卻完全不一樣。馬融、鄭玄精通讖緯,認為讖緯有害於經學和社稷,應該予以禁止。而蔡邕和盧植卻予以認同。

    在明堂制度土,蔡邕還著有《明堂論》,他在書中說得非常詳細,認為明堂是德治王政的象徵。明堂祭祀和布政作用相統一是建立在天人感應的學說上,對九室明堂制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和肯定。

    這就是丞相蔡邕大人和朝中諸多大臣旗幟鮮明地反對五室明堂制的重要原因。

    三雍要建,明堂制度要確定,不能久拖不決,長公主為此書告鄭玄、胡昭、王剪等各地鴻儒名士,請他們於年底前趕到長安,就明堂制度一事展開辯議,以便朝廷決定採取何種制度重建三雍。

    現在長公主猶豫不決,無從取捨。丞相蔡邕等公卿大臣堅持九室明堂制。李瑋、崔琰、郗慮等大臣堅持五室明堂制。還有一部分大臣立場不堅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處在搖擺之中,其中太傅楊彪最為典型。

    以楊彪的資歷和聲望,他支持那一邊顯然會對朝廷的決策產生重要作用。關西楊家是今文經學世家,到了楊彪這一代,因為古文經學漸漸復興,楊彪也開始研習古文經學,他算是一位兼學今、古文經學的大家。楊彪如果支持五室明堂制,他就要和自己的家族作對。同宗楊奇、楊懿和很多楊閥的門生故吏肯定要和他反目成仇。冀州崔家已經因為此事內訌了。崔烈的兒子崔均、崔琰的弟弟崔林都是研習今文經學,而崔琰卻師從鄭玄,學的是「新經」,家族內部發生激烈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兄弟反目,翻臉了。楊彪老於世故,他不願意讓此事影響到楊閥的團結,於是故伎重施,又是腿疾犯了,又是小中風了,總之不上朝了,也不說話了,閉門不出。

    以大司馬大將軍李弘為首的北疆武人是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在明堂制度上的立場完全可以影響朝廷決策。但北疆武人和過去一樣,在有關政事,尤其是這類牽扯到學術、禮制、國策等大事上,採取了一貫的沉默態度。這其中還有個很有趣的現象,當朝堂上的爭論發生後,幾乎所有的北疆武人都回家埋頭看書,有的還到和自己關係親密的北疆大吏府上虛心請教。說句實話,對於「今禮」、「古禮」的爭論來由和其背後所蘊含的對國祚命運的深遠影響,他們的確不清楚。雖然大家都知道「三雍」、「明堂」關係到本朝禮制,但這個禮制對國政策略,對社稷興亡有多大的作用,他們並沒有清晰而正確的認識。

    這些年,李弘、鮮於輔、徐榮、張燕等人無時無刻不在督促北疆武人研習經文,增加學識,同時,他們自己也在利用一切機會學習。但會讀經文和理解經文是兩回事,理解了經文,掌握了經文的精髓,再把這些精髓運用到朝政實踐中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其中是有天壤之別的。像張溫、皇甫嵩、盧植、朱俊這些出則為將,入則為卿的大臣,本來就是鳳毛麟角,他們算是人中龍鳳,一代也出不了幾個。他們在得到朝廷重用之前,也都治理過州郡,參予過朝政決策,從政了很長時間,有豐富的治國經驗。他們奮鬥了一生,努力了一生,最後才功成名就。

    北疆武人一直在各個戰場上征戰,除了鮮於輔、徐榮、張燕等少數人外,很少有人得到過治理州郡的機會,對政事,尤其是事關財賦收入的比如田制、賦稅、鹽鐵等具體事務,更是一無所知。所以他們即使讀了經文,在晉陽大學堂裡學了很多治國之術,但他們沒有實踐的機會,沒有經驗,要想在朝堂上立足,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相反,北疆的士人,尤其李瑋、謝明、田疇、田豫這些人,因為很早就參予治理州郡。他們學以致用,十幾年來,他們在穩定北疆,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在張溫、崔烈等一幫老大臣的指導下,獲得了極其豐富的治國經驗,已經在朝堂上牢牢站穩了腳跟。

    這次北疆武人保持沉默,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內、外朝激烈交鋒的時候,北疆武人算是朝堂上的平衡力量,不便激化矛盾。另外一部分原因卻是因為自身學識有限,想插嘴都無從插起。這件事對北疆武人的刺激很大,會打仗不行,會讀經文不行,知道治國的道理方法也不行,必須要有淵博的學識,必須要有豐富的治國經驗。否則到了朝堂上,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像個白癡一樣任人擺佈。

