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六章冥河之路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六章冥河之路
1、作別
第二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卓木強、唐敏、胡楊隊長、亞拉師、呂競男、張立、岳陽、巴桑等一批老隊員都聚集在方新教授的房間裡,大家是來和教授道別的。
一抹陽光透過窗戶,將客廳裡照得格外明亮,教授和每一位隊員都的握了握手,一時靜默,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大家曾一起經歷生死,若非教授身體實在不宜再冒險,又或是卓木強的生命不是指日可數,大家一定會等到方新教授腿傷痊愈然後一同出行的。在整支隊伍中,人人都看得見,最晚熄燈的人,那燈下查閱數據,整理數據的不是別人,正是年紀最大的方新教授;人人都在休息時,忙著和專家交流,不停的視頻,不停對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頭發發白的方新教授;當前進的道路上遇到了過不去的坎,猜不破的謎題,那個指點迷津,撥雲見日的人,也是博學多識的方新教授。
大家都知道教授的博學和多識是怎麼來的,都是從心裡佩服教授,感激教授,尤其是卓木強。當這些隊員還不認識的時候,導師就已經在為尋找帕巴拉做努力了,導師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他要做什麼,就絕對是百分百的全情投入,哪怕是砸斷了腿,坐在輪椅上,他也從未停止忘情的工作,若說導師是為了這次帕巴拉之行付出最多的人,沒有人敢否認。可是,如今真的要出行了,方新教授卻只能坐在輪椅上,像一個慈祥的長者,和藹的看著自己即將遠行的孩子,含笑看著每一位隊員。
岳陽第一個走上前去,執著教授的手道:“教授,謝謝你。”
“哦,謝我什麼?”方新教授微笑著問。
岳陽道:“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那是我一輩子都用不完的東西,所以,謝謝你——”說著,聲音不由變了調。
張立打斷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臨行說一兩句告別話都不會,我們又不是要走很久,說不定一兩周就搞定,很快又回來了,你說是吧,教授。”
方新教授展顏一笑,道:“當然,希望你們能馬到成。”
張立又道:“這個,我們出發後,那件事情,教授是不是幫我留意一下。”
方新教授遲疑道:“你說的是?哦……我知道了!”
張立在教授耳邊小聲道:“你老也知道,跟強巴少爺在一起,老打光棍,你看這個……”
方新教授呵呵笑道:“明白,明白。這個事情,就讓我這個教授幫你參考參考吧,不過,我是研究狗的,在審美方面已經丟下很久啦,到時候和你期望的不太一樣,可別怪我哦,呵呵。”方新教授收起笑意,拍拍張立的胳膊,點頭道:“小伙子,應該考慮了,就算為了你阿媽——”
提到阿媽,張立馬上想起了離家時,阿媽站在門口,和小時候一樣,一如既往的翻平自己的衣領,親手遞過背包,替自己背上背包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拍了拍自己的袖口和衣角的灰塵,然後似乎很滿意的,看著這個站在她面前,高高大大的兒子。
“阿媽,我走了”
阿媽點頭,那種慈祥的滿意的笑容,永遠都是兒子眼裡最美的笑容,自己數著腳步,當自己走出二十步時,阿媽那熟悉的呼喚再次在身後響起:“伢,早點回來!”就是這一聲呼喚,從孩提時起伴隨著自己整個青春,無論什麼時候,都能讓自己心中充滿了溫暖,二十步,從來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每次都有些渴望又有些不捨的聽著這一聲呼喚,自己當即朗聲答道:“知道了,阿媽!”心中已暗暗發誓:“阿媽,這是兒子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會離你遠行了,你兒子一定能找到一個好媳婦,我們在市裡買一間大屋……”
想到這裡,張立看到方新教授那仁和的微笑,忽然間就像看見阿媽似的,鼻尖一酸,不由自主的別過頭去,站在了岳陽的身旁。
巴桑第三個和方新教授握手,他長久的看著教授,微微放松了面部表情道:“你是位勇士,教授。”
教授的手格外,盯住巴桑道:“你,要保護好他們!”
巴桑遲疑了一下,應諾下來,他發現,這位老者,握住自己的手,因過度而微微顫抖,這是在懇求,還是在告誡什麼?方新教授已經收起目光,但手仍緊緊握著巴桑的手,平視著巴桑的衣角,道:“別忘了你答應過你哥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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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桑微微一顫,隨即重重的點頭,教授這才點頭松開,巴桑轉身拍了拍卓木強的肩頭,什麼都沒說。
唐敏紅著眼睛走到方新教授面前,教授親切笑道:“這次出去,你可要保護好強巴哦,他很粗線條的,辦事又不夠仔細,容易受傷得很,有你這個醫護人員跟著,我就放心了。”
唐敏環抱住教授的脖子,嗚咽起來,教授輕拍其背,對唐敏道:“你還是改不了這個小毛病,不要哭,又不是走多久,回來後記得來看我就是了。”
大顆大顆的熱淚滾出臉頰,唐敏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以前一見面就說你的身體不好,教授……教授你也……嗚嗚嗚。”
方新教授想起剛開始唐敏和自己爭執一同前往尋找帕巴拉神廟的時候,不由開懷一笑,道:“傻丫頭,你還記著這事啊,呵呵。”
胡楊隊長道:“老方,我們老哥倆就不用磨磨唧唧了,我希望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康復,到時候再一起去爬雪山。”
方新教授呵呵笑道:“好啊!”又拉著胡楊隊長的手道:“你戶外經驗豐富,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胡楊隊長笑望過去,一雙手堅定而有力。
亞拉師師沒和教授握手,只是雙手合十說了句揭語:“萬由緣生,隨緣即是福。”
方新教授欣然領悟,忽然低聲問道:“我知道,這座神廟對你們宗教界來說,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但是我還是要問一問師,你們如此全力以赴的投入進來,真的只是為了宗教上的信仰嗎?你們是不是掘藏派的?”
亞拉師俯下身來,用更輕的聲音在方新教授耳邊說了一席話,方新教授面色凝重起來,仰望亞拉師道:“是真的?”
亞拉師肅穆的點點頭,方新教授舒展開眉頭,微微笑道:“好,那就好。”
師的聲音是如此之低,以至於岳陽豎起耳朵也沒聽見,事後岳陽多次詢問師,究竟向教授說了些什麼,師始終不答。
呂競男也沒和教授握手,而是雙腿一並,行了個標准的軍禮,方新教授道:“你可是他們的教官,這支隊伍有你在,才有紀律,有個別調皮分子,就勞你費心了。”說著,看了一眼卓木強微微搖頭。
呂競男道:“這兩年我可是遵照教授你提出來的要求進行人性化管理,哪裡還有什麼紀律可言,要講紀律,就看我們的新隊長如何管理了。”說完,別有深意的也看了卓木強一眼。
所有的人,都站在了門口的方向,只剩卓木強,他靜立在那裡,默默的端詳著這位老人,這位長者,那額間爬滿深深的皺紋,鏡架在鼻梁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那凹陷的眼眶使眼睛顯得小而狹長,那雙眼,那雙眼也已蒙上一層灰暗,不似從前那般明亮有神,這就是自己的導師啊,那個手把手,教會自己認識犬科動物,改變了自己一生的人。有時候卓木強自己也分不清,這究竟是自己的老師,還是自己的父親,只有當自家真正的靜下心來,用心去打量著,在這離別的片刻,才突然發現,他,已經老了。
方新教授招招手,讓卓木強過來,到他的身邊來,卓木強挪動腳步,來到方新教授跟前,像中世紀的騎士一樣半跪著,微微仰視,好讓教授能夠平視自己。“導師——”看著教授那張平靜的慈愛的臉,卓木強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聽方新教授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們之間,不需要多說什麼,只是我的意思,我需要你知道。”
“嗯,你說吧,導師,我在聽著。”卓木強仰視著教授。
方新教授將手輕輕的放在卓木強的頭上,認真道:“記住,強巴,你是隊長,你要擔負起一名隊長的責任,所有隊員的命都在你的手中,而這次,前面的路究竟怎樣,我們都是了解的,我希望,你們不僅能平安的找到神廟,更重要的是,你們都能平安的回來!”教授看了看大家,旋即又道:“特別是,這屋裡的人,你明白嗎?他們不只是你的隊員,大家一起從死亡在線走過,靠的是相互信賴,合作,才逃過了死神的魔爪,這兩年多來,他們都是你最親密的戰友,甚至可以說,你們是不同姓氏的一家人!”
“記住!”教授加重了語氣道:“家人,就是指,沒有人會被放棄,沒有人會被忘記!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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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木強明顯的感到,教授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手臂上的力道傳到自己的頭上,這是一種壓力,或者說,是一種責任,他堅定的回答道:“我明白,導師。”
方新教授松開手,如果卸下一個包袱似的松了口氣,拿起輪椅前架子上的筆記本計算機,鄭重的遞給卓木強道:“這次,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去了,這個,你們帶上,對你們多少有一點幫助。”
卓木強雙手接過這份沉重的禮物,他知道,這裡面不僅有導師對帕巴拉神廟的全部研究,還有導師半身心血都在裡面,教授已經為他們奉獻出最後一點光和熱。
卓木強拿起那個檔袋,交到方新教授手中,道:“導師,這是大家的免責聲明和遺書,就暫時交給你保管了。”
方新教授微笑道:“好,我希望永遠沒有打開它們的那一天。”他望著窗外,此處已能望見遙遠雪山的雄偉身姿,那積雪層迭的峰頂,靜默的俯瞰著大地眾生,教授道:“我想,雪蓮花開的時候,你們也該回來了吧?”
卓木強點頭道:“是的,雪蓮花開的時候,我們一定能回來。”兩人微微一笑,他們已做好了約定。教授道:“好了,快走吧,汽車還在等著你們呢。”
卓木強站起身來,最後深情的凝望了一眼方新教授,強忍住從心頭湧上鼻尖的酸楚,道:“那,我們走了,導師。”說完,頭也不回的邁開了大步,堅定且執著。
“我們走了,教授。”
“走了,老方,等我們好消息。”
“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走了,教授……”
“走了,教授……”
汽車在路面留下一溜煙塵,駛出很遠,卓木強回頭,依然能看見方新教授在門口揮手,像在做別西天的雲彩。
一路上,卓木強都在咀嚼導師的臨別贈言:“家人,就代表著,沒有人會被放棄,沒有人會被忘記。”他如此沉思著,以至於錯過了唐敏一路歡呼著央求他一同觀賞的許多風景。
當車行至……時,再往前已無路,一行人下了車,背包客們又背上了他們厚重的行囊,追逐著自由的希望,朝著現代文明無延伸的荒野,邁開了堅實的腳步。前面有太多的未知等著他們,有的甚至需要他們付出生命作為代價,但是每個人都歡笑著,毫不猶豫的前進,因為他們是帶著希望和憧憬在前進,眼前的美麗早已掩蓋了對危險甚或死亡的恐懼。
第一天,隊員們全力兼程,翻山越嶺來到了雅魯藏布江畔,看著蜿蜒扭曲的白色巨龍,讓第一次看雅魯藏布江的隊員激動不已,枕著隆隆的濤聲入睡,心潮便如那雅江般澎湃。第二日,開始進入沿江懸空小路,對於沒有走過這種臨江崖壁路的新隊員來說,還是頗有些不習慣,行至險段往往要心驚肉跳好一會兒,為了保障安全,隊伍的行程有所放緩,不過天黑前總算趕到了第一個石凹處宿營。
此後的三天,都在新隊員大呼小叫的喊聲中有驚無險的度過,第四天進入雅江從未有人漂過的最險激流段,朔江而上,岳陽將沿途放置的監測儀回收,並進行了簡單的記錄分析,當天晚些時候,全體隊員安全蕩過大溜索,開始步入工布村范圍。卓木強和幾個老隊員商議後決定,由於距離太遠,天色已晚,就不返回工布村留宿,直接野外宿營,第二天就可以直接抵達地獄之門。
篝火熊熊燃燒,映紅了隊員們的臉,胡楊隊長和亞拉師、塔西師三人劃地而談,似乎在商議什麼,呂競男站著旁聽,岳陽在緊張的搜集整理他的監測數據,他的兩位戰友時不時騷擾他一下,但很快又被張立添油加醋訴說的他們第一次來這工布村的神秘經歷吸引了過去,雖說在訓練營已經聽過多次,但如今身臨其境,再聽張立故弄玄虛如此這般,那般如此的一說,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同樣聽得入迷的還有王佑等人,肖恩擠在兩堆人的中間,時而聽聽張立說他們的經歷,時而背過身去聽胡楊隊長他們討論,巴桑一言不發蹲在一旁,只是不時露出冷笑,張立則小心翼翼的時不時望一眼巴桑,唯恐巴桑揭發他在吹牛。
實際上老是插科打諢的卻是唐敏,唐敏的小臉被火焰照得紅撲撲的,笑靨如花,偶爾揭一兩句張立的短,搞得張立十分被動。孟浩然除了擺弄他的照相機,另外就是墊上硬物,埋頭苦記,這幾日行走在雅江邊上就已經讓這位詩人詩興大發了,每天晚上都要揮毫潑墨好一番才肯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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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木強就坐在唐敏的旁邊,但他對張立的誇誇而談根本沒留意,眼望著如黛青山,思索著那些一直沒解開的謎團,他很清楚,那些謎團,有可能成為他們這次出行的最大障礙,一天不能弄明白,就叫人一天放心不下。
“強巴少爺,你來一下。”岳陽向他揮揮手。
卓木強來到岳陽跟前,岳陽指著方新教授的筆記本計算機道:“你看,這是計算機根據我們放置的監測儀提供的數據做出的模擬分析,看這個時間段,這條線是水量的峰值。”
“嗯?”卓木強道:“這樣說來,這雅魯藏布江到了夜裡,果真要漲水?”
岳陽道:“我認為不是這樣的,強巴少爺你看,這是一號測量儀的資料,這是二號,從一至五號的結果都顯示,水位明顯上漲了,然而,仔細看看這組數據,每個點水位上漲的幅度都不同,它們呈逐漸減低的趨勢,到了六號測量儀,測得的水位幾乎就和正常水位相當了,隨後的七號至十三號監測點,都是正常高度,然而十四號測量儀,你看……”
卓木強驚訝道:“高出這麼多!”
岳陽道:“不錯,水的流量,流速都明顯增加了,竟然達到同期水量的兩倍,從十四號到二十四號監測點之間,又呈一個逐步下降趨勢,到了二十五號監測點,已經恢復正常水量,而且是從十二點二十左右突然增加的,這不合常理。”
卓木強道:“沒錯,水量呈節段性突然性增長,這怎麼可能呢?”
岳陽道:“經過計算機的反復推演,只有一種情況會造成這種現象。”
“什麼情況?”
“水量增加不是雅魯藏布江的原因,水是從別處來的,通過地獄之門這樣的通道倒灌回雅江,由於出口的分布不均勻,導致了雅江夜間水位呈節段性暴漲。”
卓木強聽得皺起了眉頭,道:“怎麼會是這樣的?”
岳陽道:“雖然我們還不清楚原因,但是強巴少爺,想想那只牛皮船吧,被卡在那樣的高度,如果地下河的水位真的上漲至那樣的高度,那它一定是遠遠高出雅江的江面水位,地下河水倒灌回雅江也就不奇怪了,奇怪的只是地下河水怎麼會漲出那麼高來。啊!”岳陽猛的醒悟道:“難怪我們在地下河的隧道內看不見水侵蝕的痕跡,如果它能漲到牛皮船所在位置,幾乎已經將整個熔巖隧道填滿了,自然看不到水痕線。”
卓木強道:“如果說水是從地下河倒灌回來的,那麼那些水是從哪裡來的?這是短時間幾乎將地下河道填滿,自然界有這樣的現象嗎?”
岳陽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倒有一個方可以簡單的判斷一下我們的推論是否正確。”
卓木強道:“哦,什麼方?”
岳陽指著計算機道:“強巴少爺你看,如果說雅江不是自身水位上漲,而是地下河通過地獄入口那樣的通道倒灌入雅江,那麼在十四號監測點附近,應該還有一個類似於地獄入口那樣的通道,只需帶幾個人去查看一下,就能確認我們的推論了。”
見卓木強沒有馬上回答,岳陽又道:“我只需要張立和巴桑大哥搭把手就可以了,我們明天一早出發,一旦探明,會馬上趕回大部隊的。”
卓木強想了想道:“好吧,記住保持聯絡,注意安全。”岳陽欣然而去,找張立巴桑商量這事去了。卓木強又和方新教授通了電話,告訴了教授這一信息,在行走途中,卓木強每天都和教授保持聯系,互通消息,離地獄之門越近,兩人通話時間就越長,心知,此去想別經年,一條冥河將陰陽遠隔,不知歸期。
第二日,岳陽同張立巴桑等人折返南下,卓木強則帶著其余隊員繼續北上,行至中途,接到了岳陽來的電話,岳陽在電話裡道:“強巴少爺,推論被證實了。”
卓木強道:“你說什麼!那裡果然也有通道?”
岳陽道:“是的,但是沒有在地圖上標注出來,因為這是一條篩子狀通道,每個入口僅有拳頭大小,但是數量很多,我們用攝影頭探測了一下,發現裡面通道同樣細小,待會兒回來再細說,反正這個入口是無使用的。”
站在地獄入口平台處,孟浩然仰天長歎:“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每個人都為這大自然的壯闊景致所折服,美如畫中仙境,宛如夢中幻虛,那匹銀練比他們上次來又要大了少許,氣勢愈發磅礡,崖壁下如萬馬奔騰的浪花前僕後繼,直叫人發出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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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宏小心的問上次來過這裡的亞拉師:“怎麼,沒有看見門哪?”
亞拉師盯著腳下滾滾波濤,答道:“就在水裡。”
“啊!”李慶宏看了看崖壁下方,漩渦一個接一個從腳下漂過,僅僅是注視就讓人眩暈,這樣的激流,就算是一頭鐵牛掉下去,也會立即被沖得沒影吧。
另一邊,岳陽等人已經氣喘噓噓的趕了回來,看過他們的視頻數據,卓木強將這一信息回饋給方新教授,教授道:“昨天晚上我連夜咨詢了一些專家,他們給出的解釋是,如果在山峰之間的某一湖泊與地下河的通道突然打通,根據湖泊的大小和水容量可以引起一些地下河道的暴漲,但這種情況應該只是偶爾發生,不可能夜夜發生,如果說岳陽放置的監測儀記錄的近半個月水量持續夜間充沛,那我們只能另找原因了。不弄清這個問題,就貿然進入地下河的話,危險還是恨大的。”
卓木強道:“我明白,今天晚上,我會觀察,但是無論如何,明天一早,我們都要出發。”
方新教授道:“我知道了,你們千萬要小心。”
抵達平台時,已是傍晚,按照計劃,大家將在平台上休息一夜,等養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卓木強也好順便觀察一下這個地段雅江深夜的漲水之謎。隊員們架起營賬,岳陽和巴桑帶著三名新隊員打到了野味,凱旋而歸,平台上支起了木架,烤食開始飄香。
涼風習習,星布天穹,星光下那匹銀練如綴滿寶石,閃閃發亮,大江奔湧,直若萬鼓齊響,萬雷齊發,這的確是一個宿營的好地方。大家圍著篝火席地而坐,手撕烤肉,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不時有歡聲笑語飄蕩在山谷中沒,孟浩然又忍不住詩興大發:“人間天上,彩雲故鄉,把酒臨風,蕩氣回腸,日暮西山,我將用我的眼,將這人間奇景刻入……刻入胸膛。何時曾!何時曾……曾經此般癲狂!九天的銀龍在我腳下流淌,空谷的涼風伴我歌唱,啊,我要舞蹈,我已瘋狂,來吧朋友,跳起歡快的鍋樁,讓我們盡情揮灑歡暢,啊!人間的天堂,神奇的地方!啊!……”趙春生將一腿肉塞進他的嘴裡,硬生生將孟浩然沒啊出來的內容憋了回去,道:“別在那裡啊了,影響我吃飯的心情。”眾人好一陣笑。
卓木強聽張立說了幾個笑話,悄悄起身,來到平台邊緣,在這裡,巴桑已被瀑布濺起的水霧染濕了半身。“強巴少爺。”巴桑盯著眼前的飛瀑,頭也不回便答了回來,他站立的位置已是斷崖邊緣,腳下稍微一滑便會跌入百丈深淵,那湍急的江水足以將他沖得無影無蹤,但巴桑雙手插在褲袋裡,紋絲不動,彷佛已在斷崖邊生根。
“啊。”卓木強走上前,與巴桑比肩而立,甚至站得比巴桑更要靠前,一半的鞋底已經踏空,同樣牢如磬石,他微微抬頭,目光掠過了瀑布,視線一直延伸向遙遠卻閃亮的星光。“你還是不喜歡和這麼多人一起麼?你瞧,大家都挺高興的。”
巴桑冷笑道:“哼,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卓木強吐出心中的濁氣,拍拍巴桑的肩膀道:“明天是死是活,那是明天去考慮的事情,至少現在他們是快樂的。或許,這裡面就有你一直試圖去尋找的幸福吧,你為什麼不試著去體驗一下呢。”
巴桑昂起頭,但見天空中一輪姣月卻有幾分灰暗,幾顆繁星稀稀拉拉的在遠離月亮的地方若隱若現,他含糊自語道:“月沒星稀,不是好兆頭啊。”
卓木強將巴桑帶回圍坐篝火的圈子,這一夜,大家盡情的唱歌跳舞,巴桑也有好幾次,露出了不再冷漠的笑容。
深夜,所有人都睡去以後,卓木強依然在平台邊緣守候著,岳陽也在,他們在等待平台下的江水上漲。晚風漸急,深夜多了幾分涼意,岳陽攏了攏衣領,道:“強巴少爺,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帶著大家去劃船呢,我觀察到有變化就拍下來,明天早上你一樣可以看到。”
卓木強道:“不了,還是親自看一看的好,拍攝時只能拍到一個畫面,或許有什麼地方被忽略了也說不定。再說,這個問題不弄明白,明天又怎麼敢帶著那麼多新隊員下水,我哪裡睡得著啊。”
岳陽點頭道:“也是……”
過了片刻,卓木強問道:“岳陽,你這不是執行任務了,就這樣出來,你家裡人不擔心嗎?”
岳陽笑道:“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上頭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是從小就在外面野慣了的。小時候讀書又不努力,好打架,經常離家出走,絕對屬於給家人蒙羞的那一類型,我想,讓我去部隊服役,恐怕也是家人拿我沒辦了。”
卓木強看了看岳陽,笑道:“還真看不出來。”
岳陽故正衣襟,道:“是嗎?”想了想又望著星空悵然道:“其實張立才不應該出來,他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是他媽媽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又是獨子,不過……”他搖頭道:“勸他是勸不回去的,他很堅決。”
卓木強心中一悸,一直以來,他都不刻意去探聽這些人的家庭背景,甚至還有一些回避,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潛意識裡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來解釋,但他也知道,不全是這樣。
就在此時,一陣奇異的聲響驚動了二人,那聲音像是直接從對面的大山絕壁中發出來的,悶雷湧動,巨獸低鳴,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卓木強當機立斷道:“探照燈,打下面。”
在強烈的燈光下,兩人愕然發現,平台下的整條雅魯藏布江如同沸騰起來,在不斷翻湧的浪花下,更是湧現出無數氣泡,只是轟鳴的水聲完全掩蓋了氣泡破裂聲,如果不是刻意守候,根本發現不了這一奇異的現象。岳陽道:“強巴少爺,看!標記!”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岳陽白天在對面崖壁塗紅的標記,正被江水一點點吞噬掉,然而在地獄之門的上游部位,那些標記卻安然如故,越往下,水漲得越高。
整個過程大約持續了十來分鍾,跟著水位保持一定的平衡,隨後又開始慢慢下降,卓木強不禁駭然道:“這樣看來,地下河的水不是慢慢漲起來的,而是瞬間漲滿,這……這究竟是什麼現象?”岳陽同樣不解的搖著頭。
忽然間,兩人不約而同的沉寂下來,卓木強不動聲色的向岳陽打著手勢,“有人跟蹤,只有一人,暫不驚動大家,你往東走,我從西邊抄過去。”
兩人默契的轉身,好像是各自回各自的營賬,但只是借營賬掩住身形,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下一刻,卓木強已出現在平台邊緣的一棵樹旁,岳陽在他視線所及的另一處隱蔽得很好。
來人顯然沒有什麼跟蹤經驗,腳步慌張,聲響很大,卓木強突然獻身,一個翻腕擒拿就控制住了來人,同時低聲喝問:“什麼人?”
來人驚恐而弱小,被卓木強一嚇,反而說不話來了,也沒敢驚呼,只聽見他哆嗦著倒吸氣的聲音,卓木強也感到,他拿住的手手骨纖細,不像是男子的手臂,在微弱光芒下,他看到了一雙透著驚恐卻明亮的大眼睛。“嘎嘎!”卓木強松開了手,驚訝道:“你怎麼來了?”
嘎嘎也從恐懼中恢復過來,漸漸辨認出卓木強的外形,也聽出了聲音,小心道:“聖……聖使大人!”
岳陽也趕了過來,一見到嘎嘎也是大吃一驚,“嘎嘎!”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卓木強一面詢問,一面將嘎嘎帶至火堆旁,只見小姑娘衣衫凌亂,灰頭土臉,手背,面頰幾多擦傷,不禁道:“怎麼弄成這樣?”
嘎嘎未語先哭,道:“總算找到你們了,聖使大人。這個……”說著,雙手從懷裡,摸出了卓木強代多吉交給嘎嘎的天珠,摩挲了許久,終於遞了出來,道:“這是多吉留下的,請聖使大人帶著它去香巴拉吧,多吉他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跟著聖使大人去尋找心中的聖地啊——”
小姑娘的手顫微微的捧著那枚天珠,這或許就是多吉唯一留下的眼見物,是把它留在身邊,還是帶給聖使大人帶去香巴拉,顯然小姑娘在內心掙扎了許久。
“就為了這個,你翻山越嶺找到這裡來……”卓木強不免有些責備。
“嗯!”沒想到嘎嘎眼中閃動著堅定的目光,顯然對她來說,這是一件無比重大的事情。
卓木強道:“天色這麼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在深山裡,你就不怕被野獸捉去吃了麼?你哥哥知不知道?你……你真是太亂來了。”
岳陽拿了些食品來,詢問道:“吃東西沒有,餓了吧。”嘎嘎道了聲謝,拿了食物和水就吃,小姑娘顯然是餓得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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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道:“聖使大人走了之後,張大哥又帶了許多器材來,我知道,聖使大人一定會再來的,這次,是真的要出發了,我怕趕不及,這幾天都在找你們……”
嘎嘎邊吃邊說,原來,自從打定主意,要讓聖使大人帶著多吉的天珠前往香巴拉之後,她就一直在尋找地獄之門,但那時張立他們已經走了,雖然地獄之門是工布村守護的聖地,卻不是人人都知道在哪裡的。嘎嘎自知哥哥是不會告訴自己地獄之門的入口,她想,既然聖使大人對三年前那位哥哥如此著緊,那麼地獄之門顯然就在離她發現那位哥哥不遠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在那附近尋找,等待,今天在山的另一頭看到了火光,嘎嘎就趕了過來。
聽完嘎嘎的述說,看著這個一身塵土的小姑娘,卓木強和岳陽都無語相對,這時再送她回去太危險了,嘎嘎說不用,白天她自己能找到回村的路。卓木強讓嘎嘎和呂競男同住一個營賬,安頓好小姑娘,他和岳陽也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卓木強詢問是否需要他們送嘎嘎回去,這位倔強而堅韌的小姑娘蜿蜒謝絕了,她要一直守護到聖使大人離開,親眼看見聖使大人進去地獄之門。
卓木強再一次與導師通話,兩人一直在探討著那些還未解開的疑惑,似乎誰也沒有提起離別,教授更多的是叮囑和關切,終於,卓木強道:“導師,我要掛斷了,大家都等著我呢。”
方新教授最後道:“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記住!家人,是代表著,沒有人會被放棄,沒有人會被忘記!”
卓木強同聲道:“家人,就代表著,沒有人會被放棄,沒有人會被忘記。”手機合上,卓木強一拉拉鏈,連體潛水服穿套在身,順著繩索攀爬下去,岳陽和胡楊隊長最後負責處理痕跡。
卓木強漂浮在水面上,再次次仰望藍天白雲,片刻之後,相伴的就只有漫長的黑暗了,他暗暗想著,此時兩岸,突然響起嘎嘎清脆嘹亮的歌聲,聲音悠長發顫,壓過了瀑布的巨響,清晰的傳到每一位隊員的耳中。並未學習古藏語的諸嚴不禁問道:“唱的是什麼,好像很悲傷的樣子?”
卓木強淡淡答道:“是一首送別的歌。”說完,深吸一口氣,身體向下一沉,耳邊盡是朦朧的水聲,什麼都聽不見了。平台上突然間便作了幽寂空谷,惟有繚繞的歌聲在久久的回蕩“冥河之上,亡魂聲響,彼岸花開,此岸憂傷……”
所有人的裝備都被防水塑料袋分裝成一小包一小包的送進地下河,隊員們也攀著水底繩纜越過了狹小的激流通道,張立和亞拉師在地下河的源頭,通道的盡頭作接應。
“撲通”一聲,像一件貨物從高處跌落水中,卓木強站起身來,此次的水位和他們第一次邁入冥河相當,只是兩岸站滿了准備出發前往香巴拉的壯士和巾幗。張立一見到卓木強,馬上指著岸邊的一堆塑料袋道:“強巴少爺,這堆東西是你的。”
卓木強走上岸來,看了看燈光閃爍處,每個人都忙著將標了號的塑料口袋整理還原,他大聲道:“大家聽著,”指了指出水口的繩纜“最後兩個人進來後,這條繩子,將被拆卸,我們只能前進,而沒有退路,如今你們已經看到了這裡的環境,這是你們最後一次做決定了,不管你們做何種選擇,我卓木強,都衷心的感謝他,謝謝大家!”
