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季,依舊是那幅蒼涼的景色,作為承載了干年歷史的民國都城。有的時候,他看起來的確有些不堪重負的樣子。而圍繞著這座城市的風雲變幻,他也已經實在看得太多太多。
這時的袁世凱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他的病請了英國醫生來看。也有不少中醫名手診治,並不是太要緊。也讓身邊的人放心了許多。人人都知道,袁大總統身上的病只是一部分,更多的還是心病。這一場大敗仗打下來,雖說北方還有自保的能力,但是已經是元氣大傷,原來對自己軍事實力的心理優勢,那是蕩然無存了。那北方還能拿出什麼實力來讓雨辰害怕?中央名分?大選在即,自己這個北京臨時政府還不知道能夠維持多久呢。
現在徐州正是熱熱鬧鬧召開南方代表大會的時候,而北方這裡卻是人心惶惶,什麼事情都亂成了一團。雖然自己這個大旗還在,局面也沒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底下人,真是什麼樣的心思都有了。
他帶著帽子,穿著一身毛裘的衣服,在院子裡面慢慢散步。冬日百草凋零,萬物蕭條。看得他更是心煩。背著手走了一圈又一圈。底下人都知道老頭子現在心裡面有事情,都不太敢打擾他。這個大總統當到這個地步,實在是過得苦得很啊。
遠遠的看見王揖唐一路點著頭和自己手下人打招呼,一搖三晃的走了過來。袁世凱心裡更覺得煩悶。就是這個王揖唐,幫他談定了2500萬日元的借款,他才有錢發動了這次戰役。因為這筆錢分三批支付。第一批只拿到了一千萬元不到,才害得他佈置部隊的時候只能層層配備。其他部隊拿到後續地錢才能向上開拔,結果被江北軍幾個調動,梯次配備的部隊才陣腳打亂,被他們大迂迴成功。這一場慘敗下來。不僅丟了二十個團的精銳部隊,而且錢也花了快二千萬。日本的後續借款也因為現在袁世凱堅決不肯將密約公佈,都沒有支付。後續的一千多萬日元借款都沒有拿到。
要是王揖唐辦事得力一點,何至於自己開仗地時候有這種窘態?想到這裡,袁世凱不僅深悔自己繞過梁燕孫這個五路財神找王揖唐辦這個秘密借款的事情。自己還是識人不明啊!怪不得別人。
王揖唐走了過來,朝袁世凱行了一個禮。要說不說的一副苦惱樣子。袁世凱冷冷道:「又什麼事情了?看我才能下地,什麼事情就不能自己作主,推到我老頭子這裡來了?」
王揖唐何嘗不知道袁世凱的心事,但是現在背後的日本主子有交代。而且這筆借款他也弄得有些沾包了。拿了四十萬日元的回扣。卻沒想到號稱軍事力量全國第一的北洋軍吃了這麼大一個敗仗!本來指望袁世凱能打勝,對日本承諾的出讓東北的權益能逐年兌現。可是老頭子現在連密約都不敢執行了!
他朝袁世凱陪笑道:「大總統。這個事情可不是屬下能夠做主的呢…………小橋公使只是問。抵押擔保地撫順地礦產,和南滿鐵路再向兩邊展界十公里的事情,到底什麼時候發文東北地方當局執行?不成的話,日本方面要強行推行了。密約換文之後,他們手裡也有一份,到時候理可在日本那方面。咱們不好向日本人交代啊。」
袁世凱心裡面的煩躁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但是面上還是神色不動。他這輩子。經歷的風風雨雨實在太多了。只要有口氣在,他總覺得事在人為。總是有法子應付的。看王揖唐那個樣子,他心裡面厭惡,只是嗯了一聲,擺手道:「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竭力和他們敷衍維持一下。我會給他們答覆的。日本偏離列強統一原則和咱們交涉,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鬧得太大,上面還有英國人呢!」
王揖唐再也不敢多說。心裡面腹誹肯定是少不了地。但是又不願意退下去。嘻笑著又湊進了一些:「大總統,小橋公使和黑島先生這幾天和屬下走動得很勤。大家交換了些對時局的看法。對於這次戰事的小小不順。日本朋友都覺得不過如此,他們認為大總統根基深厚,只是底下的部隊不大得力…………日本朋友表示,願意和大總統進一步緊密提攜,願意為大總統編練新軍。在滿蒙和華北,與華合作的餘地是非常非常大的。以一年半為期,編練出裝備完善的四十個團,在黑島先生看來,並不是什麼了不起地事情…………」
袁世凱心下雪亮,在王揖唐話語的背後,不確實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一個公使和興亞理事會地研究員。只能代表他們政府政策的一個方面。日本對中國的權益有野心他是知道的。現在這個局面,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有合適的價錢和可以交代得過去的場面,也不是不能商量。但是對日本,臨時秘密借款,可以和這些人商量。真正牽涉到這個派教官,提供軍援的這種全面合作。牽扯到的國際勢力之間的博弈會有多少!日本政府現在在遠東很重視和英美的合作互動。雖然一直放任浪人和軍部在滿蒙華北活動,但是真的單獨插手中國政局,就不像這些浪人身份的人說得那麼簡單了!
