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山先生帶著有限的幾個隨從,只是給北京發了一份電報就蕭然北上的時候,整個上海,都在等著看那場最盛大的訂婚儀式!
但是這場儀式,卻在眾人的關注之下失去了蹤影。訂婚後的酒會將在李章雲的宅子裡面舉行,帖子早已經發出去了,沒拿到帖子的又自以為是名流人物的削尖了頭想再爭取一份。可是他們訂婚儀式在哪裡舉行,卻沒有人知道。沒有邀請大批的觀禮嘉賓,也沒有聯繫記者來採訪。記者們知道李章雲家裡都是教徒,把上海幾個知名的教堂都守住了,想發掘出什麼大新聞來,但是整個白天,卻什麼都沒有等到。
雨辰還是有個小小的堅持,希望這次訂婚是很私人的東西。在庫柏先生的聯繫安排下,在公共租界陶然巷一個美以美教友會安靜的小教堂當中,雙方的親朋好友,就在這裡等著儀式的舉行。
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在外圍警戒,內圈則是馮玉祥衛隊的士兵。整條巷子的外面,都被嚴密地封鎖住了。公共租界為這個東方將軍的訂婚儀式,也幫了很大的忙,特別是允許雨辰帶著六十名穿著軍服的人員進入租界,已經是極為破例了。
雨辰前一天晚上還堅持工作,見了很多上海各界的代表,談了不少事情,對北上的事情又和蔣百里一直談到了深夜。臨天亮的時候為了避開人們的耳目,換乘了一輛汽車進了公共租界。他坐在汽車上面,完全沒有倦意,眼睛亮閃閃的。過了今天,就應該北上了,這次會談的確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啊。
想著想著,雨辰的嘴角竟然浮現出了一絲笑意,說實在的,他對自己的訂婚,還是有點期待的。齊家,治國,平天下,雨辰在心裡咀嚼著這幾個字,一時竟有些癡了的樣子。坐在他身邊的儐相就是蔣百里,雨辰一時找不出其他合適的人選了,就拉著他趕鴨子上架。看著雨辰一臉沉思的樣子,他笑道:「怎麼?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了?說實在的,我覺得你和李小姐訂婚是件好事,要不看你整天忙東忙西,皺著眉頭殫精竭慮的樣子,什麼時候才能說上個媳婦兒!你們也是患難之交了。李小姐主持家裡面的事情,按她的性格,保證妥妥帖帖的。」
他看雨辰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裡,還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就說這些話來逗他開心。其實心裡面,蔣百里對這個事情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雨辰所作所為都竭力地要讓大家相信,他是為天下公。但是現在訂婚了,未婚妻的老爹是他手下的第一財長,這又怎麼說?但是至少現在,雨辰和李章雲二人公事私事,還是分得很清白的,將來走到哪一步再看吧。想到這裡,蔣百里也禁不住自失地一笑,現在自己也不過是雨辰身邊頭號客卿的身份,除了負責總控軍隊的教育培訓工作,什麼具體的責任也沒有,自己操這個心做什麼!
兩人和隨從們進了小教堂之後,天色才微微地放亮。雨辰穿的是一套嶄新的江北軍黃呢軍官服,但是依然沒有軍銜勳章,還是佩戴著青軍會的劍與天平的徽章。李媛她們,也是要悄悄出門,還有一兩個鐘點才能到呢。
訂婚儀式的特別來賓昨天就在高昌廟的製造局裡面休息了一夜,在衛隊的陪同下,現在也繞路來到了這裡,陸續談笑著走了進來。雨辰第一眼就看到了顧執中大記者,他已經留起了鬍子,舉止也頗有氣派了,完全沒有當初跟著自己在前線採訪時那個毛頭小記者的模樣。雨辰欣然向他迎去:「兩用兄!真是長遠不見了!君居滬上,我在江北,時常讀到你的雄文,對我們江北軍的助益當真不小!」
看著雨辰還是那麼熱情地迎接上來,顧執中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今天他的未婚妻是李媛的女儐相,自己又算是李媛和雨辰的介紹人,他是非來不可的。想起雨辰,他總想到徐州那夜雨辰躺在病床上親手導演的兵變,還有被他斷然處置的革命功臣之一的柏文蔚。那時他才知道,雨辰可不像他面子上那麼清白無瑕!為了自己手中的權位,他是會毫不客氣地犧牲手中的一些棋子的!
