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非常深了,整個總統府一片寧靜,只有雨辰還在臥室的西式大床上睜著眼睛睡不著。他雙手枕在自己的腦後,定定地望著天花板。身邊的李媛也醒了過來,她發現自己的丈夫還在沉思,把一隻手搭了過來,低聲地問道:「怎麼還不睡覺呢?昨天那麼辛苦了,白天還要見人辦事,你不睡覺怎麼能有精神呢?」
雨辰側過了頭,對著小臉睡得紅彤彤的年輕妻子一笑,歎道:「睡不著啊……心裡總是想著那三個年輕人……為了這個國家,犧牲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李媛幾乎是從來不問他關於工作的事情,也知道雨辰不喜歡他問這個事情。白天的審判她也略略地知道一些,心裡也只是為丈夫平穩度過了這一次風潮而感到慶幸,他的發言早已經傳遍整個南京城。她看著丈夫朦朧的側臉,當上總統之後,似乎又瘦削了一些,輪廓更深了。李媛眨眨眼睛,微笑道:「……你不是已經解決了麼?他們畢竟殺了人,你也救不了啊。而且你不是也要下定決心整頓地方那些壞蛋議員和官員了麼?雖然我不懂,但是中央陸軍醫院裡,也聽過住院的軍官士兵在議論,那些人真的讓人恨得牙齒癢癢的,也只有你能動手管得住他們……在號外上讀到你的發言,好多軍官都哭了呢。還有人跑來和我敬禮,一句話不說就走了……你是他們的希望。」
聽著妻子柔柔的嗓音在安慰自己,雨辰只是苦笑。他看著天花板,語氣深沉:「我現在這個地位和影響力,下大力氣整頓,還是能夠鎮住局面。我在,他們能夠好一些,不敢太肆無忌憚,但是我死了之後呢?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兩千年的專制制度下來,特別是到了近代,國家的某些疾病,已經是深入骨髓了。官本位的心態,到了八九十年之後……也不過還是這樣。我現在有威權,可以整頓,但是我能真正改變這一切麼?解決這些問題,沒有幾百年的發展,是不能真正扭轉的。」他的語氣有些蕭索,「我真怕他們的犧牲不值得,我會辜負了他們!我只是從表面上改變了這個國家,其實在這個表面的背後,很多還是舊的東西,根深蒂固啊!」李媛被他的話說得有些發愣,不解地問道:「那你做的這一切,都是沒有用的了?這怎麼可能呢?很多人都說你改變了整個國家啊!」
雨辰從床上坐了起來,輕輕地將李媛環在了自己的胸口,看著女孩子清亮的眼睛和一臉大惑不解的神情,微笑道:「我只能帶領這個國家,在一定程度上富強起來,但是根本的東西,卻是窮我一生,也改變不了的。但是國家富強起來之後,這些事情,就有一個穩定的環境慢慢來解決了。我相信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眾,最終是能解決這個兩千年治亂循環的怪圈的。如果我們一直都是這樣貧弱,在外族勢力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才是永無希望解決國家前途的問題呢。我會帶著國家走向強大,而未來的仁人志士,將會使這個國家更加完善。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什麼制度上的完善,而是強大,強大,迫不及待地強大!」
李媛並沒有聽懂雨辰在說什麼,但是她知道,丈夫有著自己堅強的信心,而在他的肩頭,也放著太多的責任和期望。她在雨辰的身上動了一下,換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貼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自己能這樣聽著他的聲音多久?五十年?八十年?但願這個時間,能一直到天荒地老。她感覺到雨辰在她的頭髮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很快又陷入了沉沉的好夢當中。而雨辰卻輕輕地將她放好,穿著睡衣走下了床了,到書房打開了檯燈,睡不著的他乾脆繼續工作。
