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狂風暴雨第二十六節「咻……咻……」長箭漫天飛舞,如蝗如雨,宮門上下,一片混亂,戰馬的嘶鳴聲,士卒們的吼叫聲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驚心動魄。都尉金准夾雜在鐵騎中間,手中長矛斜指著宮門兩側的門樓,狂吼不止,「給我射,射……壓住他們,撞開宮門……」宮門兩側的門樓上,突然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密集的弩箭霎時從天而降,劈頭蓋臉地射了下來。鐵騎士卒猝不及防,瞬間就被射倒了一大片。宮門前的廣場上就像急驟的狂風兇猛地掠過山野,掀起了陣陣淒厲慘號。金准的戰馬劇烈地顫抖了幾下,然後長長地痛嘶一聲,翻身栽倒。金准毫無防備,一頭摔倒在地,頭上的戰盔飛得無影無蹤。幾個親衛手忙腳亂,把金准從戰馬的死屍下拽了出來。金准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望著前方亂糟糟的人群,氣得睚眥欲裂,「吹號,吹號,長街列陣,一隊隊給我往上衝……」「大人……」一個軍司馬拖著一條受傷的腿,歪歪倒倒地跑了過來,他驚惶不安地大聲說道,「大人,我們要不要向城外的董越大人求援?」「來不及了。我不知道宮內有多少叛逆,也不知道宮內發生了什麼事,但你聽聽從裡面傳來的求援號,一聲比聲長,大人肯定非常危險。」金准面孔通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神色極度的憤怒和驚恐,「大人身邊只有陳樹的三百親衛,擋不了多久。我們必須立即殺進去,把大人救出來,否則我們就完了。」「如果是李肅叛亂,裡面就有三千叛軍,我們殺不進去的。」那個軍司馬一把抓住金准的手臂,「大人,快,快向董越,向董璜求援……」金准聽到李肅的名字,頭都要炸了。李肅如果叛亂了,自己這三千鐵騎無論如何也殺不進去。現在宮內門樓上的衛士竟然拿弩炮阻擊自己的進攻,這說明叛逆為殺董卓已經做了精心的準備,太師大人可能凶多吉少了。「求援,立即向董越、董璜求援。」金准再不猶豫,指著一名軍候大聲叫道,「快,急赴雍門,護住雍門,確保城外大軍迅速進城。」「兄弟們,董大人危在旦夕。殺進去,殺進去救出大人……」董卓一把推開陳樹,猛地坐直了身軀。寬敞的御道上,羽林衛士和自己的親衛擠在一起,血腥廝殺。雙方士卒在怒吼、咆哮,一把把戰刀在人叢裡飛舞,長戟、長槍縱橫上下,弩箭的厲嘯聲不絕於耳,斷肢殘臂帶著一蓬蓬的鮮血,帶著一聲聲的慘號在空中飛旋,更有騰空而起的屍體在密集的人群上翻滾、墜落。戰鼓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高昂,一隊隊的羽林、虎賁衛士從皇宮的各個角落、各條御道、迴廊上飛奔而來,長長的御道兩端很快排滿了密集的陣列。「大人……」陳樹驚惶失色,再度用力撲了上去,「大人,這裡到處都是流箭,危險……」董卓冷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帶人殺出去,快……」陳樹愣了一下,轉身跳下車,對護在馬車周圍的十幾個親衛大聲吼道:「護住大人,不能讓大人有絲毫損傷,否則我殺了你們。」董卓端坐在馬車上,四下看看,目光盯上了在前方狂呼亂叫的李肅。李肅銳不可當,手中戰刀左擋右劈,殷紅的鮮血濺滿了衣甲,一張臉顯得極其的獰猙和恐怖。他為什麼要背叛我?因為我降了他的職?不可能,李肅跟了我十幾年,為人非常謹慎小心,如果沒有十分的把握,沒有更大的誘惑,他絕不會背叛我。那今天他憑什麼這麼有把握殺我?即使我死在了皇宮裡,宮外的軍隊他又如何對付?我死之後,天子、朝廷他又怎麼控制?不可能,李肅沒有這個能力,他背後是誰?董卓的目光掠過廝殺的人群,向左側的御道看去。尚書令士孫瑞在十幾個衛士的保護下,站在幾十步開外的一個殿角之處,正激動地大喊大叫著,指揮不斷湧出來的羽林將士向自己殺來。李肅的背後是士孫瑞?士孫瑞是個溫恭敦厚的人,喜歡做學問,教授弟子,對做官的興趣不大。如果不是自己一請再請,士孫瑞不會到洛陽為官的。