雖然他發表的文章還是讚揚江北居多,但是他都自認為自己是對公不對私。眼看著名氣一天天地變大,如花美眷也追求到手,總以為是自己的功勞,直到今天再看到雨辰,他心裡才有些明白過來。要不是當初自己採訪雨辰,雨辰又對新聞輿論一貫,暗中對自己諸多關照,自己怎麼能走到這一天?自己的命運,早就和江北系統密不可分了。舉國誰不知道自己是為江北搖旗吶喊的第一筆桿子?
他帶點苦笑地伸出手去,這兩個徐州一別就再沒見面的人雙手熱烈地握在了一起。顧執中低聲道:「恭喜雨將軍了,小媛是個好姑娘,你們能走到今天,我也很為她高興。今天來做兩位訂婚的見證,這大喜的日子,請雨將軍好好珍惜把握。」兩人相視一笑,一些心障,似乎消於無形了。
賓客越來越多,主要都是李家在上海的親眷。這個時候雨辰也只能放下架子和他們寒暄,被當成毛腳女婿一樣上下打量。
新娘子的汽車也已經到了,一幫女孩子都到化妝間幫李媛補妝準備去了。美以美教會在上海有名的羅玉清牧師也一身整齊地走上了布道的講台,微笑著和雨辰打了個招呼。眼見著時間已經接近八點,操持一切的蔣百里匆匆走了過來,朝大家朗聲道:「請各位親朋好友歸座,馬上儀式就要舉行了!」又朝雨辰點點頭,陪他在布道台下面站好,凝神等待音樂的響起,等待今天最美的那個女孩子的到來。
悠揚的音樂聲響起,那個穿著潔白的禮服、戴著頭紗、羞怯地挽著她父親胳膊緩緩走來的女孩子就是李媛麼?她今天真是美得出奇啊。雨辰抬首看了一眼天花板,這時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你們看見了麼?在這個世界,我也終於要訂婚成家了。對你們的兒子,請放心吧。
李章雲的神色很嚴肅,看了雨辰一眼,終於有些不捨地將女兒的手遞到了雨辰伸出的手中。女兒長大了要嫁人了。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可以感覺到,李媛羞怯得微微有些發抖。這一握手,是不是就代表了七世三生?而現在權傾南方的自己人,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自己攬在身上的責任,也包括了照顧好她的一生一世?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李章雲豪華的大宅裡面已經是高朋滿座,上海的頭面人物濟濟一堂。雨辰和蔣百里穿著整潔的軍服,站在會場當中,和上海政、商界的人士含笑攀談著。這次來的江浙財團的人極多,雨辰也極力地想向他們兜售江北的初步重工業建設的計劃。他的意思,就是江北做前期投入工作,同時吸收一定的商股緩解資金壓力。但是現在這些財團的人物,輕工業和商業上面正趁著南方局勢穩定、稅收減輕的情況下賺得盤滿缽滿的,誰願意投入巨大的資本去冒這個險?
當年清政府官督商辦的那些重工業,還有清末鐵路商辦後又轉為國有中間巨大的虧空和空前的風潮,已成他們的前車之鑒了。所以當雨辰談起的時候,雖然每個人都是好話一籮筐,哪怕是雨辰讓他們出錢報效些軍費也干,但是提到投資重工業的時候,都笑哈哈地顧左右而言他。還有不少人是眼紅李章雲的,他現在把持著江北系統的全權,藉著實際掌握著光復銀行這個南方央行的地位,他的上海商業銀行也賺了不少錢!看著雨辰面子上很待見他們,這些上海商人也抱著和這個強大的政治勢力結合,好狠狠地撈一票的打算。
雖然這裡是慶祝雨辰訂婚的酒會,但是大家各人抱有各人的心思,對這個訂婚儀式都覺得微微有些古怪。李章雲家裡的親眷一大堆,但是雨辰這裡,除了自己的隨員副手軍服整齊地作為男方代表出現,竟然一個親眷都沒有!不少人有點心思惡毒地揣測:「看吧,將來這江北系統,就是這些後黨的天下了!」
正演奏著小夜曲的樂隊突然奏起了歡快的曲調。大家都抬頭朝二樓盤旋下來的樓梯上面一看,就見李媛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小洋裝,在幾個女伴的簇擁下緩緩含笑走了下來。女孩子看來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作為雨辰未婚妻的身份,在這個場面上面沒有了羞怯,只有歡喜,笑得春光燦爛。
掌聲一下就熱烈地響了起來,雨辰將手中的酒杯交給了身後的陶定難,笑著迎了上去,牽著她的手走到了場地的中央。掌聲一直沒有停歇,樂隊也準備另外奏樂,按照慣例,應該是這對未婚夫妻領舞了。
雨辰臉上笑得和氣,四下看了上海這些諸公一眼,陶定難走到樂隊那裡,低聲讓他們停止了奏樂。場中的氣氛一下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明白,雨辰是有話想說了。這種氣氛下面,這個年輕的將軍,又想說什麼呢?