    北疆武人最早師從大儒王剪、襄楷、蔡邕、許劭、趙岐等大儒,學的是古文經學,他們從大儒王符的《潛夫論》裡,學到了治國策略和治國方法,這對他們影響非常大。後來鄭玄到了北疆後,他們開始學習「新經」,曾在邯鄲、晉陽大學堂親自聆聽鄭玄、胡昭等大儒的授課,受益匪淺。這次,他們則大開眼界,朝堂上激烈而精彩的辯論彷彿給他們打開了一道通向儒學殿堂的大門,他們突然發現,原來禮制、儒學、國政、國策、國祚命運竟然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其中的精彩和玄奧要遠遠勝過戰場上的博棄。

    朝堂上爆發爭論後的第二天,李弘在府內宴請了鄭玄大師的三位弟子崔琰、郗慮和趙松。

    大將軍仔細徵詢了五室明堂制的事。如果朝廷在三雍建設中採用五室明堂制,以《周禮》作為典章制度的基礎,那麼它會不會和鄭玄大師在「新經」中關於「三禮」並重的學說產生衝突?會不會影響到「新經」在官學的地位?會不會影響到中興策略的大方向?具體到新政策略上,朝廷在未來一段時間將會做出何種策略調整?

    崔琰說,在「三雍」中採用五室明堂制,和鄭玄大師的「三禮」學說並重沒有衝突,相反,它非常有助於「新經」地位的鞏固。

    朝廷以「新經」為官學的時間很短,尚不足十年,「新經」的地位根本沒辦法和今、古文經學相提並論,也沒有辦法迅速消除今、古文經學之間長達兩百多年的爭論。因此,朝廷的當務之急是利用各種辦法不斷鞏固「新經」的地位,維護和提高「新經」的絕對權威,斷絕今、古文經學對「新經」的攻擊和挑戰。只有「新經」的地位提高了,成為大漢官學的絕對權威,今、古文經學之間的爭論才會漸漸減少直至消失,今、古文經學才能互相取長補短,互相融合,朝廷的中興策略和新政才能穩定下來,才能在「以民為貴,隆禮重法」的正確方向上持續推動和發展。

    這兩年來,中興策略之爭,平叛策略之爭,新政政策之爭,乃至於定都之爭,三雍建設之爭,表明上看是策略之爭,其實它的背後是權力之爭。但權力之爭的根源是什麼?是官學之爭,是學術之爭。

    無論是研習今文經學的大臣,研習古文經學的大臣,還是研習「新經」的大臣,因為觀念、理念的不同,在中興大業上所採取的策略當然也不同。但只要讓自己所研習的經學變成官學,成為大漢的權威官學,那麼他們就能控制決策權。控制了決策權,也就控制了朝政,也就能獲得自己所需要的權柄。

    官學、決策、權柄,這三者是相輔相成,是一體的。

    現在「新經」是官學,研習「新經」的北疆士人、北疆武人,包括我們這些師從鄭玄大師的弟子、門生都位居高位,我們控制了朝廷的決策權,控制了大漢的權柄。

    研習今、古文經學的大臣,包括他們的門生弟子,包括他們的親族故吏,他們有他們的中興策略。他們認為我們的中興策略有明顯的錯誤,會導致中興大業失敗,會把大漢再次推向敗亡的深淵,所以他們要搶奪我們的權柄,要剝奪我們的決策權。

    如何在不影響朝堂上的穩定,不影響朝堂上的權力平衡,又能輕鬆自然,以最小代價達到這個目的呢?很簡單,改變官學。

    當初朝廷在制定中興策略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官學。官學不能修改,中興策略就無法得到正確的制定和實施。但當時朝廷中研習古文經學的大吏佔據了絕對優勢,而今文經學作為大漢兩百多年的官學,其地位極其穩固,難以憾動。這時鄭玄大師突然到了河北,兼采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的「新經」隨即異軍突起。在今、古文經學激烈搏殺,兩敗俱傷的情況下,「新經」出人意料地成為大漢的新官學。

    「新經」雖然兼采今、古文經學兩家之長,但相對來說,偏重於古文經學。這是它當初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並成為官學的重要原因。