結果不言而喻,所有的人都充滿期待的望著漆黑幽深的洞另一頭,斗志昂揚的背上巨大的背包,整裝待發。當岳陽和胡楊隊長進入洞後,被水浸泡過的繩索被割成一節節的順流而下,卓木強心中一沉,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便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系,下一刻,他們將要去到一個看不到光明的地方,伴隨他們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隨著卓木強一聲:“出發。”兩行人沿著冥河的兩岸,面向茫茫黑暗,邁出了挑戰死神的第一步。
黑暗好似永遠沒有盡頭,洞的回音無數倍放大了紛沓的腳步聲,呼吸聲,水滴聲,唯一聽不見的就是那條漆黑的冥河的流淌聲。這次進洞,比之卓木強和岳陽第一次下來時,水位又降低了不少,河岸明顯增寬,潛伏在河岸下的嶙峋怪石也露出猙獰,在無數頭燈照射下,光怪陸離的地下河奇景展露無遺,那些未見過的,每個人都在心裡驚呼,但無一人發出聲音,只是跟著大部隊默默走著,唯恐踏破了這神秘的寧靜。
張立等三人在前領路,卓木強一言不發,岳陽也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感覺,這水位越低,是否說明它的最低拐點即將到來,到時候,這水位,究竟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上漲?突然間將河道填滿麼?
走了約兩個小時,終於抵達了那艘經過張立他們鑒定和試驗過的大船,雖然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備,但在這死寂黑暗的地下空間,陡然見到這樣一艘大船,還是引來了陣陣驚呼,那些呼叫聲,被洞遠遠的傳開了去,最後變得好似鬼哭狼嚎。
此時的蛇形船,被一根粗大的繩纜拴在頭頂的巖柱上,靜靜漂浮在水中,高的一端昂首挺立,那奇異的造型,巨大的體積,古怪的表皮,無不令人驚奇。張立將手向牛皮船一指,到:“諸位,歡迎大家登陸方舟一號,開始我們的黑暗漂流之旅。”他按下開關,事先安裝在蛇形船上的三盞探照燈齊亮,照得黑暗的地下河一片通明,張立保留的蛇形船身體的靈動,只在某些地方裝置了部分現代電子裝備,此刻的蛇形船,可謂集古代智慧和現代科技與一身。
嚴勇二話不說,將沉重的背包扔上了船,接著自己也跳了進去,那船竟然晃也不晃,浮力之強,令人咂舌。
所有人都進入牛皮船後,張立解開繩纜道:“你們瞧,這艘船的設計很有特點,幾乎可以說就是為這洞航行設計的,它的船身狹長,幾乎超過了洞的最大寬度,而龍骨是采用了奇異的脊柱結構,這樣一來,在河道中這條船幾乎不可能打橫,也不可能倒退,而這種脊柱形龍骨,則使船身可以像蛇一樣靈活的扭曲前行,哪怕是普通小船無轉彎的九十度直角,它也可以輕松的轉過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可以說就是一條魚,能自如的在洞中游動,而魚的鰭和尾,就是我們手中的槳,來吧,讓它動起來。”
船員分坐在船的兩側,背包就放在他們空出來的另一側,身穿救生衣,手握塑鋼槳,船頭有一盞強力探照燈,船尾有兩盞,確保每一位槳手在黑暗中也能看清自己身旁和前方的狀況,掌燈的人分別是岳陽和塔西師。第一次來過冥河的張立和卓木強就坐在岳陽身後,一來可以看清方向,二來可以提醒大家,
卓木強巴輕聲令下,龍骨之船便如同離弦之箭,飛射而出。
方新教授剛剛坐下就接到一個電話,另一頭傳來蒼老的聲音,急促地問道:“老方,你給我們看的那些東西,是從哪裡搞到的?”
方新教授道:“哦!老彭啊!你是說那些鱗屑嗎?怎麼樣,查出什麼來了?難道說,真的是動物屬性的東西?”
老彭似乎很激動,答道:“真不可思議啊!雖然我們反復推敲、反復驗證,但是很明顯,這的確屬於某種動物,盡管說和今天的動物皮毛有所不同,但有生物皮革的角質層、基底層。”
方新教授道:“那是什麼生物?有線索嗎?”
老彭道:“沒有,只是這種表皮結構和所知的大多數動物表皮不同,光通過細胞結構研究,能得到的線索太少,總之……總之很奇怪。這東西已經引起我的好奇了,如果有一小塊就好了。你還能不能聯系到拿東西來的人?”
方新教授苦笑道:“可惜,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七章冥河之上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七章冥河之上
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探照燈隨著船身晃動,遠端的石壁隱約透著仿佛怪獸的影子。一群人疲憊不堪地斜躺在船上,只不過第一個二十四小時,就差點讓他們筋疲力盡。
1、穿行地下河
如此細碎的波紋,只有在承受高速震蕩的情況下才會出現。可是河面和兩岸空無一物,會是什麼東西震蕩所引起?只有一種可能——整個洞都在震蕩!
為了讓大家盡早地對地下暗流有清晰的認識,岳陽征求了卓木強巴的同意後,帶著船走了第一次來時走過的那條筆直河道。
激流陡坡一下子就讓所有人的神經繃緊,不過此時,蛇形船的優勢也顯現出來,被浸軟的船體和可以自由靈動的脊柱骨,使船身牢牢貼附在河水表面。每一對肋骨和與之相連的脊骨,將蛇形船分為一小節一小節,坐在船上的人就好似坐過山車一樣,時而倏然向下,時而忽左忽右閃避著礁石,有時撞擊在洞邊壁或是石柱上,那充滿彈力的船體就像皮球一樣反彈開來,又撞向另外一邊,需要隊員齊心配合,才能勉強控制住方向。
通過十幾分鍾長的跌水河段之後,興高采烈的人再也歡呼不起來了,李慶宏和趙祥抓著船舷的手有些發白,剛才兩次大的顛簸差點將他們掀下船去,其余人人也都被澆了一臉涼水,唯有參加過雅江漂流的諸嚴有些笑意,畢竟和雅漂比起來,這程度的激流仍可以接受。
卓木強巴臉上殊無歡顏,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在黑暗中,還不知有多少這樣的河段,而他們至少得重復著這樣的過程,在黑暗裡堅持……三天!
拐過錐形平台,卓木強巴對照著地圖,和岳陽商議著選擇了一條並非筆直的路線。這條路線有些繞,但一路上標注的平台圖形卻是最多,不知道為什麼,兩人都隱隱覺得,這樣更安全一些。
一開始隊員們就被分作了三組,每組六人,輪流劃船,各自負責十分鍾河段,這樣既能保證有足夠的休息時間,休息的人不住的談話還可以抵消對黑暗的恐懼情緒。但遇到激流險灘,仍必須全員齊動手。
不料,隨著地下河水位不住下降,激流險灘越來越多,情況很不樂觀,到了後來,竟然足足有兩個小時都在激流險灘中渡過。漂完那最長的一段河道,岳陽臉色都有些發白,喃喃道:“沒想到會是這樣……”
卓木強巴還是沉默不語,他知道,這依然僅僅是開始。
由於前面的河道將更淺,且河水始終是向下湧去的,沒有河岸,想停船休息根本不可能,只有地圖上標注的平台才是唯一可以拴船的地方,他們或突起,或有直立石柱。其余地方大多是一片平壁,要不然就是在最危險的激流邊上,就算真看見了柱子,也是一晃而過,根本不可能將船停住。
岳陽總算找到一處地圖上標注的停船點,將船停下來,大家吃飯休息,恢復體力。卓木強巴找諸嚴、呂競男、胡楊隊長、岳陽等幾人商議了一下,重新分配人手,在平和的河段還是和前面一樣,三組輪流劃船,一旦遇到激流險灘,控制船的人數就得增加到九人。最重要的是必須保證另一半人有休息的時間,否則若連續遇到多處激流段,所有人的體力都將無承受。
孟浩然一直沒吃東西,說胃裡翻騰得厲害,吃不下。諸嚴道:“我早就告訴過你,能上山、莫下河,漂流與攀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現在知道厲害了吧?虧你還接受了特別訓練呢!”
孟浩然苦笑道:“在水裡和在車裡還真是不同的,現在我腳下踩的地板都是軟的,而且因為這船一直向下墜,我也感覺到自己的內髒都在向下墜。訓練的時候是一上一下的,不一樣嘛!”幸好休息了片刻,他也開始吃東西。
黎定明嘴裡塞著不知道是巧克力還是壓縮餅干,問道:“諸嚴,你參加過雅漂,感覺這地下河與雅魯藏布江比起來,哪個更難漂?”
諸嚴道:“大江漂流用的都是小橡皮艇、沖鋒艇,最多也就坐七八個人,如果坡降太大,還可以鑽密封倉。拿這地下河與雅江比,可以說各有各的凶險。如果不考慮周圍環境,雅江的險段絕對比這地下河險,到處都有從兩岸崩落的巨巖擋在河道正中,而且有長大幾米,甚至是幾十米、上百米的瀑布,雖然號稱全程漂流雅江,其實根本就不到全程的標准,因為很多地段實在太險了,根本無漂,只能帶著工具從兩岸走過去。但是,這地下河周圍的環境,卻比雅江更為嚴峻,首先是沒有光,若不是這幾台大率探照燈,根本寸步難行;其次是沒有可以停下的地方,這三天都不得不待在船上,而且連續七十二小時處在黑暗中,僅這兩點,恐怕很多漂流者就做不到。但是就目前為止,據我的觀察,坡降還不算大,最大的跌水也就一米來高,對於這條十來米的大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不過,這條船也只能在這洞裡漂流,要是到了外灘,被巖石一卡,就是死蛇一條。”
李慶宏疑惑地問到:“照諸嚴這樣說,地下河漂流要比雅漂容易了?”
諸嚴尚未答話,巴桑嘿然冷笑一生,嚴勇則不動聲色道:“話不能這樣說,諸嚴是漂完雅江全程後,再拿雅江和這冥河相比,我們才剛剛漂了半天,後面的河段是什麼情況,根本還不知道。”
休息之後再上路,由第三組人負責劃船。
拐過第一個彎後不久,一絲不經意的悸動,讓卓木強巴警覺起來。
“等一下。”岳陽首先道。
“停!”隨著卓木強巴一聲令下,所有船員整齊地收起船槳,好似運動會裡的皮筏艇選手。
“你們聽,什麼聲音?”岳陽警示道。
不用特別專注,只是停下劃槳聲,大家立即就聽到了,有一陣“嗡嗡”聲縈繞在耳邊。這條洞通道的特色之一,就是能將內部所有聲音都成倍地放大。
黎定名第一個聯想到自己的專業:“是昆蟲吧!”
的確有些像蚊吟聲,諸嚴等人馬上道:“嘿!昆蟲有什麼嘛?這還值得停一下?”說著又拿起了船槳,准備繼續。
他們顯得不以為意,從亞馬遜叢林和倒懸空寺走出來的卓木強巴等人卻清楚地知道,有些昆蟲比想象中更為可怕。更何況,他們第一次來這地下河時,根本沒有昆蟲。
“不是蟲,你們看水面!”岳陽又有所發現。
在探照燈的燈光下,原本光滑如琉璃的漆黑水面,此刻卻呈現魚網狀,波紋不斷。
船上的人都有一些戶外經驗,知道如此細碎的波紋,只有在承受高速震蕩的情況下才會出現。可是此刻,河面和兩岸空無一物,船正順流而下,密集的水波紋會是由什麼東西震蕩所引起?
只有一種可能——整個洞正在震蕩!
2、漲水
洞深處突然出現了某樣東西,來勢洶洶,聲響震耳欲聾,帶動了整個洞的顫抖。隨著那東西進入探照燈的范疇,眾人只見一道銀白色的牆,撲面而來。
全體船員將船靠右岸邊,右排的船員伸手一摸,全部縮手,果然,那種觸電般的震蕩感,說明整條隧道的邊壁都在高速震蕩,蚊吟之聲就是從邊壁發出來的。
卓木強巴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岳陽皺眉,顯然對此也困惑不解。什麼東西能引起整條通到巖壁的震蕩?
突然,他好似明白了什麼一般,詢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張立對了對原子表,道:“晚上十一點二十分。”
岳陽又問:“強巴少爺,地圖呢?看一看地圖上標注的地一個平台出現的時間。”接著道,“叫大家繼續向前劃!希望我的推測是錯誤的。”
卓木強巴回頭道:“不要停,繼續向前!張立,你協助一下。”
很快由電腦調出地圖,在曾經做過記號的地方,卓木強巴自己辨認著,最終道:“按標注,應該是夜裡十一點半到十二點左右。怎麼,你想到什麼了?”
岳陽道:“雖然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我想,十一點半以前,我們必須趕到第一處平台那裡,這很重要。”
張立立刻喊起號子,船槳整齊而有力地落下,岳陽和卓木強巴也加入了劃槳的行列。雖然說不出確切的原因,但他們都本能地覺得,必須按照地圖上標注的時間到達指定的地點。
隨著不斷的前進,嗡鳴聲也不斷增大。終於抵達第一處平台,岳陽看了看船體,又看了看平台上那跟數人合抱的石柱,猛然道:“強巴少爺,我們不是一直在猜測那根柱子是用來做什麼的嗎?如果我猜得不錯,該是用來拴船的!”
“啊?拴船?為什麼?”張立不解。
嗡鳴聲越來越大,岳陽道:“來不及解釋了!先把船拴起來吧!”
新隊員雖然也能不同程度地使用飛索,但遠不及老隊員那般熟練,能將飛索作為身體的延伸。岳陽和張立手一揚,飛索堪堪鑽入巖壁,兩人就像兩只靈猿攀上去。卓木強巴將主繩穿過一串快掛,稍稍一掄,將繩索拋上,另一頭系在船頭的龍骨粗隆端,張立和岳陽隨即將主繩往粗大的石柱上一繞,飛快系牢。
剛做完這一切,嗡鳴之聲已經轉為轟鳴,不僅河面劇烈地震蕩,船上的人還能明顯感覺到整個隧道洞都在震蕩,好象山崩地裂一般,一時之間心中惶惶,被不安的情緒激烈襲擾。
“看!那是什麼?”也是坐在船頭,原本在張立身後的趙祥忽然叫道。
探照燈依舊照著前方,只見原本應該漆黑一團的洞深處,突然出現了某樣東西,折射著探照燈的燈光呼嘯而至,來勢洶洶,聲響震耳欲聾,且速度極快,帶動了整個洞的顫抖。
隨著那東西進入探照燈的范疇,眾人只見一道銀白色的牆,撲面而來,也更像無數銀色的蟲子,前翻後滾地沖擊。
是水!大水!仿佛水庫開閘洩洪那般猛烈!
在黑暗中,一千米開外的銀色巨龍初露崢嶸,張牙舞爪地沖了過來,要將阻擋在面前的一切障礙撕得粉碎。潮水澎湃的聲音經洞壁反復回音,最後發出共鳴,竟足以讓整個洞共振。
“天!”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跟著就沉寂下來,每個人都感到呼吸困難。唯有卓木強巴鎮靜道:“所有的人,背好背包,抓緊船舷,把頭埋低,准備閉氣。來了!”
“轟”的一聲,一個浪頭不經意地從蛇形船頂沒過,就好似一只小蟲子飛進銀龍的巨嘴中,絲毫沒有引起它的注意,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氣,又飛快地向前沖去。
張立和岳陽緊張地盯著被繃得筆直的主繩,“嘩啦”一聲,蛇形船又浮出了水面,只是此刻他的位置,已經比片刻之前陡然高出六七米。高高翹起的船尖發揮了擋板的作用,這樣的浪潮下,船身幾乎沒有進水,而是順著潮頭呈四十五度斜角上翹,跟著順水抬起,讓靠在船舷的船員被撲上一臉水。
浪頭過後,船裡的人抬起頭來,猛甩著頭臉的水,大口地呼吸開來,待有人抹掉臉上冰涼的水,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現在卻只高出幾米的岳陽和張立,又是一陣震驚。沒想到才剛不過開始幾個小時,就碰到如此危險的情況,原本興致勃勃的李慶宏、趙祥等人都變百了臉,不知心裡作何感想。
眾人齊動手,慢慢將船向岳陽他們顫栗的巖壁靠近,這一波滔天大浪余勢未平,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一次湧水,大家只得一面平復心情,一面等待地下河倒流的平息。孟浩然拂去額際淌下的水,問岳陽道:“你怎麼知道要將船系在上面?”
岳陽聳聳肩,跳入船內,道:“對於這條地下河,我們還有幾間事沒有弄清楚。第一,雅江夜裡會漲水,而且是從地下河倒灌出來的,為什麼?第二,地圖上標注的通道、平台都已經被證實,可平台留下的時間點是作什麼用的?如果不是指通過這道路徑需要多長時間,會代表著什麼?第三,兩處平台留下了系船的勒痕,要知道,勒痕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留下,僅僅一兩次系船不足以在這些堅固的巖石上留下痕跡。第四,戈巴族的瘋子如何操控這麼大一艘船逆流而上?最後,又是如何鑽出那洞?”
把住探照燈,他扭頭看著余波未平的冥河,又回頭道:“可以說,我就是從這些問題中找到答案的。”
張立蹲在巖壁邊,問道:“怎麼聯系起來?”
岳陽道:“還記得嗎?我曾經說過,這石柱上留下的勒痕不是一朝一夕而生,得要許多次拴繩才能留下。可這個崖壁連站人都站不了,古人將船多次拴在這個地方,肯定不是為了在崖壁上休息,而是有別的不得不將船拴住的原因。地圖上標注的時間范圍,已經被我們所證實,不是從一個點劃到另一個點需要花費的時間,我於是將他和我們監測到的雅江夜晚漲水的時刻聯系起來。水量突然暴增,說明地下河幾乎是一瞬間就被填滿,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能解釋古人栓船的動機。是這樣吧?強巴少爺。”
卓木強巴點頭道:“休息一下,等下繼續前進。”
3、第一個二十四小時
第一個二十四小時內,有較為清晰的生物時鍾,可等邁入第二個二十四小時便開始紊亂,該睡覺時不困倦,該進餐時沒有饑餓感。到那時候,有多少人能挺過來?
拉薩。
方新教授看著電腦,馬雅文專家終於將最後一部分破譯的銘文,通過E-mail傳到了他的郵箱。讀完這段銘文,卻讓他足足愣了一個小時之久。
馬雅文專家的來信洋溢著激動之情,他說,這是一段從未見於任何歷史資料的瑪雅文書,裡面提到的一系列史實,極有可能揭示了瑪雅文明隕落的真實原因。唯一的遺憾,是文中並沒有提到那個祭祀是怎麼回事,而那提姆克神明是何方神聖也無從查起,目前僅知,這個神是流傳在瑪雅的諸多神話故事裡,一個開啟他們智慧的神明。
然而,起碼第二次帶去神跡的那提姆克神明,方新教授是知道的。
姆大陸去的神?沙姆大陸、沙姆巴拉、香巴拉,這些詞仿佛正被一條看不見的線串聯起來。
他忽然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類似的線索,馬上開始埋頭尋找……
地下河。
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探照燈隨著船身一上一下的晃動,遠端的石壁隱約透著仿佛怪獸的影子。
一群人疲憊不堪的斜躺在船上,沒想到,只不過第一個二十四小時,就差點讓他們筋疲力盡,在激流中跌宕起伏的程度和時間,都遠遠超過了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帶著這種深深的倦意,卻沒有什麼睡衣,因為三盞明晃晃的探照燈就擱在船頭。這光,絕對不能熄滅。
呂競男、亞拉師、諸嚴等人抓緊時間休息,岳陽因為每次遭遇激流都太激動,把嗓子喊沙了,現在只能悶不作聲,張立和李慶宏倒是精力十足,還在吹牛聊天。
卓木強巴查視著眾人的狀態,發現又在祈禱,走過去,見他膝前的《聖經》正翻到第一頁,上面寫著:
起初,神創造天地。
地是空虛混沌。?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神稱光為書,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卓木強巴接著來到孟浩然身邊,唐敏正在給他做檢查,塔西師靜候在一旁。這名不怕雪山的攝影師人臉色有些白,略帶疲憊地道:“我沒事,只是胃有點不舒服,休息一會兒就好。可能是昨天野味吃多了,今天消化不良吧!”
唐敏問道:“疼嗎?還想不想吐?”塔西師的手指則搭在孟浩然的手腕上,替他把起脈來。
卓木強知道,一開始身體就出現不適症狀,絕不是什麼好事情。他更清楚地知道,這地下河只有前進一條路,想返回絕不可能。
塔西師道:“脾胃不調,應該是氣血陰虛所致,暫時只需調和脾胃,以暖微補,就沒事了。”
唐敏也道:“看來是受驚導致消化不良,行船顛簸所以想嘔吐,先服用一支胃腹安再看看情況。”
卓木強巴聽了,這才稍微寬心。
叮嚀孟浩然多注意身體後,卓木強巴繼續往下走,來到肖恩面前。
他是這個冒險團體裡面唯一一位銀發碧眼的外國人,能說的中文不多,但是能聽懂部分,有時張立說笑話,他也在一旁全神貫注的聽。卓木強巴過來時,他正用英文和黎定明交流,似乎聊得很開心。
“嘿!肖恩,定明。”卓木強巴打聲招呼。
肖恩道:“強生,你終於有空休息一下了。這支隊伍不好帶哦!”
卓木強巴道:“也沒什麼不好帶的,大家都有戶外探險的經驗,幾乎沒有什麼矛盾,很容易就協調好彼此之間的關系。我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畢竟你是第一次來西藏。怎麼樣?還習慣嗎?”
肖恩掰著指頭道:“習慣啊!你瞧,張立、岳陽、巴桑、你、珉珉、黎先生、、亞拉師、教官,幾乎一半多的人都會說英文,我沒什麼不習慣的,而且我也會說中文嘛!”說著,用半生不熟的中文發音道:“你好!”
卓木強巴笑了笑,黎定明道:“肖恩先生其實對生物學研究很深的,剛才我們正在談亞馬遜叢林裡那些神奇生物……”
卓木強巴道:“我差點忘了,定明也是動物學家。”
黎定明點頭補充道:“兩棲類。”
三人聊了一會兒,直到呂競男講卓木強巴叫過去。如今,呂競男、胡楊隊長、卓木強巴和嚴勇士這支隊伍的總決策者,很多事情都是經過四人討論決定的,其余隊員私下裡稱呼他們為四巨頭。
四人商議了一番,就是否對人員座次做出調整,還有明天的行程與休息時間等一些細節問題作了計劃,然後卓木強巴才回到船頭,和唐敏聊了一會兒天,直到她也倦了,枕在他的大腿上睡過去。
先看著酣睡的她,又望了望船頭還在聊天的張立他們,他不由心想,總算熬過這第一個二十四小時了,可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
人在第一個二十四小時內,還有較為清晰的生物時鍾,可等進入第二個二十四小時,生物時鍾便開始紊亂,該睡覺的時候不覺得困倦,改進餐的時候沒有饑餓的感覺,一切都會失去條理,到那時候,有多少人的身體能挺過來?他不知道。
終於,卓木強巴也悄然睡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聽到了阿爸那熟悉的聲音:“孩子,我知道你討厭宗教,也不信神佛,但是,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否定的。其實,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信仰,無論你有無宗教背景,無論你是否無神論者,那種信仰,即是追求,一種促使人活下去的力量。生存,是人類和所有生物在物質上的本能,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為繼續存活下去而不斷掙扎努力;信仰,則是人類在精神上的本能,有時候,甚至能超越物欲上的本能,驅使人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然而,人是脆弱的,不僅脆弱,心靈也同樣脆弱。遠古的人類由於的弱小和知識的匱乏,天生就對未知感到害怕,害怕陌生的事物,害怕陌生的力量,就如同初生的嬰兒,對一切充滿了好奇與恐懼。”
“人們總會遇到無解決的難題,無克服的恐懼,這時候,精神便需要寄托,希望能有什麼在自己困難時給予幫助,在自己絕望時寄予希望,從黑暗中帶來光明,驅逐內心深處的恐懼和邪惡。於是,就有了神……”
“強巴少爺,醒醒!”
卓木強巴感覺自己才剛睡一會兒,就聽到了岳陽的呼喚。睜開眼,便聽岳陽緊張地道:“第二波漲水快到了。”
4、死神到訪
一個黑影從頭頂掠過,趙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時,湧水突然低了下去,跟著又是猛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翹,他和黎定明幾乎同時被拋向半空。
“什麼?這麼快!”
卓木強巴一驚,睡意全屋,翻身起立,詢問道:“你確定?”
岳陽將打開的電腦返過來,道:“強巴少爺你看,這是地圖上另一個我們沒有完全理解的問題:為什麼標注時間的圖像會如此抽象,以至於亞拉師他們也無辨認。我對此進行了反復的觀察,發現這些圖像不是一個完整的動物,而是由兩種動物組合而成,這幅是牛頭雞尾,還有這個,虎面猴身,所以才變得難以理解。隨後我想到了工布村的那首詩,它說,勇士們每天只休息兩次,為什麼是兩次?如果說,代表時間的動物不是一種,而是兩種的話……還有,我們觀測點記錄的時間也明確顯示,雅魯藏布江每天的漲水也是兩次,只是一次多,一次少而已。把動物的兩部分都還原,那麼,指的就是這個時間段了。”
卓木強巴問:“什麼時間了?”
岳陽道:“上午五點。”
卓木強驚道:“我竟然睡了那麼久!”
岳陽道:“強巴少爺,你看是不是把大家都……”
卓木強巴道:“好的,把人全都叫起來,這件事疏忽不得。”
所有人都睡意朦朧的被叫醒,有幾個直抱怨才剛剛睡著,還有幾個似乎根本沒睡,卓木強巴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們。
“嘿嘿!大家,打起精神來!”他鼓勵道:“聽著,第二波湧水就快到了,如果不想這麼快就掉隊的話,都精神點兒,抓穩了船才行!”
“什麼?”
“又來啦!”
“要命喲!”
新隊員又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但是,一種不祥的聲音很快就讓他們全部安靜下來,“嗡嗡……”、“嗯嗯……”,船邊的水又一次出現波紋,岳陽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是一個示警的信號,讓人揪心。
咆哮而來,又呼嘯而去,那銀色巨龍就像是這地下王國的清道夫,隔一段時間就要將洞清理一遍,那無以匹敵的力量讓人顫栗。這次的湧水更大、更急,整條龍骨船就像汽艇一樣,好幾次被拋離水面,船頭破開的水花濺得全船的人都濕漉漉的,每個人抓著船舷的手指關節都握得發白,誰都知道,一旦松手,就是卓木強巴所說的掉隊,迎接自己的將只有無邊的黑暗,誰也不知道會被這股激流沖到什麼地方去,更不知道能在這激流中堅持多久。
雙手扳住船頭的岳陽警惕地盯著主繩,那根被繃得筆直的繩子,在巨大的水沖立下不斷的鎖緊,牢牢地絞進龍骨之中,發出“咯咯”聲音。岳陽的心也如龍骨一般被漸漸絞緊,他很清楚,一旦主繩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沖力而斷裂,整條船被卡在哪裡或是撞沉、撞破,鐵定是全軍覆沒的結局。他下定決心,等堅持過這波湧水,下回起碼要改用兩條以上的主繩系船。
“匡當”一聲,岳陽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光芒從身後照射而來,原來是巨大的沖擊力將龍骨船高高拋起,船頭的探照燈正好與頭頂一根懸垂下來的石柱砸在一起,頓時熄滅。跟著聽見“哎喲”一聲,也不知道是誰發出的。
只聽卓木強巴指揮道:“小心!小心頭頂的石柱!抓緊船舷,趴下,快趴下!”
一個黑影從頭頂掠過,趙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時,湧水突然低了下去,跟著又是猛地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翹,他和黎定明幾乎同時手指一滑,身體被拋向半空,眼看就要離船而去。
坐在他們身後的巴桑和亞拉師伸手一抓,牢牢握住兩人的腳踝。
趙祥在緊要關頭被亞拉師抓住,反而大叫道:“放開我!”
亞拉師端坐念誦經文,任憑趙祥如何掙扎,就是掙不脫,只得大叫道:“李慶宏啊!李慶宏掉下去了!”
岳陽在船頭聽見,心中一緊。
黎定明被巴桑重重地摔回船上,跟著船又是一顛。
巴桑沙聲道:“抓背包!”
此時的蛇形船,就好比在亂石坡上疾馳的汽車,隨著水流一上一下抖動著。整個過程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鍾,洶湧的波濤才逐漸平息。
在這些人中,只有去過美洲的老隊員深刻體會過那種洶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回憶時,那是一種永無停歇的顛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抖散架了,連意識和思維都因為劇烈的抖動而模糊,唯有靈台一點清明,控制住手指,死死抓住,只知道死死抓住,別的什麼都不重要。如今的情形也是這般,抓住船舷的手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而身體的其余部位都失去了干峙,就算已是風平浪靜,也要原地休息好長時間,才能讓肌肉重新凝集力量。
孟浩然不明其理,一站起來就栽了個跟頭,跪在船上,雙手抓著背包,這才發現手臂在微微發抖。扭頭看去,原來不僅自己如此,黎定明抖得更厲害。
過了幾分鍾,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塔西師第一個站了起來,穩健地向前進了幾步,來到面前,詢問道:“你沒事吧?”
方才的混亂中,他清楚地看到一根巨大的石柱貼著的後背種種蹭了一下,那聲“哎喲”就是由此來的。
額頭滲著冷汗,白著臉微笑道:“沒事兒,就是砸了一下……”
“嘶!”
塔西師微微揭開他背心的衣物,的汗流了下來,唐敏在後面看得清楚,他後背一大塊皮肉被蹭掉,血肉模糊,不禁驚呼:“哎呀!”
塔西師對唐敏道:“我想,需要止血的東西。”
唐敏松開抓船舷的手,抖動著拉了幾次背包的拉鏈,都沒拉開,塔西師只得過來幫忙。唐敏道:“紗布在第一個口袋,下面是繃帶,消毒劑在左邊第三格。”呂競男也靠過來幫忙。
岳陽捏了捏拳頭,手腳能活動了,斜身一把抓住張立,說道:“快來看看這燈,好像撞壞了。”
一旁的諸嚴道:“是壞掉了,我看見那根柱子直接砸在燈殼上。”
卓木強巴站起身來,對嚴勇和胡楊隊長這兩位也沒經歷過潮湧的探險隊員道:“你們沒事吧?”兩人一起搖頭,同時又撇過頭看受傷的。
嚴勇道:“好了,總算又活過來了。”說著就想站起來,沒想到腿肚子一陣發軟,身體竟然向前撲去,幸好雙手抓住了張立的背包,總算沒有跌倒在地,卻發現右方空著,不由問道:“李慶宏呢?”