雨辰牽著李媛的手,她有些奇怪地看了雨辰一眼。女孩子本已經做好了跳舞的準備,為了今天,她可是認真地練習了一段時間呢。
「各位來賓,雨某非常感謝大家來參加我的訂婚宴會。今天是我雨某人大喜的日子,但是跳舞,兄弟是軍人,實在是跳不來的,非常抱歉。不過兄弟在這裡,有幾句話想和各位掏心窩子說說。」
場中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這個開場白,可是有些不適合今天的氣氛呢。雨辰目光炯炯,聲音也放大了一點:「今天這個酒會,實在是很豪華了,為了兄弟一點私人的事情,操辦成這個樣子,兄弟作為巡閱五省的民國公僕,實在是些當不得。五省的百姓,現在過的還是什麼樣的日子?民國的局勢,現在又危險到了什麼樣的地步?兄弟一心都在自己的工作上面,就是打算從江北開始,將我們的民國建設成為最大最富強的國家之一……今天的來賓,都是我們南方經濟呼風喚雨的大人物,都是南方商業工業的中堅力量……」
說到這裡,有的人就已經在心下暗道:「這個雨司令又要秉承他當初在上海的遺風,藉著這個酒會開始要大家報效向大家搜刮了!」不少人也是有心理準備的,隨身帶著支票本打算應酬一點。雨辰現在的地位,也當得起他們的應酬啦。
「兄弟自問,對民族工業商業的扶植,是不遺餘力。在自己政令能夠通行的地方,裁撤釐金,改為統稅,並自己掏財政收入的腰包,補貼其他南方各省,方便貨物的暢通。地方設工廠一應手續費用,已經低廉到幾乎沒有。現今寰宇,以工商而富,因工商而強,也是世所明鑒……但是兄弟以為,為了國家整體實力的發展,為了國家的真正富強,這重工業的建設,還有道路交通這種基礎設施的建設,是絕對少不了的!各位現在的資本,多集中在投資少、見效快的輕工業和商業部門當中,但是這個重工業國本的建設,也需要人去做啊!」
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咱們自己不能煉製出大量的鋼鐵,生產出大量的煤炭石油,並且大力開展交通建設,我們憑什麼讓自己真正富強起來?對重工業的發展,兄弟一是鼓勵扶植,二就是自己開始動手去做!江北財力有限,兄弟竭盡所能,計劃先在馬鞍山投產一個煤鋼聯合體以及一個大的機器製造廠,生產工作母機還有槍炮武器,這都是列強用來在我們國家賺大錢的產業啊!另外就是計劃建設一條鐵路,連通東西,一期先從海州修到信陽,二期延伸到西北,將我們國家的鐵路,真正地構建成網狀!先期籌備建設,兄弟已經投入不下二千五百萬元……今天就藉著這個場合,向大家招募商股,條件優越,股利豐厚,望有志於建設國家之士踴躍購買!這個煤鋼聯合體還有這條海信鐵路,都會成立董事會,由股東按章程選舉,絕不會變成過去清朝鐵路國有那一套!」
聽著雨辰在那裡神采飛揚地說著他關心的國家大事,李媛在一旁握著他的手,眼睛有點濕潤。他還是只關心這些事情呢,我們訂婚的酒會,也變成了他發表演說的場所。難道說這個訂婚儀式,對他一點都不重要麼?女孩子在心裡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既然選擇了他,知道他這個性子,就只有接受他的一切了。
她卻不知道,雨辰是真的心急。這些在未來都是能賺洋人的錢的產業啊!要是不趕快建設起來,會錯過多少發展的機會!藉著未來的一戰發展國內的重工業,使之初步有點樣子,可是他的既定發展戰略啊!中國資源本來就有限,不集中起來,怎麼能夠發展得起來?當初依靠農業的積累強行建設起了重工業部門,只是後來還有很多的隱患。要是能藉著一次世界大戰,藉著國外的採購,將自己的重工業初步建設起來,至少在南方可以形成點規模吧。這可以少多少麻煩,少走多少彎路!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些話這些商人聽進去多少,反正李章雲在明年三月江北通過明年的預算之前,都會留在上海南京一帶,這些說服工作,再交給他後續跟進吧。這個大事,是一定要辦好的!