這時在南京城的英國大使館,同樣也有一個人徹夜不眠。大使的辦公室裡全是雪茄芬芳的煙霧,還有咖啡的香氣。三十三歲的英國大使克勞福德先生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正精心地撰寫著他的報告。幾個月來的外交終於有成果了,今天也見到了雨辰這位強人處理國內事務的風采,他的地位已經是不可動搖了,未來的日子裡,英國在遠東的所作所為,都不能不考慮到他的影響。一個能凝聚大多數人民意志的民族英雄出現,往往就是一個民族崛起的先兆,大英帝國為此應該有所準備。
「……遠東的政治風潮和外交風潮,應該即將平息了。雨辰以他的鐵腕,和對三個軍人的犧牲,又重新掌握了局面。他似乎對內閣做了有限的讓步,比如對帝國的關係問題。但是在此之前,雨辰的特使已經無數次的和我們接觸,交換條件,討價還價,所有的原則基本都確定下來之後,他才把談判的權利交還給了內閣,讓他們來走個場面。對於他來說,還是什麼都沒有失去。雖然他的行為以文明國家的眼光看來,欠缺了一種大政治家的光明磊落,但是對中國這麼一個半開化國家來說,卻始終牢牢地掌握著局面。他不是一個獨裁者,也不是一個舊式的軍閥,但絕對是個強有力的統治者。
「內閣和議會,對他的行為做出了讓步,代表是宋教仁總理閣下。他們的最終選擇,還是在雨辰的權威下和他合作,並且執行他清理地方的政策。這次政策的實行,也許是不分黨派地對地方議會的一次清理打擊,並增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能力。但是作為雨辰地方管理體系的基石,地方自治政策,在可預見的將來,並沒有改變的意思。雨辰對於用中央財政來養傳統的龐大官僚群體,始終是深惡痛絕的,對地方實際割據的省份也已經攤牌了。他近五十萬相當新式而且對他信仰堅定的軍隊,不是那些舊式的、加起來不足二十萬的地方軍隊所能夠抵擋的。預計在很短的時間裡,地方將交出他們的割據大權,中國將恢復原來大一統的格局。無可否認,這樣的行為,將對帝國在西藏、俄國在新疆、日本在東北領土上的要求,在未來形成挑戰。按照雨辰的一貫作風,這樣的挑戰的到來,幾乎是必然的。但是相對於帝國在遠東的體系穩定,這些又是非常微小的問題,帝國在這方面,應該有著明智的抉擇。
「舊大陸現在已經是各種民族數百萬武裝力量對峙的戰場,只是還沒有人打響第一槍罷了。中歐的那些強國同盟,想一舉把現在的世界體系打碎!他們有著最訓練有素的陸軍部隊、大量的重炮、機關鎗、飛艇、強大的公海艦隊……在未來的日子裡,帝國就算出盡全力應付,仍然不能保證舊大陸的安全!在未來的戰事裡,也許會出現百萬級別的犧牲!如果遠東再出現一支和德國的遠東艦隊配合、用德國武器武裝的百萬規模的大軍,面對整個中南半島和印度支那發起攻擊的話,那是法國和帝國在遠東的末日。而向東北和東西伯利亞發起攻擊的話,日本也許就要用全力來阻擋他們,而俄國將不得不分出相當的精力和兵力面向烏拉爾之東,這樣帝國也許就指望不上日本的幾十萬可能用於支援前線的兵力!當然這樣的估計也是最壞的一種情況估計,中國的實力還相當弱小,但是帝國在遠東,不能讓這樣的不安定因素出現……」
克勞福德彈了彈雪茄的煙灰,凝神看著面前的報告,似乎看見了舊大陸即將面對的血海。舊大陸的世界霸主地位,歐洲文明統治整個地球的黃金時代,也許就要在這樣的犧牲當中落幕!想著帝國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輝煌,想著這一切即將黯然結束,這位一直有著天賦使命神聖感的年輕大使,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他定了定神,繼續將自己的報告寫下去。