    隨著朝廷收復的土地越來越多,朝廷的機構越來越龐大,各地士人也紛紛進入了朝堂,朝堂上研習今文經學的大臣驟然增多。與此同時,朝堂上的權力爭奪越來越激烈,中興大業的推進速度越來越快。而朝廷裡研習古文經學的大臣和研習「新經」的大臣在中興策略上的分歧也越來越大。於是,研習今、古文經學的大臣們為了制定和實施符合自己利益的中興策略,馬上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控制朝廷決策權的以研習「新經」為主的大臣們。

    今、古經學兩派聯手對付「新經」一派,朝堂上的權力鬥爭隨即愈演愈烈。這兩年朝堂上紛爭不斷,也正是因為如此。而這次「明堂制度之爭」總算把這場爭鬥推到了高潮,雙方不爭個水落石出,誓不罷休。

    爭論的結果不是勝就是負,沒有平手之說。

    如果「五室明堂制」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新經」地位的穩固毋庸置疑。

    官學上的穩固,影響到朝堂就是北疆系控制朝政,控制中興策略的方向,北疆系的官員將得到大量任用。

    如果「九室明堂制」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新經」的地位將受到嚴重打擊,雖然因為今、古文經學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新經」還能暫時維持官學地位,但它的影響力會急速下降,剛剛建立的權威會蕩然無存。而各地公、私學堂很可能會放棄「新經」,轉而繼續教授今、古文經學。久而久之,朝廷放棄「新經」為官學是一種必然。

    官學上失去了權威,作為儒學基礎的禮制發生了變化,中興策略隨之發生變化。雖然這種變化暫時對朝堂的影響不大,但隨著時間的延續,中興大業的不斷推進,這種變化會逐漸顯現,並最終控制中興策略的大方向。而北疆系也會逐漸失去決策權,並最終失去對朝政的控制。

    李弘這次總算徹底明白了。

    過去張溫、盧植、馬日磾等人在制定中興策略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官學,當時李弘並不清楚它的重要性。後來官學的事出人意料的順利解決了,李弘當然也就無法進一步去深刻理解。現在,他理解了,但事情已經變得非常複雜了,並不是自已支持哪一方就能輕鬆解決此事。

    在這件事上,董卓曾經犯了很大的錯誤,最終導致他徹底敗北。董卓聽信了袁隗的話,倚仗手中的武力修改官學,設立古文經博士,把古文經學也納入了官學,結果激怒了今文經學士人,引發了流血慘案,繼而各地州郡聯軍討伐董卓,局勢再也不可控制。

    官學雖然關係到國祚命運,但它是儒士們的事情,是學術的事情,和武人沒有直接關係。武人的介入只會讓這場學術之爭更加複雜,更加血腥,甚至引發局勢的劇烈震盪。

    崔琰希望得到李弘的支持,但他的話說得非常婉轉,顯然他也擔心武人的介人會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李弘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欣賞崔琰的謹慎,但現在問題不是武人能不能介入的事,而是如何保證朝堂穩定,如何保證中興大業不會受到此事的傷害。

    李弘考慮再三後,鄭重問道:「那麼,我如何才能幫助你們?」

    崔琰不假思索地說道:「大將軍,在此事沒有解決之前,萬萬不能用兵,無論如何都不能用兵。大將軍出外征伐,不僅僅是朝堂失去震懾的事,而是大軍的安全,社稷的安全。糧草輜重全部控制在朝廷手上,一旦朝廷以大軍的安全要挾大將軍,大將軍怎麼辦?一旦個別州郡動亂,朝廷自顧不暇,大將軍又出兵在外,社稷的安全怎麼辦?」

    李弘心神震顫,臉色微變。

    「我知道西疆的事非常緊急,但朝堂上的事更加緊急。事有輕重緩急,請大將軍務必三思。」

    李弘微微點頭,又問了一句,「還有嗎?」

    「如果大將軍願意,請你約見一次大司農李瑋大人和長公主府長史朱筱嵐大人。」崔琰說完之後,兩眼盯著李弘,眼神極為期待。

    李瑋在朝堂上的地位舉足輕重,勢力龐大,直接影響中書監的決策。目前雖然他已表明了立場,但事關朝廷穩定,他極有可能頂不住各方壓力而放棄對崔琰的支持。當然了,如果有李弘的絕對支持,那又另當別論。筱嵐的作用更重要,目前能對長公主的決策產生影響的只有她,如果長公主迫於形勢,早早拿出決斷,那麻煩就大了。