在他心目中,並沒有完全的對世界局勢的概念,對西方國家作為在遠東能牽制日本擴張的最大實力派,正在將注意力完全的集中在歐洲和近東,世界大戰一觸即發。他畢竟只是一個將西方國家視為天上神聖的老派政治家而已。
他正想沉著臉把王揖唐斥退,但是轉念一想,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慎吾。你這麼關心國事,真的是很好。不像我手底下一些人。看老頭子走窄了,就什麼樣的心思都有了。和日本朋友那裡,你可以先聯繫。我可以全權委託你!只要老頭子一天翻過身來,對你地功勞情分。就必有以報之!」
一句話說得王揖唐眼淚都快下來了。他哽咽著做一時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最後才擠出幾句:「我們不就是大總統的忠犬麼?還不是就想著大總統好?還談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對咱們真是太客氣了。大總統您請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情漂漂亮亮的辦下來!」
看著王揖唐腳不沾地地走遠,袁世凱只是搖頭歎氣。事急的時候就思忠臣良將了。自己手裡面使出來的這些人物。王聘卿和自己恩斷義絕,馮華甫消極,段芝泉還肯任事,但是指揮大軍實在水準有限。陳二庵是個軍事人才,但是心裡面為自己打算總比為北洋團體打算多。其他幾個政務上面的人才,現在看來都不是危難的時候能夠指望得上的。只有楊杏村忠心耿耿又見識長遠。可他身子也不好。而且自己身邊不過現在就這麼一個智囊!這個時候。還是更需要自己拿穩主意啊。
正思緒沉沉的時候,就看見楊士琦臉色鄭重的走了進來。大冬天的,也許是走得有些急,額角上面都有幾滴汗珠。大敗之後,袁世凱幾方面佈置。趙秉鈞負責維持國內政壇上面得平穩局勢,段芝泉收拾敗軍,沿京漢線和津浦路佈防。同時加快整訓新軍。梁燕孫現在和熊鳳凰兩人負責財政,不管是報效捐輸也好還是借款也好,羅掘俱窮的籌措資金。他相信雨辰遲早會露出破綻地,到時候兵和錢還是根本!而楊士琦就負責他現在最關心地事情,拉著陸征祥和列強打交道。以前列強是一門心思他的。但是隨著雨辰崛起,大借款也停辦了,這次戰事當中態度又很曖昧。現在無論如何要他們對自己重表的態度!到時候等自己緩過勁來。總有還手的機會!
看楊士琦面色凝重的走了進來,袁世凱一下就迎了上去。看他還沉吟著不說話,袁世凱溫和的道:「怎麼?杏村。事情不順手?也不必這麼急在一時,辛苦了自己。」
楊士琦在外面奔走得那麼辛苦,聽袁世凱這麼溫和的一說。心裡面頗有點百感交集地意思。這個主子,雖然權術自用,但是對手下人。還是很照顧的。幾十年沉浮歷練出來的氣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看這句話問得從容,就知道他現在心裡面還沒亂了章法。
怎麼在國內政壇風雲了這麼久的這麼一個主子,就老是在雨辰手裡吃癟呢?他真的有些不明白。是不是因為我們這些人物,真的已經過時了?現在地天下,已經不是用老的辦法就可以應付了?
