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風雲錄 煮酒論史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八節
    第六章成事在天第八節金鑼聲突然刺穿了戰場上的喧囂。皇甫鴻駭然心驚,「不好,袁紹要撤了。快,快,殺出去,殺出去……」戰鼓聲轟然而起,巨大的天子大纛直升雲端。張濟、王方、皇甫鴻各帶人馬,像驚濤駭浪一般衝向了北疆軍的中軍大陣。「大人,快看,他們動手了。」田豐指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天子大纛,興奮地狂呼起來,「大人,暫停撤軍,暫停撤軍……」袁紹怒吼一聲,凌空一鞭抽出。皮鞭劃空而過,發出一聲刺耳的嘯叫。「韓遂已經殺到了我們後面,再不撤,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我們全軍覆沒了,對韓遂有什麼好處?」田豐大聲叫道,「韓遂如果投靠了北疆軍,上午他就應該倒戈一擊,而不是主動撤出戰場。現在天近黃昏了,他又跑到我們後面,顯然是想看看戰局對誰有利,然後趁機落井下石。他的目標是天子,是關中,而不是消滅我們。我們全軍覆沒了,他就要面對強悍的北疆軍,這對他半分好處都沒有。」「大人,現在張濟、王方和皇甫鴻正在率軍攻擊麴義,北疆軍大敗在即,這個時候如果我們撤出戰場,丟掉的就不僅僅是天子和關中了。」審配苦苦勸道,「大人,請三思啊。」袁紹看看戰場後方,又看看正在逐步後撤的大軍,再看看遠處正在移動的北疆軍大纛。一時間,六神無主,方寸大亂,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麴義調轉馬頭,鄙夷地望著前方殺來的大軍。「誅殺北疆叛逆,誅殺麴義……」關中將士一路飛奔而來,驚天動地的叫喊聲響徹了雲霄。北疆將士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天子竟然要打我們,要置我們於死地?孫親、王當、於毒和成千上萬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的北疆將士們突然憤怒了,「殺……殺……」吼聲驀然間如驚雷炸響,震撼天地。「中軍後移,會合前軍。」麴義揮了揮手,泰然自若地說道,「急告各部,趁著敵軍撤退的機會,急速向北,退出戰場。」「命令趙大人,立即重整部分鐵騎,回援中軍,擋住叛軍。」「趙大人已經殺回來了。」吳葉指著遠處一支急馳而來的鐵騎軍,笑著說道,「袁紹的金鑼一響,趙大人立即調轉馬頭,帶著部分鐵騎殺了回來。」義高喝一聲,回頭對身後的親衛騎大聲叫道,「我們走,往北。」袁紹的大軍還在後撤。蒯越打馬而來,怒氣衝天,「大人,你想幹什麼?你想把我們都害死嗎?陛下的大軍已經對麴義發動了攻擊,現在我們不是撤,而是要全力猛攻,要盡可能殺傷北疆軍,擊敗北疆軍。」「韓遂的鐵騎已經到了我們後面,一旦他們發動進攻……」「北疆軍前後受擊,全軍大亂,韓遂還打什麼打?」袁紹還沒說完,蒯越就打斷了他的話,「北疆軍正面連遭重擊,那幫黃巾逆賊死傷慘重,還能支撐多久?只要麴義的前軍和中軍崩潰了,北疆軍的鐵騎也就無法挽回敗局,只能逃離戰場。此時勝負已分,韓遂除非想死,否則他絕不會再進一步。」袁紹猶疑不定,左思右想。此時大軍如果撤出戰場,既不算失敗,也還能保存相當實力。如果攻上去,那可就太危險了,大軍隨時可能全軍覆沒。現在韓遂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投靠了北疆軍,誰都不知道。一旦韓遂真的投靠了北疆軍,趁著自己筋疲力盡的時候,和北疆軍聯手圍殲,那自己可就死定了。袁紹不敢賭。「撤下來,急速整軍,準備擊殺張濟等叛逆,渡河勤王。」