“李慶宏掉下去了?”仍被抓著的趙祥大吼一聲,趁亞拉師手一松,一個猛子就扎進了冥河之中。
巴桑大叫:“胡鬧!別去送死啊!”
“李慶宏掉下去了?”卓木強巴也是一驚,李慶宏就在他的身後,脫手了居然沒有出聲,而當時所有的人都低埋著頭,竟然無人發現他從頭頂掠過,看著陡然增高了近十米的大浪潮,如果是在湧水出現時就被沖了下去,哪裡還找得到?
卓木強巴等人來到船尾,將探照燈打向水面,尋找趙祥的身影。
過了片刻,趙祥從漆黑的河水裡探出頭來,用手憤怒地擊打著水面,濺起大片的水花,怒罵道:“李慶宏掉下去,你們為什麼不抓住他?你們那麼厲害的啊!哼!咳咳……呼嚕嚕……”他又沉了下去。
岳陽在船尾道:“瘦子,快上來!後面還有小浪頭,你會被沖走的!”
趙祥卻沒有回答,雙手憑空揮舞,好像不大對勁。
卓木強巴衣服來不及脫就跳下水去,一把將趙祥拉了回來,大聲道:“李慶宏走了,大家都很傷心。你這樣做,是想讓我們再失去一個隊友嗎?”
趙祥被拉回船上,裹上毯子,無神的坐在船裡,邊因冰冷的水溫打顫,邊喃喃道:“他昨天還跟我說,回去後我們一起去爬卡瓦格博峰……”他其實也清楚,李慶宏當時飛離船面足有三四米高,根本沒有人能拉得住,自己只不過是探了探身子,邊跟著被拋了起來,差點就要面臨同樣的命運。
肖恩回頭看了看王佑,這兩位昔日一同前往美洲的驢友在訓練時話並不多,總相對保持著距離,反而各自和新隊員打成一片。“怎麼樣?比起我們在美洲刺激吧?”肖恩略帶笑意地問。
王佑的手還僵在船舷上,淡淡道:“這算不了什麼。”
船尾,巴桑也站了起來,看著船側的水流,拍了拍身前驚魂未定的黎定明,又扭頭看了看亞拉師。師端坐如山,自湧水來襲之時,並沒去扶船舷,身體卻如黏在船體上,動也不動,此刻仍舊保持著那種姿勢,好像入定還未醒來。
巴桑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須,他越來越看不清這看似瘦弱的老喇嘛,還有那塔西師,還有呂競男,還有強巴少爺,還有那個看不清深淺的肖恩,這條船上厲害而深藏不露的好手實在太多。
後背的傷口經過雙氧水消毒,然後上了紗布繃帶,疼痛感沒那麼明顯了,眾人也三三兩兩恢復過來,唯有黎定明,手裡仍死死拽著自己的背包,臉色一陣灰一陣白,唇色烏青,嘴角時不時顫動一下。
大家都知道,他害怕了。
是的,與死神近距離擦肩而過,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這種經歷一生一次就夠了,更何況在未來的兩天內,還要持續不斷的遭遇同樣情況?
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八章地獄裡的第二日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八章地獄裡的第二日
這是一個隨時都會讓人失去生命的禁地,這是凡人止步之境,這裡是冥河!急促的拍水聲傳遞著一種信號,死神的腳步,正步步緊逼,尋而來。
1、激勵與地底瀑步
王佑感到臉上一熱,竟然是孟浩然無忍受旋轉和撞擊,將吃下的東西都噴了出來。他的胃裡本來就七上八下,只覺得說不出的惡心,嘴一張,也是吃什麼吐什麼了。
大家輪番安慰,總算讓黎定明的心情稍稍平復下來。胡楊隊長主動要求和他換位置,於是王佑坐在了中間,胡楊隊長做了船尾。
船頭壞掉的探照燈被張立換過,他對這種情況早有准備,帶了好幾盞備用燈來,唯一失算是沒想到湧水如此激烈。想了想,他提出建議,妥善利用扎在船的肋骨裡的主繩,每個隊員都用快掛與船身綁在一起,這樣就不怕顛簸時被拋飛了。說做就做,張立換好燈頭,跟著就著手改造蛇骨船。很快,這艘船又燈火通明地再度啟航。
岳陽盯緊了電腦,仔細的辨認著他們走過的路徑,同時用儀器測量走過的路程。順流飄過二十一公裡後,他沙啞地對卓木強巴道:“強巴少爺,讓大家注意控制速度,減緩行駛,我們開始進入岔路最多的區域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迷路。”
卓木強巴大聲道:“第三組尾排停漿,嚴勇、李慶宏、肖恩和塔西師,放緩揮漿頻率。”怕肖恩不懂,還用英文說了一遍。
岳陽緊盯著前方的河道情況,見墨黑色的河水出現細條形的水紋,忙道:“強巴少爺,激流區,又是激流區!”
卓木強巴高喊:“進入激流區,全員准備!”
所有的人都拿出漿來,剛准備好,便聽岳陽沙聲高叫:“地底瀑布!”
整個船從船頭開始跟著一沉,又開始一輪雲霄飛車般的感覺。蛇形船緊貼著水面,像一條巨大的軟體蟲滑下瀑布,船身未穩,船頭再度凌空墜落,又一道地底瀑布,如此一連五道,真多虧了張立的攀巖式掛靠,船員才沒有被拋下船去。
不過,這一陣接一陣的自由落體運動,和連續五次從五米高度跳下並沒多少分別,船員們都白著臉,胃裡一陣惡心。
這還沒完,第五輪從地底瀑布跌落後,岳陽又道:“地下河主河道,三級預警!”
諸嚴忍不住罵了句粗口:“他媽的!”
話音未落,蛇形船已重重地墜入河道中。
這條地下河主河道寬度足有二十米,自動向西奔湧,滔滔水浪足有三四米高,墜入後的蛇形船就像是從邊壁一個小孔被沖出來一樣,一入主河,整個船身就橫了過來,探照燈不住在河道兩岸夾壁畫著一個一個的光圈。
岳陽顧不上嗓子痛,直接大聲呼喊道:“方向,穩住方向!左排船員收漿!右邊倒劃!我是說倒劃!別順著劃了!換方向,換方向!”
“前方兩百米左向有一條岔道,大家一齊……來不及了!”
“聽我說!我說左的時候,左邊的船員就全力劃槳,右邊的就反方向劃,這樣就能控制住方向了!如果我說右,則與左相反。我說進,就全體向前劃,我說退,就全體向後劃。明白了嗎?”
“注意,左!”
“錯過了,前面還有五條岔路可供我們選擇,右!右!右!”
“一定要先把船身穩下來!接著來,右!”
“右!”
“右!”
“不行,船擺不正方向,根本就無進入預定洞,看來只能等這條船調整到筆直向前了。前面河道也有分岔,但是從顏色標記來看,不是很好走。”
碩大的蛇形船就這麼在巨大的地下河中打著旋兒,時而撞一下左壁,時而撞一下右壁,接著反向旋轉。每次碰擊都會引發猛烈的回彈,堅韌的船體似乎沒有問題,但坐在船內的隊員,尤其是新隊員們,都有些受不了。光是旋轉產生的離心力就足以使人頭暈眼花,更別提每次碰撞產生的巨震了,簡直像要把五髒六腑震出胸口一般。有時當船飛速向邊壁撞去,來不及收漿的隊員都被震得虎口發麻,幸虧船槳是塑鋼制品,就算被撞得再厲害也只是彎曲變形,不至於折斷。
劇烈旋轉讓船裡的人根本無穩住身體,頻頻有人和隊友撞在一起,要不就是遭到肘擊腳踢,要不然就是讓船槳親吻,頓時黑紫一大塊。岳陽最倒霉,位在卓木強巴的正前方,強巴少爺的骨頭多硬啊!雖然不是有意的,仍把他打得手腳發軟,每次意外撞擊,總能聽到他的慘嚎。
“小心!”
“你撞到我啦!”
“哎呀!我的背!”
“都坐穩,坐穩!”
“你的船槳!”
“我的啊……”
探照燈的閃光更是增加了眩暈感,沒多久,王佑突然感到臉上一熱,滑膩膩的不知道是什麼,扭頭一看,竟然是孟浩然無忍受旋轉和撞擊,將吃下的東西都噴了出來。王佑的胃裡本來就已經七上八下,被噴了一身,心頭只覺得說不出的惡心,斜靠著船舷,嘴一張,也是吃什麼吐什麼了。
坐在孟浩然背後的趙祥大叫起來:“吐到我身上了!”
卓木強巴大聲道:“別吵啦!抓牢主繩,統統收起漿來!這條河道不短,還要轉好一陣子,都給我挺住了!如果犯惡心就趴在船舷上吐,不要老盯著探照燈照射的地方看!”
所有的人都好像坐在轉輪上,被轉得七暈八素,不辨東西。
浪高三至五米,接連不斷的迎頭沖擊,若換了別的船,此刻的情形也不容樂觀。可扭動船身的靈動性,在這波濤洶湧的浪谷峰尖裡,反而成了一種危險的性能,在船頭開始攀越另一個大浪時,船身還在浪谷,整個船就折疊成“V”字型,船頭船尾的人全向中間跌。等剛攀上浪尖,蛇形船又像斷了脊骨似的,整條船往兩邊坍塌,形成一個倒“V”字型,中間的船員又往兩邊反摔。並且,在這過程中,整艘船還在不斷的旋轉。
此時的蛇形船,就好似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蝴蝶,船頭和船尾就是蝴蝶的雙翼,不時掙扎著撲閃,卻還是無可奈何的打著旋兒飄落。若非船員集體用繩索拴牢船的肋骨,早已不知跌下船多少次了。
越過一個浪峰,卓木強巴壓在岳陽的背包上,兩人一齊被船的慣性向左拋去,就像掛在秋千上的一支鉛球。他大聲詢問道:“已經錯過了多少個岔道了?”
下一刻,岳陽反壓住卓木強的胸口,兩人一同被向右拋,聲嘶力竭的回答道:“不知道啊!沒有光!我什麼也看不見!”
的確,探照燈的燈光不是高高斜射向頂壁,就是直水中,根本看不清邊壁的情況。岳陽大聲道:“張立!能不能讓探照燈別跟著船晃來晃去?”
張立也大聲回答:“啊!你說什麼?”
又一個滔天大浪襲來,一切聲音都被打斷。
船的兩頭又是一彈,順時針一轉,卓木強巴和岳陽同時向張立壓過去,諸嚴的半個身子則被拋出船外,只能用雙手抓緊安全繩,放聲高喊道:“張立,你踢著我的臉了!”
此刻的張立正被岳陽和卓木強巴擠得像壓縮餅干,勉強路出一絲苦笑,說道:“不好意思啊……”
話音未落,蛇形船不知道是和左邊還是右邊的邊壁一碰,猛地一彈一震,緊跟著又反向旋轉起來。
這回撞擊力度極大,以至於右排船員全被甩出船外,全憑一根根安全繩掛在船身上。就是還在船內的人,也被飛速旋轉的蛇形船拖拽得飛了起來,雙足離地,在探照燈照射下,就像一排掛在狂風中的臘肉,東漂西晃。
卓木強巴又大聲對身後的人道:“後面的,又沒有看清,我們錯過了幾個洞分支?”
沒有人回答,通常岳陽無觀察到的事情,別的人也無辦到,更何況目前的情況糟透了,才擋住不知道是哪位噴出來的酸臭撲鼻的半消化食物,背後又被人一陣拳腳相加,人人都身不由己的東跌西倒,蛇形船則好比那狂怒的公牛,要將騎在牛背上的牛仔們一個個掀翻。能在這樣的旋轉和跌宕中強壓下胸中翻湧,克制著不嘔吐的,也就那麼幾人而已。
飛速旋轉之中,卓木強巴目光一閃,見探照燈照射的方向好像有幾個黑黝黝的洞口,看來地下河主道已經到頭,很快就要進入分流河道,忙道:“岳陽,前面就是分岔口了,注意觀察,我們進的是第幾洞!”
話音剛落,“呼”的一聲,一個碩大的背包好似一座小山飛來。此時卓木強巴正隨船一齊向右做著旋轉,腳下跟打醉拳似的,百忙之中揮手一托,那座小山改朝岳陽後腦一撞,跟著飄出了船體,沒入漆黑的河中,不見蹤跡。緊接著,後面不知又是誰的背包“呼”一下飛了起來,差點把嚴勇撞飛。
張立全身懸空,側頭避開橫過來的嚴勇的腳,大叫道:“誰的包掉了?大家抓牢背包!別讓包被船甩出去!”
他當初設定的固定點,是根據第一次漂流時激流的強度來考慮,沒有預想到後頭會有如此可怕的地下激流,導致背包的背帶終於無承受如此巨大的離心力,自行斷裂飛走。
整個過程幾乎都在一瞬間發生,那一幢幢得岳陽眼冒金星,高聲道:“我看不見!強巴少爺,我看不見!”
待恢復視力後,見蛇形船在一條較小的河道中旋轉,燈光照射下,邊壁離船身已經非常接近,他不禁喃喃道:“我們……我們已經進入岔道了嗎?”
卓木強巴應了一聲:“嗯,小心!”
蛇形船又猛然撞上邊壁,跟著左右搖擺不定,還騰在半空中的人陡然感到拉力消失,齊刷刷跌落船內,又隨著船像搖篩子一樣來回滾動。
蛇形船像靈蛇一般拐過幾個S形彎道,似乎又進入了另一個洞旁支,但此刻所有人都被折騰得仰躺在了船底,完全沒有爬起來一探究竟的能力。
2、變故突生
岳陽大聲道:“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湧水就快來了!”卓木強巴倒吸一口冷氣,船才剛剛穩定下來,人還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問題。
隨後的震蕩起伏都要小得多,但三四米高的浪頭還是一波接一波,加上飛速向下的沖擊力,船上的人並不好過。這一次讓人筋骨寸斷的激流勇漂足足持續了七個小時,七個小時像騎著野牛一樣沒有停歇地上躥下跳,七個小時像風扇一般地旋轉,沒有停泊、沒有平靜,當船進入淺水區並逐漸平穩下來時,人人都已精疲力盡,更有幾名隊員被甩得口吐白沫,猛翻白眼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了?”卓木強巴望著頭頂一片漆黑,似乎在問,又似在喃喃自語。
岳陽道:“不知道,強巴少爺,我們該起來看……看……”他說得吃力,行動更是吃力,人在船地撲騰了好一會兒,只聽見腳後跟、背脊和船皮拍打得“噗噗噗”直響,就是怎麼也沒能起身。
張立道:“在地獄啊!我們來地獄快兩天了吧!如果再有兩天這樣的經歷,我想我是堅持不到走出去的那天了……”
卓木強巴試著翻身坐起,卻發現脊骨像不屬於自己似的,怎麼也動彈不得。他咬咬牙,用雙手肘支撐著身體,斜靠在船壁上,一點一點地往上挪,總算把頭抬了起來。接著,他就看見了四個站立著的人:塔西師、亞拉師、呂競男和肖恩。肖恩蓬頭垢面、臉色青紫,衣服上污跡斑斑,不似另三個人跟沒事兒一樣。
三位密修者自不用說,可是連肖恩都還能站起來,卓木強巴突然覺得一股力量由下而上充滿全身,一咬牙,竟然也跟著站了起來。
四名還站著的人都在幫助那些體力最弱的人,卓木強巴這才終於看見這艘蛇形船的現狀。三盞探照燈中,只有一盞尾燈還是好的,另一盞就像被擰斷脖子的雞頭,耷拉在龍骨上,有氣無力地忽明忽滅,頭燈則早就不知被甩到哪裡去。船體內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眾人的嘔吐物,還有幾個背包,雖然每有被甩出船外,卻從背帶處被扯開一大道口自衣服、食品等散了一船。
除了他們五人,其余的成員都是仰面朝天,經歷這番凶險,只要他們目前還能出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卓木強巴接著看向身邊的人,岳陽和張立的呼吸很均勻,就是起不來,諸嚴喘著氣,但還挺得住,嚴勇也斜靠在船深,兀自不住地喘息著。
再看看受傷較重的那幾人,的背心染紅了紗布,呂競男正在一旁忙碌這,肖恩則在對他前面的黎定明探鼻息,孟浩然在吐白沫,塔西師在照料他,王佑也吐這白沫,由亞拉師替他做檢查。
卓木強巴抬了抬腿,像醉漢一般顛了兩步,漸漸穩住身體,一步一頓地朝船尾挪。他感覺眼下就像在審視戰後的戰場,又或是重臨地震後的災區,躺在地上的人無一不是大花臉,臉上五顏六色的,跟抹了油彩一般。他自己也不好受,在混亂中,右眼不知道是被誰用拳頭或腳跟重擊了一下,現在看東西得瞇著縫,估計有些腫了。
對了,敏敏呢?敏敏怎麼樣了?卓木強巴心中一驚,見呂競男正好擋住了唐敏,估計情況稍好,但還是放心不下,踉蹌著大踏兩步,來到唐敏的位置。
唐敏正靠在她自己的背包上,頭發披散下來,遮住半邊臉。卓木強巴小心地蹲下身子,細細詢問道:“還好吧?敏敏?”
唐敏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算是回答。卓木強巴接著抬手撥開她的頭發,卻給入眼的畫面驚出一身冷汗,差點脫口而出:小姐你貴姓啊?
唐敏偏了偏頭,又讓頭發遮住臉,低聲說道:“我沒事,你去看看其他人吧,他們更需要幫助。”
卓木強巴剛准備起身,唐敏又揮了揮手,似乎想拉住他的衣服,但終究沒能抬起來,只道:“背包,中間夾層,都是醫療用品。”
他隔著頭發撫摸了一下唐敏的臉:“嗯,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再起身時,見船尾的巴桑已掙扎著跪地直立起來,船頭的岳陽雖然還沒能起身,但向前爬了兩步,將頭擱在船舷上,借著背後的探照燈光關注著深邃的、無邊的黑暗。
卓木強巴一轉身,便聽呂競男道:“紗布。”忙打開背包,將紗布遞過去。
跟著,他來到黎定明面前,只見肖恩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字形,低聲說道:“他好像不行了。”
“什麼?”卓木強巴大吃一驚。雖然這次激流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險,但這種程度的猛烈震蕩和旋轉,最多導致頭暈目眩、惡心嘔吐,還不至於引發死亡,除非在船骨的碰撞中斷了骨骼,使內髒嚴重受損。
一探氣息,果然,黎定明氣若游絲,胸口停止起伏。一摸脈,沒有脈象!一探胸口,沒有心跳!
“怎麼會這樣的?”憑著不過幾下的觸摸,他已確定黎定明身體的挫損有限,骨骼完好,並不像是遭受嚴重內傷的樣子。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容他多想,連忙向肖恩道:“強心劑、胸外按壓、人工呼吸!”
呂競男也看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卓木強巴道:“他沒氣了。”
“什麼?”呂競男同樣震驚無比。方才她正是見黎定明似乎並無大礙,才轉而救護傷勢明顯的,怎麼一轉頭,人就沒氣了?急忙追問道:“呼吸道暢通嗎?是不是嘔吐物哽咽?”然而她也知道,他們吃的食物都是壓縮食品和罐頭,就算是嘔吐物也成糊狀,不會有大塊嘔吐物阻塞呼吸道。
肖恩已經為黎定明做了口腔清理,搖頭道:“呼吸道內沒有異物。”取過一張紗布,墊在黎定明的嘴上,准備進行人工呼吸。
“怪了!”呂競男柳眉倒立,對卓木強巴道,“你來幫包扎。”一到緊急關頭,她習慣性地擺出了教官架勢,卓木強巴也聽命而去。
她很快檢查了黎定明的喉部,並沒發現明顯撞擊傷,心道,難道是肺部挫傷?打了一劑強心針,利用頭燈一檢查,瞳孔已經散大,對光反射消失,不由得歎了口氣,仍對肖恩道:“繼續胸外按壓。”
此時,巴桑、胡楊隊長、張立等人也都能夠站起來了,開始幫助另一些受傷的人。卓木強巴為纏好繃帶,道了聲謝,正准備再去看黎定明,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響傳來,驚動了船上其余的人。
哨聲是從船頭傳來的,是岳陽!
張立在船頭喊道:“強巴少爺,你過來一下,岳陽有花告訴你。”
原來,岳陽一直在船頭休息,剛一有所發現,就打算通知卓木強巴,但一張口,卻發現聲音又嘶又啞,根本叫不出來,想叫張立,偏偏張立又去了後面,諸嚴還在那喘氣呢,看來聲音也大不到哪去,索性吹起了救生哨,把張立先給喚回來。
卓木強巴來到岳陽身邊,俯身問道:“怎麼了?”
岳陽盡量大聲道:“我們不能就這樣……順流而下,得劃船!水……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湧水就快來了!”
卓木強巴倒吸一口冷氣,這蛇形船才剛剛穩定下來,船上的人還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問題,馬上下令道:“張立,你趕快把燈光問題解決!胡楊隊長!幫忙看看還有哪些隊員能動,我們不能躺在船上休息,得趕快劃船,必須先找到一個可以拴船的地方。大家堅持住!如果你們還能動,都拿起槳來,繼續劃船!”
嚴勇、唐敏等都坐了起來,看來還能拿船槳。
此時,呂競男從後面走上前來,低聲對卓木強巴道:“黎定明走了。”
3、大昭寺前的男子
眼睛的上眼瞼很平整,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會感覺好像正在俯視自己,目光帶著冷漠、悲哀、憐憫。不論是誰,一看見這目光,都會立刻感到從腳底升起的寒意。
雖然卓木強巴已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結局,但還是足足愣了有十幾秒。黎定明就這麼走了!一個優秀的動物學家,對生命充滿熱愛的人,他不是還要帶最美麗的蝴蝶給女兒嗎?但此刻不是傷心的時候,卓木強巴只能微微點頭表示知道。
是的,他知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漂流行動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們都每想到,死神會來得這麼快。
燈光亮起,張立將船尾的探照燈換了一盞,匆匆走過,說道:“後面的燈好了。”手裡拿著另一個燈頭,又匆匆朝船尾趕去。
蛇形船又一次加速,還能動的隊員門重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握這塑鋼槳,一槳又一槳向前劃。動作是那麼機械,但每一次入水都是那麼穩,沒有人喊號子,節拍卻依舊整齊。而他們的希望在哪裡?就在無邊黑暗的最深處。
王佑和孟浩然的身體太弱,沒子動,原本也想握槳,但呂競男說這樣會讓傷口裂開,反而使情況更糟,沒讓他拿。岳陽的手骨似乎被卓木強巴給撞脫臼了,但竟然沒感覺出來,幸好亞拉師給他接了骨,可暫時還是拿不起槳,只能像一個偵察兵那樣趴在船頭,用眼睛給眾人指路。
黎定明的屍體就躺在他的背包上,好像睡著了一般,沒有人去驚動,讓他繼續靜靜地躺在那裡。只是,每個人都將槳握得更緊,雙手揮動得更有力,要將黎定明的那份力一起使上。
心緒隨著在黑暗中無聲前進的蛇形船游走,卓木強巴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阿爸的話:“有光即有影,有明則有暗。人之所以,那是因為他們除了生存和繁衍以外,幾乎拋棄了作為動物的所有原始本能行為,讓自身行為建立在文明的基礎之上。然而,人心是復雜多面的,由人群構成的社會更是紛繁龐大,不可能人人都生就一顆充滿善意的心。神的正面意義就在於此,祂讓人類相信美好的事物,相信心靈的純潔,在信仰者心靈受到傷害時,給予安慰與補償……但是,在這世上,黑暗畢竟才是永恆,光明只是短暫的一瞬……”
拉薩。
大昭寺門前廣場,兩根象征歷史的石柱昭然向天,古樸雄渾,揭示著歷史的滄桑變遷,用斑駁的文字刻下曾經的盟誓。寺內的座座金頂在陽光下分外耀眼,引得無數游人拍照留念。
此時,廣場不引人注目的一角,一位胸前掛著數位相機的休閒裝男子正有模有樣地拍攝著。他頭戴著一頂遮陽帽、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大蛤蟆鏡,立領的休閒服又幾乎將鼻下的嘴唇和下頜完全遮住,但這樣的裝束並沒有引起旁人的注目,畢竟現在年輕人穿成什麼樣的都有,更何況在這個中外游客常年來往的地方。這個毫不起眼的男子在小廣場轉悠了兩圈,才向寺門走去,路過唐蕃會盟碑時,“嗤”地發出一聲冷笑,充滿嘲諷之意。在他身後,一名高大的外籍游客始終保持一定距離跟隨著。
從正門進入後往左,是一處巨大的露天廣場,男子在廣場上長久的駐足,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冷笑。那名高大的外籍游客看了看廣場散布的游人,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朝那名掛相機的男子靠近,語氣卻是非常的謙卑:“先生,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吧!這裡人太多了。”
恭敬中帶了幾分卑微和虔誠,出聲者赫然是馬索。
掛相機的男子冷笑著說道:“怕什麼?放心好了,若他真的連你都懷疑,那就無人可信了。”
馬索點頭哈腰道:“是,是。另外那些人已經有眉目了,他們打算三天後在車臣開一次聚首會,似乎是准備商議聯手行動,這是地址。”說完,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回音。
掛相機的男子顯然並不耐煩這樣一條巨大的哈巴狗跟在自己身後,接過地址後直接道:“柯夫會繼續幫助你們的,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馬索遲疑道:“可是……那個……我回去該怎麼跟老板說?”
掛相機的男子道:“你就說,稍晚一些時候,柯夫會親自打電話給他,別的什麼都不用說。”
馬索應聲,正准備離開,卻發現那掛相機的男子還盯著地板看,不禁問道:“先生,這地,有什麼特別嗎?”
相機男子把眼鏡往鼻梁下一拉,露出一雙眼睛,馬索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每次看到那雙眼睛,他都感到心顫,那可是連老板都懼怕的眼神啊!眼睛的上眼瞼很平整,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會感覺好像正在俯視自己,目光帶著冷漠、悲哀、憐憫。不論是誰,一看見這目光,都會立刻感到從腳底升起的寒意。
“哼!”男子重新扶好墨鏡,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地,這片地曾被血染紅。就在一千年前,朗達瑪向寺裡的僧侶命令,要不轉職為天葬師、屠宰師,要不就只能接受活人天葬和屠宰,並說,你們不是一直從事著這樣的工作嗎?當時,寺廟裡的僧侶只有這兩種選擇,揮動屠刀、剔刀,剜下別的僧侶的肉,或者成為刀下胔。牲畜的糞便上躺著喇嘛的腐屍,腐臭的屍氣充斥著整座寺廟,此後的數十年,不敢有人從這周圍經過,可如今搖身一變,卻成了最神聖、最聖潔的地方,不是很諷刺的事嗎?最美麗的鮮花開在最的土地上,最多蛆蟲蠕動的地方就是生物誕生的所在,你明不明白?”
掛相機男子面色一變,冷冷道:“你回去吧!記住,好奇心會害死貓。”
馬索離開後,男子仰頭望天,透過太陽眼鏡,雙眼露出深深的悲哀,喃喃道:“車臣啊……看來我還得親自走一次。”
4、浪口余生
黑暗中整齊的破水聲,好像死神輕輕打著拍子,每一刻都提醒著這些還活著的人,這是一個隨時都會讓人失去生命的禁地,這是凡人止步之境,這裡是冥河!
急促的拍水聲傳遞著一種信號,死神的腳步,正步步緊逼,尋而來。
如果在湧水到來之前,還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麼等待他們的,就不只是五米浪高那樣的漂流了。
“嘩啦……嘩啦……”船槳入水傳來巨大的阻力,像壓在眾人胸口的一塊石頭。忍著身體的劇痛,每一次揮槳都牽扯著不住的顫動,但沒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點點力量,船也能快一點點,而只要快一點點,就多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
“還沒有發現嗎?”卓木強低低問道。
“沒有。”岳陽的眼睛又漲又澀,卻不敢有絲毫松懈,張立專為他配了一盞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燈,以方便找到頭頂絕壁上用來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內都是被湧水沖刷得無比光滑的石壁,就像在自來水管內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談何容易?不知道何時就會開閘放水,他們正在和死神賽跑。
死神的腳步很快就臨近了,水面開始出現細細的波紋,負責看著前方河道的諸嚴最先發現這一情況,手一顫,差點將船槳掉入水中。
“來了。”他輕輕說道,只有身邊的張立和岳陽能聽到,但很快,這兩個字便傳到每一位船員耳中。張立和岳陽將這簡短的一句話像遞紙條般,一個一個傳下去。
聽到岳陽的聲音,卓木強深吸一口氣,握槳的手更加;呂競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唐敏的眼中透出驚恐,但看了呂競男後就變成欣喜;肖恩第一次變了臉色,胡楊隊長眼角微微顫動,巴桑磨著上下齒,斜眼瞟著亞拉師;亞拉師一動不動,還是那副行將就木的面容,保持著自己的淡定。
又劃了一段路程,細碎的波紋逐漸擴散開來,眾人耳中開始出現“嗡嗡嗡”的蚊吟聲,那是死神戰斗的號角。每揮一次槳,就離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們沒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勇闖到底。
張立有些耐不住了,搶問岳陽道:“還沒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嗎?我們已經在這條通道裡走了這麼久,會不會過了?”
卓木強叮嚀道:“不要干擾岳陽。”
岳陽心頭又何嘗不緊張?一雙眼睛鼓得都快突了出來,可是放眼四望,只有平滑如鏡的黝黑色巖壁,別說石柱,連一絲裂縫褶皺都沒有。
蚊吟之聲越來越響,人人心中如擂木震鼓,嚴勇雖面無懼意,但手上青筋綻起,握漿如觸電;諸嚴眼露悲色,手抖腳顫;嘴裡不住念叨:“世界再神面前敗壞,地上滿了強暴。神觀看世界,見是敗壞了……神就對諾亞說,凡有血氣的人,他的盡頭已經來到我面前。因為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並毀滅……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
趙祥猶豫著,看了看身邊的人,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害怕,於是專心致志去控制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藥、打了針,此刻都還在休息,反而沒有感覺。
諸嚴終於雙手發顫地問道:“我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裡了?”