去年太尉趙謙因關東地震去職後,自己曾有意請他出任太尉,但士孫瑞堅決拒絕了。這種人,有理由殺我,卻沒有實力殺我。今日朝堂上,不但有能力殺我,有決心殺我,還能說服李肅背叛我,說服士孫瑞參予兵變,得到朝中大臣背後支持的,只有一位大臣,那就是皇甫嵩。想到皇甫嵩,董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自己愛慕了幾十年的女人。董卓心裡一陣顫慄,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悲哀讓他渾身無力,黯然魂傷。董卓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這兩年自己很少握刀柄了,手上的老繭退去了不少,皮膚也變白了,白裡泛紅,掌心的紋路也很清晰。董卓苦澀一笑,用右手的食指輕輕撫摸著左掌心上的一道凸起的疤痕。他用心的撫摸著,緩緩閉上了雙眼。過去戍守邊疆時,自己喜歡一個人坐在寧靜的小河邊上,坐在黃昏裡,安安靜靜地想著心思。這一刻,自己又好像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征戰的歲月。當年自己還是個邊軍的下級軍官,身份低賤,而那個女人卻出身於關中第一門閥。那個女人愛慕英雄,她年紀輕輕,就嫁給了已經年過半百的英雄皇甫規,心甘情願做個小妾。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時,驚為天人,幾乎窒息了。從此後,自己就有了個心願,埋在心底深處的心願。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功成名就了,成了大漢最有名的英雄,自己一定要告訴這個女人,自己曾經是那麼的愛慕她,想把她據為己有,想成為她心中最偉大的英雄。然而,當這個機會真的來臨時,那個女人拒絕了。死了,她用非常殘酷的手段擊碎了自己的夢,讓自己的心願變成了一個噩夢,一個刻骨銘心的痛。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不值得珍惜,只有得不到的東西,才是真正魂牽夢繞的珍寶。「咻……」一支利箭穿過人牆,筆直地射穿了馬車後座,箭簇入木的聲音就像長劍刺入肉體一樣,讓人痛不欲生。董卓目不斜視,在親衛們驚恐不安的眼神下,專心致志地撫摸著自己的手,肥胖的身軀就像小山一樣,紋絲不動。「咻咻……」一排弩箭射來,兩個親衛躲閃不及,被牢牢地釘在了馬車上。一支弩箭去勢不減,在親衛們的驚叫聲中,鑽入了董卓的身體。董卓好像被刺痛了,驚醒了,他略為呆滯地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把插在腰腹間的弩箭拔了下來。他內穿重鎧,這支從遠處射來的弩箭沒有傷害到他。皇甫嵩要殺我。董卓把那支弩箭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後輕輕放到後座上。他終於要殺我了。在西疆,因為皇甫家的存在,自己就是再努力,也不過是他們皇甫家的故吏,是他們皇甫家的奴僕。白己真心誠意要娶那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卻認為皇甫家受到了侮辱,給皇甫家丟了臉,竟然毀容自殺了。這就是自己努力了一輩子得到的東西。不過這樣也好,這總算讓自己看清了這個世道,知道自己無論權勢怎樣顯赫,在大漢士人的眼裡,自己還是一個血腥野蠻的武人,一個可以被他們肆意凌辱和踐踏的低賤武人。董卓抬頭看看四周,眼裡驀然殺氣大盛。殺吧,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再也不會容忍了,待我走出皇宮,我會把關中所有的門閥士人全部殺了,一個不留。一具屍體迎著董卓呼嘯而來,無頭的軀體在空中前後翻滾著,鮮血從脖頸處噴射而出,空中頓時灑滿了片片殷紅的血花。馬車前的親衛驚呼一聲,舉戟去擋。屍體在強大慣性的作用下,衝過長戟的阻擋,狠狠地砸向了馬車中的董卓。董卓怒吼一聲,雙拳猛然擊出。屍體借助董卓的一擊之力,斜飛路側,重墜於地。四散的鮮血濺到了董卓身上,一抹鮮血沿著董卓的臉頰緩緩流下,觸目驚心。