他語氣又轉了過來:「兄弟馬上就要北上,和幾位偉人商談國事,以兄弟的資歷身份,本應該坐聽為是。但是民視我視,民聽我聽,事關國計民生,事關南方各省利益,兄弟還是要力爭到底的!請大家相信當道諸公,是有信心、有能力把國事辦好的!」他這些話,卻是說給這些上海工商業中堅的人寬心的了。他們在江北崛起後,已經有了相當的既得利益,最擔心的還是自己北上,為了爭奪全國政權,會不會出賣南方各省的利益。
雨辰說完,滿座一片寂然無聲。李章雲和蔣百里等人帶頭鼓起掌來,這些人才和驚醒了一樣,掌聲響成了一片,氣氛又熱烈了起來。陶定難朝樂隊微微一個示意,頓時舞曲就響了起來。
雨辰看著李媛,女孩子有些承受不了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漸漸地暈生雙頰。今天實在是她最美麗的一天呢,雨辰低聲道:「你今天好漂亮,我實在是不會跳舞,就牽著你走一圈好不好?你選了我這個軍人,受點委屈了。」
聽著雨辰難得溫柔地和她說話,李媛還能說什麼呢?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低聲道:「其實我也不大會跳舞啦。」
雨辰一笑,在翩翩舞曲當中,牽著女孩子的手,慢慢地在場中走動了起來。李媛的目光只是黏在他的身上,發自內心的笑容綻放在她如麗花初暈般的秀氣小臉上。年輕的權力者穿著整齊的軍服,身姿筆挺地和這個今天上海最漂亮最幸福的女孩子,在來賓們羨慕的目光中這樣牽著手,走著,互相看著。
這個訂婚酒會,已經達到最完美了。
在武漢等著上船的北軍遣散的俘虜們,當然不知道今天是雨辰訂婚的日子。他們這些在湖北會戰當中繳械被俘的軍官士兵,只是因為雨辰即將和北方展開會談,作為雨辰和袁世凱緩和的禮物,全部被遣散回了北方。這些部隊當中,有著北洋老底子的部隊,也有著北洋新編的部隊,還有以前袁世凱貼身的拱衛軍改編的部隊。他們穿著灰色的軍服,軍官們依然佩戴著紅色的肩章,但是這一切卻掩蓋不了他們打了敗仗的俘虜身份。
天色沉暗,冬天的江風如刀。人群當中一個瘦瘦的剮骨臉中年光頭軍官更是目光沉沉,他就是在黃崗被俘的吳佩孚。十一團堅持到底,最後全軍覆沒。他事前也打好了舉槍自盡的主意,最後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被生擒了。想到那些跟著自己的老部下屍橫遍野,蕭耀南戰死沙場,換來的卻是曹錕他們丟棄大部隊逃進了租界,他一時心緒繁雜。
眼看著就要上船,吳佩孚突然朝下擠去,從北方過來點驗這批遣散北軍俘虜的代表是他的舊相識,大聲地叫道:「子玉,你去哪裡?快上船吧!馬上就要開船了!」
吳佩孚頭也不回地大聲道:「回去告訴大總統和曹仲三,我吳子玉對得起他們了!這個北方,我是不打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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