卓木強扭過頭去,微笑道:“放心,我們會找到停船的地方的。雖然現在聲音響,那潮頭其實離得還遠著呢!”接著,他的聲音一大,喊道:“接著劃,來唷!馬泉江水高千尺唷——”
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驚雷,眾人心頭都是一震,從各自的思索中被驚醒。距離卓木強近處的張立和嚴勇小聲應和道:“嘿唷!嘿唷!”
卓木強又道:“飛鳥不渡熊繞道唷——”
諸嚴、張立、岳陽、嚴勇、胡楊隊長都加入了應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聲音大了些。
“霧鎖江顏浪滔天唷——”
“嘿唷!嘿唷!”呂競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為雄渾的應答音增添幾分清脆激昂。
“險灘礁石勝閻羅哦——”
“嘿唷!嘿唷!”、巴桑、趙祥也吼了起來,聲音越聚越大。
“藏巴的男兒有熱血唷——”
“嘿唷!嘿唷!”肖恩、亞拉師、塔西師也加入了進來。雖然他們不大明白,可那吼聲中似乎真蘊含著一股力量,就像一劑火引,要將體內的血點燃。骨子裡迸發出澎湃的熱量,一定要借大聲呼喊才能宣洩。
“渾身都是力和膽唷——”
“嘿唷!嘿唷!”熱血沸騰起來,一群衣衫襤褸、血污滿面、渾身傷痛的人,面對那無盡的黑暗,發出了震天的吼聲,聲音掩蓋了船槳激水,掩蓋了巖壁蜂鳴。
“敢上刀山敢下海喲——”
“嘿唷!嘿唷!”
“敢穿惡浪迎激流哦——”
“嘿唷!嘿唷!”
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吶喊,驅逐了所有陰暗和恐懼,伴隨著這雄壯的吼聲,蛇形船如飛一般向前。朝著死神來臨的方向,迎頭而上。
卓木強喊道“乘風破浪船似箭唷——”的同時,岳陽不顧嘶啞的吼聲終於竄進來:“我看見了!強巴少爺!”
岳陽的燈光牢牢的索死右方十來米高的崖壁,上頭突起了一塊,像一雙巨人的耳朵,耳朵眼裡直立著約有一米直徑的石柱。
“停!”
所有槳手立刻倒揮船槳,蛇形船就像釘子一般穩穩得釘在河面上。同時,諸嚴面色慘白地盯著前邊,低聲道:“我也看見了……”
前方,白色巨龍張開了大嘴,已然進入了探照燈的照射范圍內。
張立用雙手在大腿上一撐,忍著傷痛霍然站起來,大叫一聲:“強巴少爺!”跟著在船上一跺腳躍起。
卓木強哪能不會意?雙手一架,正好讓落下的張立踩在手心,接著用盡全力往上一托。張立的身體登時再高一米,手腕一番,飛索“嗖”地射出,雙腳則不停步地在崖壁上“蹭蹭蹭”蹬了上去。
下面的岳陽早將那捆主繩遞出,卓木強將拴有塊掛的一頭掄起,“呼”的一下子向耳朵眼位置拋去。此刻張立也正巧剛到,而那滔天的白浪同樣趕了上來,近在咫尺。十幾米高的巨浪啊!蛇形船在它面前就像一條微不足道的爬蟲,船內的新隊員有些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卓木強將主繩的一頭拋出之後,看也不看,跟著就將繩子的另一頭大力一甩,在船的龍骨粗大處繞了好幾匝,接著講繩頭剩下的部分往腰間一繞,雙腳抵住船頭龍骨,做好最後的准備。
張立在高處重復了同樣的事,將主繩朝石柱一拋,利用塊掛的重力繞支柱兩圈,剩下的部位也往腰間一繞。剛繞一圈就發現白浪已將蛇形船沖走了,趕緊抓緊繩端,身體斜依著這個僅能容下一個人的小坑,雙腳死死抵住石柱。
又一次,主繩將龍骨纏得“嘎嘎”作響,又一次瞬間被激流吞沒,然後從激流中掙扎著探出頭來。卓木強猛地甩開遮擋在眼前的水珠,高昂著頭,在他前面的岳陽也從水中抬起頭來,與他對視,露出會意的微笑。
還活著,這比什麼都重要。
張立拴牢了主繩,跳進船來,一落入船中就癱倒在船底,一動也不想動,直到此刻,才覺得百骸俱裂,渾身散了架似的。
同樣堅持不住的也包括了卓木強、諸嚴、胡楊隊長、肖恩……等人,大家一路拖著身上的傷痛劃船,直到這時,總算找到一處較為安全的地點,繃緊的神經一松懈,頓時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紛紛倒下。
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九章黑暗中的漂流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四十九章黑暗中的漂流
1
一次險道激流經歷給船上的人沉重打擊,不僅失去了李慶宏、黎定明,傷重,孟浩然和王佑身體也變得極為虛弱,在險灘因旋轉而劇烈嘔吐的還有趙祥,船進入平穩河道時他就已經手腳發軟,後來劃船全憑一股毅力支撐,一脫險就因低血糖而倒下,好在年輕,恢復得比孟浩然和王佑要好。
孟浩然和王佑雖然有所恢復,但兩人都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吃不進東西,吃什麼吐什麼,就是喝糖水也吐。
唐敏各種辦都試過了,依然不能解決問題,塔西師也束手無策,說這是超速旋轉引起體內變化,不是簡單處理就能治好的,只能注射維生劑。但維生劑數量並不太多,必須有計劃的使用,同時配合冬眠療,減少代謝消耗。
經過長久的休息,總算漸漸恢復了體力,清點殘余物資,諸嚴、李慶宏、趙祥和黎定明四人的背包被甩丟了,雖然包袱裡沒有什麼重要設備物資,主要是食物、衣物、帳篷等……,可這下原本夠吃一周的食物變成只夠吃三四天,備用探照燈也只剩下三個。最關鍵的是船上大多數人都成了傷患,雖然每人都有急救包,但那只能做簡單的止血、止痛、消毒處理,對於關節、軟組織的損傷,就只能忍著,等傷自然好了。
岳陽反復的調看地圖,比對崖壁上的凹槽,卻始終不能確定。看他雙眼布滿了血絲,卓木強都有些不忍:“找不到嗎?找不到就算了吧!”
岳陽有些沮喪:“我找不到,迷路了。”
張立走來,拍拍他的肩頭道:“休息一下,我們要送黎定明走了。”
黎定明雙手交叉握在胸前,面色安詳,只是眼睛有些似閉非閉,胡楊隊長抹了幾次都沒能讓眼睛完全閉上,就像他還想透過縫隙看到點什麼一樣。張立將黎定明的頭燈塞入他手中,由巴桑和嚴勇一頭一腳抬著,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入水中。
在大家的默默注視下,黎定明的身體漸漸沉入水裡,同時,流水將他朝下游沖去。那一盞頭燈在水中發出乳白色的光芒,就像一只螢火蟲,在黑夜裡孤寂飛行,仍試圖努力向前,為黑暗中的人指引方向。
最後,終於淡了,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送走了黎定明,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一層不安,出發是十八個人,如今少了兩個,還有兩個正躺著,明天呢?明天還能有幾人堅持?這是一條通往地獄的不歸路,雖然每人都抱著獻身的決心,無怨無悔,但活著的人總會為逝去者沉默,那不僅僅是失去一條生命那麼簡單。
岳陽又開始研究那地圖,並請亞拉師一同參詳,討論了半天卻還是沒有結果。食物量又決定了他們必須啟程,在第二波可怕的湧水之後,蛇形船重新啟航。
“我們有羅盤、方向儀,只要順著水流的方向,沒有地圖也同樣能到達香巴拉。”張立如是安慰著。
岳陽苦笑道:“不能確定在地圖中的位置,意味著我們不知道河道的危險程度,不知道湧水什麼時候會來,什麼地方有可以停船拴船的停泊點,那代表著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
張立臉色一變,湧水到來時找不到拴船之處,那後果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
卓木強道:“如果多過幾次分岔點,你能確定我們的位置嗎?”
岳陽搖頭道:“如果是在地圖邊緣,我還可以逐一排除,可是現在,我們是在地圖標注的中心位置,分岔河道幾乎都是一樣的,這片區域的停船點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僅僅是這些咨詢,我無知道具體位置。目前唯一掌握的情況,就是湧水的時間還算有規律可循,每天會比前一天提前約半個小時左右,兩次間隔幾乎是十二小時,比較准確,一次大,一次小。我們剛剛經歷了一次大湧水,再過十二小時還有一次小湧水,以船行速度扣除已走過的距離,大概能算出湧水在什麼時候來。”
張立疑惑道:“又沒有停船的地方,就算知道什麼時候有湧水,那又有什麼用?”
岳陽道:“你看地圖,古人顯然很清楚湧水的威力,所以每一段河道中一定有一個停船點。雖然河道有長有短,但只要我們把握住湧水發生的時間,就能在兩個停船點之間做好控制,決定該繼續前進還是原地等待,這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要好。”
諸嚴道:“劃船吧!早一些走出這地下河,我心中也舒坦些。下面太黑了,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蛇形船又開始向前行駛,由慢而快。
拉薩。
方新教授已經不眠不休地查了一夜的資料,姆、沙姆大陸、那提姆克神,一定在哪裡見過的,一定!他翻遍了藏族經文,那些他查閱過無數次的資料,究竟是被記載在哪裡了呢?
終於,他在一本經文查到了這樣的字句:
我閉上眼睛,仿佛已看到,當巴爾星墜落於今天已是水天相連的地方時,七座城市,連同它們金碧輝煌的城樓和金字塔似的寺院,一起顫動搖晃。霎時間從宮殿裡沖出一條火舌和滾滾濃煙,到處是即將斷氣的人的呻吟和眾人的喊叫。扛著財物的男人和穿著最值錢衣服的女人都在絕望地呼號:“姆,救救我們吧!”
文字後面又記載著,在今天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的附近,恐怕曾經有一塊巨大的大陸沉沒。方新教授將電腦中這段經文關閉,其頁面上,用金粉描著“天輪經疏注”這五個大字。
“不可能!”教授猛地搖了搖昏昏欲睡的頭,想使自己更清醒一點,可又不得不重新注視著電腦裡那本以樺樹皮為紙、金粉為字的經文。正在此刻,又有電話打來,他放下思索,滾著輪椅來到手機旁,接起電話。
“老方,你托我幫你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真有哈恩這個人!他是德國原子能研究專家,二戰後被美國搶了過去,似乎一直在美國原子能研究機構裡秘密擔任重要職務,後來還出了一本回憶錄,主要寫他在二戰中從事原子彈研發的經歷。”
方新教授道:“還有回憶錄?在哪裡?網上能找到嗎?哦!那這樣,你把它掃描到電腦裡,保存為高清晰的圖像,立刻給我發過來。”
“你怎麼突然對這個人感興趣了?”
“發來再聯絡,我想我需要去休息一下,老了。”
“那好,我給你發短信。”
等到方新教授一覺醒來,手機上有短信留言,那位朋友已經將查找到有關哈恩的資料掃描到電腦上,並傳送了過來。
教授來不及洗漱,匆忙打開電腦,就著資料一條條仔細查看。
其中大部分內容是哈恩的回憶,包括萊西實驗室的建立、他擔任的職務、當時有哪些人參與、工作進程和對家人的思念……等等,但其中還有些非常奇怪。說奇怪,是因為哈恩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提出疑問。
在回憶裡,他這樣說道:“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研究已經取得相當成果,但此時敵軍已經對我們實施的這一計劃有所了解,開始在捷克實施破壞計劃,重水的供給線全被毀了,我們急需更多的重水……我的報告已經提交了三次,我們只需要再多……一點點,哪怕只有……重水,就能完成反應堆的試驗。我想,最終制成的武器其可行性和威力,元首應該已經相當了解,這將對戰爭起到決定性的因素。”
“可是,為什麼那麼小小的要求,卻遲遲得不到批復?哪怕只是對重水生成車間或者運輸線多增加一些保護,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核裂變反應試驗獲得成,接下來,只需要進行大規模的生產。然而,從元首那裡得到的答復,卻是不用著急,戰爭的勝利會屬於我們的。”
“我再次向元首提出要求,這次得到的答復是‘不用太著急,我們有更好的辦’。究竟有什麼辦,比擁有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更能扭轉戰爭局面?我想不出來……”
盯著電腦熒幕上的一大堆資訊,方新教授陷入沉思。
二戰中,德軍的許多武器都處於當時的最尖端,在核技術上也是如此。早在一九三八年就開始了核武器方面的研究,到了一九四零年,納粹攻占挪威後,擴充諾爾斯克電氣化工廠電解池數量,重水年產量由三千磅增加到一萬磅。而那時,英美的核能研究還在起步階段,且一直沒有多少進展,甚至還無解決重水的提煉技術。一九四二年春天,海森伯與德佩爾在萊比錫進行了世界上首次有記錄的中子的增殖實驗。世界上第一個實驗性反應堆也是德國人完成的。
美國和蘇聯的原子彈是如何成制造的?真正答案人盡皆知,大批的德國科學家在成試爆過程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美國還驕傲的宣稱,找到一個海森堡,比打敗德軍六個師還有用。
似乎在戰敗投降前,德國就已經完全掌握了原子彈的研發技術。
可是,問題也出在這裡,德國並不絕對的重視核武器的研發,而且那種不重視高層。對此各種猜測都有,唯一知道真相的,似乎只有美國和蘇聯,但這兩國在二戰後立刻將槍口對准了對方,關系一度緊張得令人屏息,顯然也並不打算將從德國知道的一切公諸於眾,反而將之更深的隱瞞了起來。
一時之間,瑪雅地宮中的巨大化石、天輪經疏注、德國人哈恩的回憶錄、卓木強在倒懸空寺看到的人與巨大蜥蜴的搏斗畫面、最後的神廟、十米高的生物、工布村和瑪雅的詛咒……各種資訊充斥腦海,所有線索似乎漸漸被什麼聯系起來,輪廓卻仍舊隱身在迷霧之中。
教授頹然坐在輪椅上,喃喃道:“我們究竟在找什麼啊?強巴。”
2
“你在看什麼?強巴?”德仁老爺推門而入。
“啊!”小強巴呼的一聲站立起來,雙手局促不安的握在一起。
“哦!又在看頓珠阿姨從成都給你帶回來的那套書嗎?”
“嗯。”
“強巴,那套《十萬個為什麼》和《大藏經》,誰更好看呢?”
“《十萬個為什麼》。”小強巴撲閃著眼睛。
“為什麼呢?”
“它……它裡面說了好多東西,都是我不知道的。”小強巴捏著拳頭,興奮道。
“那我來問問你,這世界的盡頭在哪裡?”
“這個世界沒有盡頭,地球是圓的,從一頭走出去,繞一圈就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那,地球的外面是什麼呢?”
“是宇宙,宇宙好大好大的,它裡面有許多星雲,我們銀河系就是其中的一團星雲。太陽系又是銀河系中的一小部分,有九顆行星繞著太陽轉,就像九個兄弟一樣,我們的地球是老三。”
德仁老爺沉默了片刻,顯然沒有想到小強巴看得這麼深、這麼仔細,遲疑了一瞬,最後問道:“那麼,宇宙有多大呢?它有邊嗎?”
“這……書上沒說。”小強巴困惑了,書上為什麼沒說呢?
德仁老爺微笑著離開,道:“想一想,想一想。”
如此一晃三十年過去,又回到了和阿爸對話那個房間,家裡的擺設、桌椅板凳,什麼都沒變,唯一改變的只是人,阿爸老了,強巴壯了。時間改變一切,而變化最大、最快的,總是人。
“阿爸,還記得三十年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問我,宇宙有多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宇宙是從一個奇點瞬間爆發出來的,呈球狀向外不斷擴張、延伸,目前人類可以捕捉到的邊界,是一百四十四億光年,這就是我們的宇宙。當它抵達一個臨界點之後,會開始回縮,最終回歸奇點的狀態,然後第二次爆發。”
說完,強巴滿懷敬意的看著阿爸,這個有些臃腫的老者。雖然身為大智者,但這些知識,是一個久居西藏的老者絕對無接觸到的。他想,阿爸應該明白了,佛經中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其時有很大的區別。
沒想到,德仁老爺連考慮都沒考慮,接著又問了一個問題:“如果說,宇宙是一個球體,不住向外界擴張,那麼……它的外面又是什麼?如果說它以一個奇點存在,那麼,這個奇點以外呢?又是什麼?”
強巴為之語塞。
德仁老爺即便站起身來,也只比坐著的強巴高不了多少,但他那睿智的雙眼,卻令卓木強低下頭去,感到自己的無知與淺薄。
德仁老爺的手掌抵在了強巴的腦門,隨著那股大力傳來的,還有他的聲音:“這些在《大藏經》中,早已有了答案,須彌芥子,大千世界。須彌,指的是無窮大,芥子,則象征著無窮小,不管是無窮大,還是無窮小,它們都各自成一個獨立的世界。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世界上最小的物質是原子,後來你又說,原子還能分出電子、質子和中子。而今天你又告訴我,宇宙是一個一百四十四億光年大的球體。那麼,現在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將一個原子,或者是一個中子,放大到地球大小,那麼,你看到的,它就是一個世界……”
強巴猛然一震,原子由中子構成核,由電子圍繞著中子旋轉,由電子數量的不同決定元素的差異。如果說中子被放大成一個太陽,電子就被放大成一顆行星,那麼每一個原子,不都構成一個星系?這……這難道真是《大藏經》所涉及的?阿爸怎麼會有如此驚人的科學想象力?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德仁老爺繼續道:“如果把他們放大到宇宙大小,那麼,你看到的將是另一個宇宙,那裡同樣有星雲、恆星。而在那樣的世界裡,你一樣能發現那裡的原子和中子……”
卓木強茫然不解,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圍,他心想,恐怕得請愛因斯坦來,才可能聽得懂阿爸所說的另一個宇宙。
德仁老爺道:“所以說,大和小,都是一個輪回的世界,無窮無盡,永無休止。”
收回智慧灌頂的手印,他坐下道:“強巴,你完全沒有理解呢!你很努力在尋找一個結果,卻忽略了尋找本身的重要性,事實上,當年我問你這個問題,並不是期望你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要知道,人類文明超過了一萬年,知識包羅萬象,一個人的生命卻很難超過一百年,以短暫的生命企圖掌握極多的知識,那是不可能的。當年問你這個問題,只是希望你學會思考。找到一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容易,或許困難,那些都不重要,你需要明白的,只是為什麼要去找那個答案,以及隱藏在問題和答案之中的東西。”
“為什麼要去找那個答案,以及隱藏在問題和答案之中的東西?”卓木強更加迷茫了。自己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去做,對於為什麼要去做,卻是很少考慮。
德仁老爺繼續開導道:“知道你為什麼答不出宇宙有多大嗎?因為,你的思維始終禁錮在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上,然而,真正的世界裡,沒有時間和空間。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理解了這句話,就說明你已經學會思考了。”
“真正的世界裡,沒有時間和空間……”
卓木強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黑暗中,蛇形船依舊如搖籃一般在河面飄蕩,探照燈光像一條柔和的絲帶鋪在黑色的巖壁上。大家都在安睡,姿勢各有不同,在這充滿狂暴的地下激流中,竟然也有如此寧靜的時刻,這是卓木強沒有想到的。抬腕看看原子表,凌晨兩點,看來生物鍾還沒有被打亂,正當熟睡時。
卓木強小心地站了起來,蛇形船就這點好處,它的船體由人造仿皮繃成,被水浸泡之後軟軟的,踩在上面就如踏在棉花上,絕不發出聲音。確定沒有驚醒身邊的人後,他向後走去,就像幼稚園裡巡視小朋友午睡的老師,輕輕的從船頭往船尾。
所有人都安靜的躺著,全累壞了。這段時間他們又冒險穿越了七次激流區,行駛河段二十五節,最後根據岳陽准確的推算,在湧水到來之前找到了拴船的位置。只是不時有隊員突如其來的一陣抖動,讓卓木強揪心不已。很明顯,這是肌肉痙攣的表現,經過長時間的過度揮霍體力,很多人都出現了同樣症狀,肌肉已然疲憊得無忍受。
再多堅持一天,再堅持一天就好!卓木強只能在心中期望。
胡楊隊長在打鼾,聲音可真夠大的。唐敏斜靠在巨大的背包上,蜷起雙腿,像一只慵懶的貓。呂競男呢?呂競男坐得筆直,稜角分明的臉帶著一種凌傲,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什麼?她就打算一直這麼單身過一輩子嗎?她為什麼不找一個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侶?她是那麼優秀!不,她已經找了……不!又在胡思亂想了!塔西師的耳朵動了動,唔!不是錯覺,確實動了,他一定知道有人起來了。肖恩也累得夠嗆,看他那一頭亂發,哪裡還有紳士的影子?王佑和孟浩然肯定是睡得最沉,只是僅靠藥物維持也不是辦,他們還能堅持下去嗎?應該能吧!那個空缺……本該還有兩個人的。導師,沒想到你推薦的人如此快就離開了,回去以後,該怎麼向你說起啊?
來到船尾,卻看到有一個人沒睡,是趙祥,這個小伙子正依在船舷旁,探頭看向河中。仿佛是感應到有人來了,回過頭來,剛准備出聲,卓木槍連忙示意他小聲。
趙祥低聲道:“強巴少爺沒睡啊?”
卓木強道:“剛醒,你呢?你沒睡?”
趙祥道:“睡不著。”剛說完,就聽到“咕”的一聲從肚子裡發出。
卓木強道:“餓了?你好像沒吃東西,是吧?”
趙祥道:“吃不下。”
卓木強沉下臉來,道:“吃不下也得吃,你別看你年輕,身體可未必有我耐受。是不是背包裡沒有了?我去給你找,多少吃點。”
吃不下,睡不著,這是野外生存中的大忌,在絕境中出現這種現象的人,通常堅持不了幾天,更何況他們還一直處於強勞度狀態。不過幸好,按照目前的行程,再有一天就能到目的地。
趙祥制止道:“不用浪費了,強巴少爺,我吃點東西就吐。本來早些時候吃過東西的,剛才又吐了,而且還拉肚子。他娘的!喝清水都吐,這胃不知道怎麼搞的,像擰緊的衣服。”
卓木強這才發現,趙祥的臉色有些發白,看來不僅僅是饑餓那麼簡單,當即果斷道:“這不行,你也得注射維生劑。”
“喏……”趙祥將頭往他前面的兩位一昂,道:“得留著給他們吊命呢!我還能堅持一下,明天不是就出去了嗎?我年輕,沒問題。”
“不管怎麼說,你必須注射一次。”說著,他捋起趙祥的袖子,道:“這是命令!”
趙祥看著針頭扎進靜脈,突然詢問道:“強巴少爺,要是明天……要是明天還沒出去呢?”
卓木強愣了一愣,旋即道:“不用擔心,會出去的。”但他心裡明白,他們在這地下河裡究竟走了由多遠,其實並不清楚,特別是迷失了方向之後。在四通八達如迷宮一般的地下河裡,雖說順流而下,可明天是否一定能沖出河去?無人確切知道。
趙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強巴少爺,我的意思是,如果計算失誤,那糧食和藥品,應當提早計劃使用了,否則,大家挨不到出去的那一天。”
卓木強冷靜一想,奇怪道:“你……你比我想得要周到。”
趙祥笑道:“這些都是我父親告訴我的,他是一名礦工,趙莊煤礦,唐山。”
“哦!”卓木強會意過來。
趙祥道:“我父親告訴我說,當危險突然來臨時,保持冷靜是最重要的。要冷靜,才能發現希望。”
卓木強不禁問道:“你父親是這樣說的?”
趙祥笑起來,道:“怕他娘的!這是原話。”
卓木強也笑了。“肚子還那麼疼嗎?要不要讓敏敏或是塔西師給你看看?”
“不用了,好很多了。”
“那就休息,立刻!”
卓木強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這次沉睡,再也沒有夢到什麼,直到大約一個小時後被岳陽叫醒。
他們將經歷第五次湧水。
3、第五次湧水
越接近出口,湧水就越是明顯,仿佛在這條地下河的另一頭,有一個巨大的心髒,將一股股水泵向四面八方,一思及此,卓木強不由想起方新教授他們提起的倒懸空寺內的巨大心髒。如果說這整個地下河系統都由一個心髒來泵水,未免太驚人了。
來了!三十米高的白色水牆!它突然出現在眼前,並以急速沖過來,距離越來越近,越發彰顯它的可怕。雖然已經經歷數次湧水,大家還是習慣性將安全繩繞在手腕上,死死握住,閉上眼睛,低下頭,仿佛等待死神的宣判。
“吭!”轟天巨響之後,余音未了。若非可怕的湧水成斜面而來,這艘蛇形船在三十米高的巨浪面前就像一個豆丁兒,連塞牙縫都不夠。
余波子後,水面漸漸恢復平靜,卓木強道:“岳陽,我們目前統計的資料如何?”
岳陽道:“我們已經在地下河道度過了五十四個小時,其中有二十一個小時屬於行船時間,總航程四百八十七公裡,平均時速約二十二公裡。目前的食物還有罐頭三十二個、高熱巧克力四十八對、壓縮餅干七公斤、能量飲品二十五瓶……”
聽完匯報,卓木強計算了一下家底,食物還夠每個人吃七餐,電量還可以維持照明設備正常工作四天有余,不,更准確地說,是一百零三小時。
聽取了趙祥的建議,他決定像個吝嗇的守財奴一般,精心的計算著手中的每一枚金幣。雖然按照字面意義來理解,距離目的地還有兩百公裡左右,若能全速航行,一天就可以抵達,但在現實中,特別是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總會有超常規的事情發生。如果不能按時抵達目的地,便意味著他們得在這片黑暗之地多呆一段時間,合理地分配物資就是對生命的最後保障。
河水倒流還將持續一段時間,不斷有小的湧水迎面撲來,隨後河面會恢復平靜,但依然不可啟航,因為地下河激流區在此時流動得最為激烈。他們已經吃過一次這樣的虧,甚至搭上黎定明的性命,絕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實際上,休息時間要遠遠大於在地下河裡前行的時間。
出發的時刻終於到來,一解開船纜主繩,蛇形船就開始不由自主地順流漂去,所有的船員則又一次繃緊了肌肉。這是一種強勞力的活兒,當槳片揮動,上半身的肌肉都被調動起來,下半身也沒能閒著,雙腳得死死抵住前一根船的肋骨,這樣才能保證船不扭來扭去。保持同樣坐姿達半個小時,對人的忍耐力、肌肉爆發力、持久力都是一大考驗,比跑完一場五千米長跑還累。而到了激流險灘區,為了保持船身平衡,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一次次讓人迷失方向感的旋轉中及早避開石柱、暗礁和刀鋒樣巖壁,沒有一致的協調性,不可能完成。
在可怕湧水面前,人會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種威力足以使人從內心深處發出源自遠古的顫栗。然而,這群人並未被這種可怕擊倒,每每迎著洶湧的波濤,發出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在激流中搏殺。雖然不知道路途還有多遠,也不知道方向在哪裡,但他們堅信,一直向前,終歸會到達想去的地方。
浪花打濕了衣服,冰涼的水包裹著全身,無所謂,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中奮勇向前。連忽明忽暗的探照燈都在這樣的激流暗湧中顫抖,赤膊上陣的男子們卻毫無懼色,沒有妥協,從不後退,就算是死亡,也絲毫不能阻止前進的步伐。
又一個巨浪打來,跟著是一個漩渦將船扯了下去,在吶喊聲中,蛇形船又一次艱難的昂著頭,從巨大的漩渦中擺脫出來。緊接著迎來的是另一個漩渦,前面還橫著無數的漩渦與翻湧的浪頭。
“沖過去!過了這個坎,前面就只有幾個小漩渦了!”同樣的話,卓木強不知重復了多少遍,但每次都是在驚濤駭浪中全力拼搏,哪裡有什麼小漩渦?
“小心右邊的礁石!”他暴吼著,當先第一個用船槳拍擊暗礁。
離開暗流奔湧的激流區,跟著又是急速劃船,他們是在和死神搶時間,必須在下一次湧水到來之前找到合適的停靠站,每一槳都必須全力揮出,在船停靠之前不能有絲毫懈怠。船速每快一分,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前面左拐,有停船點!”
“船停好了,檢查自己的裝備!”
每次湧水,都是對全船人的一次生死考驗。主繩能否承受巨大的沖擊力?船在激流中是否能保持平衡不傾覆?系在每個人腰間的安全繩是否牢靠?甚至背包是否捆緊?裡面的重金屬物是否會掉落?這一切,都是關系性命的決定因素。
剛拴好船,就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下一刻,整艘船將瞬間被抬高二三十米,仿佛被湧水高高拋起的玩具,然後重重地落下,隨後又被激流再次拋起,再落下,持續幾十次。每次湧水過後,所有的人都會有腸翻胃湧、手腳發軟的感覺。
只是沒想到,看似距離有三四十米的頭頂懸椎,在船被高高拋起的時候,也成為了致命的殺手。
船第一次被拋離水面,只聽“噥”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撞擊倒地,跟著再沒發出任何聲息。緊接著,船體扎向轟鳴的水面,隨後再度被拋起,如此反復。短短的數分鍾,給人感覺像過去了一個世紀。
當船平穩下來,人人都像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精疲力竭地趴在船底,大口呼吸,這是活著的最好證明。
“諸嚴!”張立忽然大叫。
卓木強猛一抬頭,血,濺起的血花一直灑到了自己面前。諸嚴的左胸被頭頂的石鍾乳洞穿,胸口有個碗大的孔,白骨裸露在外,心髒掙扎搏動著,卻將血泵向胸外。他張著嘴,無說話,只是咳嗽,咳出血來,帶著泡沫的鮮紅色血液。
嚴勇和胡楊隊長半爬半跑的沖了上來,“諸嚴!諸嚴老弟!”
嚴勇手忙腳亂的除下自身的衣服,塞成一團,想把諸嚴胸口那個大洞補上,就像修補船體的破洞一樣,但鮮血不住地往外湧,比河道上的湧水湧得還快,哪裡又堵得住?胡楊隊長抓住了諸嚴的手,握住,死死握住,但那雙手已沒有半分力氣,像一塊冰,甚至比冰還涼!