濃烈的血腥霎時直衝董卓的心底,激起了他最原始而強悍的暴戾。「殺……殺了他們」董卓一躍而起,高舉雙手,縱聲狂吼,「殺盡叛逆,保護天子,保護天子……」董卓的三百親衛勢不可當,以最快的速度後撤了三十步。李肅帶著秦誼、陳衛等近百名衛士拚死抵擋,在丟下滿地屍體後,終於等到了援兵。南軍衛士在衛士令伏鏞和旅賁令劉宜的指揮下,從御道兩側向董卓的車隊同時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戰鼓聲山崩地裂,牛角號裂石穿雲。宮門在一聲聲雷鳴般的巨響中劇烈地顫抖著,呻冷著,好像隨時都會碎裂。宮外鐵騎的轟鳴聲震撼著整個未央宮,古老而破舊的宮殿彷彿隨時都會倒塌。南軍衛士迅速佔據了絕對優勢,但由於御道寬度有限,士卒們密密麻麻地擠在狹小的幾十步範圍內,無法發揮人數上的優勢,只能和董卓的親衛誓死血戰,一個個的消耗董卓的士卒。秦誼勢如雷霆,刀如長虹,戰刀開闔間,猶如狂風暴雨一般,肆意吞噬著敵人的性命。陳樹連戰連退,兩支長矛,三把長刀,轉瞬間盡數斷裂,秦誼狂吼一聲,一腳把他踹飛,跟上去再起一刀。敵人奮力撲救,各種武器同時殺到。秦誼陡然用力,意欲一刀砍斷所有兵器,砍斷陳樹的身軀。刀斷,缺口卷刃的戰刀不堪重擊,一折三斷。秦誼發出一聲震天怒吼,手中刀把瞬間插入敵人胸膛。左手拳飛速砸出,一拳打斷了敵人的脖子。陳樹的短戟如同靈蛇一般,突然穿過人群,直刺秦誼的小腹。「刀……」秦誼縱聲虎吼,長腿迎戟就踢。跟在秦誼身後的陳衛飛步上前,一手遞刀,一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從背後拔出了長劍,霎時洞穿了敵人的胸膛。刀到,戟至,金鐵交鳴。陳樹頓時如遭重擊,連退數步,一頭栽倒在了人群裡。「殺,殺死董卓……」李肅先中了一刀,後來又中了一戟,不得不拖著鮮血淋漓的身軀撤出戰場。士孫瑞、楊瓚匆匆迎上,「李大人,再加一把勁,董卓就死了。」「現在人都擠在一起,要象剝樹皮一樣慢慢剝,需要時間。」李肅氣喘吁吁地說道,「等一下董璜要馳援皇宮,宮外的三千鐵騎也要殺進來,陛下那邊的安全務必要保證,否則,今天這人就白殺了。」士孫瑞連連點頭,「左中郎將劉范帶著一千人保護陛下,不會出事的。請大人速速誅殺董卓。」就在這時,宮門方向傳來了淒厲的慘叫,一群南軍衛士突然圍住了駐守官門的士卒,刀箭齊下,立時殺得血肉橫飛。士孫瑞、楊瓚和李肅驚呆了。「那是誰?宮內這三千羽林、虎賁裡怎麼還有董卓的人?那些隊率、屯長不是都殺了嗎?」楊瓚指著李肅,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是怎麼辦事的?」李肅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我早就說過,這三千南軍裡的所有軍吏都要抓起來,一個不留,可你不信,說有的人是你安排的,非要我按名單抓人,結果如何?」李肅越說越有氣,手中的戰刀頓時對準了楊瓚,「我說夜裡抓人,你不幹,非要等到清晨抓人。清晨我又要抓人,又要部署埋伏,哪有時間處理這些軍吏?這都是你的錯。」戰刀上的殘血順著刀刃點點滴下,駭人心魄。楊瓚咬著牙,怒視著李肅,氣得渾身顫抖。士孫瑞一把推開李肅的戰刀,大聲說道:「兩位大人吵什麼?如果不是田儀識破我們的計謀,我們就能在御花園附近成功擊殺董卓,這是意外,和兩位大人的指揮沒有任何關係。趕快想辦法,快點。」「現在只有保護陛下的那一千人馬還可以調。」李肅扭頭看了一眼宮門方向的激戰,怒聲叫道,「叫劉大人快來支援。」「轟……」一聲巨響,宮門被撞開了。鐵騎士卒高聲吶喊著,吼叫著,呼嘯而入。金准興奮地飛身上馬,狂呼亂叫,聲嘶力竭,「殺進去,殺進去。」人太多,戰馬面對洶湧的人流,連伸條腿的餘地都沒有。金准只好跳下戰馬,帶著一群親衛衝進了皇宮。李肅這時也拼了,他和旅賁令劉宜帶著南軍衛士轉身迎上了西涼兵,「擋住他們,殺死西涼人,保護陛下……」楊瓚和衛士令伏鏞指揮部曲不惜代價,猛攻董卓的車隊。一番廝殺下來,董卓的三百親衛折損大半,但因為狹窄地形對他們非常有利,他們還在苦苦支撐著。數千人馬擠在未央宮宮門前後百步之內的御道上奮力廝殺。雍門。五百鐵騎飛奔而至。迎接他們的不是笑瞇瞇的城門司馬,而是密集的長箭和怒吼的弩車。