    在崔琰、郗慮和趙松三人的期待中,李弘終於點了點頭,「我找個機會,到李大人府上去一趟。」

    當天晚上,李弘書告鮮於輔、徐榮、麴義、張燕、呂布、玉石、顏良、楊鳳、趙雲、文丑、樊籬、張白騎、張遼、何風等十幾位在京武將,詳細述說了自己的擔憂,告誡他們不要參予「明堂制度」的爭論。在朝堂上,只帶耳朵聽,不許說話,更不許發表任何言論。(按律,大臣們之間沒有特殊情況不允許聚會,有什麼事只能以書信來往。)

    大將軍約見崔琰三位大臣的事,顯然刺激了朝中的大臣們。朝堂上的爭論日趨激烈。

    長公主煩躁不安,屢次派人催請太傅楊彪入朝議事,但楊彪百般推辭,就是不去。長公主生氣了,手詔大將軍李弘,你親自去一趟看看。如果他不能走,就把他抬來。

    楊彪叫苦連天,「大將軍,你何必為難我?我去了總要說兩句吧?我說什麼呢?」李弘笑道,「實在不行,你就裝聾作啞吧。」

    楊彪駐著枴杖上朝了。他還真能裝聾作啞,人家說東他說西,胡攪蠻纏,最後長公主氣得一揮手,「你回家養病去吧,不要來了。」

    十月下,局勢的發展有些失控,大臣們在朝議上本末倒置,該議的事不議,整天在明堂制度上爭論不休。接著開始有大臣開始抨擊「新經」了。

    率先開始對「新經」發難的就是太僕孔融。孔融是兼學今、古文經學的大家,他引經據典,指出了「新經」很多不足之處。接著宗正楊奇也開始了,楊奇是今文經學大家,他的話就難聽了,幾乎把「新經」罵得體無完膚,最後就差沒有說鄭玄沽名釣譽了。

    崔琰、郗慮、趙松勃然大怒,馬上出言反駁。

    崔琰三人畢竟小一輩,激動之下,言辭上對老一輩頗有些不敬,而且對今、古文經學的某些駁斥明顯措辭不當。這下激怒了丞相蔡邕、太尉荀攸、廷尉張邈、光祿大夫鍾繇(洛陽攻克後,他從兗州返回了朝廷)、司隸校尉陳宮等大臣,大家一擁而上,齊聲討伐。

    崔琰三人抵擋不住,有些手忙腳亂了。大司農李瑋適時站了出來,接著大鴻臚袁耀、京兆尹趙戩,還有朱穆、田疇、田豫、余鵬、謝明等大臣紛紛出言相駁。

    朝堂上混亂不堪。

    長公主有些吃不消了,她看出局勢發展正在逐漸失去控制,隨即督請鄭玄、王剪等大師加快進京速度,並請大司馬大將軍李弘出面斡旋,盡可能先穩住朝堂局勢。

    李弘最近因為西疆和益州的事,和一幫將軍們天天在大司馬府軍議,商量對策,並沒有參加朝議。接到長公主的手詔後,他非常吃驚。沒想到局勢發展這麼快,三派經學之間的矛盾轉眼就爆發了。

    馬上就要到年底了,朝廷要做的事太多,如果把時間都耗費在這上面,朝政將被嚴重耽擱。

    李弘馬上登門拜訪丞相蔡邕。蔡邕初先對李弘約見崔琰等三位大臣很是生氣,但後來看到北疆武人先是告假走了一批,然後留在朝堂上的人又三緘其口,一言不發。更搞笑的是武威將軍何風竟然在朝堂上睡著了,由此可見李弘還是非常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關鍵,及時退出了這場和北疆武人沒有太大關係的經學之爭,所以他對李弘的態度又大為改觀。

    李弘勸說蔡邕,說各州刺史、各郡國太守、國相馬上就要進京上計(各地方向朝廷呈交計書。其內容為郡國一歲中的租賦、刑獄、選舉等情況),事務繁多,還是把「三雍」的事先放一放,暫時擱置爭議,沒有必要把事態擴大化。

    蔡邕歎了口氣,「我聽說,你又打算出征了?」

    李弘笑笑。「是不是子龍告訴你的?他和文姬應該搬出去住,不應該再和你住在一起。」

    「我就文姬一個女兒,子龍一個女婿,如果他們都搬出去了,誰來侍奉我啊?」蔡邕笑著摸了摸頷下的白鬚,「我老了,沒有多少年活了,能天天看到他們,聽到孫子們的笑聲,我就很知足了。」