諸嚴睜大眼睛,眼珠轉動,看了看嚴勇,又看了看胡楊隊長,咳嗽的力量漸漸弱了下去,帶血沫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忽然,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量透過胡楊隊長的手傳來,堅定地與他握在了一起。諸嚴的身體似乎努力地想團縮起來,跟著一展,所有的力量瞬間消失,往外湧動的鮮血變成了流淌,流淌了一地。
“諸嚴老弟!”
“諸嚴!”
“諸嚴!”
船上的呼喊聲震得整個洞嗡嗡作響,跟著又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嚴勇好似一個賭輸的賭徒,眥著布滿血絲的紅眼,撲在諸嚴身上,拼命按壓,捶打,“蠢蛋!醒過來啊!你不會那麼輕易就倒下的,醒過來!”
岳陽去拉嚴勇道:“勇哥,別這樣,讓他安靜……”
嚴勇怒罵道:“滾開!你有我了解他嗎?你有我了解他嗎?這個家伙,就會裝死!那次在雪山,他屏住呼吸十幾分鍾,後來還不是活過來了!”他憤而,“噥”的一聲,又有兩根胸骨被壓斷。如此不依不饒的繼續做著胸外按壓,只是這次,冷冰冰的諸嚴沒有重新蘇醒的跡象,任憑退、攘、拉、扯,那具包裹著骨肉的皮囊就像斷線的木偶,四肢無力地耷拉在地。
“夠了,嚴勇!”終於,胡楊隊長說道。
嚴勇轉過頭來,他也會曾帶過登山隊,也當過隊長,負責過十幾甚至幾十人的生命安危,然而此刻,那雙眼中充滿無助:“老隊長,我們一起爬過那麼多雪峰,那麼多次都活過來了,你讓我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拉開他!”呂競男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無情。
又是一只螢火蟲,從漆黑的河面沉下去,隨波逐流,越漂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嚴勇雙手抓住船舷,眼球突出,仿佛還想從黑暗中尋找到什麼。
李慶宏、黎定明、諸嚴先後離去,而孟浩然、王佑、又先後倒下,船裡的氣氛一時壓抑到了極點。這場黑暗中的漂流,不知道會漂向哪裡,更不知道前面的路還有多遠,只知道死神已經將觸手伸到了他們的面前。下一個,又會是誰?
4、沒有光的世界
血跡已被清干,但血腥的氣息還留在船上,洞中不時“嗚嗚”作響,那是,風吹過的聲音。休息了片刻,吃過東西,嚴勇似乎恢復了平靜,向卓木強詢問道:“我們可以走了吧?”
“不多休息一下?”
“走吧!隊長,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會發瘋的。這次,我們能走出去了,是吧?是這樣的吧?”
“走了,強巴少爺。這是我們最後一搏了,這次我們可以漂出去。只要漂出去,就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岳陽和張立也建議道。
卓木強看了看後面,大多數人都端坐著,做好了出發的准備。唐敏和塔西師在身邊,不一會兒唐敏走上前來道:“情況不是很好,發熱不退,在這裡沒有辦給他治療,塔西師說,得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藥。另外,孟浩然和王佑的情況也沒有好轉,我們的藥物不多了。”
“好吧!”卓木強向後面大聲道:“休息夠了嗎?我們准備出發了!拿好你們的槳,這是最後一次沖擊了,能不能出去,就看你們的了!記住,沒有退路!”
每一位槳手都憋足了勁兒,這三天來所有的壓抑,似乎都要在這一瞬爆發出來。每天顧著黑暗前進,在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間內顛簸跌宕十幾個小時,聽著那鬼哭一般的吼聲,根本無入睡。
更難以忍受的是,在這狹窄、沉悶、冰冷的空間內,死亡隨時伴隨在左右。那種親朋好友朝處夕離的傷痛,足以令人發瘋發狂。
又是接近七個小時的跌宕起伏,他們一直在不同的岔道內鑽來鑽去,在岳陽的指揮下尋找突破口。按照岳陽的說,不管走哪條路,只要是順流而下的方向,就一定能抵達那傳說中的秘境,可是如今,七個小時過去了,兩岸還是光滑的石壁,黑漆漆的通道一直延伸向遠方,並沒有出現期待中的奇跡。
前面漆黑一片,沒有光亮,半點光都沒有。
張立忍不住小聲問道:“會不會是你計算錯了?”他其實也知道,這種時候,這個問題過於敏感,會影響很多人的情緒。
卓木強立刻瞪了他一眼,張立忙露出“我只是問問”的表情。
岳陽沒有直接回答,但他心裡承受的壓力比誰都大,這一船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握中,如果計算錯誤,不僅不能沖出地下通道,還有可能被隨即襲來的巨浪打翻。
蛇形船在不斷向前、向前,岳陽仔細辨認著風中的訊息。很顯然,風聲小了,越往前走,風聲越小,改從身後傳來,代表前方的空間不再是狹小的洞,應該相當開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光?
卓木強突然問道:“這是最後一段地下河了嗎?”
岳陽遲疑道:“唔!應該是這樣,只是……”
卓木強道:“為什麼沒有光亮?現在什麼時候了?”
岳陽一抬腕,愣道:“糟了……糟了……”
“怎麼?”
岳陽道:“表!表停了!”
張立跟著道:“哎呀!我的表也停了!會不會是長時間在地下,所以沒有電了?”
卓木強心中咯登一下,抬腕一看,果然,電子表的顯示幕沒有任何數字:“不可能,就算沒有陽光直射,這表起碼也能維持一個月的,唯一的解釋就是——”
“強磁場!和我們在雪山頂上遭遇的一樣。”
岳陽不約而同地也想到了這一點,趕緊將鐳射測距器拿在手裡,果不其然,沒有信號。“所有高靈敏的電子儀器失靈,現在唯一可以使用的,恐怕就只有這幾盞燈了。”
卓木強道:“其實早該想到的,山峰有那種可怕的強磁場,山腹中自然更有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岳陽道:“是啊!目前所在海拔高度已經從接近四千米下降至不足一百米,可以說,已經抵達了喜馬拉雅山脈的山根處。”
張立道:“那我們豈不是在地下三、四千米深的地方?”
岳陽道:“不,不止。入水口在海拔四千米左右,但方向是自東向西,等於從整條喜馬拉雅山脈的邊緣附近一直深入到腹地,頭上的高山都遠高於當初入水的地方。現在,我們恐怕是在地底六七千米的深處。”
張立吸了口冷氣,叫了聲:“我的媽呀!”
這時候,中間的呂競男叫道:“是不是電子儀器失靈了?我們好像遭遇了和在斯必傑莫雪山頂上相似的情況。”
卓木強大聲回應道:“是的,目前電子儀器都無使用,只有出去後看情況了,估計還有兩公裡,只差最後幾分鍾了。”雖然這樣說,他心中卻很明了,在黑暗中,沒有確切的時間,每一秒都將比一整年更加漫長。
近了,近了!在探照燈的燈光下,前方出現一個圓形洞口,就好像快出隧道時看到的情況那樣。只有在外部空間遠遠大於隧道時,才會出現如此明顯的洞口。
每個人攢足了最後的力氣,蛇形船好似快要飛起來,船槳翻飛,驚濤拍岸,此刻的流水潺潺聲也變得可愛起來……
隨著洞口完全在視野裡消失,張立暴喝一聲:“出來啦!”
整條蛇形船脫離隧道一般的地下洞,在他們眼前,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張立吼完那一聲,卻發現船上沒有一個人應和。疑惑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他就領悟了大家依然保持沉默的原因。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雖然出了洞口,可是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探照燈的強光,在洞中還能感到格外明亮,可除了洞口之後,朝著正前方掃射的燈柱越遠越淡,最後變成了一團燈霧,湮沒在黑暗之中。
一個沒有光的世界,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地下王國香巴拉?
船頭和船尾的人,都不約而同調整起探照燈的方位,重新認識他們面前的這片新空間。探照燈在前方環繞一百八十度,沒有發現任何邊緣的跡象,向下,全是水,沒有岸,向上,三四十米的高度依然是巖層,難怪沒有光亮,原來依然在幾千米的高山腹內。而後面的人呢?探照燈先掃到出來的洞口,隨後向左右側移,只見巖壁延伸開去,略微呈一個弧形,也是無盡深遠,根本看不到頭。
岳陽艱難道:“這……這或許是一個地下洞廳,我們並沒有真的出去,還在地下洞系統內。”
“怎麼可能?”嚴勇有些按耐不住了,喝道:“你不是說,這是最後一段了嗎?為什麼還在地下洞?為什麼?”
張立也道:“是啊!快把地圖拿出來再看看,會不會弄錯了?我們不是還有幾份防水的紙質地圖嗎?”
岳陽嘟噥著展開地圖道:“不可能錯的,確實已經出來了。”
嚴勇已經怒不可遏了,道:“放屁!要是因為一張錯誤的地圖而讓我們……那我……我就……”
胡楊隊長道:“夠了!嚴勇。”
卓木強道:“別爭了!這樣,岳陽,你們幾個再研究一下地圖,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問題。其余的人,沿著巖壁一直向右劃,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由於指南針、羅盤都無使用,蛇形船只能一直向右貼著石壁走,岳陽則在船裡不住地向嚴勇解釋著:“你看,我們是從這裡到這裡,這裡有一個五階跌水,你還記得吧?每個高兩米左右,然後向右拐,是這條藍色的安全線,然後……”
浪很大,卓木強在船首揮槳,不住有波浪拍擊著巖壁,濺起的水花又澆到他身上。他敞開衣襟,任由冰冷的水貼著肌膚流淌,沁骨的涼使他保持清醒,並冷靜地思索,究竟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
只要地圖沒有錯,岳陽指引的道路就不會有錯,而且從目前的情況看,前面似乎也沒有類似通道一樣的洞,的確已經走出了地圖標注的范圍。
那麼,現在,到底身在何處?
忽然,第一次看見香巴拉密光寶鑒時的情形又浮現在腦海。當時唐敏道:“這幅圖下面什麼都沒有,也很奇怪。下面……下面應該有很多水才對……”
不僅如此,胡楊隊長也說過:“這幅地圖上面是什麼?怎麼會描成黑色?”
這裡面,究竟是哪裡有問題?
啊!黑暗……在香巴拉和地圖之間的黑暗,難道說……
卓木強正想著。只聽岳陽開口道:“啊!不會吧!難道是——”
嚴勇喝問:“什麼?你想到了什麼?”
岳陽指著地圖道:“這浪,這地圖的出口,還有這上半部為什麼呈弧形?我們現在的走向也是弧形……”
嚴勇不耐煩道:“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啊!說清楚點!”
岳陽道:“天哪!你看,強巴少爺,你們都來看看!這地圖的上半部為什麼會是弧形的?胡楊隊長不是還質疑過,為什麼不留出空白,而要畫成黑色嗎?還有這些波浪,這些波浪這麼大……我真是蠢,我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不!不!是我根本沒朝這方向去想,太……太不可思議了……誰能想得到?誰能想得到?”
張立不解道:“岳陽,你究竟要讓我們看什麼?你想到什麼了?說出來啊!”
岳陽扭過頭去,望著漆黑的水面,又一個數米高的大浪撲了過來,從船的下方蕩過去,拍打在巖壁上。他驚懼地答道:“我們的確已經走出了地下河洞,但前面並不是香巴拉,而是,海呀——”
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五十章應戰潮汐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五十章應戰潮汐
1
“海呀——”
仿佛回應著岳陽驚恐的叫聲,遠處傳來悶雷般的低吼。
卓木強心中一沉,這也正是他剛剛想到的。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西藏原本是一片寬廣無際的大海,海邊有一處森林,所有生物都在森林中自由的嬉戲。有一天,一只五頭毒龍將海水攪得天翻地覆,森林中的生物被逼得無路可去,只能祈求神靈的庇佑,於是,天上降下五位仙女,制服了毒龍,並幫助森林裡的生物恢復家園。大家自是無比感激,並懇求仙女們留下來繼續幫助他們。
仙女們發了慈悲,喝令大海退去,露出茂密的森林和草甸,她們自身則化身五座高峰,永遠保佑著自己腳下的生靈。那五座高峰,就是喜馬拉雅山脈以珠穆朗瑪為中心的五座最高峰。
不難想見,科學家們對這種神話故事自然是一笑置之,可隨著科學的逐漸發展,他們開始懷疑,數千萬年前,喜馬拉雅山脈附近的確有一片汪洋。
喜馬拉雅山脈的形成,導因於地球板塊運動的造山運動,在大約三百萬年前開始隆起,並且至今還在逐漸上升中。
近二十年,科學家們在喜馬拉雅山脈發現了史前的海洋生物,包括三葉蟲、菊石、鸚鵡螺等化石標本,從而簡介證實了推論,把這造就世界第三極的運動稱為喜馬拉雅造山運動,而史前的這一片汪洋,則稱之為“喜馬拉雅海”。
可是,隨著喜馬拉雅山脈的隆起,這喜馬拉雅海應該退去,融入今天的印度洋領域才對。如今,橫在卓木強他們那艘小船面前,遼無際涯且黑暗無邊的,究竟是什麼?
岳陽說出了這一驚人之言後,船上出現片刻的安寧,大家都需要用自己的思維想一想,存在於喜馬拉雅山脈地下六七千米深處的,究竟算什麼?
船中和船尾的人都放下了船槳,靠了過來,本能地想聚集在一起,希望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方。
“海……怎麼可……可能?”面對這徒然變得無邊無際,充盈著水的空間,張立憋半天才猶豫地問道。
嚴勇突然探出大半個身子,倒吊在船舷上,猴子撈月般猛捧了幾捧冰涼的水澆在自己的臉上,隨後一昂首退回船上,大口呼吸著,大聲地說道:“是淡水,哪裡是他媽的什麼海?不能叫海,是淡水!是淡水湖,是湖!”他反復地強調著,仿佛“湖”的稱呼,怎麼也比海聽起來要容易接受一點。
卓木強緩緩道:“在青藏高原,對巨大的水泊,不管淡水或鹹水,都稱作海。措就是海的意思,不是今人所說的湖。”
胡楊隊長向前探了探頭,嘟囔道:“怎麼可能是海呢?怎麼可能是海呢?”
岳陽低聲道:“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首先是那些湧水,什麼力量讓他們從低海拔倒流,而且是以如此可怕的方式?還有,它們每天會出現兩次,如果我沒估計錯誤的話,在同一個地方,兩次湧水的間隔是十二個小時。然後,這幅地圖的出口,看到了嗎?出口的排列是半球弧形,從地圖上的標注看,直徑恐怕有上千公裡,而這種喇叭狀地形,讓我想起了浙江的錢塘。間隔十二小時的湧水和喇叭狀地形,將這兩處疑點聯系在一起,就找到了造成水流倒灌的原因。”
“潮汐,是潮汐力!”肖恩叫了起來。
岳陽點頭道:“因此,這個海,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如果說這些地下水系統,真的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從可可西裡到阿裡,那可是囊括了整個青藏高原,天哪!”
張立道:“這……這湖,究竟有多大?”
卓木強忽然想到什麼,向岳陽道:“快!測一下水有多深。”
岳陽拿起鐳射測距儀,手一攤,將儀器面朝卓木強,意思是:怎麼測?卓木強這才想起,所有儀器都失靈了,除非他們有人能下到冰冷的水中。
胡楊隊長聽出了端倪,也十分震驚道:“如果說這是海,整個青藏高原地表面積是二百五十萬平方公裡,可我們在地下幾千米深處,地下可以延伸到四川、新疆、尼泊爾、印度、不丹,這個面積……這個面積要比地中海還大啊!”
嚴勇突然像被人抽取了全部力量,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卓木強安慰道:“嗯,這海……哦不,這湖,一定沒有胡楊隊長說的那麼大。你們想,我們在地下河就行走了幾百上千公裡,這……湖的面積,肯定比整個青藏高原小……小多了。”
唐敏道:“又或許,我們的出口就在海的邊緣,前面說不定只有幾十公裡,或者幾公裡,往前劃一段就……就可以看到光了……”
卓木強看了看圍繞在身邊的船員們,各種表情都有,特別是嚴勇,露出了絕望,這種情緒可不好,非常不好。
趙祥的臉色最難看,他至少有三餐沒有進食了,持續不斷的嘔吐卻堅持不肯注射冬眠,這樣下去,下一個死亡的極有可能就是他。
這時候,一種奇異的嘯聲從遠處傳來,很快變成萬千雷鳴,巖壁在顫抖,大海在咆哮,正是他們在地下河洞中百思不得其解的湧水力量源頭——海嘯!
卓木強堅決道:“快!所有的人回到自己位置,系好安全繩!肖恩,你看著王佑,巴桑照顧孟浩然,胡隊長,就交給你了!”
水牆又一度出現,竟然和在地表看見的完全不同,它是黑色的,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探照燈照射過去,就好像煤山坍塌、石油翻湧。可以感到它來了,感到有什麼東西正以高速靠近,但是看上去非常模糊,幾乎無和黑暗區分。
水牆瞬間橫移到眾人跟前,黑暗變成龐然大物,可以吞噬一切,發出的嘯聲足以掩蓋任何其余聲響。
岳陽控制探照燈的手在發抖,這水牆,足有三十米!不,四十米!不,更高!在他面前的,簡直可以說是一座會移動的鋼鐵城堡!由於地形把它的直徑由幾千公裡壓縮到不足數十公裡,高度自然從幾米疊加到幾十米。
面對高度近乎百米的可怕水牆,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只能選擇顫栗,在大自然的威能面前,察覺到自己的渺小。
轟然巨響之後,一葉扁舟好似洪水中的一只螞蟻,瞬間沒頂,跟著,巨大的沖擊力又把它高高拋起,狠狠地砸在巖壁上。余波繼續著將它反復砸向巖壁。等到風平浪靜,蛇形船依靠自身的重力翻轉過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卓木強清楚地感到,自己正靠安全繩懸掛在蛇形船外側,冰涼的海水讓渾身肌肉縮緊,不知是寒冷,還是別的原因,自己的牙齒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著。他抬起手腕,將手腕連著衣服塞進嘴裡,可是除卻浪潮聲,依然聽見牙齒打著架,在黑暗中竟然如此清晰。
或許僅過了幾秒鍾,又或許是過了幾分鍾,前面的岳陽戰戰兢兢的問道:“強……強巴少爺,我們……我們還活著嗎?”話聲顫抖著,原來牙齒打架的聲音是這家伙發出來的。
“是的,我們還活著。”卓木強漸漸恢復過來,大聲喊道:“張立!”
“我在這邊,被掛在船外面了。”
“嚴勇!”
“我還沒死!”
“胡隊長!”
“他娘的!在呢!也還有氣兒,誰上船去把燈弄亮!”
“敏敏!”
“我……我沒事。”
每呼喚一個名字,卓木強感覺就要安心一些,直到叫出了所有的名字,總算松了口氣,翻身上船,發現船裡也有積水,大聲道:“上來,都上來,把水排出去。張立,你把燈弄亮……”
很快,張立摸索著讓一盞尾燈亮了起來,船內的積水很快被排空,附在身體上的寒意似乎也被驅逐,只是所有人都在喘息,這次,連兩位師看起來也有些狼狽。
三位在冬眠的人,的高熱不退,他們已經束手無策了,王佑的身體似乎還沒有出現異常。但海嘯般的潮汐大浪襲來之後,孟浩然有了狀況,唐敏說,很可能是在海潮中吸入了水。
唐敏將濕漉漉的頭發扎成一捆,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所有的人都望向卓木強,卓木強道:“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
是啊!目前他們在這地下海,根本沒有退路,與外界完全隔絕,要不沖過去,一直向海的深處走,要不就只能等死了。
呂競男道:“不!要考慮,人手要重新分配,消耗品要計劃使用,還有,誰比較有經驗?有沒有誰駕帆船出過海,或是有類似經歷的?”
一時靜默,他們雖然做過各種特訓,但是駕船出海、沖浪一類,卻是從未訓練過。誰能想到,在西藏的地底七千米深處,竟然會有一片海?漂流與出海也是完全的不同,幾米、十幾米高的浪頭,在飄流裡算是頂級難度,但在海裡再普通不過。而且漂流完全是順流而下,面對大海時,卻要迎著一個又一個巨浪爬升、翻越。漂流中適用的技藝,在海浪面前完全無用武之力。
半晌,肖恩才慢慢舉手道:“我……我坐過輪船,算不算?”
呂競男道:“是環海郵輪嗎?”
肖恩道:“嗯……不過,好像都是風平浪靜的樣子。”
這時,唐敏道:“我……我出過海。”
2
“什麼?”
見船上的人都不相信地看過來,唐敏臉都紅了,急道:“我以前和哥哥駕船出過海的,就是普通的小漁船,是真的。”她盯著卓木強重復,“是真的。”
卓木強握住她的手點頭,趙祥和張立、岳陽在一旁左右打量,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曾經出過海。
呂競男轉問道:“趙祥,你呢?”
趙祥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岳陽替他道:“他呀!就是能在河裡游兩下,海,只在電視上看過。”
呂競男道:“那好,兩位親自體驗過海的,有什麼建議?”
大家又細細地探討了部分出海細節,沒想到唐敏真的頗有見解,說起了海上風浪、湧浪、近岸浪的區別,揚帆和風向的關系,以及一些駕船的技巧。唐敏說哥哥還告訴過她一些觀天象聽海潮的技巧,但在這裡用不上。
聽者都靜默著,是啊!這裡不是普通的海,這是地下海。迄今為止,他們恐怕是第一批遭遇地下海的現代人。該是怎樣的一片海啊!除了黑暗,一無所有,溫度低得幾乎可以讓水結冰,岳陽戲稱他們是航行在永遠處於極夜的北冰洋。更糟糕的是,山腹的特殊巖層強磁場,或者是別的什麼自然現象,總之所有電子儀器幾乎都失靈,連最基本的辨認方向都不可能,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迎著風,向著海浪打來的方向,穿過去……
雖然潮汐形成的水牆一時不會再碰到,但要穿越那些十來米高的小浪頭,對這條船也是極其艱難的。在海浪下端,蛇形船就像車軸打滑的老爺車爬坡,好不容易到浪尖,海浪已經將船向後推了好幾十米,冰涼的海水跟著浪頭澆到船內,淋了所有人一身。才向前劃出幾十米,第二個浪頭緊接著又到。
唐敏說:“海上的浪是風吹起來的,有大風才有大浪,而在這地下海上,本身的風是極小的……”
嚴勇道:“那我們在洞裡聽到的鬼哭狼嚎是什麼?”
岳陽道:“在洞中聽到的風聲,是湧水擠壓洞產生的空氣流動,不是地下海產生的。”
張立道:“那浪呢?不是說有風才有浪嗎?”
岳陽道:“我說了,是潮汐力!潮汐力形成的浪。”
張立道:“可是,我們呼吸的空氣呢?如果沒有風,怎麼能自如呼吸?”
卓木強道:“聽敏敏說。”
唐敏道:“沒錯,潮汐力引發的浪潮攪動了空氣,使之流通,但空氣一定有來源,就海的另一邊,所以,有路可以出去。風吹來的空氣的地方,一定和外界相聯系,這是判斷前進方向的唯一辦。”
張立嘟囔道:“可是,現在根本就是退多進少。”
“巴桑!你把燈往回照一下,看看我們離開巖壁遠了沒有?”卓木強大叫道。
“沒多遠,我還能看到!大約前進了五百米。”巴桑大聲回答著。
“怎麼還沒走多遠啊?”張立道。
“小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把船往回推,看起來劃了很久,可是前進的距離並不多。”岳陽道。
卓木強道:“努力劃吧!多少離洞越來越遠了。”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錯了,應該說,我們離香巴拉越來越近了。”
話才說完,又是一個高高卷起的海浪,淋得他們一頭一臉。
又劃了一會兒,卓木強又問道:“巴桑!還能看到巖壁嗎?”
巴桑回答道:“能,大約還是五百米!”
嚴勇忍不住罵道:“媽的!什麼眼力啊?”
巴桑回罵道:“你他媽的自己看啊!”
胡楊隊長喝止道:“嚴勇!”
卓木強也喝道:“巴桑!”
嚴勇怒氣沖沖地說道:“我們究竟在干什麼?原地踏步嗎?還是在和這些波浪比誰勁大?”
唐敏忙道:“其實,也就是前面這一段路難點,因為目前處於喇叭口的中心位置,波浪到這裡自然會變得比較大。只要沖過這一段,就會小許多。地下海海面本身沒有什麼風,能夠離開喇叭口,就不會再有什麼大浪。”
說著,又一個浪。
卓木強雙手擎著槳,盯著一無所有的黑暗,一槳一槳地往後打水。這樣的絕境,真的還有出去的希望嗎?
此時,德仁老爺的話再一次在耳邊響起:“科技,使文明進步,讓人類強大,但是,人們內心深處的本質並沒有改變,飛向太空的人和一萬年前躺在草地上數星星的人並沒有不同,一樣要思索,一樣要懷疑,自己作為什麼而來臨於這個世間?這一生又該做些什麼?當遠古的人第一次不需要為了食物而亡命奔波時,這個問題就產生了,並將隨著歷史的進程不斷持續。”
“你不需要去尋找終極的答案,只需要記住一點——你所做的,正是你想做的,這樣,你就會竭盡所能去做好它。如果做的時候是快樂的,做完以後是滿足的,就證明沒有錯。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堅持,你最大的缺點,也是堅持,我的孩子,記住。忽於其中,生無限勇,其心猛利,志齊諸佛。謂三僧祗,一念能越。”
一個又一個的浪頭,從黑暗中湧來,又消失在黑暗中,不留下一丁點痕跡,仿佛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只有穿行在浪頭的峰谷之間,才能體會到其中的艱險。蛇形小船就在無數的滔天大浪中隨波逐流,頃刻被浪頭吞沒,下一刻又艱難地從浪腰穿出,好比掙扎著從巖縫裡生出的幼苗。迎著一個個浪頭撞擊,一次次穿出穿入,哪管風大浪狂,哪管渾身是傷。被一個浪頭打翻,它會艱難地翻過身來,調整方向,對正方向後繼續向前。
以它的速度,在這片未知的海裡,幾乎是在爬行,但它不會停歇,堅定地向前爬行,只因船槳握在一群不服輸的人手裡,船舵更被不畏懼死亡的人所掌握。前面的風浪再大,也擋不住前進的決心。沒有失敗,只有毀滅。
每隔一段時間,卓木強就要向後大聲詢問,究竟是否已經離開了巖壁?他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黑暗中沒有時間,巴桑的回答總是不讓人滿意,“沒有前進,強巴少爺。”
“五百米……”
“距離巖壁大約五百米……”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個大浪面前,嚴勇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吼道:“來吧!來吧!我不怕你們!”
胡楊隊長制止道:“嚴勇,安靜,安靜下來,你的力氣應該用在劃船上!”
嚴勇依舊吼道:“劃了這麼久,還是沒有絲毫進展,我們面對的是海!這艘小船,怎麼可能沖過去?不可能的!我們已經劃了多久了?一天?兩天?我受不了啦!我真的受不了啦!”
卓木強安慰道:“不要灰心,其實可能只劃了幾個小時,也許一個小時都不到。”
岳陽補充道:“而且,我相信,船一直都在前進,只是身後的巖壁太大了,就好像走在大山腳下,所以感覺不出來。你瞧,只要沖出這喇叭口,就可以乘風破浪了,只要沖過去!我們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的,不是嗎?”
浪頭打過來,嚴勇喘著粗氣,一坐回船內,感到無比疲憊,又冰又涼的水凍得他渾身發抖。
不知又過了多久,卓木強詢問巴桑的次數少了,因為那實在是一個費力氣的活兒。
他身上的力量全都消耗在了揮槳上。他看著身邊的人,張立和岳陽同他一樣,只木訥、呆滯、機械地揮動槳臂,爭取在下一個浪湧過來之前多前進幾米。在這樣的大海面前,卓木強才憂慮地感到,人太少了,船太小了。一千年前,古人浩浩蕩蕩的船隊在這地下海揚帆而動,會是怎樣一副波瀾壯闊的場面啊!
終於,當卓木強再次詢問巴桑時,得到了令人驚喜的回答:“看不大了了!我看不到巖石了!”
嚴勇欣喜若狂,道:“沖出來了!終於沖出來了!”
岳陽也道:“你瞧,我說什麼來著?沒說錯吧!到底還是出來了。”
張立也跟著樂呵呵地笑。
但卓木強臉上毫無歡顏,如今燈光所及之處,盡是黑暗,他們只是遠離了石岸,但這茫茫大海,哪裡才是盡頭?胡楊隊長也無不擔憂道:“我們只是看不到巖壁,但究竟已經走了多遠?誰都不知道!如果還沒出喇叭口,十二個小時一到,潮汐力形成的大浪能一下子就把我們打回去。”
卓木強此時才有些體會到阿爸所說的,“這個世界原本沒有時間”是什麼意思。
人們習慣看腕表和天氣來判斷時間,但在沒有白天黑夜,也沒有機械鍾表的情況下,時間會被淡化為一個模糊的概念,就和思維一樣抽象,成為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
究竟,時間是指的什麼?每個人,每天都在使用並計算著時間,可是,似乎很少有人去注意它究竟代表著什麼,這個概念就和呼吸的空氣一樣,每天都在使用,可誰也沒在意。花心思去研究的,都是那些博士和專家們,一般人只有當生命臨近終點,才開始去計算時間。
但是,不管如何,時間不因你奢侈地揮霍而減少得更快,也不因你精於計較而走得慢些,它只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又或許該說,它僅是人類運用自己的智慧創造出來的一種表達方式。時間,本身並不存在。
“誰知道現在過了多久了?我們又不知道時間。”嚴勇喃喃道。
“不!不對!”岳陽突然質疑道:“如果說我們不知道時間,那麼那些古人呢?一千年前的古人他們是靠什麼計時?他們在地圖上留下了那麼精准的時間,難道有電子表?還是用沙漏?”
這時,一直沒開口說話的塔西師說道:“離上一次潮汐力引發的大潮,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巴桑和嚴勇立刻叫道:“才過了兩個時辰?”
而更多的人在問:“師怎麼知道的?”
塔西師答道:“密修者,可根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來計算時間。”
岳陽還是道:“可是,心跳和呼吸怎麼能計算准確?”