袁紹一揮手,斬釘截鐵。田豐沮喪地低下了頭。審配和郭圖相視苦笑。袁紹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是固守自己的想法,根本沒有勤王之意。他要的是關中,是自己的霸業。蒯越憤怒了,他手指戰場,高聲叫道:「本初,不把北疆軍擊敗,勤王只是一句空話,關中更是拿不下來。」「異度兄,我們把人馬都拼光了,還怎麼勤王?佔據關中又從何說起?」袁紹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就毫不示弱了,「讓麴義盡快滾出戰場,我們殺過霸水河,殺進天子營,先把天子搶到手再說。異度兄,你不會改變了主意,不想救出天子了吧?」「你……」蒯越氣得連連搖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馬如飛而去。呂布帶著鐵騎脫離戰場,掩護步卒大軍急速北撤。龐德率軍衝過戰場,尾隨在步卒大軍之後。趙雲、衛峻率軍飛速殺到,擋住了張濟、王方和皇甫鴻的路。鐵騎大軍用密集的長箭遲滯敵人的推進速度,且戰且退。皇甫鴻猛然勒馬站住,舉手狂呼:「鳴金,立即撤出戰場,返回天子營,快,快……」金鑼敲響,大軍停下了腳步。張濟、王方從前方先後趕來,「堅壽,為什麼要撤軍?不打了?」「不打了。」皇甫鴻緊張地說道,「我們的計策一定洩漏了。你們看,北疆軍撤得不慌不忙,有條不紊,顯然早有準備。你們再看袁紹,我們一打,他反而撤得更快,任由北疆軍從容離去。這裡面一定有名堂,我們快走,先把天子營守住。」「你是說,袁紹利用我們嚇走了北疆軍,然後反過來偷襲我們?」王方不可思議地問道,「堅壽,袁紹和麴義打了一天,血肉橫飛,還有力氣打我們?」「我不知道袁紹會不會打我們,但袁紹這一退,卻給了北疆軍撤出戰場的足夠時間,擊敗北疆軍的可能已經徹底喪失。」皇甫鴻擔憂地看看兩人,「袁紹現在想重新轉入進攻,幾乎不可能。即使他能鼓起士氣,率軍再攻,但北疆軍早已撤走,他想追也追不上了。既然擊敗北疆軍的可能已經沒有了,那他會不會趁機打我們?」「現在袁紹損兵折將,士卒們也疲憊不堪,他哪裡還有力氣打我們?」張濟冷笑道,「不過堅壽的考慮有道理。袁紹不打了,就我們一支人馬追在北疆軍後面打,極有可能被北疆鐵騎殺個落花流水。我看還是撤回去吧。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沒人可以搶到天子了。」皇甫鴻憂心忡忡地搖搖頭。「北疆軍還在,袁紹也還在,雖然他們的實力都受到了損失,但關中形勢並沒有因此而好轉。」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越來越麻煩了。」「麻煩?我看一點也不麻煩。」王方輕鬆地笑道,「雖然沒能實現原定的計策擊敗北疆軍,但麴義和袁紹都受到了重創,關中形勢已經得到了徹底的扭轉。堅壽,我看你太多慮了。」黃昏,渭橋。日落西山,笛聲悠揚。韓遂駐馬橋頭,面對點點殘陽,輕吹橫笛,悠然自得。麴義飛馬趕到。「此地一別,何時才能再見先生?」韓遂想了想,輕輕一歎,「社稷若能安穩,你我當有再見之日,若大漢就此傾覆,你我恐怕相見無期了。」「先生太悲觀了。」麴義笑道,「不出五年,你我必能再會於長安。」韓遂凝神看看他,然後笑了起來,「好,我等著。不過,這五年內,我是不會再出兵關中了。此次關中之戰,西涼軍遭受重創,元氣大傷啊。」西涼四萬大軍進關,先是一萬羌人互相殘殺,然後他們被北疆軍圍殲在南山亭,不久馬騰又帶著一萬人離開了西涼軍。四萬大軍最後只剩下兩萬人不到,的確是損失慘重。「早知如此,我就不進關了。」韓遂仰天長歎,心中極為傷心。「先生,西涼慢慢會好起來的。」麴義小聲安慰道,「大將軍已經答應先生,每年將調撥給西涼足夠的賑災錢糧。有了這批錢糧,先生不但能穩定西涼,還能讓西涼人吃飽穿暖。」