「……正因為如此,帝國在遠東的外交政策就是全力將中國拉出德國的懷抱,防止這裡成為又一場戰爭的發源地,經過赴任以來的艱苦努力,毫不動搖地向中國人展示自己的立場和釋放某種程度的善意。最重要的就是,遠東這位年輕的統治者,覺得似乎利用那個殘廢而激動的皇帝已經足夠了,幾乎是迅速地……對,就是迅速地和他們達成了協議,並簽署了備忘錄。中國將確保在未來舊大陸發生戰爭的時候,絕對不和德國形成軍事上的合作與聯合行動,而傾向於協約國方向。他們承諾,如果舊大陸發生戰爭,他們將立即用武力,沒錯,就是武力收回青島。德國遠東艦隊的兩艘強大的裝甲巡洋艦,將失去他們的基地。這是原來幾乎就默認給日本的權益,但是這位雨辰總統卻似乎精明地意識到了,他要趕在日本之前將這個基地收回!另外,總統的特使似乎是開玩笑地向我表示,未來舊大陸的戰爭,如果協約國需要,他們將提供八到十個師的兵力……保證戰鬥力,甚至再提供五十萬名華工。對於他們這樣的表示,我也只是笑著推開了這個話題。很難想像,帝國會需要中國兵力的補充和支援。
「總之,在未來幾天簽訂正式的諒解協議,就中國和帝國的雙邊關係若干問題確定下來之後,本次大使任期內主要使命,就將達成。帝國所付出的,不過是減免若干借款本息、平准基金的英鎊準備金多提供一些而已。對比整個帝國在遠東的穩定,這些代價的付出和所得相比,的確是非常划算的一筆交易。
「對於雨辰統治下中國前途的發展,讓人也不得不以巨大的興趣來關注這一切。東北亞這個地方已經有了日本這麼一個准強國,當中國出現了復興和崛起的勢頭,兩個國家之間,產生某種矛盾和衝突,也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了。在兩國之間,如帝國運用得當,將取得東亞幾十年的平衡局面,互相牽制的兩個國家都不能對帝國的地位形成挑戰。這也是我們現在要對還處於弱勢一方的中國表達出更多善意的原因所在……但是,作為報告的撰寫人、帝國在中國的外交代表,我不得不承認,對於雨辰這個人,我的瞭解的確還是太少。他奇跡般的經歷也讓人不能不暗自警惕,中國未來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會不會超過帝國的預期,在這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
當克勞福德停下手中的筆時,天色已經放亮了。啟明星升上了天空,街上有水車滾過石板街道的聲音。他推開了窗戶,讓一夜的煙霧和咖啡的味道散出去。民國新的一天,又這樣平靜地開始了。
公元1914年3月22日以後,國家在雨辰強有力的統治下,飛快地將他的發言逐項落實,他關於地方進行整頓,並在內閣和總統府之間設立聯合的地方監督委員會的議案也正式提交。議會雖然對於這個監督委員會設於行政機構之下,而不是在議會內部,表示出了某種程度的腹誹,但還是以絕對多數通過了這個議案。中國在禁煙風暴之後又開始了地方廉政和制度完善的風暴。對於這麼一個有作為的政府,民眾的度和向心力也再度提到一個更高的水準。對這個國家的認同,使得民族的凝聚力進一步加強了。對於宋教仁的合作,雨辰也做出了某種程度的讓步,議會也成立了國防委員會,國民黨和聯邦黨的精英議員參與其中,對於軍隊的行為進行監督,這個委員會也有著相當的發言權。外交的事情也迅速有了轉折,安撫了議會和內閣不同的聲音,中國和英國、法國、美國等國也分別簽署了雙邊的友好合作條約,中國的外交環境一時變得出奇的好。但是這個風潮,對於實際的地方割據政權卻是末日臨頭。不過每個省份,都沒有對抗中央的實力和勇氣,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都在安排著下台和還政中央的時間表。中國國內的局勢,終於向著全面安定的方向發展。中央陸軍已經抽調了五師準備進駐浙江,協助改編浙江的六師,六師將調防江蘇。山西的二十六師調防陝西,以安蒙軍第二師駐防山西。而原來粵軍姚雨平師,現在的第十三師,也終於回防廣東老家,廣東二十二師調到安徽。福建駐防新成立的第四師,福建二十五師調防湖南。在河南又新成立了第八師,準備和十六師、十一師進駐雲南、廣西、貴州這西南三省。這三個省的二十三、二十四兩個步兵師也計劃移防。