    李弘笑著安慰道:「我看先生至少可以活到百歲。」

    「算了,你不要安慰我了。」蔡邕揮手笑道,「當年如果不是你救我,我早死在北寺獄了。這十幾年來,我看到文姬嫁給子龍幸福地活著,看到孫子們環繞膝前,天真可愛,我已沒什麼奢求了。」

    「是嗎?」李弘一語雙關地問道,「先生還有一個最大的期望沒有實現,是不是?」

    「我看不到了,也許你還能看到。」蔡邕神情漸漸嚴肅,「明堂制度的事,牽扯甚廣,估計你也從崔琰大人那裡聽說了前因後果,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說了。這件事我要感謝你,大將軍能置身於朝堂爭鬥之外,能清醒地看到爭鬥之後的東西,的確不容易。」

    「我是朝中之人,就算我想獨善其身,恐怕也跑不掉啊。」李弘面帶笑意,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是當然。」蔡邕說道,「但只要你能看到事情的本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就放心了。」

    「所以我打算出征西疆。」

    「不行。」蔡邕非常堅決地搖搖手,「出征是下下之策。朝堂上馬上就要血雨腥風了,你不能離開長安,更不能出征。」

    「我只有出征,才能暫時壓制住朝堂上的矛盾,才能避免這場血雨腥風。」李弘望著蔡邕蒼老而疲憊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道,「年底一到,各州郡大吏雲集京都,事情很有可能失控。」

    「朝廷沒有財賦。」蔡邕白眉微皺,冷聲說道,「你想打西疆,但打西疆需要多少錢?打下西疆後,回遷西疆百姓,安撫西疆羌族,又要多少錢?佔據了西疆,我們要守住西疆,要派駐軍隊,要西遷人口到河湟、河西一帶屯田戍邊,這又要多少錢?韓遂在西疆奮鬥了十幾年,為什麼最後還要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強行攻打關中?」

    「子民,冷靜一點,我們打下西疆,佔據西疆,並不等於穩定了西疆。相反,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要想拿下這個包袱,朝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是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所以打西疆不能急。我們先要做好背上西疆這個沉重包袱的準備,然後再去打西疆。」

    李弘暗暗歎了一口氣。他一直想試探蔡邕的態度,但現在看來,蔡邕心意已決,朝堂上的這場血雨腥風已經不可避免了。

    「我能幫你什麼嗎?」李弘沉默很久後,恭敬地問道。

    「穩住京都,穩住州郡,穩住軍隊。」蔡邕平靜地說道,「只要軍隊不亂,州郡不亂,京都不亂,就算朝廷亂了,也影響不了大局。」

    接下來的幾天,李弘又分別拜訪太尉荀攸、御史大大劉和、太常許劭、宗正楊奇、廷尉張邈、太僕孔融,最後他走進了大司農李瑋的府上。

    李瑋和筱嵐夫婦把李弘引進了書房。三人閒聊了一會兒家常。筱嵐說,大將軍回去要好好管一下你家的秀兒,她都八歲了,再過四五年就要出嫁了,還像男孩子一樣「瘋」,無法無天。李弘知道秀兒一定又闖禍了,很是尷尬,「出了什麼事?信兒又被打了?」

    「昨天右賢王劉冥的兒子劉潭來了,他們幾個孩子相約一起去北郊射獵。你家秀兒說射獵沒意思,要射就射人。」筱嵐還沒說完,李弘就知道怎麼回事了。李瑋連忙阻止筱嵐。但筱嵐心痛兒子,氣呼呼地數落了幾句。幾個孩子取下箭頭,分成兩隊「作戰」。李信不小心射中了秀兒,秀兒大怒,衝上去把李信一頓暴揍,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地回家了。李信回家還不敢說,正好龐德的兒子龐會在,筱嵐三兩句就把事情始末「詐」了出來,筱嵐溺愛兒子,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弘連連賠禮,「這樣吧,我收信兒為徒,親自授他武技。下次再遇到這事,信兒最起碼不會吃虧。」

    「什麼?」筱嵐急了,「還有下次?你回去警告秀兒,不准她打我們家信兒。」

    「好弘和李瑋相視苦笑。碰到這種事,兩個男人只好任由筱嵐罵兩聲出口氣了。

    這時筱嵐突然反應過來,1/2|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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