韓遂點點頭,「雲天,你回去後,代我謝謝大將軍。你告訴他,只要大將軍能信守承諾,我就能確保西疆的穩定,確保大漢疆域寸土不失。」麴義連聲答應,「這次謝謝先生了。先生相助之情,北疆必將厚報。」韓遂抱歉地揮揮手,「算了吧,我又沒幫你什麼。我反正都要撤兵了,不過做個順水人情而已,你不要太在意。」接著他抬頭看看從遠處急速走來的北疆大軍,皺眉問道,「你要撤出關中?不救天子了?」「我都成了叛逆了,我還救什麼天子?」麴義冷笑道,「不救了,我和你一樣,也撤兵回河東。」韓遂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大將軍的命令?」「大將軍喜歡兵行險著,這次也是一樣,他非要一口吃個胖子。又要勤王,又要占關中,還要打洛陽,結果如何?結果天子不但不要他救,還說他是叛逆,說我是叛逆,說我們北疆軍都是叛逆。」麴義憤怒地說道,「現在好了,勤王失敗了,關中也沒有拿下來,洛陽就更不要提了,幾萬將士算是白死了,這仗打得痛心,打得窩囊啊。」麴義略顯激動地揮動著手臂,嘶啞著嗓音說道,「我就是不明白,大將軍屯兵十萬,大張旗鼓,三路出擊,竟然救不下天子,佔據不了關中。北疆軍這次丟臉算是丟到家了。」韓遂靜靜地聽著,低頭不語。麴義平靜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此仗過後,我完全有實力就勢殺過霸水,殺進天子營,救出天子,然後調轉馬頭攻殺袁紹,佔據關中,如此則天下可定。但大將軍就是不同意,他竟然下令讓我撤到河東。」麴義咬咬牙,痛心疾首,「我就是不明白。我要回去問問他,問問他到底居心何在?他到底是想勤王,還是想稱霸一方?我這一萬多兄弟不能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韓遂看著麴義,神情很複雜。良久,他低聲問道:「這話,你對別人說過嗎?」麴義愣了一下,立即察覺到自己失態了。自己剛剛從戰場上撤下來,一時氣憤,口不擇言,說過了。「雲天,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你我之間也算是有師生之誼。今天我就鄭重對你說一句,你這個脾氣要是不改,你我此刻就是永絕,再也無相見之期了。」麴義臉露不屑之色,淡談地哼了一聲。「你知道十萬大軍三路出擊,為什麼還沒有救出天子嗎?」韓遂知道麴義根本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於是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問道,「你知道大將軍為什麼不集中兵力攻打關中,反而抽調重兵去打洛陽嗎?」麴義點點頭,「大將軍急於求成,恨不得一天就能勤王成功,就能平定天下。你們都說我狂妄,我看大將軍比我更狂妄,他認為別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根本不堪一擊,結果……」「你錯了。」韓遂說道,「這是大將軍特意製造出來的局面,這次勤王根本就是一場騙局,一場欺騙天下人的勤王之戰。」麴義吃驚地望著韓遂,「騙局?」「此次大將軍勤王之舉可謂聲勢浩大,天下皆知。」韓遂慢條斯理地說道,「但大將軍其實還是不想勤王,為什麼?天子已經大了,再過幾年就要主政了。而這幾年天子一直在長安,對長安大臣極為信任。把一個十四歲大的天子和一幫天子極為寵信的大臣救出來,對大將軍和北疆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將軍的權勢可能要被剝奪,北疆的中興大計可能化為烏有,大漢社稷可能就此徹底覆沒。」「這幾年,大將軍一直以各種借口遲遲不願勤王,雖然原因很多,但這一點絕對是主要原因。現在他佔據了河北三州,擁有冀州之利,再不勤王,不但罪名更甚,更有可能引發內部大亂,所以他不勤王也得勤王了。」