他收束起自己的心神,朝袁世凱點頭笑道:「大總統,也無所謂什麼順手不順手地。我們和這些洋人打了那麼多年的交道。還不明白他們的脾氣麼?他們想的無非還是自己的利益罷了。能幫他們維持在華權益,能有東西交換的。總有辦法想,但是話總說不到實處……再看吧。聽他們的口氣,對雨辰那裡似乎還要觀望一陣子。現在就怕雨辰許給他們更多的條件,那咱們就真的有些棘手了。」
袁世凱沉默了一下,列強現在的態度的確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但是他們都還在觀望風色。這點他也早有心理準備。在他這樣的舊時代出身的人物看來。洋人如果確定誰,那還不就是在中國這塊地方出人頭地,掌控局面的基礎?靠上了洋人,錢可以辦借款,軍隊可以買軍火。更重要的是,國內各勢力對洋人的恐懼是根深蒂固的。當初不就是列強的公使團堅決自己來收拾全國局面,不承認民黨為交戰團體,扣住了關余鹽餘。再加上自己手上的十萬北洋軍,孫中山才讓出的臨時大總統職位麼?現在兵暫時處於弱勢,他比以前更加倍的看重列強的。
他沉吟著問楊士琦道:「杏村,你看看現在這個局面,日本那裡可以依靠麼?」隨即他又是一笑:「我不過是隨便問問,你也可以隨便說說。和日本簽訂南滿密約,我已經是很後悔了。很怕不能交代自己的身後事情,正想法子彌補呢。」
楊士琦聽到袁世凱這個問話,還能不知道老頭子想些什麼。在北京的這個列強公使作為他們國內政策的代表,對待北京這邊地態度是大有區別的。俄國和袁世凱的態度最僵硬,也是因為外蒙的事件。英國比較傾向於袁世凱。但是最近這一邊倒的政策也有所改變。袁世凱和英國地關係更多的建立在和朱爾典的私人關係上面,現在風傳朱爾典要調職。他本人也收斂了很多。英國的利益畢竟在華東和華中,那裡要和雨辰打的交道更多。
法國對華政策一向是追隨英國的,現在注意力又完全在歐洲,幾乎可以不用考慮。美國在中國有著強大的影響力,不管從投資還是美僑來說,數字都是遠遠超過英國的。但是美國在中國沒有傳統的勢力範圍,對雨辰也表示出了某種程度的善意。在他們看來,在中國這麼一個傳統國家裡,能出現一個推行類似於美國聯邦制地地方自治政策和理解門戶開放意義地政治人物。實在是一件有些令人驚喜的事情。在剛剛結束的大戰當中。要不是美國堅決反對列強捲入,英法未必不會在長江上採取什麼有利於北方的行動。
只有日本,現在也唯有日本。現在他們的在華人員對袁世凱的政權表示出了最大的善意。甚至有點貼上來地意思。在他們看來,日本未來的生命線在滿蒙,而滿蒙現在完全是北洋系統的勢力範圍。在中國林林總總的日本機關和特務組織,對江北雨辰進行了短暫的觀察之後,就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袁世凱這裡。在楊士琦看來。他們打的主意似乎就是加大對袁世凱的援助力度,讓南北雙方始終糾纏不休,而他們利用這個時候,慢慢地擴大他們在滿蒙的權益,直到一口吞下。明智如他,日本這些打算,實在就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對於歐洲地局勢。他模糊也瞭解一點,隱隱約約感覺到西方國家在收縮。而日本的膽子和胃口,是越來越大。
看著袁世凱還目光殷殷的注視著自己。楊士琦艱難的笑了一下。和日本合作,以現在這個局勢,實在是一件非常有誘惑力的事情啊…………至少是碗續命湯吧!但是要出賣的東西呢?他是謀士,但是從小接受的都是傳統的忠孝教育,並沒有覺得自己可以當漢奸。
「大總統,日本有援助我們的意向。至少他們的在華人員,對這個事情的積極性非常之高。但是與虎謀皮的事情,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要請大總統多加考慮啊。國事並沒有到不可為的時候,北洋團體還在,咱們的名分還在。只要北京還是民國的首都,就在我們的影響範圍之下,我們可以做的事情還很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不要考慮日本的那些建議比較好。」他這些話說出來,知道多多少少違背了袁世凱的一些意願。低著頭有點不敢看他,只是低低的歎了一口氣。