一陣突如其來的狂射,把毫無防備的西涼鐵騎射死了一大半,僥倖活下來的西涼士卒魂飛魄散,急忙掉轉馬頭,亡命而逃。太師府。數名騎士急奔而來,他們奉金准之命,到太師府稟報劉艾,要求徵調留在太師府中的兩百虎賁。太師府門前一片狼藉,幾十名虎賁士卒倒在了血泊裡。陣陣憤怒的吼叫聲和激烈的廝殺聲從太師府裡傳出,間或還能聽到幾聲刺耳的慘叫。一名騎士驚叫一聲,立即勒住戰馬,調頭就跑。另外四名騎士打馬衝到了府門前,還沒等他們下馬,密集的弩箭就從兩扇打開的大門後方厲嘯射出。人痛呼,馬悲嘶,人、馬齊齊栽倒於地。司徒府。聽著從遠處傳來的戰鼓和號角聲,司徒府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惶惶不安的中軍校尉董璜接到金准的急報後,心急如焚,帶著兩千虎賁向皇宮急奔而去。大部分公卿百官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個個在大堂上議論紛紛。這時,司徒府的大門突然關上了。大臣們更加驚駭了。難道北疆軍殺到了長安城下?又或者西涼叛軍直逼京師?太尉楊彪、司空淳於嘉、太僕魯馗、大鴻臚周奐等大臣神態安詳,依舊坐在一起高談闊論。皇甫嵩大步走進書房。王允放下手上的書,抬頭看看皇甫嵩,臉上的神情顯得非常的憂鬱和不安。「義真兄,太將府的事都解決了?」皇甫嵩點點頭,坐到了一邊,「董卓殺人太多,仇家也太多,無論是大將軍何進的門客,還是袁閥的門生弟子,對他無一不是恨到了極致,勢必要殺之而後快。我們有這些人衝鋒陷陣,太師府的人哪有生存的機會?都殺光了,雞犬不留。」王允皺皺眉,拿起竹簡看了看,然後又把它放下了。他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劉艾呢?是不是也殺了?」皇甫嵩微微瞇起眼睛,沒有說話。「劉艾過去是皇甫老將軍的帳下參軍事,是老將軍的故吏,和你的交情也不錯,否則這次他也不會答應你,一次就給了你七道空白聖旨。」王允歎道,「我知道你不忍心殺他,但你必須考慮到不殺他的後果。」「大人,劉艾是西疆有名的士人,在他的心目中,大漢社稷和天子的安危永遠是第一位。這一點,他和我們是一樣的。」皇甫嵩小聲說道,「董卓是亂臣賊子,這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殺董卓,除奸佞,保社稷,安天下,這是每一個大漢人的責任,同樣也是劉艾的責任。他既然願意把聖旨給我們,而且一直給我們保守秘密,把自己的性命毫不猶豫地交給我們,我們就應該信任他。」「董卓被殺後,牛輔、段煨、鮑鴻、李傕、郭汜、賈詡這些人的軍隊必須要有人去招撫。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把他殺了,這些將領和軍隊怎麼辦?我們拿什麼去擊敗他們?難道請北疆軍入關?或者請韓遂、馬騰率軍進駐長安?」皇甫嵩抬手指指西方,「呂布的軍隊經這一場死戰後,所剩無幾,再難有所作為,目前我們只有招撫這一條路。」「你的意思……」王允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了,「大堂上的胡軫不能殺?」「對,我們早就說過,董賊的宗室子弟門生故吏統統殺,但不包括北軍將領。」皇甫嵩不容置疑地說道。「牛輔呢?牛輔是不是也不能殺?」「牛輔可以殺,但不是現在。」皇甫嵩說道,「牛輔的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因為他手下還有三萬多人的軍隊。」王允一掌拍到案几上,怒聲說道:「義真兄,這也不殺,那也不殺,最後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的。」「即使要殺,也要慢慢來。我們先等上一年半載,讓他們失去警惕,然後再伺機奪了他們的兵權。」皇甫嵩不慍不火地說道,「急則生變。」王允怒視皇甫嵩,一言不發,顯然他對皇甫嵩的做法非常不滿。「大人,該抓人了。」皇甫嵩拱手說道,「今天我們只要剷除了董賊,其它的事都好辦。」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