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記》
作者:血色珊瑚蟲
第五章漫漫西行路
「這麼說,你就是這車師的狗王?」龐會拍打著馬鞭,玩味地看著眼前這個胖子。wWw.b111.net
原本軟的象爛泥一樣的胖子聽了這話,忙匍匐下來,連連磕頭,一口隴西腔的漢話竟然地道無比:「是,是,本王……不,不,小人便是。小人先前牛油蒙了心,聽了那烏孫狗賊的挑撥,竟敢對抗天威……」
龐會厭惡「住嘴,我且問你,那烏孫王現在哪裡?」
那胖子不聽這話還好,一聽更是叫起撞天屈來:「小人不知啊,那狗賊奸詐狡猾,居心叵測,真正該死,聽我手下說,一見火起,他就換了普通士卒衣衫不知去向了。求各位天將饒小人一條狗命,小人情願以車師全國獻上。」
「呸!如今怕是由不得你這狗才做主,來人,把他綁在馬上帶走。」龐會啐了一口,有吩咐黃笙加派人手看緊此人。轉過身來,用力捶了一下趙廣的胸膛,「子遠,做的好!此番擒住狗王,又抓……恩,救出烏孫公主,你居功至偉,等到了高昌城,我自會為你請功!」趙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連說不敢居功,都是將士用命。龐會點了點頭,又問黃笙:「老黃,人馬都到齊了沒有,我軍損失多少?」
黃笙回答:「回稟大人,最後一批放火的弟兄已經撤回。點算人數,我軍共折了六十三名名袍澤,重傷十一人,輕傷四十七人。」
李信見龐會面露痛苦之色,忙道:「伯通,此番斬敵過千,生擒敵酋,又一把火燒了車師大營,是一場大勝仗。這一切多虧了你的膽略。」
「嘿,狗屁膽略,老李你莫要再羞臊我。此番說穿了就是運氣好,若老天不長眼,我們這隊人馬就全交待了,可惜了這些忠勇弟兄。」眾人想到此處,都是嗟歎不已,龐會咬了咬牙,一揮手道:「也罷,收攏隊伍,全軍上馬,盡快趕上本隊。」
午後,風塵僕僕的一行人,終於趕上了大隊人馬,一路無事。輜重隊見到夜襲隊平安歸來,勝利的喜悅迅速傳編了全軍——人們笑著,互相擁抱,釋放著為袍澤安危擔心而抑鬱的情感,高呼著吾皇萬歲,大漢萬歲,整個輜重隊頓時陷入一片喜慶的氣氛當中。龐會見眾騎皆精疲力竭,便吩咐全軍就近找一處蔭涼地休整,並由李信寫了書信,吩咐一名親兵快馬先行去高昌報功。
趙廣所部駐地,二趙與羅安三人席地而坐,狼吞虎嚥地消滅著一盤麵餅和鹹肉。
趙廣一路走來,心中總有些疑惑不解,便問趙能:「能叔,車師人雖遭遇大敗,但至少仍有騎兵上萬,我們抓了他們的王,怎麼竟無一人來奪?」
趙能人到中年,胃口不大,很快就吃飽,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地上,拿根細木枝剔著牙:「大人有所不知,這車師國風俗制度,與大漢大有不同。所謂稱王者,不過以實力為尊,身份倒是其次。如今車師王本部人馬受了如此損失,只怕其在車師各部中的影響力也會大大下降。即使他直屬的那些族眾,此時也會以自保為先。」
「哼哼,車師國內其他部族,此時乘機爭奪大權還來不及,又有哪個會分兵救他?或者說,那胖子就這樣死在我們手裡,他們高興還來不及。」羅安祖輩出身草原,對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見趙驚訝地長大了嘴,便故作神秘地說:「不過那身肥肉也未必無用,如何施法,就要看高昌城裡那位司馬大人有什麼妙計了。」
「羅都伯,你說的可是征西將軍,領西域都護,孝敬侯(鄉侯,在河東郡溫縣)司馬仲達大人?」
羅安一邊往嘴裡塞著食物,一邊含糊不清地回答:「嗯?怎麼恁長串名號?不過應該沒錯啦,就是這位司馬懿大人。」
「說起這位司馬大人,那可當真了不得。出身於河東司馬世家,十幾歲便出仕大司馬長史,二十歲就做了將軍。平定中原時立下功勳無數。世人評價司馬仲達既能運籌帷幄,又能執掌大軍,文武雙全。往年屬下在侯爺帳下時,倒也見過幾面,年少有為,確實是個出眾的人物。」趙能拈鬚笑道,「這此西征以司馬大人為首,又輔以精兵強將,足見皇上此番,確有一舉平定西域之心。」