袁世凱背著手站著,目關悠遠。最後才苦笑著指示:「杏村,你說的都對。現在先這麼辦吧,日本那邊,先聯繫著。他們的底牌咱們總要清楚吧!你應該對老頭子我放心,我現在這個位置,是要對子孫後代有所交代的,我心裡有數。」
看著袁世凱淡淡的神色,楊士琦當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有些事情他心裡明白,可是他不是楊度,可以肆無忌憚的當面說出來。也只有在心底歎息了一聲。
袁世凱看了看他,突然微笑道:「杏村,咱們不說這個了,你覺得現在的局面,咱們還有措手的餘地麼?咱們發電報邀請那三巨頭來北京商議國事,辦理善後。孫大炮和黃大鬍子都已經在安排進京的時間了,你看江北那個少年英俊,會不會到北京來就咱們的教?本來皙子和那人晤談過,應該瞭解點他的性子。不過現在皙子和我老頭子也生分了。整天不照面,議會選舉的那攤子事情都是智庵接手管過去了。所以現在我很是有些摸不準啊。」
楊士琦很樂意聽到袁世凱硬生生的把話題轉了過去,也微笑道:「大總統,北京對他來說是險地,他現在佔著上風。論理說應該是不會來。要是不來的話,那就是他沒有誠意。您作為民國大總統沒有去徐州就他的教的道理。加上孫黃二人都已經準備來的。這次咱們在輿論上面應該能贏上一把。要是能籠絡好孫黃二人…………我看他們對雨辰也很有戒心呢。這次大選,我們又多了些把握。別看南方鬧得歡騰,這些中樞的事情,他們基礎還太淺薄呢。」
袁世凱嗯了一聲,被楊士琦說得有了點笑意。突然又自言自語般的問了一句:「要是他會來北京呢?」
這時在河南的大地上面,卻有一件南北雙方都沒有料到的事情在醞釀發生。河南這片土地,自從清朝以來,民風就漸漸強悍起來,地力的漸漸使用乾淨,黃河的不斷決口。加上腐敗的政治,讓這片土地漸漸貧窶。
清朝中葉開始,豫陝鄂邊境三不管地區就成了一些土匪趟將的天堂。白蓮教的大起事在這裡也是規模最為驚人,到了後來的捻子。河南匪患在中原已經是最嚴重的地方了。人民為了避免匪患,又開始結砦自保。這些砦子在一些土豪的掌控下,又漸漸變成了半民半匪的地方。民元之前,為了光復,各方面勢力也開始紛紛聯絡這些趟將。到毅軍進入河南,開始大量的招安這些土匪形成宏威軍。官匪之間也漸漸的分不清楚了。
光復前秦隴復漢軍出潼關意圖染指河南,卻被豫西綠林大豪王天縱帶著他的羊山十兄弟和近萬綠林豪傑,協助趙倜打敗了他們。這些河南趟將,漸漸就有了半合法的色彩。
而在豫中的魯山寶豐之間,也有一股趟將巨寇。他們的首領卻不是羊山十兄弟中的人物。卻是當初第六鎮的一個哨官,叫做白閥齋,因為吳祿禎被剌殺後,心懷不平的他乾脆落草。不願意再為袁世凱當兵吃糧。他本來就膽大心狠,自己在豫中又頗有勢力。豎起桿子之後。周圍砦子和匪股竟然紛紛合流。在豫中一帶打家劫舍倒也算過得滋潤。但是他和一般匪股不同,倒有很大的精力花在找北洋的麻煩上面。地方上漸漸就管他叫白狼起來。
自從秋天的大戰結束,宏威軍潰敗回河南,不少兵士原來就是土匪,乾脆拖槍入了伙。加上繳了一些敗兵的械。白狼的勢力,竟然擴充到一萬左右的人槍。趙倜想招安他,卻被他殺了使者。豫中魯山等小小地方,已經容不下他們這超大股的匪伙。東上西下,在舞陽大肆劫掠之後,又在獨樹鎮大敗北洋第6師的張敬堯團。聲勢越發的驚人了。而匪眾也漸漸的蔓延得越來越廣,隱隱有成為這個腹心之地大患的意思。而這一切,全力關注於徐州會議和將來大選的南北雙方的代表人物並不知道。雨辰倒是記得民國二年時候這場震動了整個中原的白狼匪患。但是卻並不知道因為自己的改變,宏威軍的提前崩潰,讓白狼的勢力突然壯大,而這場匪患,也提前了發生的時間,並加大了發生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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