韓遂輕輕一歎,「現在你看到了大將軍的勤王結果了。不是大將軍不願勤王,而是天子不要他勤王。不是大將軍不尊奉天子,而是天子視大將軍為叛逆。此次勤王失敗,不是大將軍的責任,而是天子的責任。大將軍輕而易舉地就擺脫了河北上下強烈要求他勤王的壓力。」麴義猛然驚醒。「現在天下人都知道大將軍勤王決心之大,中興社稷決心之大,都知道大將軍是大漢最大的忠臣。」韓遂捋鬚說道,「現在就算天子、長安朝廷中的大臣們,還有袁紹、劉表之流認為大將軍是大漢叛逆,但河北三州的上上下下不會再有人懷疑大將軍,包括長公主在內。經此一仗,大將軍將確立自己在河北三州的絕對權威。」「大將軍需要的不是天子,不是長安朝廷的大臣們,大將軍需要的是絕對忠誠於大漢和天子的聲名,需要的是天下人的信任。有了聲名和信任,他才能集結天下的力量,迅速平定天下中興大漢。」韓遂看看麴義,笑著問道:「你明白了嗎?不是大將軍讓你退出關中,而是天子,是天子讓你退出關中。」麴義咬咬牙,「大將軍為了自己,竟然不顧兄弟們的性命,他……」「你不要這麼理解。」韓遂勸道,「大將軍雖然犧牲了幾萬條無辜性命,但因此他可以避免更多的戰火,可以盡快平定天下,這又能拯救多少性命?」「那將來怎麼辦?」麴義問道,「我們就此退出關中,大將軍退出洛陽,那天子還救不救了?關中和洛陽我們可以暫時不要,但天子不能不要啊。」「我剛才說了,這是一場騙局。」韓遂稍加思索,緩緩說道,「朝堂上的事,所謂什麼國政,什麼權勢爭鬥,什麼利益爭鬥,說到底,就是欺詐。大家互相欺詐,誰贏了,誰就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官吏,無不如此。大將軍發動的這場勤王之戰也是欺詐。『欺』是欺騙天下人,那『詐』呢?」麴義若有所思。「今天的一仗,最更益的是張濟、王方和皇甫鴻,受損的是其餘各方。在你我兩軍退出關中後,關中的勢力少了,留在關中的各方彼此實力接近了,形勢隨即也就簡單了,但爭鬥馬上也就要白熱化了。」韓遂望著天邊最後一抹夕陽,喟然長歎,「大將軍最後肯定要救回天子,但代價一定很大。只有這樣,才能讓天子和河北三州的大吏們清醒地認識到,中興大漢的路非常艱難,如此他才能順利推行改制,順利掌控權柄。這場『欺詐』的重點不是『欺』,而是『詐』。大將軍不再是當年那個在西疆縱馬馳騁的悍將,而是朝廷的一個權臣了。麴義非常感激地躬身受教。「雲天,你這個脾氣要改了,而且,你切記,千萬不要涉足朝堂,否則……」「否則怎樣?難道大將軍還要殺我不成?」麴義笑道。「正是。」韓遂湊近他的耳邊,低聲勸道,「你千萬不要急於退回河東,切記切記。」麴義臉色一變,怒氣上湧,剛要開口說話,就被韓遂搖手阻止了。「勤王大事,大將軍不親自到關中,卻委你以重任,這其中的玄妙難道你看不出來?勤王失敗,大將軍需要人頂罪,而天子不想得罪大將軍,自然也要找人來頂罪。這個頂罪的人是誰?難道你勤王失敗了,回到河東還能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左將軍?」「先生,我對大將軍忠貞不貳,大將軍絕不會如此待我,你不要胡亂猜疑。」「我不是蓄意挑拔,我是警告你不要自尋死路。」韓遂正色說道,「天子不要你勤王,天子說你是叛逆,你就不勤王了?你就甘心去做叛逆?大將軍讓你撤回河東,你就撤回河東?你是聽大將軍的,還是聽天子的?天子如今有聖旨讓你退出關中嗎?」麴義心慌意亂,一時茫然失措。韓遂拱手告別,消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淡淡的暮靄裡。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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