羅安聽了,滿臉疑惑地說:「老趙,你別笑話我粗人一個,我就不明白了,這西域大是大了,但鳥不拉屎的一片不毛之地,幾塊所謂膏腴之地也比中原差遠了去,天下才消停了這麼幾年,朝廷幹嘛勞師動眾的要搞這麼一次西征?」
趙廣終於找到表現的機會,便把在學堂裡學的一大套「連通西域,以結萬邦」「互通有無,貨殖而富」「聖人治世,四夷臣服」「西域不守,無以守西疆」之類的話說出來,直聽得趙能連連點頭,羅安連連搖頭,最終摀住耳朵大呼投降:「難,太難,大人當我沒問還不行嗎?我老落只管打仗就是啦,這種國家大事還是讓你們讀書人去折騰。」三人相顧大笑。羅安眼珠一轉,壓地了聲音對趙廣說:「大人,那個烏孫海雅公主,你覺得如何?」
趙廣聽到公主二字,腦中立刻浮現出那個高貴的絕色容顏,臉上不禁一紅,脫口而出;「確實是個美人啊!」
「啊?大人,老落可沒問你人家公主長的如何,是問你覺得她人品如何……」趙廣的臉越來越紅,羅安正要乘勝追擊,討回剛才的場子,趙能揮手止住了他,「有軍司馬大人的親兵過來了。」
來地正是李信的親兵,他傳李信令說,「趙百人將知書達禮,武藝精強,著你部擔當海雅公主一路諸事。趙百人將自接令起隨侍公主身邊,聽候公主問訊。」趙廣領命,吩咐趙能待會兒開拔時,集結兵馬前去護駕,自己便跟親兵去了。羅安促狹地迷著眼睛,笑道:「大人這不是心想事成了麼,剛想到美人,美人就送上……哎呀。」趙能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罵道:「你這混帳!那女子並非常人,這種胡亂言語,以後斷不可說!」羅安對德高望重的趙能一直比較服氣,見老趙動了真火,便悻悻地住了嘴,翻了個身,做自己的春秋大夢去也。
龐會和李信都知道,這個看似無權無勢的烏孫公主之於征西大事,其實極其重要,停下休息後,特地命人將一輛運糧車改為座車,蒙上布帳,供公主使用。趙廣來到車前,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慌亂,深吸一口氣,拱手行禮道:「下官趙廣,此去高昌,就由下官與部屬維護公主周全。公主若有何需要,敬請告之,下官必竭盡所能。」
車中傳出一把悅耳的女聲,詞鋒卻甚尖刻:「哦,趙將軍不就是昨晚那位用槍指著海雅的人麼?將軍英姿,海雅還記憶猶新呢。」
「這……下官不敢,當時情況不明,我軍正在戰中,這……無論如何,在下實在是不應對一介女流舞刀弄槍。」趙廣窘迫萬分,不禁語無倫次起來。
「呵呵呵呵。」車內傳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昨天晚上持槍立馬,倒還像個將軍,今天怎麼倒像個背不出書的學童一樣了?你放心,海雅可不是會打手心的先生哦!」
「是,是。」
「什麼是,是,被人羞臊了,就開始應付我麼?」
趙廣從小到大接觸過的同齡女性,要麼是文文雅雅、博學多才的大家閨秀,要麼是柔柔弱弱、多愁善感的士族千金——雖然也有某個特別的、如同混世魔王一樣恐怖的存在,但象海雅這樣時而高貴,時而嬌憨,時而冷若冰霜,時而春風化冰的佳人,實在是頭一次遇見。於是在接下去的路途中,這樣的對話便經常隔著一張車帳進行著:
「趙廣,大漢國到底有多大?」
「是,我朝幅員萬里,東臨大海,南接蠻荒,西……「
「趙廣,大漢皇帝陛下,今年多大年紀?」
「是,吾皇今年一十有八。」
「趙廣,大漢國有多少軍隊?」
「是,大漢南北羽林軍共……此事事關機密,恕不奉告。」
「趙廣,你在家行幾?有幾個兄弟姐妹?你父親是幹嘛的?」
「是,下官在家行二,有一個兄長,三個妹妹。我父親也在軍中服役。」
「趙廣,怎麼老是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你是木頭麼?」
「是……下官不是木頭!」
「木頭,你現在在想啥?」
「下官沒想什麼。」
「那木頭你唱個歌來聽聽。」
「……」