亞拉師微笑道:“呼吸和心跳只是其中一組評判標准,這個很難解釋,在人體內有一種力量,可以感知大自然的變化,大海發生潮汐的同時,人體也會發生非常微妙的變化,改變內環境,只是普通人不易察覺。經過了特別訓練的我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股能量的流動和變化,以它為主,加上其余方進行輔助判斷,不藉助任何機械,便能得出精准的時間,我只能這樣解釋。”
“太好了!”岳陽喜道:“只要曉得時間,就能根據揮槳的頻率計算出大致的航程,不再是漫無目的的向前劃了,最起碼我們知道,距離目的地海有多遠。”
卓木強點頭道:“距下一次大潮還有八個小時,劃吧!”
3、應戰潮汐
方新教授坐在電腦前,印加文明的種種傳說,古跡在電腦重播,他仔細地瀏覽著每一條資訊。
“可怕的災難像洪水一般淹沒了整個大地,太陽消失了,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天下大亂,人們生活在混亂狀態之中,如野人一樣赤身。除了山洞,沒有任何棲身之地。他們每天從洞中爬出來,滿山遍野去尋找食物。就在這時,從南方突然走來了一個人,他身材高大。莊重威嚴、力無邊,可以將山岳變為河谷,從河谷中崛起山巒……”
“維拉科查改變了這一切,他開創了一個長期的黃金時代,為世世代代子孫所緬懷。不僅如此,所有的傳說都一致認為,他以悲天憫人之心,開展傳授文明的使命,除非萬不得已,絕對不使用武力。他循循善誘,身體力行,將知識和技能傳授給百姓,使他們過文明、富裕的生活。人們尤其難忘的,是他給秘魯帶來了醫療、冶金、農耕、畜牧,以及被後人遺忘的文字書寫等各種技能。他還教授了先進的工程和建築原理。”
“這個人從南一直往北走,沿途創造奇跡,此後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可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教導人們應該怎樣生活,話語總是充滿了愛心和善意。他勸導人們要相互友愛,而不是相互傷害,對天下萬物都應以慈悲為懷。大部分地方的人都稱他為維拉科查……”
“他是科學家,是技藝高超的建築師,是雕塑家,還是工程師。他在陡峭的山坡上開辟梯田,修葺堅固的堤埂支撐田地,並開鑿溝渠,引水灌溉。同時,他還是教師和醫生,是百姓患難之中的救星。據說,他用草和葉子治愈所有的病患,用奇怪的工具讓盲人見到光明。”
“他的話創造了許多奇跡。一天,他來到喀納斯地區一個名叫卡查的村莊,附近的人起來反抗,並且威脅說要用石頭砸死他。他們看見他跪了下來,舉手向天,好像在祈求上天救他脫離危險。印第安人宣稱,就在那時,天上降下一團火光,將一切團團圍住。他們嚇壞了,於是來到企圖殺死的人面前,祈求寬恕。他一聲令下,天火頓時熄滅。”
“他身材高大,衣長且寬,狀似衣衫或道袍,垂及雙腳。這座神像與我們西班牙人吉祥使徒的現象頗為相似,確切地說,更像使徒聖巴多羅買,因為他的像上畫著一個魔鬼,捆縛在腳上,而維拉科查的神像是牽著一只從未見過的異獸,四爪如獅。遺憾的是,這座神像與建築後來被西班牙人摧毀了。”
看到這裡,方新教授並沒有什麼新的發現,想不到接下來的描述,卻讓他大吃一驚。
“印加帝國的首都庫斯曼,意思是‘地球的肚臍’。他們自稱原本居住在的的卡卡湖旁邊的一個小部落,由於北方發生戰爭,維拉科查才指引他們,尋找到‘地球的肚臍’避難……”
“由於崇拜白色的石頭,他們會不遠千裡地運送,以此修建心中的神聖城堡。”
“他們有一位至高神,叫查克拉卡皮,比太陽神還要重要,他們認為不能直呼其名,祭拜時先將手掌合在胸口,隨後跪下,彎腰縮肩,雙手舉過頭頂,伏地叩拜,整個過程中要將神靈記在心上,雙眼由上往下移動,不能隨便亂看。”
“一個叫昌卡的部落崇拜狗,以狗為神。不過很奇怪,他們養狗,卻不許狗叫,所有的狗都是啞巴……”
方新教授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這……這些……到底說明了什麼呢?
地下海。
經過數小時的艱難跌宕,前面的波濤總算是越來越小了,兩三米高的小起伏,絲毫不能阻止蛇形船前進。不過,大家的體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六個小時前,每人吃了一塊巧克力,他們需要高能量食品,但是那一小塊巧克力只能提供能量,卻不能解決肚中的饑餓。
張立望了望卓木強,道:“強巴少爺,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該……”話梅說完,就聽“咕”的一聲,肚子已經替他說完了後面半截話。
張立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
“不行!”卓木強堅決道:“我們還有兩個小時才能等到潮汐,至多提前半個小時加餐,那樣才有力量對付大潮,否則能量提前消耗光,吃了也等於沒吃。要知道,食物已經不多了。”
船上還有十多張嘴要吃東西,但所有的食物只夠四餐,目前的兩百多公裡海路,又不可能用一天就能走完。如何合理分配這些食物,是眼下面臨的一大難題。
張立為難道:“可是,太餓了對身體不好。”
卓木強道:“喝水,先頂著。”
用岳陽的話說,這淡水地下海就是這點好,你說沒吃的吧,水管夠,任你喝多少都有。船上的人餓了,就用桶拎起一大桶水起來驢飲,除了波浪聲、劃槳聲,還隨時能聽到“咕咚咕咚”的喝水聲。
終於,熬到了進餐,每個人分到兩袋壓縮食品、兩塊巧克力。壓縮食品是用藏族的酥油糌粑做的,一群人吃得狼吞虎咽,亞拉師和塔西師則明確地表示不再進食,將他們那部分食物留給其他人補充體力用。
卓木強雖然知道密修者甚至可以數月不進食,幾天不吃東西影響不大,但在海上行船畢竟是重體力活,還是希望兩位師多少吃一點。兩位師堅決搖頭,呂競男也勸卓木強不要堅持,卓木強無奈,只好作罷。
吃過東西,又劃了一會兒,潮汐的時間到了。這是天體之間的巨大引力,讓整個海水都受到影響,波浪漸漸大起來,從原本規則變得不規則,甚至能感到那股勢能的提升。大海作為一個整體,像有一只無形的巨手,要將它整個兒拎起來,使海水漸漸朝海洋中心集中。但只拎到一半,力量突然斷掉,於是,海水重重地落回裝它的盆子裡,那股重力變成一道道波紋向盤子邊緣湧去。波紋們前追後趕,疊加在一起,形成波浪,波浪更與波浪疊加,越發巨大了。
看著由遠及近的波浪逐漸壯大,船員們的心也逐漸縮緊。恰如平地起波瀾,起初只是一條條不起眼的波紋,緊接著就融合成一個個幾米高的波浪,看著看著就融合成一道道十來米高的波濤,盡管不知從何而來,卻全都有規律地向小船身後湧去。探照燈燈光下,那就是一道道白花花的水牆,宛如千軍萬馬,洶湧不絕。
卓木強低聲咆哮道:“准備好了嗎?它們來了!沖啊!”
“沖過去!”
“沖啊!”
“啊!”
“去他娘的!”
小船上的人們,面對著無窮的凶險,發出憤怒的吼聲,每個人都血脈賁張,粗著脖子紅著臉,手臂上一條條青筋綻出,一個比一個吼得大聲。伴隨著聲聲怒吼,揮槳的頻率前所未有地快起來。
要在水牆對小船形成推力前鑽過去,就必須擁有足夠的速度!他們要以微不足道的人力,對抗洶湧的大海。既然選擇了這條永不後悔的前進之路,就沒有想過有停下來的一天,哪管多大風浪,一樣與之拼搏到底。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蛇形小船就像一顆子彈擊穿第一重水幕,爬上水牆的牆面,從浪頭的頸部穿過去。顧不了一身的濕漉,略微調整方位,順著水牆身後的斜坡,再次開始加速,吶喊聲中,迎著第二道水牆,又沖了過去。
不知道撞擊了多少次,那股沖擊力,讓握槳的手都在發麻,口中、鼻中、耳中、眼中,全都是水,就連看前方的方向,都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們沒有停下,只要前面還有一道波濤,就還要沖擊,再沖擊!
終於,在探照燈光照射著的前方,再也看不到一道白色波濤。身後傳來洶湧澎湃的聲音,但是眼前,海面就像折騰夠的野馬,難得一見地安靜了下來。
“哈哈!我們沖過來了!哈哈!”岳陽欣喜若狂,扔掉船槳,摟著卓木強又蹦又跳,“強巴少爺!我們沖過來啦!哈哈!哈哈!”看他那激動模樣,就差點沒抱著強巴少爺又親又啃了。
張立和嚴勇抱在一起,唐敏和呂競男擁抱在一起,亞拉師和塔西師做出宗教的手印,念著經文,大家心中的激動難以言表。
不過,也有不是那麼激動的,像趙祥,聽到岳陽第一聲高呼後,立馬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水中的搏斗早就耗盡了這小伙子全部的力量,憑一股毅力才站立著不倒。肖恩也顯出乏力疲憊,半跪在船上,手搭著船舷,不住喘息。
巴桑冷冷地把探照燈扭轉過去,只見最後那道白色的波濤很快追上了前面那一道,兩道波濤融合在一起,水牆又高出數米,跟著又與更前方的波濤融在了一起。探照燈再也照不透,水牆變成了黑色,消失在黑暗中。
亞拉師淡淡道:“我們是幸運的。”
巴桑一震,深知亞拉師說的是實情。
如果在潮汐力形成浪潮的伊始,他們的位置再向後哪怕僅數公裡,那麼必須迎接的就不是一道道小小的白色波濤,而是那些黑色的水牆了。那水牆的厚度和沖擊力度,都不是這艘小船能穿透的。
而且,巴桑知道,那些黑色水牆也不是終結,它們會繼續融合在一起,後浪推前浪,最後變成他們剛剛出洞不久時看到的,高約四五十米,如同海嘯的移動城堡。
嚴勇解開安全繩,跑到胡楊隊長身邊道:“老隊長!我們沖過來了!沖過來了!”
胡楊隊長卻道:“高興什麼?有什麼好高興的?快回去,把安全繩系好!待會兒才是最可怕的……”
4、巨浪的考驗
嚴勇一愣,不解道:“什麼?”
胡楊隊長道:“這是地下潮汐,與平常看到的海岸潮汐不同。海岸潮汐呃浪潮到海邊,力量會被海邊的沙石慢慢消磨光,可是地底潮汐能沖入地下河系統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浪潮都打在巖壁上,就像這樣……”
胡楊隊長拿起喝水的桶,在船裡一舀,舀起半桶水,指著桶壁對著嚴勇道:“這裡面是海,這是巖壁。”
“梆!”在桶壁一敲,桶裡的水立刻形成一圈圈規則的波紋,由內向外朝桶壁蕩去。
胡楊隊長再指著那波紋道:“這是我們剛才經歷的白潮。”
波紋觸碰到桶的邊壁,由向桶的中心反彈回來,剛開始還是有規律的,緊接著由於波紋的反復交叉,桶裡的水開始不規則的起伏,最後雜亂無章地震蕩著,有的地方還濺起了水花,好一會兒才重新恢復平靜。
看著這一幕,嚴勇似乎明白了什麼。細細聆聽,潮湧的驚天巨響正逐漸遠去,周圍安靜無聲,但卻好似暴風驟雨前的片刻平靜。
他白著臉,跑了回去,對卓木強、張立等人嘰咕了幾句,前面的笑聲頓止。岳陽臉上興高采烈的笑容僵住,漸漸變成了苦笑。
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顯得格外平靜,船上的人不得不緊繃著神經,盯著毫無異樣的海,盯著不著邊際的黑暗。下一刻,一陣尖銳的嘯聲傳入耳朵,大家知道,那是由於浪潮過於巨大發出的轟鳴。桶裡的小小波紋,到了海裡,變成了滔天巨浪!
魔鬼伸出舌頭,舔噬海淵的一切,它有一張無窮巨大的嘴,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逃掉。波濤洶湧著,頃刻就來到小船的周圍,黑色的水牆呈一道弧線將小船整個包圍起來。“轟”一下巨響,船裡的人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已連人帶船一起被打翻在海裡。
海水漆黑一團,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向地獄的無盡深淵墮落。接著,就好像救生服上的氣囊被打開,小船那巨大的浮力變成了大海肚中的一個異物,他們被這個漆黑的妖怪吐了出去,甚至高高躍起,超過了海面,不一會兒,又重重地砸了下來。探照燈閃了一下,讓船上的人驚出一身冷汗。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沒有了光,那可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巨浪交叉而過,身後的余波不斷,只是幾分鍾時間,到處都是疊加的波紋,整個海面的海水此刻都是不規整的,像被煮沸的水般翻滾,到處都是高低錯落的波浪。
相比於蛇形船,波浪無異於一座座山峰,由水形成的可移動的山峰,小船就在那無數的山峰山谷中飄來蕩去,絲毫沒有自主行動的能力,一座山迎面移來,蛇形船順著上坡的山勢沖了一半路程,跟著就順坡倒滑下去。身後又有一座山峰向前沖來,兩座山峰相撞,卻沒有發出驚天
動地的撞擊聲,而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個體積為先前那座山峰一倍以上的巨大山峰,小船則被高高地拋到了峰頂。船上的人竭力控制著,讓船順著巨大的山脊向前滑。他們成了,可因為順著進五十度斜角向前滑行,所有人都被忽然改變的方位帶著跌倒。
巨型山峰只持續了一瞬間,很快又分解為兩座,一座向後,另一座則推著小船繼續向前。五十度的斜坡滑行好像永無止境,不,坡度還在增加,很快就變成了六十度、七十度、八十度,最後,成為近乎與海面垂直的九十度。船上的人腳下無力可借,只靠安全繩懸掛在船上。
船的速度遠遠慢於山峰移動的速度,前面又有一座巨山迎面而來。這次,小船沒有幸運地被拋上峰頂,它被夾在山腰中,“轟”的一聲,山腹合攏,蛇形小船倒扣,由於自身的浮力和龍骨的重力,很快又從水山的腹中浮到水面,跟著翻轉過來。
下一瞬,另一座山峰又悄然靠近,絲毫不理會船上的人已然頭暈眼花。
蛇形小船在無數的山峰間穿行,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被無情地拋來拋去。遭巨浪打入海底,翻滾數圈,等到浮出水面,又被推上另一個浪尖,再被卷走。此刻,人的力量再也無與大自然對抗,蛇形船就是飄蕩在海濤中的一片葉子,沒有方向地旋轉。船上的人聽天由命地隨船而動,時而在十數米的高空感受自由墜落,時而在數米深的海底屏息潛水。
沒過多久,探照燈掙扎著撲閃了兩下,徹底熄滅,小船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船上的人不知道自己將被浪潮推向什麼地方,身在水中還是在水面,因為都是一樣的冰冷,依然和船捆綁在一起。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海面漸漸恢復平寧,船上的人已被折騰得夠嗆,一個個渾身透濕、口鼻吐水、氣息粗重。反而是孟浩然和王佑沒受多少損傷,他們被早早地穿上潛水服,戴上潛水頭盔,牢牢固定在船底,不管是在水面還是水下,都不影響正常呼吸,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卓木強打開頭燈,黑暗中亮起一團柔和的白光。
船裡起碼有半船水,岳陽癱坐在水裡,水流串珠般沿頭發流下,喃喃說道:“強巴少爺……我們,是不是休息一下,嗝……”說著,打了個嗝,從嘴裡吐出不少水來。每次蛇形船倒扣,他都沒少喝水。
卓木強也坐在船底,被那冰涼的水泡著的滋味可不好受,無力道:“好啊!先把船裡的水舀出去再說。”說完,身先士卒,拿個鋁盒舀水往外倒。
張立趴在船舷上,口鼻不住往外溢水,感覺怎麼吐都吐不完。他也被灌了一肚子水,稍稍動一下,就能感覺到肚子裡匡啷匡啷直響。
岳陽在身後笑道:“如何?這回吃飽了吧!”
張立實在累得沒心情開玩笑了,吐著水,有氣無力地問岳陽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個大概的資料?我們究竟走了多遠了?這樣的路,還要走多久?”
岳陽笑不出來了,雖然沒有去仔細計算,但是從一開始巴桑大哥看到的和巖壁的間距來看,行船的速度實在說不上快,而在未來的數個十二小時中,還要經歷無數次這樣的情形。他只得推托道:“這種環境下,誰能去計算?勇哥,你有沒有留意過,我們走了多遠?”
嚴勇艱難地抬起頭來,野獸般的眼睛裡竟然蘊藏著一絲痛苦,低聲問道:“你說什麼?”那幾個字,就像是咬著牙蹦出來的。
岳陽驚呼道:“你……你臉色好白啊!沒事吧?”
嚴勇難看地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剛才顛得太厲害了,有些想吐。”
卓木強看了看嚴勇,凝眉問道:“真沒事?”又對張立道:“張立,你去看看,先把燈弄亮。”
張立去摸嚴勇的額頭,被嚴勇粗暴地擋開:“我說了沒事,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張立撇撇嘴,到船尾安裝探照燈去了。
唐敏在後面道:“強巴,你來看看。”
卓木強來到船中,只見的頭盔潛水服被除下,胡楊隊長、唐敏、呂競男和塔西師都圍在那裡。唐敏將溫度計從嘴裡取出來道:
“他好像病了,病得不輕。”
說著,將體溫計遞給卓木強,同時道:“四十一度。”
塔西師也給把了脈,愁眉不展,似乎情況很不理想。
含糊不清地道:“現在我要躺下睡覺,求主保守我的靈魂。如果醒前我要死去,求主取走我的靈魂。”
“怎麼會這樣?”卓木強問道:“不是打過破傷風針和抗感染抗病毒疫苗了嗎?目前他的身體怎麼樣?”
唐敏道:“不是破傷風,兩種可能,一種是水中存在致病微生物,如果是具有耐藥性的病菌,那麼我們的廣譜抗菌素收效就不大。第二種可能更麻煩,由於船體顛簸太劇烈,加上海水太冷,他的體溫中樞已經失控,自身將走向衰竭,若情況無改善,很……很難恢復過來。”
卓木強看了看黑暗的遠方,短時間內想改變這種糟糕的情況,談何容易?他看向塔西師,師歎道:“唉!正虛邪實,赤巴虧虛,邪氣留戀,在他體內與正氣相搏,發惡寒,如果病情進一步發展,外邪聚集,敗壞精血,阻滯培根,最後引起內邪滋生,那就糟了。”
卓木強忙道:“那該如何處理?大師。”
塔西師道:“若有鹿茸、鴿血、蝽象、猞腸、紅兒鼠,配以掌參、茅膏等物,當可驅邪匡正,保暖復溫,可惜身邊沒有這些藥物。別看他現在內熱極高,但四肢冰冷,需要更溫暖的環境。”
卓木強無奈地站起身來,聽唐敏道:“我可以為他注射一組高能合劑,就看他能不能挺過去了。”
卓木強道:“好吧!另外兩個,還好嗎?”
唐敏道:“不錯,各項生理指標平穩。”
卓木強看了看別的船員,回到船頭,張立和岳陽都在舀水,船內的水已差不多快干了。嚴勇坐在地上沒動,岳陽道:“剛才勇哥吐了,連巧克力都吐出來。”
看到船舷邊留著咖啡色痕跡,卓木強不由又問道:“真的沒事?嚴勇,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嚴勇搖頭道:“不用,暫時沒事,只是胃裡翻騰得厲害,想吐。”
這不是好兆頭,一旦開始感到眩暈、嘔吐,就說明身體的忍耐力到達了極限,好比肌肉繃緊,最後變成抽筋一樣,短時間內不可恢復、不可逆轉。若蛇形船持續顛簸,種種不適症狀都會加劇。孟浩然和王佑還有趙祥都是這樣,難道連嚴勇這個探險經驗豐富的行家,也無堅持下去了?
前面到底還有多遠?出口又在哪裡?
真的,就在黑暗最深處嗎?
5
朝著無邊的黑暗,蛇形小船又一次啟航。
經過這番折騰,處於海洋中的小船早就失去了方向,卓木強伸出雙手,只能察覺到一絲絲微風,但對於風是從前後左右哪個方向吹來的,卻怎麼也感應不出。幸好塔西師和亞拉師為這艘迷途的小船指明了方向,大家於是遵循著他們的指示,繼續向茫茫深處劃去。
堅持再堅持,在海面上,數米高的波濤隨時隨地都存在。其實就整個大海來說,已經算是光滑如鏡了,只是身處海中的人太小了一些。
在絕對的黑暗中行船對人是一種折磨,海面不可能有任何港灣,船無停泊,意味著無入睡。哪怕人人都已經疲憊至極,依然只能堅持,但是要堅持到什麼時候,卻沒有人知道。
又是八個小時過去了。岳陽小心地將時間刻在蛇形船的肋骨上。自從失去現代計時器之後,他就將塔西師用心跳和呼吸大致推算出來的時間刻在船身上,好讓大家知道,究竟已經在海面航行了多久。
張立捧起水桶,“咕咚咕咚”又灌了幾大口水,為了抵抗饑餓,船上大部分人都裝了一肚子水。海面上的波浪正漸漸變得平靜,但是卓木強不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走出喇叭口。在這個黑暗的地下世界,失去了儀器的輔助,就像盲人,什麼都不知道。
船裡的氣氛低迷到近乎死寂的程度,連嚴勇也不再大喊大叫,如此安靜的氣氛讓人感到自己成了獨立的存在。是啊!他們是與世隔絕的,孤獨和寂寞變成一種恐懼,侵襲著每個人的神經。意志稍不堅定的人,會由此產生下一刻即將死去的幻覺。
不能讓這種情緒蔓延開來!卓木強這樣想著,便道:“怎麼?大家都不說話了?”
張立有氣無力道:“強巴少爺,我想睡覺又睡不著,肚子餓得發慌,全身酸痛得要命,還要不停劃槳,哪裡有多余的力氣來說話啊?”
卓木強道:“不要那麼喪氣嘛!你不是一直都很開朗的嗎?”
張立一口京劇口音:“我現在是又冷又餓,饑寒交迫,怎麼一個慘字了得?慘!慘!慘……”
岳陽道:“得了吧!你瞧勇哥可不像你那樣。這點困難就喊苦喊累,以後還怎麼跟強巴少爺混?出去後千萬別告訴別人說,你是跟強巴少爺混的。”
卓木強道:“岳陽,聽你的語氣,那精氣神兒還挺足,來唱首歌,振奮一下情緒!”
“啊?唱歌!”岳陽轉過頭來,卻是一張苦瓜臉,“饒了我吧!強巴少爺,我們有三十多個小時沒睡過覺了,我現在握槳都握得手腳發軟,唱歌,實在是唱不出來。”
張立頓時吃吃地笑出聲來。
卓木強道:“再堅持一下,唱個歌,我們就吃東西,也該迎接下一次潮汐了。”
“強巴少爺,不是我自謙,以我目前的狀態,唱歌根本就起不到激勵人心的作用,只會讓大家更加痛苦。”岳陽想了想,突然大聲叫道:“瘦子!”
趙祥在船尾道:“哎!”
岳陽道:“強巴少爺讓你唱首歌!振奮一下。”
“唱歌?唱什麼歌?”
“隨便你,要唱有的,讓人精神煥發的那種。”
趙祥想了想,大聲唱道:“前路在哪方,誰伴我闖蕩……”
剛唱了個開頭,岳陽就大聲打斷道:“不行不行!Beyond的歌太傷情了,換一首!換一首!”
趙祥又換道:“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
岳陽又道:“太老了,而且這首更頹廢。”
張立搖頭道:“哎呀!現在所有人都手腳發軟,唱什麼振奮的歌?要唱恬適的歌,幫助休息和恢復體力,更要有意境,最好能讓人感到目前的環境很舒適。”
岳陽不同意道:“目前的環境,還能舒適?”
張立道:“當然是發揮你的想象啦!你可以閉上眼睛想象,這一泓清水是多麼的寧靜,周圍的景致是多麼的誘人,藍天白雲、碧海銀沙、微風拂柳……”
趙祥像是得到了啟發,忙道:“有了有了,找到一首很適合這個意境的歌。”緊接著就帶著顫音唱了起來:“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輕輕……”
岳陽聽得渾身上下一哆嗦,忙道:“不行,快別唱了,我要吐了。”
卓木強也道:“別讓趙祥唱了,他已經有很多天沒能吃下東西了。”
張立卻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種意境。勇哥,你說是不……勇哥!”
張立伸出手,抓住嚴勇握槳的手,只覺得那手冷得像塊冰,再看嚴勇,額頭正在滲汗,腰彎得像蝦米,膝蓋盯著胸口,身體蜷成一團,牙齒磨得格格作響,顯然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張立一驚,放下船槳霍地站了起來。
卓木強也注意到演員的異況,忙道:“怎麼啦?”
岳陽已經叫了起來:“唐敏!塔西師!快來啊!”
嚴勇艱難地抬起頭來,臉白如紙,卻仍堅持道:“我沒事,別管我,快劃船!”
這次每人相信他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情緒一激動,一張口,又趕緊別過頭去,頭耷在船舷上吐了起來。這次,卓木強看得分明,那咖啡色的嘔吐物,哪裡是什麼巧克力?分明是血的混合物啊!
這一吐,嚴勇終於堅持不住,蜷縮得更緊了。
唐敏和塔西師趕到,胡楊隊長和呂競男也圍過來。巴桑將探照燈打開,只見嚴勇極力克制著,可全身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那是肌肉自發的顫動,咖啡色的嘔吐物散發出排洩物的臭氣。
呂競男一見嚴勇的姿勢和嘔吐物,震驚道:“腸扭轉!有多久了?”
腸扭轉!卓木強心中一跳,那是餐後戶外劇烈運動可能引發死亡的幾種病症之一,絞痛程度足以讓人覺得好似將腹腔內的腸道被絞得寸寸斷裂,常人根本無忍受,眼前這個漢子是怎麼一聲不吭挺過來的?
唐敏做了體征檢查,悲傷地道:“應該是謝爾捨米斯基症,嚴隊長,你……你……怎麼不說啊?”
她清楚地觸摸到,嚴勇腹脹如鼓,傳出明顯的振水聲,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肚子裡被消化液和血水浸泡著,正壞死、寸斷的腸道。腸扭轉一旦發生,不靠手術極難恢復,更何況在劇烈震蕩的環境下?若不及時剖腹探查、治療,死亡率很高。
如今嚴勇的情況,可說已到了強弩之末,內髒恐怕有一多半都被消化液和各種細菌侵蝕了,還能保持意識的清醒,全靠自身的一股毅力支撐。那種精神力量一旦消失,便是大羅金仙也難使其復生。
塔西師也微微地搖了搖頭,露出惋惜的神情。
嚴勇苦笑道:“我以為,再多堅持一下,就能……就能看到香巴拉了,沒想到……沒想到,這身體支撐不住了……”
胡楊隊長摟著他的雙肩,道:“老伙計,都已經走了這麼遠了,你再堅持一下啊!”
嚴勇反過來安慰似地拍了拍胡楊隊長,向卓木強問道:“強巴少爺,我們,真的能到香巴拉嗎?”
卓木強道:“能!一定能!”
嚴勇道:“那就好,那就好。”將手伸進衣服裡摸摸索索,取出一張照片,卻是他自己的,不知道在哪座山腳下照的。他將照片交給胡隊長,說道:“老隊長,我可能真的堅持不到那裡了,等你們到了,把照片裡的人剪下來,再……再照一張,這樣……這樣就沒有破綻了……老隊長,答應我,如果你們能回去,請將我的遺書和那張照片一起交給我兒子,告訴他,他父親畢竟……畢竟是到過香巴拉了,沒有遺憾,沒有!”
最後幾句,嚴勇幾乎是用盡力氣吼出來的,圓睜著雙眼,雙手死死握著胡楊隊長的衣領,仿佛不甘心就這樣離去。怎麼甘心?他還沒看到他心中的香巴拉呢!
胡楊隊長顫抖著雙手收好那張照片,兩行濁淚終於不可遏制地從滿是皺紋的眼角滾滾落下。
又一盞頭燈沉落,好似劃破夜空的流星,光亮只維持那麼短暫的一瞬,散發出淒迷的美麗。頭燈緩緩沉入海中,生者的心也隨之沉到冰冷的海底。又一個或者的生命消逝,他們卻不知道是該悲傷還是該絕望,持續不斷的生死相別讓心麻木了。下一個或許就將輪到自己,每個人在心裡多少都有這樣的想。他們是在冥河上漂流,這裡本就是與生命相違背的地方。
隨著嚴勇的沉沒,船上再也沒有笑聲,冰冷的風吹著每一個人,大家都默默注視著嚴勇的頭燈消失的方向,直到光芒徹底消失。
岳陽突然縮緊眼睛,仿佛覺得,嚴勇的頭燈還沒有下沉到足夠深的地方,就瞬間消失了。是幻覺嗎?他揉了揉眼角,尚未干透的水順著發際滴在手背上,再睜開眼時,水底已是漆黑一片。
一定是幻覺,他暗想。
又過了三個小時,他們在怒吼聲中迎來第三次潮汐大潮。
這次大潮比之第二次明顯小了許多,蛇形船一次都沒有翻轉,看來已經進入了真正的海洋核心地帶,起碼離喇叭口遠了。
這次潮水過後,也離開了,他是在潮湧的過程之中悄悄走的,待潮水過後,呼吸已然停止。據唐敏和塔西師檢查的結果,他走得很安詳,應該沒有受到太多痛苦,如同在熟睡中回歸主的懷抱。
又一盞頭燈熄滅,活著的人還在船上,隨波飄蕩。
岳陽注視著消失的,這次看清楚了,沒錯,這次看清楚了,沒錯,頭燈下沉不到十米就突然消失,好像被什麼巨大的東西遮擋住一般。
他將這個現象告訴了卓木強,卓木強凝神道:“你認為是什麼呢?”
岳陽道:“海裡有生物,並且跟在我們的船周圍,好像在等待食物的樣子。”
卓木強怒道:“你是說,嚴勇和的身體,都被海裡的東西吃掉了?”