與部隊大規模調動相適應的就是國家義務兵役制度的全面實行,減少軍隊的地方色彩。很多士兵都被安排退伍,由國家徵召的第一批義務兵員補充。特別是原來地方手中的那些師,在退伍復員計劃當中被砍成了一個個的架子師,每師大概只保留了三千多名骨幹。經過這樣的整頓,地方勢力對中央再無一點的反抗能力可言。在雨辰的計劃當中,未來的國防軍陸軍暫時只保留一、二、三、五、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六、二十七、中央教導、中央警衛等總計二十一個骨幹師,裝備整齊完善,其餘九個師作為架子預備師,進行整訓調整。在他的預算當中,這樣的三十個師的國防軍,大概是夠使用的了。經過義務兵役制的逐漸完善,戰時這支軍隊可以擴充一倍,只要不是賭國運的戰爭,已經可以確保國防了。作為內衛部隊,地方總計約兩百個地方保安營,這些也都是正規軍的補充。陸軍在現階段的規模,連同內衛部隊大約是六十五萬人左右,比起光復時期,養兵已經少了一半以上,財政也可以稍稍喘一口氣,將更多的資源花在更需要的地方。以上種種,就是中央一步接一步的佈置,一切都是為了迎來日後的大發展。這些局勢的未來變化,除了在雨辰的心中,還在歐美局勢研究會幾位智囊的報告當中。中國當時,只是沉浸於外交地位的逐漸提高,和國家的真正統一上,未來的風潮,他們還沒有預料到那麼多。時間仍然在飛快地向前流逝。
現在陸軍的第九師,仍然是整個陸軍僅有的兩支三混成旅編製的大部隊。這支部隊作為雨辰的起家根本,在南北會戰之後,已經很少使用了,一直都是在重要地方,作為威懾的力量展現。不少陸軍中人已經在開玩笑似的嘲笑第九師是架子貨,中看不中吃,養在黃金籠子裡而已。這些話叫第九師這些心高氣傲、自認為是雨總統第一嫡系的上下軍官們如何忍受得了?但是他們的戰績擺出來,也就只有北伐能提得上了,其他的大戰,第九師的光彩都完全被其他部隊搶走。十八師的主力還打過信陽奔襲戰,一舉奠定南北大戰的勝勢呢!更不用說現在聲望如日中天的安蒙軍部隊了。第九師軍官們能安慰自己的,無非也就是你們這些部隊還不都是我們老九師派生出來的?沒了我們哪裡有你們這些部隊?一群忘本的傢伙!正因為這些,第九師現在的整訓訓練反而加倍地兢兢業業了,加上他們那個不是出自雨辰心腹的九師師長林述慶,更是加倍地要在如日中天的新政權裡有所表現,九師現在的工作,倒是非常緊張紮實。
自從全國和平以來,徐州這個原來的雨辰系統第一軍事重鎮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地位。除了江北陸軍官校和民族英烈昭宗祠還在那裡保持著這個城市原來的榮光之外,就連以前長鎮的第九師,現在都已經調到了山東,駐紮在膠東半島一帶。十七、十八、獨立三個旅都完全集合完畢,補充軍官軍士,調整裝備編製,嚴格整訓,始終維持著戰備的態勢。這些日子以來,原來在軍隊內部的德國顧問已經紛紛離開了部隊,聽說現在除了江北官校還有一些之外,野戰部隊的德國顧問都走光了。這些是中央決定的外交政策,九師的官兵們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略微有些惋惜,這短短的幾個月,他們學到的東西實在不少。現在部隊裡卻多了一些神神秘秘的其他洋鬼子,和陸軍總參謀部派下來的參謀旅行團在一起,看膠東半島的地形,指揮協調著一些絕密的軍列在夜間悄悄地開進。軍隊對於這樣的局面,只能有一個猜測,要打仗了!而且很可能是對外作戰!
到夏天的時候,有幾天更是津浦路夜間全線封鎖,九師士兵都派出去在夜間沿著鐵路線警戒,然後就看著平板的車廂拖著四門巨大的重炮在他們身邊飛快地駛過。這種大炮是用來攻擊要塞的啊!軍官們心裡都隱約有了一個共識,難道是攻擊青島要塞?再或者和日本開仗,把旅順和關東州拿回來?無論如何,現在第九師所在的位置,還有一直在強化的步炮聯合演習訓練,這次怎麼也該輪到咱們第九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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