雖然趙行礙於對方身份,處處陪著小心,但一路走下來,聊下來,他們的距離還是不可避免的拉近了——海雅開始堅持讓「木頭」稱呼自己的本名,並去掉「公主「二字;趙廣也開始感覺漫漫西行之路,一天比一天美好起來,恨不得一直就這樣走下去才好。兩顆年輕的心在不經意間,已經碰撞出他們自己也未察覺到的火花。羅安看著這種情形,搖著頭對趙能說:「老趙你不讓我胡說,但再這麼下去,我還用多說什麼?這倆娃娃接下去私訂了終身都說不準。」趙能點點頭並不答話,但面露憂色,若有所思。
輜重隊繼續西行,數日後,終於進入戍己校尉的轄區——一路上果然平安無事,連半個車師鬼影都不見。自此再往西走,蒼蒼茫茫的大地上,漸漸多了一些綠色點綴。越往前走,綠色越多,往前走,一塊塊被丈量分割好的土地,一片片長勢喜人的良田,一排排整齊的屋舍陸續出現。在西域腹地看到這等景色,使久別故土的眾人心中,頗有了一絲親切感。
接近目的地,龐會也頗有些意氣風發,此番運糧途中,雖然略有折損,但功勞之大,非同小可。而自此之後,便可正式進入西征大軍中效力,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怎不叫人壯志滿懷?正在浮想聯翩之際,身邊吳鼐提醒道:「大人,前面有北軍騎兵來了。」龐會定睛一看,果然,道路的對面有一小隊人馬向這裡跑來。那些騎兵甲冑鮮明,胸前皆為五金打造,在陽光照射之下,竟照得眾人晃眼。龐會撇了撇嘴:「嘿,都到了戰地,這群花瓶還是那麼愛顯擺。」
大漢自中興之後,便著手重建了大漢南北和羽林三軍,建制與前也有所不同。北軍六萬,主要用來征伐四方;南軍兩萬,主要負責防守京畿;羽林軍一萬,負責長安城防、治安與禁宮。其中北軍人數最多,又是真正的野戰主力,盔甲武器皆優先供給,並配有長水、越騎(輕騎兵)、屯騎(重騎兵)、胡騎四營精銳騎兵,戰力最強,號為天下鋒銳。北軍共分七校,分別由七名校尉指揮。非戰之時,設中壘校尉居中協調;戰時,則由出征將軍持虎符指揮。通常在執行重要軍務之時,也會臨時派遣少數北軍精銳充實部隊,增強戰力。此次西征大軍中,便有北軍長水、越騎二營隨軍出征,直屬征西將軍司馬懿。
那隊騎兵來到輜重隊近前,勒馬停住。當先一將,生的面如冠玉,劍眉入鬢,英挺不凡,頭戴狻猊胄,身披魚鱗甲,威風凜凜,上前高聲喊道:「對面來的是龐黑子麼?見了長官怎麼不行禮,沒家教麼?」
「長官個屁,你小子不過近日得了個行長水校尉,等哪天把那個行字去掉,老子再對你行禮不遲!」龐會策馬上前,與那人怒目而視,如同兩隻鬥雞一般對峙。不多時,那人敗下陣來,往龐會胸前狠狠一錘,笑罵道,「你這黑子行啊,我都聽說了,運糧都能運出個大功來,怎麼樣,給伯誠(李信表字)添了不少麻煩吧?」
龐會毫不示弱,一拳錘回去:「你給我小點勁,我們這些尋常當兵的,可不比你們北軍盔甲結實,錘壞了當心我扒了你這身賠我。」
「嘿,你們兩個,兄弟怎麼一見面就錘來錘去,還都是一軍主將,在眾人面前成何體統!」李信從後上來,對那將抱了抱拳「元夜兄,許久未見,一向可好?聽聞你這次西來時,擢升長水校尉,兄弟幾個還未向你道賀,多多包涵。」
「我說白臉的,你怎麼還是這麼客氣,我劉潭可不敢當。哈哈。」劉潭笑了笑,對二人一拱手,正色道:「征西將軍司馬大人有命,特命我來帶你二人前往城外大營與眾將軍議,還有此番立功最大的幾位將士,也一併帶去。輜重隊和烏孫公主等就由我長水營弟兄護送進城安置。」
劉潭帶著眾人,來到城西外的征西軍大營。此處大營,便是這次西征軍三萬大軍行營所在,佔地方圓數里,比當日燒的那車師大營,還要大上倍許,建築法度更遠在其上。眾人穿過層層疊疊地外營,來到內營關卡——自此之內,便是任何人也不許騎馬,眾人步行來到主帳門外,以軍階為序,靜靜候命。便是飛揚跳脫如龐會,在這重重森嚴之下,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造次。等了片刻,只聽一把帶有磁性的中年男聲語道:「諸位將士請進。」眾人忙依次進帳。
龐會剛剛低頭進帳,還沒看清個子卯寅丑,便被迎頭一拳打倒在地,並聽到一聲怒吼:「你這畜生,做下的好事!左右,把他給我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