岳陽低頭道:“我想,是的。”但他很快又抬起頭來,“如果真有生物,我們就有食物了啊!”
“啊!”卓木強轉過念頭,道:“你是說,我們可以釣魚?既然大家都在休息,確實可以試一試!張立,把探照燈取下來,照一下水裡。”
可照了十來分鍾,什麼都沒發現,船上的人對此討論了一番,認為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通常都會被光亮吸引,憑藉如此的強光,不可能毫無發現。生物存在的可能性太小了,畢竟這裡還是風急浪大的地方。
張立重新裝好探照燈,小船繼續向黑暗深處前進。
這群四十八小時沒有入眠的人,眼中都出現了迷茫,不少人回憶起那句話,“在冥河中漂流幾萬萬年”。幾萬萬年,那究竟是多久?難道這地下海,真的沒有盡頭?
藏地密碼-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五十一章向光而行
藏地密碼7冥河之路第五十一章向光而行
1
車臣。
這是一棟外表看起來像普通大樓的建築,但步入其中就會發現,整棟大樓空無一人,樓內的居民似乎都被請了出去,莫非已經被廢棄了?可若這麼解釋,樓內設施齊全,每個轉角都裝有攝影頭,燈光炫亮,又顯得不合理。
電梯停在地底十八層,一位身高約在一米八左右的蒙面男子,和另一位身材較矮的蒙面男子一起走出,剛一出門,就有兩名蒙面者手持電子儀器,對他們全身進行了一次掃描,以確保沒有武器或是金屬物品,兩只受過特訓的德國牧羊犬虎視眈眈地坐在一旁,只要從來人身上嗅出一丁點兒易燃易爆危險化學品的氣息,就會毫不客氣地發起攻擊。
檢查完兩位從電梯裡出來的蒙面者之後,兩名檢查者自己也用儀器掃描了一遍,表示他們身上同樣沒有任何武器。
身材稍矮的蒙面男子用英語對身邊的男子道:“已經查了三次,庫諾夫先生還真是小心啊!”
稍高一點的男人點頭道:“這次來的都是像先生你這樣的大人物,頭領不得不加倍小心,任何一人出了問題,都不是我們能負責的。”
他對這位美洲的巴迪拉先生可以說有幾分佩服,或者是敬畏,姑且不說他是毒皇方面的代表,光他單身前來赴會的勇氣,別的與會者就沒有一個能做到。
這次召開的碰頭會,由於各地的黑道頭目彼此之間不可能沒有一點嫌隙,庫諾夫先生為了協調,可謂煞費苦心。不僅讓與會者蒙著臉面,不帶任何武器,就連會議守護員也沒有佩帶任何武器。每名與會者所能帶保鏢的上限為二十人,除了這位巴迪拉先生,其余與會者都是恰巧帶夠二十人,他們被安排在大樓的周圍,所在位置與大樓都是等距的,並且都能通過監控錄影看見會議廳中自己主子坐的地方,只要稍有異動,一分鍾內就可以趕到。
較矮的巴迪拉道:“舉辦這樣的碰頭會,要經受很大風險吧!”
稍高的男子笑道:“是啊!瓦列裡,帶這位巴迪拉先生下去。”
換了一位肌肉發達得快從背心裡脹出來的高大蒙面漢,帶著這位稍矮的巴迪拉走樓梯繼續向下。
稍高的男子抹了抹額上的汗,和這位巴迪拉先生待在一起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那透過頭套射出來的眼神,總讓人感到心中緊張。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狐疑?不!陰險?不,更不對!悲傷?差不多,那眼神中確實帶著某種悲傷,好似剛死了親人似的,但還不夠,當中還有別的東西讓自己緊張,或者是——懼怕!
會議廳裡擺著圓形會議桌,十七八張椅子,每張椅子前都放了一個公文夾、一支簽字筆,若有人貿然闖入,肯定會以為這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會議,只是與會人員比較特別。目前一共坐著十個人,全部都蒙著面,並且相互間刻意保持著距離,中間還有七八張空座椅。
主持者庫諾夫正對著會議室大門坐著,身後的牆上掛著投影機熒幕。和其余人一樣,他戴著蒙面頭套,只露出兩只眼睛,湛藍、陰狠。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鍾了,之所以還在等待,是因為這次會議的三巨頭,除了他自身,另兩位都還沒有來。
如果不是他們三人聯合發出聲明,今日也不會召集到這麼多黑道頭目派出代表參與會議。原本商議得好好的,事到臨頭,那兩只老狐狸竟然不露面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庫諾夫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他知道,那兩只老狐狸不是膽小的人,他們不來,一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但是,他對自己的安排很是自信。大樓本身就是為防原子彈爆炸設計的,導彈一類的定點清除根本就不可能,凡在大樓內的人都沒有武器,就算有口角之爭,最多也就是動動拳頭,生點小摩擦。這些與會者,哪個不是久經殺場的悍將?真要動起手來,自身都會先掂量掂量後果。如果是別的武裝分子想沖進來,且不說這裡是他的地盤,就是大樓周邊那一圈各地黑道帶來的保鏢,足有兩百多人,也能抵擋一陣子。他不明白,如此安全的策略,那兩只老狐狸還擔心什麼?
又過了五分鍾,庫諾夫終於開口道:“好了,我們不等了,那些沒有來的,看來是不會來了。今天,有幸邀請到諸位,主要是就帕巴拉神廟的資料問題,與大家進行一些溝通和交流。在座的諸位都知道,帕巴拉神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並對它或多或少做了辛苦的研究,有的時間短一些,僅研究了幾年,有的時間較長,已經研究了十幾年。就拿我們來說吧!我們是在一九四六年得知帕巴拉神廟的存在的。”
與會者發出了“哦”的聲音,他們僅知道這個組織對帕巴拉神廟接觸得較早,但沒想到竟然早了那麼多年。當然,其中也有不屑一顧者,心想你們研究了那麼多年,還不是屁也沒有研究出一個!
庫諾夫好似看穿了眾人的心思一般,又接著道:“雖然我們研究的時間長一點,搜集的資料或許較多,但是實質性的進展,確實不大,甚至可以說,和諸位還處於同一起跑線上。而且,據我所知,更早接觸到帕巴拉神廟的組織,還大有人在,但他們也沒能找到。其實,帕巴拉神廟本身應該並不危險,難就難在它的入口,很多同僚都被那幅地圖給誤導了。另外,與它相關的大部分資料都在西藏,而中國政府對西藏這塊地方,一直派有重兵把守,這才是尋訪帕巴拉神廟的最大困難所在。”
頓了頓,庫諾夫又道:“好了,言歸正傳,今天召開這次會議,主要是與數月前出現的帕巴拉硬碟事件有關。相信諸位也都知道了,兩年前,中國政府突然改變了由政府組織秘密探察帕巴拉的方案,開始與民間組織尋求合作,而那個民間組織果然不負所托,兩年多的時間內,搜集到許多有關帕巴拉神廟的資訊,甚至比我們研究了幾十年的資料還具有突破性,當然,關鍵在於中國政府的大力支持。雖然行動最後仍以失敗告終,但這些相關資料至關重要。根據可靠管道,雖然那批資料大多上交了中國政府,但他們自己留有備份,那就是被全世界地下組織稱為帕巴拉硬碟的東西了。”
“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渴望能得到那份帕巴拉硬碟,而且,據我所知,你們當中,的確有人動手了。最先得到那份硬碟的,應該是亞洲的一個組織,具體是哪一個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帕巴拉硬碟在他們手上保存的時間,不超過六個小時。”庫諾夫話雖這麼說,眼神卻從右邊的一排掃了過去,其中一個蒙面者狀似懊惱地將頭低了低。
他接著說:“接下來發生的事,相信已是眾所周知。短短數月時間,有十三個小的非政府組織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八個國際知名的非政府組織實力大損。從亞洲,到歐洲,到非洲,到美洲,最後又輾轉回到歐洲,好像全世界的非政府組織和激進組織都被卷入了帕巴拉硬碟事件,殺得昏天黑地。可結果呢?結果怎麼樣?還不是連硬碟裡究竟有些什麼內容都沒有看到。我和我的幾位老友對這次的事件感到非常震驚,所以才出面干涉,力求平息這場不必要的風波。”
其余的蒙面者心裡無不大罵,奶奶的!不就是硬碟最後被你們搶去了嗎?如果你手頭沒有那硬碟,鬼大爺才在這裡聽你大放厥辭!
庫諾夫道:“請大家不要懷疑我們的誠意和決心,這次邀請你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把硬碟的內容公開,人人有份,絕不食言。事實上,帕巴拉神廟內的東西,絕不是哪一個組織能吞得下的,我們的目的,就是希望彼此合作,共同尋找,摒棄以前各自為政、暗中爭奪的探尋方式。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在中國政府的眼皮底下,比他們先一步找到帕巴拉。”
與會者立刻三三兩兩討論起來,意見不一,有的認為這是一個機會,反正帕巴拉的財富足以改變一個國家,人人都能分到不少;有的則認為資料可以公開,但依然各憑實力行事,誰的本事大,誰先躲過中國政府找到帕巴拉,能拿多少算多少;還有的認為庫諾夫所言不實,那硬碟在你手上好幾天了,我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動手腳,把關鍵地方隱去了還是怎樣的……
不一會兒,那名叫瓦列裡的蒙面壯漢走來,在庫諾夫耳邊低聲耳語幾句,他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
跟著,又對其他人道:“請安靜,首先,給大家看一段我們破解了帕巴拉硬碟後取得的資料。”
身後的熒幕立刻打出卓木強他們在瑪雅地宮中的視頻資料,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唯恐漏看了什麼細節。
此時,巴迪拉才進入會議室。
他的眼神很古怪,讓庫諾夫覺得全身都不舒服。那究竟算一種什麼眼神啊?令人感到壓抑,還有……憂郁,對!憂郁。那是一種冰冷的憂郁,帶著淡淡的哀傷,一見就不舒服,卻又有些熟悉。曾在哪裡見過那樣的目光呢?
巴迪拉一走進,會議室的溫度就好像突然降低了好幾度。庫諾夫冷冷道:“你遲到了,需要給我一個理由。”
不料,巴迪拉對質問充耳不聞,只環顧會議室道:“怎麼才這幾個人?”言語中充滿挑釁意味。
庫諾夫勃然大怒,在他的地盤上,還從沒有人敢挑戰他的權威。但這巴迪拉是毒皇方面的人,在美洲和東南亞一帶的販毒勢力,都與毒皇有密切的關系,要進入西藏還得藉助他們的勢力,所以他沒有怒罵,只是提高了聲量道:“這位先生,請注意你說話的方式!”
巴迪拉揉了揉眼角,好似庫諾夫不存在似的,自顧自道:“不是說你的邀請函共邀請了十七個組織的代表嗎?看來還是有些老狐狸提前得到通知,逃走了。”
這已經是裸的宣戰了,庫諾夫和眾多黑道代表豈有不知?庫諾夫大聲道:“瓦列裡!”緊接著詢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巴迪拉先生!”他叫出對方的名字,表示已經不再顧及對方的身份,也不再對此保密。
“巴迪拉?他是哪裡的巴迪拉?”庫諾夫身邊的一名蒙面者詢問道。
庫諾夫道:“哥倫比亞毒皇的代表,古勒將軍手下的巴迪拉。”
“不!”那蒙面者尖叫起來道:“他不是巴迪拉,他是冒充的!”
太晚了,這位冒充的巴迪拉忽然手腕一揮,抄起桌上的檔案夾,仿佛握著無比銳利的刀,一轉身就劃破身邊兩位蒙面者的頸動脈大血管,接著手背在桌上一敲,簽字筆彈跳起來,手腕一翻一拋,筆帽脫落,筆尖像一根鋼針,插進了剛剛指認他的那名蒙面者的喉嚨。
那蒙面者倒退兩步,喉嚨裡發出霍霍的聲音,仰面倒下。與此同時,冒名的巴迪拉手裡拉過兩張凳子,分別拋向兩旁的蒙面者,跟著騰地一腳,整張圓形會議桌居然被踢得向前沖,將站在正對面的庫諾夫撞得彎下腰去。
那一腳力量極大,庫諾夫感覺自己就像被坦克撞了一下,腹內傳來一陣鑽心絞痛,失去反抗的能力,就那麼捂著小腹倒下。
但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依然看到那位巴迪拉一腳踢碎一把在半空中的木凳,抄起一根凳腿,像握了一把快刀般捅進另一名蒙面者的肚子。
2、最大的恐懼
庫諾夫沒有想到,這個他自認為安全的無武器會議室,會成為他們的墳場,這個冒充巴迪拉的究竟是什麼人?他……他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全世界知名黑道挑戰?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徒然間想起,不!不對!那兩只老狐狸沒來,莫非他們提前得到了風聲?可是,自己邀請的這些人,都是世界上知名的黑道組織代表,能把他們完全不放在眼裡的組織,可沒有幾個啊!
一個又一個的世界超級恐怖組織的名字在他腦海裡出現,又一個接一個被否定。此時,會議室的所有蒙面代表似乎都被那位巴迪拉解決了,整個空間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我就要死了嗎?庫諾夫躺在地上,這個念頭突然出現。踏入江湖四十年,每天都在各種爭斗、拼殺中度過,從沒有一刻像今天這般害怕死忙。那個巴迪拉……那種速度、那種力量、那種技巧,過往從未見過!一個人竟然能如此輕松地殺人,把任何東西都化為武器,整個過程就像經過了電腦的縝密運算,每個人的反應、躲避的動作,全都在掌握之中,實在太可怕了!這個巴迪拉,是他見過的最可怕的殺手!
巴迪拉已經來到庫諾夫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還是那種憂郁的眼神,那種讓人心頭冰涼的感覺。庫諾夫突然對死亡不再感到害怕,也放棄了反抗,只在心中不斷地想,這眼神真的好熟悉啊!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
啊!想起來了,曾在墳地見過,每逢在死者下葬時,他的親人或朋友,眼中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那樣的神情,憐憫、惋惜,並帶著悲傷。只不過在巴迪拉的眼中,還多了一絲譏諷和不屑。這個……這個家伙!難道他在看別人的時候,都如同在看死人一般嗎?他究竟是什麼人?
“你……你是什麼人?”庫諾夫問道,希望至少能知道自己究竟死在什麼人手中。
不料,那位冒充的巴迪拉先生好像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只自言自語道:“你們這些蠢材,擋著我們了。擋著我們的人,都得死!”一腳踏在了庫諾夫的胸骨上。
庫諾夫清晰地感到,胸口如被壓上了萬斤巨石,心髒拼命掙扎跳動。但反抗是那麼的無力,很快,再也聽不到血液夯動的聲音。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因為大腦缺血缺氧而死。
便在此時,一個恐怖的名字從他的意識的深處浮了出來,那是一個讓人根本不敢去思考的名字,他們潛伏在黑暗的最深處,就連那些國際知名的秘密組織也聞之色變!
庫諾夫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整個身體好像漂浮在空中,也再沒有了那種壓抑的感覺,只是,從意識深處傳來的震驚和恐懼仍在,讓他覺得靈魂也在顫抖。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他嘶啞地發出音來:“十……三……圓……桌……騎士……”
在失去光明之前,庫諾夫捕捉到巴迪拉的眼角,憂郁的眼中,多了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為什麼?十三圓桌騎士,他們也在尋找……
生命的最後一個念頭,同樣充滿了疑惑。緊接著,他便沉入了無盡深淵,再也不會醒來。
“人類的世界,不只是簡單的分為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為了方便你理解,我姑且這樣分它吧!你應該知道,人們有物質,也有精神,因此產生物質追求,也有精神追求。當得不到滿足時,有三種表達方式,放棄,或者繼續,或者在放棄和繼續之間,只為了選擇而選擇。”
“當受到傷害,最需要的就是醫生和牧師,醫生治療上的創傷,牧師則修補心靈上的裂痕,所以他們都受人尊敬。不過,在物質世界,人類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史,已經形成了一套基本完整的物質則,它對物質追求上做出了一系列的規定,哪些是合理的,哪些是不合理的,非常明確。”
“那麼,在精神世界呢?人類幾乎從未制定過一部精神典,規定哪些是可以思考的,哪些是不可以想象的。你或許要說,物質是以具體的方式表達出來的,而精神的世界更加復雜,且沒有具體的表達方式,沒有人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沒錯,這的確是精神則不能明確制定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
“事實上,宗教一直扮演了精神則這一重要角色,起碼它告訴了人們,哪些想是正確的,哪些想是邪惡的,並用獨有的方式,對那些思想邪惡的人做出了精神制裁。宗教在人類社會中,扮演著和普遍流通的律同等重要的作用,因此,真正充滿智慧的人,從不把那些神跡和今天的科技掛鉤,因為在精神的世界裡,宗教的典獨一無二,它們的教義,遠勝於任何一本現代科技有關的心理精神方面書籍。同理,也沒有哪一本科學著作,能代替宗教在精神世界裡的地位。”
“任何一名睿智的領導者,都不會反對、駁斥或者是否定宗教的存在,而這一點,往往被曲解為方便統治者的奴化統治,其實是不正確、不全面的。宗教的真實意義,是全人類在精神世界的律規。人類要生存,就必須具備求生和繁衍的本能,社會要生存,就必須有規和執者。宗教是因為人們有需要而誕生的,所以只要精神需求還在一天,它就不會滅亡。”
“孩子,試想一下,如果這個世界沒有靈魂,沒有往生和輪回,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沒有外星高等智慧和未知文明,那麼,人類,將是何其孤獨的存在啊……”
卓木強猛然醒來,手心裡有一層冷汗。
唐敏依然蜷縮在自己腿上,可以感受到她那如小貓般的柔軟和體溫。張立、岳陽他們都抱著船槳蹲坐在船舷旁,頭燈隨著波浪起伏,可以看見蒼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睛。
自己竟然睡著了?又過了多久了?卓木強微微蹭了蹭頭,想使意識清醒過來。奇怪,自己是靠在胡楊隊長的肩上嗎?
剛一抬起頭來,就觸碰到另一張微香的面頰,趕緊起身扭頭坐定不動,呂……呂競男!什麼時候靠在她肩頭睡著的?希望剛才那一碰,她沒能醒過來。
卓木強逐漸想起來,為了御寒,大家都圍坐在一起休息。電力不夠,張立說既然沒劃船,為了省電,干脆關掉探照燈,只用頭燈照明。黑暗中寂靜無聲,頭燈的燈光柔和,自己於是在不知不覺中睡過去。
此刻腹中饑餓難耐,他小心地保持著身體不動的坐姿,伸手從地下取過一個水杯,一口飲盡,眼角余光卻看到對面的兩雙紅眼。張立和岳陽都盯著他,都是一副想笑又極力忍著不笑的怪表情。
卓木強一擰眉頭,跟著一瞪眼,意道:“笑什麼笑!”
岳陽先將眼珠子下轉,看了看卓木強懷裡的唐敏,跟著眼睛向右一瞟,分明是在看卓木強靠過的呂競男,跟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拋個飛眼,一豎大拇指。幾位沒睡覺都對他的啞語微笑莞爾,張立在一旁更是笑得牙齒都露了出來。
卓木強橫眉冷對,殺氣騰騰地將警告的信號傳了過去,咬著牙齒,嘴唇一張一合,做出咒罵的表情,意思是:“你們這兩個家伙,給我小心點兒!”
岳陽毫不畏懼地向卓木強腿上呶呶嘴,卓木強低頭一看,唐敏哪裡睡了呢?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自己那豐富的表情,不覺一驚,感到臉上有些發燙。
岳陽張大了嘴笑得前仰後合,動作非常誇張,偏偏又不出一絲聲音。
一見唐敏看著自己,卓木強立刻正坐起來。隨著小船的一陣顛簸,呂競男似乎也醒了過來,岳陽和張立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嚴肅無比,仿佛他們也是剛剛睡醒。
呂競男也像什麼都沒看到,只平靜道:“不好意思,我竟然睡著了。我睡了多久?”
岳陽道:“按照塔西師的計算,我們在這地下海,已經渡過了三十八個時辰。”
卓木強心中一顫,三十八個時辰,即是七十六個小時。這是怎樣的七十六個小時啊!時間是從第一次遭遇那有如地下海嘯般的潮汐力開始計算的,接下來他們都在拼命和浪頭比速度,沒有時間,沒有方向地艱難前進。
至此為止,經歷了六次可怕的潮汐巨浪,嚴勇、先後沉入海底,第二十三個時辰,吃光了最後的食物,三十個時辰之後,再也沒有力量揮動船槳,饑餓伴隨著寒冷襲來,船上所有人只得圍坐在一起取暖。如今,手邊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數支營養維生劑,所有清醒的人都隱忍著腹中的絞痛,靠著地下海的淡水堅持,因為船上還有兩個躺著的人,他們更需要藉此維持生命。
在黑暗裡飄蕩,雖然地下海的洋流不再將他們向回推,但是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漂向哪裡,而何處才是盡頭。
小時候,卓木強以為機關、猛獸、槍炮等給人造成身體傷害的東西是非常可怕的。長大後他才逐漸了解,人心的惡毒,遠勝於有形的猛獸和棍棒,心靈受傷害時的痛苦,也遠大於的傷害。而此刻,他正逐漸領悟父親告訴自己的:“人們,並不是害怕洪荒猛獸,或是陰謀背叛,乃至痛苦死亡。人們真正害怕的,是未知。無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才是最可怕的。”
3、地底星光
卓木強的雙手無力地搭在膝蓋上,眼神渙散地盯著圍坐圈正中的一片空地,原來黑暗是如此的可怕,永遠不可能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所有人,只能默默地圍坐在小船上,這就是一方不設防的監獄,死神定時前來視察,每次取走一個鮮活的生命,甚至不給活著的人留下悲痛的時間。這是冥河,只能漂浮亡靈,不是真正的勇者,根本就沒有踏入其中的勇氣。
他不禁想,如果沒有這些隊友,沒有大家的相互支撐,自己能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待多久?恐怕早就倒下了吧!
同時,他也清楚,越是在這樣的絕境中,人的精神意志越能決定生存的幾率。不能讓所有人靜默地等待死亡,除了亞拉、塔西師這兩位密修者,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人能在這樣的靜默環境中存活得更長。
靜默持續著,在這幽暗、冰冷、孤獨的環境中,他們正經歷著與世隔絕的長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卓木強開口道:“張立,你還活著嗎?”
“嗯!”張立的頭燈晃了晃,光線更亮了一些。
“你確信?”
張立遲疑了一下,道:“等等,我確認一下。”
片刻,岳陽“嗷”地叫了一聲,道:“你干什麼咬我?”
只聽張立問道:“疼嗎?”
“廢話!我咬你一口,你不疼?”
張立向卓木強道:“報告強巴少爺,經確認,我還活著。”
卓木強道:“那好,說個笑話吧!”
“笑話?”張立愣了。
一邊的岳陽插嘴道:“得說到每個人都笑起來為止。”說完,拿起水瓶,一仰頭咕咕咚灌水去。
“那好。”張立道:“我說個等火車的故事。有一天,一位女士打電話向鐵路管理部門抱怨,說她家每當有火車經過的時候,就跟地震一樣,根本無居住。鐵路管理部門一聽,哪有這麼嚴重?就派了個維修工去他們家看看。那維修工是個小伙子,剛參加工作沒多久,長得啊,就跟岳陽那小子差不多,愣頭青一個。”
岳陽不滿地叫開:“你討打是不是?”
張立道:“別打岔,聽我說。後來,小伙子就到了這家人屋裡,剛巧有一列火車開過去,他就在門口,沒感覺啊!後來進屋去了,岳陽……哦,不是,那個小伙子啊就跟那女士說,我剛才就在你家門口,沒感覺到地震,那女士就告訴那小伙子,屋子外面是石結構,震感小,家裡是木結構,震感就很強烈,特別是那床,火車一來,就像要散架一般,根本無入睡,不信你試試。小伙子當真就准備躺床上去試試。那女士立刻罵道,你外衣那麼髒,想把我的床弄髒嗎?小伙子也真機靈,就把外衣脫了躺床上去了。那位女士說去泡茶,就進了裡屋,小伙子就在床上等,等呀等,火車沒等到,房門卻突然被人一腳踢開,只見一位體型酷似阿諾的大漢扛著把斧頭,進門就盯著床上的小伙子,問他,你在我們家床上做什麼?那小伙子怕兮兮地回答道,我說我在等火車,你會相信吧?哈哈……哈……”
張立自己干笑兩聲,卻發現聽故事的人都沒笑,不由撓了撓頭。岳陽笑道:“失敗了吧!這種老故事哪能逗人笑?重說重說!”
張立道:“看來大家不喜歡這種冷笑話,那好,我再說一個,說一個很黃很暴力的。一個四歲的男孩親了三歲的女孩一口,女孩對男孩說:你親了我,可要對我負責啊!男孩成熟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笑著說:放心,我們又不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了!”
說完,等著大家的反應,卻只有唐敏和岳陽勉強笑了兩下,連強巴少爺都面無表情。胡楊隊長不屑道:“這也能算是很黃很暴力?你哄小孩兒吧?”
岳陽看了看正閉眼假寐的呂競男,趕緊小聲替張立解釋道:“胡隊長,不能再升級啦!你沒看見教官坐在那裡嗎?一旦驚動了她老人家,那說故事可就變成現場版演故事了,是不是很黃我不敢肯定,但很暴力一定少不了。看張立那張臉也算說得過去吧!可要是被教官海K一頓呢?你應該不希望到了香巴拉,連樹木看見張立都逃跑吧!”
“你說什麼?”張立揮著拳頭叫了起來。
就在這時,呂競男睜開了眼睛,張立和岳陽兩人馬上一個去撓後背,一個抖著衣衫,低聲念叨著:“好熱,好熱。”
“咳咳……哈……”
突然有人咳出聲來,又笑了一聲,卻不是圍坐著的人。聲音船底,是躺在船內充氣閥上的孟浩然發出的。
胡楊隊長趕緊道:“小孟,你醒啦?”
卓木強等人也是一驚,孟浩然被注射了冬眠合劑,原本應該處於深睡眠狀態,是什麼時候醒的?
唐敏問道:“你醒多久了?”
孟浩然道:“我也不知道,咳!有一段時間了吧!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你們喊號子,咳咳咳咳……後來又好像跌到過水裡,這水可真冷啊!咳咳吭吭……”
卓木強忙道:“別急著說話,你肺裡有積水,我們一直都在想辦給你治療呢!”
孟浩然道:“我……咳……我知道自己的事……不用擔心……我……”
卓木強看了看呂競男、唐敏、塔西師,他們心裡都清楚,這個弱不禁風的詩人,此刻只能用不到半個肺來呼吸,每一次呼吸,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掙扎,每次開口說話,都需要比常人付出十倍的力量。他的心髒跳動著,正與命運做著最後的搏斗。
岳陽則想,這個人其實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隱忍著沒有發出絲毫聲音,是想不驚動任何人,就此默默地離開嗎?那雙冰冷的微顫的手,正在為自己描繪怎樣的詩篇?
唐敏拿出聽筒,孟浩然的氣息很微弱,心跳也雜亂無章,她終於明白,他早就醒了,是實在堅持不住才發出聲音的。如今,他的身體,可以說只剩一絲氣息吊著,隨時可能撒手人寰。
她翻找著醫療包,對他說道:“躺著別動,別說話,我們會有辦的!東茛宕鹼,東茛宕鹼呢?”
孟浩然噴出一蓬血色泡沫,掙扎道:“別浪費了,我明白的,這樣拖下去有什麼用?只是增加我的痛苦。其實,我不難受,我一點都不難受……”
胸口的憋氣,使他每說一句話,胸腔都要劇烈的起伏十幾下。
船上沒有完備的醫療設施,即便配備比普通探險隊已經好上不知多少倍,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一樣束手無策。
“天空……沒有留下飛鳥扇動翅膀的痕跡……但是,我驕傲,因為,我曾飛翔!”
孟浩然選擇用泰戈爾的詩為自己的一生劃上句號,他突然感到呼吸通暢了,吸入體內的空氣竟然是那麼的清新,那麼令人舒坦。身體輕飄飄的,好像羽毛浮在空中一般,而黑暗中,有星光點點,吸引他伸出手去,並幽幽歎息,“星光啊!我們總算到了……”
船上的其余人都不約而同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奇跡,就在那一瞬間發生。漆黑一片的海底穹頂,忽然出現非常微弱的、一閃一閃的點點星光。如果不是關上了探照燈,未必能發現。
“真是星光嗎?那是什麼光?”岳陽疑惑著。
待大家再回頭時,孟浩然已經離開了,臉上掛著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得那麼柔和,那般自然。
4
安靜地送走孟浩然後,卓木強拿起望遠鏡,吩咐張立道:“打開探照燈。”
在光芒指引下,他看到了,那是一些好像是水滴,或是冰晶一樣的東西,懸垂在穹頂上,而微弱的光芒,就它們的底端。
一陣風吹起,串珠樣的東西隨風搖擺起來,熠熠閃光更增妖冶,幾乎讓他確信,那些就是水滴。可是,它們懸垂的尺度足有一米多長,就像是某種有黏性的液體,還有,那微弱的熒光,又是怎麼回事?他無解釋。
卓木強看過後,將望遠鏡拿給岳陽。岳陽大聲道:“這是什麼?好像鼻涕一樣,要滴落又不滴,懸著老長一大截。”接著轉交到胡楊隊長手中。
好幾個人都看過,直到傳到肖恩手中,他驚呼道:“啊!我想起來了,那是生物!”
“生物?”
肖恩道:“沒錯,這種在沒有光,溫度極低或極高,根本不適合生命生存的地方生活的生物,被稱為極限生物。有點像被稱為可拉娜的細菌生物,據說那種細菌在極限環境中生長速度驚人,鼻涕一樣的懸垂每二十四小時就能長二至三厘米,不知道要分裂多少次。只是那熒光很奇怪……難道說,細菌也能發出生物光?”
岳陽沉思片刻,再從肖恩手中拿過望遠鏡,仔細地看了看,道:“不是的,不是細菌發出的光芒,是生物,我看到了!是小飛蟲!在那些鼻涕外面,攀附著一些小飛蟲,裡面還裹著一些死掉的小飛蟲,只是太小了,極容易被忽略。光芒其實是小飛蟲在鼻涕外面和巖隙間發出來的,因為我們一開始看見的就是鼻涕,所以才誤以為光芒是鼻涕所發出。你們看,它們在動,就像螢火蟲一樣,但是小多了!”
果然,那些極其微弱的光芒在移動,似乎朝探照燈留在巖壁的光圈靠近,只是探照燈光芒太強,點點熒光一靠近就消失。
岳陽舉著望遠鏡道:“那些鼻涕一樣的東西垂得太多了,風一吹,就像掛簾似的,小飛蟲藏在裡面好像很安全。”
肖恩馬上道:“這是共生關系,就像小丑魚和珊瑚海蜇一樣,利用那些細菌形成鼻涕的黏性,來逃避大生物的追捕,那些大的生物則成為細菌分解的對象。”
胡楊隊長問道:“那些小飛蟲呢?吃什麼?”
肖恩答道:“水裡或巖隙裡的其他微生物。”
岳陽忽然激動地站了起來,道:“如果有其他微生物的話——”
他沒有把話說全,但船內的人都明白,有水,有其他微生物,就能供給稍大的生物,一旦形成群落,食物鏈就將完善,必然有更大型的生物存在,一直可以大到能夠填飽他們的肚子!
孟浩然雖然離去,卻在臨別前為指出了一條希望之路。有生物出現,不僅將解決饑餓問題,更重要的是,跟著生物的腳步走,朝著生物越來越多的地方走,將找到出去的正確路途,不再是漫無目的於在黑暗中漂流!不需要鐳射儀,不需要羅盤指南針,黑暗中就有一條生物路標!
岳陽喃喃道:“這麼說來,勇哥下水的時候,我看到的並不是幻覺,真的有生物在這黑暗深處。”
肖恩喜道:“起碼不用餓肚子了。”
張立道:“可是,就算是水裡有生物,這裡這麼黑,連探照燈都也照不了多遠距離,連看都看不見,怎麼去捕捉?”
肖恩答道:“我想在黑暗中生活的生物,對光一定有特殊的敏感性,我們可以用光源作魚餌。”
胡楊隊長道:“光?剛剛不是嘗試過了嗎?而且,那些長年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恐怕都失去了對光的感知能力。”
肖恩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長期生活在絕對黑暗的地方的生物,經過進化的演變,失去了感光器官,好比盲蝦、盲螈。但是胡先生,你忘記了這裡是海,不再是洞,這裡的環境,應該更接近絕對黑暗的深海環境,而在深海裡,生物並沒有完全失去感光能力,相反,很多深海生物都會利用光來誘捕獵物,因為它們並沒有與光完全隔絕,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剛才那些與極限細菌共生的飛蟲,不是也因為探照燈而產生聚集效應?所以我認為,用光來釣魚是行得通的。我們可以用頭燈或直接用探照燈當誘餌,若發現適合捕獵的海洋生物,就用武器獵殺。這是目前唯一的捕食方了,怎麼也要試一試。”
張立急忙道:“強巴少爺,我們來釣魚吧!”說著,躍躍欲試地翻包找起工具來。
用光做釣具十分簡單,將頭燈系在安全繩上,下垂至還能隱約看見一點光芒的地方,然後讓這特殊的釣具隨著小船一起漂蕩,一人專門負責看水底燈光異變,另一人守著探照燈,其余的人則拿出武器等待。
捕魚策略也很簡單,一旦發現水下的頭燈熄滅或是改變方向,探照燈馬上照射下去,發現有動的東西,就一起射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可是水下遲遲沒有動靜,張立不由急了。
肖恩道:“不急,現在看到的都只是微生物,還沒有適合食用的生物群落出現,可既然洋流將我們推向這微生物群,也就代表了船一直在向目的地靠近。只要繼續順著洋流漂,再過一段時間,必定能等到適宜食用的生物上鉤。”
張立道:“可是,我擔心,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就算釣到魚,也已經沒有力氣去抓住它們了。”
亞拉師和塔西師幾乎同時道:“這點你們不用擔心,如果有適合食用的生物,我們可以捉住。”
一提到食物,眾人只感到饑腸轆轆的肚腹更加難耐,個個目露凶光,跟豺狼似的。哪怕此刻海裡游來一只鯨魚,他們也能生生吃光。
探照燈又被關上,小船繼續順著洋流漂動,確實感覺到迎面吹來涼爽的風了。
洋流和波浪推進的速度並不十分快,但岳陽、張立、唐敏等人都有些不耐煩。越是著急,就越覺得漂移的時間已經太長了,越是感到饑餓。當聽到塔西師計算出又過了兩個時辰之後,他們幾乎都絕望了。
岳陽終於忍不住道:“會不會是頭燈太大了,而光線又太弱,那些小魚兒從它旁邊游過去,我們根本就看不到。”
張立也道:“會不會是這個方根本行不通?這裡的生物真的就像胡隊長說的,已經失去感光能力了?我們在白忙乎!”
肖恩依然緊緊盯著水下,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他堅信自己的判斷力。忽然光芒一暗,肖恩感到手臂一沉,忙道:“探照燈!有東西咬鉤了!”
張立趕緊打開探照燈,水下果然不見了頭燈光亮,可是……探照燈照射的地方漆黑一片,並沒有看到任何異常之處。
他忙問肖恩:“是不是那東西咬了頭燈跑了?”
肖恩雙手吃力地拉著繩子,一只腳蹬在船舷上道:“不可能!它將頭燈吞下去了!是個大家伙,快來幫忙,我一個人拖不住。”
卓木強和塔西師等趕緊去幫忙。
果然,船身已經微微傾斜,而且前進的速度明顯加快,有東西正拖著船前進。張立趕緊再次仔細觀察,探照燈在水下畫了直徑為十米左右的圓圈,依然只能看見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生物的輪廓。他不由疑惑道:“我真沒看見啊!岳陽,你來看看!”
岳陽也用探照燈向水下照射,很快就得出結論,道:“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它游得太快了,而且方向紊亂,探照燈追不上它的行動;第二種就是……體積太大了,我們只看到它身體的一部分,所以怎麼看都是漆黑一團!我看,第二種可能性要大些!”
岳陽一見船行速度和傾斜的程度,趕緊道:“強巴少爺,肖恩,快松手,船要被拖翻了。它太大了,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肖恩堅持道:“不!我不放手,這是我們的食物,得抓住它!開槍,快開槍,不管有多大,我們一定可以制服它!”
唐敏和岳陽一齊朝水中掃射,張立依然盯著水下,結果還是沒發現什麼,但是從繩索上傳來的力道卻大得出奇,將呂競男、亞拉師、胡楊隊長、塔西師、肖恩一齊拉離地面,安全繩從大家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卓木強等人跌在船底,只見那五十米長的安全繩嗖一下就竄入水中,沒了影兒。
第一次用頭燈釣魚宣告失敗,不過從側面印證了肖恩的理論是正確的,光源對這裡的生物的確有吸引性。讓岳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船上也一直有光,為什麼沒有吸引生物靠近?
不管怎麼說,這次失敗沒能打消大家的積極性,雖然說人人都已經疲憊不堪,最少長達兩天半沒有吃過任何食物,但他們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撐著身體,又一次放下頭燈魚餌。肖恩說他這次會注意咬鉤者的體型,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
但一次失敗的捕魚經歷帶來的體力消耗無疑是巨大的,再不能全神貫注地盯著水面,因為已經了沒有那樣的力氣。張立守著探照燈,肖恩將繩子繞在手腕上,其余的人抱著槍,姿勢是統一的,膝蓋貼著胸口、雙手抱住膝蓋、頭枕著膝蓋。呂競男教過,這是最接近人在母體環境內的環抱姿勢,同時也是人在清醒或半清醒狀態下,新陳代謝最為緩慢的姿勢。
船不知道又漂了多久,肖恩猛然從半睡眠狀態中驚醒,並道:“有東西,咬鉤了!”
張立趕緊打燈,其余人拉開槍栓,做好射擊准備,但張立和肖恩幾乎又同時道:“不要開槍,太大了。”
肖恩從繩索的力度中感覺到對方的體型,張立則是看到水下好像盛開了一朵巨大的葵花,花瓣足以將整艘船包裹起來。見那柔軟的花瓣變長、變細,他馬上明白過來這是個什麼東西,並且第一時間關掉了探照燈。
岳陽端著槍問道:“什麼?”
張立結巴道:“海……海……海怪啊!”
5
船上的人都明白,張立所說的海怪,指的是巨型章魚或是王烏賊等頭足網軟體生物,一頭成年王烏賊腕足可以伸展至一二十米,巨型章魚聽說也有十幾米的體型,相對於他們這條小船和船上的人來說,確實過於巨大。
沒想到用頭燈釣魚,釣來的竟然是這樣的怪物。
肖恩已經松開了手上的安全繩,可是那本該存在於深海的巨型生物似乎並不打算就這樣離開,蛇形船發出“喀喀喀”的聲音,有東西攀著船舷爬了上來。
是腕足!這只不知道是章魚還是烏賊的生物,將它的觸手伸了進來,展現出科學家一般的好奇心,打算對蛇形船的內部一探究竟。
觸手上的吸盤整齊地蠕動著,像一條活蟲,在空氣中探尋方向。其中的一條觸手距離唐敏只有不到一米距離,唐敏緊張得都快哭了。張立更加倒霉,坐在船尾負責打探照燈的他已被一只出手摸到臉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一排排小吸盤在臉頰游走,緊張得臉部肌肉都快痙攣了。誰知道這巨型怪物會不會像抓小雞似地把他突然卷走?岳陽也急了,卻只能在一旁,雙手握拳,拼命要張立堅持住。
巴桑晃了晃手中的槍,意在詢問:“能不能射擊?”
肖恩指了指船底,悄悄道:“它在船的下面,有水緩沖子彈的沖力,而且本身就是軟體動物,這樣的環境下無對它造成傷害。如果擊打腕足,它一發怒,極有可能把船拖下海去。”
岳陽道:“難道它會自己離開?要是它也餓昏了頭,把我們整個兒吞了怎麼辦?”
肖恩道:“起碼現在它還不打算那麼做,或許只是想找個東西纏著,這種生物本能讓它感到親切和舒適,就像你小時候老要抱著洋娃娃才能睡覺一樣。”
岳陽道:“誰說我小時候老要抱著洋娃娃才能睡覺!”
肖恩道:“總之,先確定一下是什麼,然後再想辦。大家都確認一下,身邊能看到多少條觸手?重復的不要計算進去。”
唐敏道:“我身邊有一根。”
卓木強道:“我身後有一條。”
胡楊隊長道:“我兩邊都有,兩條。數它的觸腕有什麼用嗎?”
亞拉師道:“我們這邊有四條,我和塔西師還有呂競男三人。”
肖恩道:“沒有了?哦!那邊還有一條。”
岳陽指著張立道:“那裡……”
肖恩道:“哦,那麼我們可以看見的就有九條觸腕,看來這家伙是烏賊,估計是大王烏賊。”
胡楊隊長道:“章魚只有八條腿,而烏賊有十條。”
張立終於開口道:“那現在該怎麼辦?”
那條觸腕已經離開他的面頰,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搭在他肩頭,尖端貼著胸口向小腹探去,並且還在往下。濕滑的感覺讓張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指著觸手道:“這個家伙,它想對我圖謀不軌啊!”
岳陽安慰道:“沒事,如果他是雌性的話,有強巴少爺頂著,你肯定沒有問題。”
張立瞪大眼睛道:“可是,已經伸下來了!”
岳陽道:“忍住,我的戰友,革命尚未成,你一定要做好犧牲一切的准備。”
張立身體激烈地抖動著,猛然跳了起來,遠離船尾,端起槍大聲叫道:“我忍不住啦!”
與此同時,巴桑持槍而立道:“動手!”
肖恩忙道:“不要!”
卓木強驚道:“小心!”
胡楊隊長則慌忙地說:“等一下!”
所有的聲音混在一起,便在此時,那巨型軟體動物像提前探知到危險一般,突然收起了觸腕,放開了小船。船上的人端著槍,一時間陷入空前寂靜,心中有如擂鼓。
接著,一股巨大的沖力將小船遠遠地推開。
胡楊隊長道:“發生什麼事了?”
唐敏道:“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股巨大的洋流,把我們推開了。”
岳陽道:“張立,快打開燈看看,是從後面傳來的。”
燈光一開,只見黑暗之中,像有一座小島突然升了起來,正是那巨大的體積變化讓浪潮將他們的船推得往前,看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的背脊,黑黝黝的,在水面的部分體積和蛇形船差不多大小,在水下則不知道有多大。
“那是什麼啊?”張立和岳陽不由張大了嘴。
海面水花四濺,一個巨大的白色生物也浮出水面,拋出接近二十米長的觸腕,向那黑色物體的背脊卷去。
此時,肖恩才道:“那……那個黑色的,該不會是抹香鯨吧?天哪!它們都是深海裡才有的東西,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岳陽道:“抹香鯨是哪位老大?有什麼來頭?”
肖恩道:“抹香鯨也是深海生物,體型應該在二十米以上,是肉食鯨,根據漁民的傳說,好像和大王烏賊是一對冤家,兩個一見面就要打架的。或許剛才它就是把我們的船當作了抹香鯨的屍體,這才纏上來的。”
卓木強道:“好了好了,不管是什麼,趁它們在掐架,我們趕緊先離遠一些。還能劃船嗎?”
張立道:“劃!劃不動也要劃!那個家伙實在是……太惡心了!”
蛇形船就像老鼠,要繞過兩只打架的貓,悄悄地、輕輕地,試圖一溜煙竄過去。海面被掀起了大浪,將小船遠遠地推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不過船上的人都在想像,那該是一場多麼驚心動魄的大戰。
沒劃兩三下就沒有力氣了,張立癱坐在船內道:“還……還釣魚嗎?再這樣釣兩次,我……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肖恩白著臉道:“你……你們覺得呢?這裡……這裡的生物實在太巨型化了,不適合捕獵。”
卓木強道:“沒關系,既然出現如此巨型的生物,說明距出口不遠了,我們一定可以見到光明,一定可以找到適合吃的食物。大家堅持,再漂一段距離吧!”
……
拉薩
莫金和索瑞斯手持茶杯,相對而坐。莫金開口道:“組織上沒有任何動作,也就是說,肖恩他想單干。雖說他已經成地混了進去,但是以他一個操獸師的力量,能干出點什麼事來?我不看好他。”
索瑞斯道:“我擔心的倒不是他,我擔心的是,組織上已經有所動作,我們卻沒有察覺。”
莫金道:“不可能,以組織一貫的做事風格,如果他們認定這次有行動的必要,一定是大動作。雖然我們小組的機制已經癱瘓,但畢竟還算是組織內的人,怎麼也該聽到風聲才對。”
索瑞斯道:“那車臣那檔事呢?總不會無緣無故發生吧!”
莫金道:“阿默斯基說過了,是庫諾夫想讓那些勢力聯合尋找,沒想到談判失敗,相互火拼,造成了那樣的結果。其實稍有腦子的人想想就知道,那些勢力根本不可能聯合在一起,庫諾夫把他們聚集,等於在制造火藥庫。”
索瑞斯道:“柯夫親自告訴你的?”
莫金道:“馬索帶回來的。”對上索瑞斯懷疑的目光,他笑道:“我知道,馬索是個小心眼,曾經向我表示過對你的不滿,我當然不會完全相信他,畢竟他沒有我們之間這種多次生死與共的經歷。我們才是最佳拍檔!”
說著,他友好地攀拍著索瑞斯的肩膀。索瑞斯則在心中冷笑:“莫金,你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人,否則怎麼不把你和柯夫去雪山的事情告訴我?哼哼!馬索,說不定他比你更可信。”
這時,馬索興沖沖地沖進房間道:“老板!老板!有他們的消息了。”
莫金霍然立起道:“查到什麼了?”
馬索道:“他們果然已經出發了!最後訓練的項目是漂流,在雅魯藏布江訓練漂流,然後就失蹤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的人再沒有傳回消息。”
莫金思索著:“漂流……”
索瑞斯拍案而起,道:“有沒有搞錯?馬索,你的情報來源准確嗎?好好的訓練什麼漂流?他們應該爬雪山!”
馬索誠惶誠恐道:“不,不會有錯,他們購進了大量的密封艙、充氣筏,還有很多漂流潛水的設備,然後就出發去了雅魯藏布江。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但是……但是……”
莫金打斷道:“好了,馬索,做得很好。看來,他們真的去漂流了。”
索瑞斯皺眉道:“你說什麼?本,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金笑道:“看來沒錯,他們選了一條從沒有人走過的路……”他長出一口氣,“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前往香巴拉,一共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潔白的神山之路,還有一條,則是漆黑的冥河之路。文檔記載,帕巴拉就在冥河的對岸,但是那條河,卻在任何地圖上都找不出來。”
索瑞斯站起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你怎麼知道的?你從來沒說過!”
莫金皺起眉:“我沒說過嗎?噢!你瞧,我以為你知道的。你還記得我們參加那次拍賣會嗎?就是找你的那次,最後我失敗了,我告訴過你,那些是西藏一個古代王朝的卷軸,上面用金汁寫字,是古格經卷,還記得嗎?”
索瑞斯道:“當然,怎麼會不記得?我們就是因為那個才來到中國的。”
莫金道:“沒錯,那麼你一定還記得,我告訴過你,那批卷軸並不完整。”
索瑞斯露出恍然的神情,指著莫金道:“難道……難道……”
莫金點頭道:“沒錯,另一半卷軸,在我手中,那是我祖輩留下來的,上面記載得很清楚,去帕巴拉神廟有兩條路徑,潔白的神山之路雖然艱辛,但只要有一顆虔誠的心,總會找到入口。至於另一條冥河之路,那是真正的死亡之路,是千年前的古人走過之後,也再不願回憶的一條路。我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能找到那條路,看來這就是重大的發現了。”
索瑞斯道:“可是對於那條路,我們沒有任何資料,現在該怎麼辦?”
莫金道:“不用著急,拿出耐性,繼續等待。一旦抵達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的人會安置鐳射發射器,美國的恆星會替我們找到他們。馬索,你做得非常好,我忍不住要贊揚你,告訴西米,叫他們准備來西藏集合。”
說完這些,他接著又對索瑞斯笑道:“你瞧,這些險路就應該他們去闖,我們在家裡等消息就可以了。”
6、信仰
“阿爸,照你這麼說,信仰宗教是一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嘍?那麼聖戰呢?為了信仰而戰也是好事嗎?我見過一些需要擁有信仰的人,他們會因為瘋狂的信仰而做出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強巴,我的孩子,顯然你對宗教只有處於表面的、膚淺的認知,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導致你厭惡宗教的一個原因。宗教只是工具,它沒有錯,沒有哪一種教義是讓人以邪惡為信仰的,就好比菜刀,在廚師的手中可以做出美妙的菜餚,在凶徒的手裡就會成為造成血腥的工具,但是菜刀本身,乃是因人們的需要而存在。”
“你說的信徒,我深信他們因為信仰而犯下的過錯有一定的限制,這種限制他們內心的不安。事實上,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沒有任何信仰的人。你會明白的,那些沒有任何原因,只為了殺人而去殺人的人,他們的墮落,起源於已經失去了人性。如果說,一個人失去信仰,那麼,生命對他而言,就再也沒有束縛,沒有任何懼怕的東西,甚至可以做出比動物本能更為可怕的事情,再殘忍都無所謂。”
“沒有哪個宗教會教人們怎麼去犯錯誤,只有犯錯誤的人們希望藉著信仰來減輕心中的罪惡感。”
“我就沒有信仰。”
“真的?那麼我問你,你說謊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愧疚?”
“那個,當然的。”
“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否會先考慮這件事能不能做成?”
“不。”
“那麼,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會不會相信自己能成?”
“會。”
“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有沒有堅信自己努力並堅持,就一定會成?”
“我有。”
“你真的會嗎?你確信?”
“是的,我會!我確信!”
“你瞧,我的孩子,這,就是信仰。”
“我有……信仰?”
“是的,除了魔鬼,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信仰。”
“我有信仰!”
卓木強張開眼,他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在這個黑暗、封閉、陰冷的空間,忍受不住饑餓,自己竟然又一次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天空一如既往,漆黑如墨,連頭燈也已經耗盡電能熄滅,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僅知道唐敏靠在自己的腿上。這夜,似乎再也不能醒來,只有腹中的陣陣絞痛提醒著,自己依舊徘徊在地獄的邊緣。問自己,還活著嗎?是啊!還活著。既然還活著,總得做點什麼。
他剛剛一動,唐敏就低聲道:“你醒啦?”
卓木強道:“盡量別說話,放松就好,會過去的,這一切。”
小心地將唐敏的頭放在船上,艱難地翻了個身,此刻蛇形船那一米高的船舷,對他來說,也成為難以逾越的障礙。匍匐在地,真的沒有什麼力量能支撐起身體,何況,起身又有什麼用呢?起身還是黑色的。黑色包裹著他們,黑色提醒著他們,這裡是冥河,死亡才是唯一主宰。
“張立!岳陽!胡隊長!肖恩……”他又一次呼喚大家的名字,以便確認這些人是否都還活著。
黑暗中傳來了呻吟之聲,那是被點到名字人的回答,他們也不願意浪費,或者是沒有更多的力量了。
卓木強叫了幾個名字之後,自己也停了下來,一是他知道聲音傳不到遠處,二是他深信,除下的幾個人一定還活著,且身體狀況比自己更好。只是……不管此刻如何,下一刻又會怎樣?沒有食物,沒有方向,沒有光明,只不過在地下海上漂流著,等死而已。
巴桑心中首次出現這樣的念頭,如果仁慈萬能的空行母,能為我們指出光明的所在,我將信奉,並每日膜拜。
肖恩也在想,這次失算了,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好奇心害死貓啊!早知道是這樣,我完成我的任務後就該收手,跟著一起過來,實在是最愚蠢的決定。
黑暗中,傳來岳陽斷斷續續的聲音:“強巴少爺……我想……我恐怕不行了……”
剛說了一句,張立就微弱地打斷道:“得……得了吧,你……你的中氣那麼……那麼足……我……我看……你一定……走在我後面。”
岳陽沒好氣道:“你……連這種事情……你也要和我爭啊……”
“那好,反正……反正……遲早都要離開的……一人,留一句話吧……”
張立道:“強巴少爺,我走了之後……”
“閉嘴。”卓木強微弱的語音透著掩不住的威嚴,“你們這麼快就打算放棄了嗎?以後都不要說是跟著我混的。”
“咳咳……”岳陽的聲音也很微弱,聽不出他究竟是在咳嗽還是在笑,“強巴少爺,總算學會幽……默了……”
張立道:“強巴少爺……你瞧,現在……不說……就沒……機會了呢!我們,已經到……極限了,根本就不知道……還要漂多久,而且……這洋流,是否真能把我們送去……有光明的地方?說不定……我們只是……在海洋的中心地帶……來回蕩……”
沉默片刻後,卓木強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他道:“我不這樣認為。”
又停歇片刻,他才繼續道:“潮汐力,將海水集中在海的中部,然後以波紋的形式向四周發散。”
他又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只要我們越過了海的中心,那浪頭就一定會把我們推向岸邊,不管那裡是不是香巴拉,終究,會靠岸的。我堅信,我們越過了中點,靠岸的地方,一定在海的彼端。”
“咦?”岳陽和張立輕輕發出疑問的聲音,然後都不作聲了。倒不是驚訝卓木強的理論,而是驚訝於強巴少爺在饑餓如此多天之後,話音聽起來還是那樣雄渾有力,充滿自信,好像他只不過是剛剛睡醒,而非饑餓了三四天。
呂競男在黑暗中微笑,她明白,卓木強每說一句話之前,都先利用足夠的停頓時間來蓄積力量,好讓自己能一口氣流利地說下去,才不至於像張立岳陽他們那樣有氣無力。她同時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卓木強了。在這樣的環境下,以如此沉穩的嗓音來撫平隊員的不安,這就是那個叫強巴少爺的男子嗎?若換作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如此好呢!
卓木強又淡淡道:“是這樣吧!胡楊隊長?”
胡楊隊長哼哼了兩聲,他不知道,所以不回答。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同樣迷茫。雖然他知道,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過往都沒有類似的經驗,但他還是驚訝於卓木強的冷靜。這個身材高大的藏族青年,第一眼見他,便覺得他眼中有種東西,無所畏懼,又充滿理性的好奇,對探險工作者而言,極其難得。
特別是在那冰洞中,他與張立靠一根安全繩掛在冰梁之上時,那只眼睛就十分冷峻,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感覺上,不管碰上什麼樣的危險,這個人都會走在最前面,用身體去告訴後面的人,前面是安全的。
沒有得到胡楊隊長的正面回答,卓木強又問:“教官,你說呢?”
不知是聲音太小,還是呂競男覺得卓木強語氣力度不夠,她沒有回答。卓木強於是蓄積力量,第二次道:“呂競男!”
呂競男答微微一笑,道:“嗯,我認為強巴少爺說的不錯。”
卓木強又蓄積夠了力氣,接著一口氣說道:“按時間算,我們距離那個光明的出口,應該很近了,目前需要的,就是等待,並堅信,我們會成,現在已經過了多長時間了?塔西師?”
“距離第一次潮湧已經過了八十九個時辰,強巴少爺。”回答他的是亞拉師。
卓木強敏銳地察覺不對,問道:“塔西師呢?”
亞拉師依舊以不急不緩的語調道:“塔西師,已經先走了。”
“什麼?”這次卓木強倒沒有蓄氣,非常驚訝地叫了出來,同時還有幾個人發出驚呼聲。塔西師可是密修者,在卓木強心中,一直是神秘而強大的存在,甚至感覺,塔西師比亞拉師還要高明。
他一直以為,就算他們這些人都死光了,最後還活著的也是塔西師,怎麼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更令人驚訝的是,全船的人,居然都不知道塔西師是怎麼去的,以及什麼時候去的。
張立道:“師……你,你開玩笑吧?你……你根本就不難過嘛!”
亞拉師緩緩道:“人人都要死,只是早晚之別,堪破生死,是最基本的佛門禪宗。我們不僅能計算外界的時間,同時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壽限。對於我們來說,死,只是另一種生的開始。更何況,塔西師只是先走一步,所以,不用為他難過。”
岳陽不甘道:“為什麼……我們,一點都不知道?”
亞拉師用那平靜如水的聲音道:“他不願意驚動任何人,自己解開安全繩,悄悄地沒入水中,所以你們不知道。”
最震驚的是巴桑和肖恩兩人,他們距離塔西師最近,卻沒有任何感覺。巴桑充滿了疑惑:“那個老家伙,雖然比我們早絕食一兩天,可完全不像生命即將終結的樣子,在離開這船的時候,竟然讓我毫無察覺,他的修為應該比亞拉師更深奧。這漆黑冰冷的地下還,裡面還有那些恐怖的巨型生物,沉下去是死定的。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真的是自己知道自己的壽限到?不懂,完全搞不懂。”
肖恩則驚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心道:“沒想到這些密修者是如此可怕的高手,我如果在黑暗中有什麼動作,肯定會被發現。”
全船又陷入了沉寂,沒有唏噓的感慨,沒有悲傷的啜泣,大家只是沉默。很多年以後,岳陽形容這為死亡的免疫力,並在回憶中寫道:“我認為,不是塔西師和我們不熟的緣故,而是當死亡天天都發生在身邊時,當死亡隨時會降臨在自己頭上時,人心真的會麻木。太多次面對死亡,反而產生出死亡免疫力……”
片刻沉默之後,卓木強道:“好,就算是塔西師先走一步,那又怎麼樣?至少我們還活著,我們不會失敗的,我向你們保證!”
岳陽提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強……強巴少爺,為什麼?為什麼呢……你還能堅持……是什麼讓你……”
卓木強斷然道:“因為我叫措姆強巴!因為我是措姆強巴!”
他再度爆發出和潮汐搏門時的吼聲,只聽黑暗之中,山石共震,海潮嗚嗚,聲音遠遠地傳開,浪潮也被遠遠驅散,似乎連海都產生退卻之意。
“孩子,別忘記你的名字!”方新教授那溫和的聲音,在卓木強的心中激起洶湧的波浪,一如那海。“我沒有忘記,導師。”他在心中悄悄地回答。
黑暗中一片啞然,卓木強的承諾一點分量都沒有,起碼他沒有讓人信服的證據,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這樣說,總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冰冷的心漸漸恢復一絲暖意,那究竟是什麼感覺?
張立和岳陽認為那就是信任,巴桑和肖恩則認為那是信仰,讓人從絕望中產生希望的信仰之力,正透過鏗鏘有力的金石之聲,傳遞到每個人的靈魂深處。死灰可復燃,星火可燎原,只須那一抹火星,就足夠映紅希望的天空。
人們不再陷入深深的絕望,他們屏息期待,會有光嗎?
黑暗中,首先聽到卓木強厚重的呼吸聲,接著,聽到卓木強高呼:“我感覺到了!離出口已經非常近了。”急促的語音傳遞著令人欣喜的資訊。
岳陽不解道:“強巴少爺……你……你和巴桑大哥……不是……不是只能感應……到危險麼?你怎麼……”
卓木強道:“我真的感覺到了,岳陽,相信我。”
亞拉師端坐在船尾,終於露出一抹微笑,心道:“是風,是風啊!強巴少爺。混到了,是吧!強巴少爺。”
岳陽還打算問什麼,卻被附近一陣奇異的聲音卻打斷。黑暗中的他喃喃問道:“是什麼?什麼……在響?”
張立答道:“哪有……什麼?你……該不是……幻覺吧?”
岳陽道:“噓……你們聽……”他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身邊摸索著,終於一翻身,看見了紅色的亮光。
“張立!”力量不知道突然從哪裡湧了出來,他喜道:“我鐳射測距儀!是鐳射測距儀啊!”
“什麼?我看看……我看看……”
“哈哈!我們闖過來了!我們通過磁力區了!我們的儀器可以使用了!哈哈!強巴少爺感覺是沒錯的,一定是快到出口了!一定是啊!”
黑暗中,他們又聽到強巴少爺的聲音,“看吧!是光……”只是這次,聲線明顯地顫抖,他在克制內心無比的激動。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因為能夠見到光明而激動,乃至難以言語,熱淚盈眶。
終於看到了,光啊!光明啊!
《藏地密碼》7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