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州江北軍迎賓館,1912年11月9日。
這個日子無疑是江北軍方面在南方走向自己頂峰路程中一個可以值得紀念的時日。迎賓館佈置成為了一個莊嚴隆重的會場。代表們魚貫進入,門口一片車水馬龍。各種服色的護兵們站得到處都是,在門口不斷有各處的代表遇見熟人,高聲談笑寒暄著。還有大量的記者也簇擁在門口,鎂光燈閃爍成了一片。
南方冠蓋,於斯為盛。
歐陽武才進會場,就有穿戴整齊的會議接待員禮貌的將他引進了主會場。這是一個會議室,長桌佈置成了一個回字形,佈置著綠色的呢毯。牆上掛著雨辰的那句名言條幅,不知道是哪個書法大家捉刀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今天是第一次預備會議召開的日子,但是會議室裡面已經坐滿了人。就看見一個高胖已經滿滿步入老年的人站起來和他打招呼:「止戈老弟,坐我旁邊吧!」歐陽武一看,正是湖南都督譚畏三。他連忙點頭致意,幾步就走到他身邊坐下。滿座的人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互相都含笑點頭。
譚畏三拉拉他的胳膊,低聲道:「各省代表都來了,廣西來的是陸榮廷的心腹馬濟,雲南是唐繼堯手下大將顧品珍…………福建方本子,是個老名士。浙江呂公望來了,四川也派來了楊庶堪。廣東的人還沒有到,但是已經來了電報說一定會參加正式會認…………江北軍系統,唯一作為地方勢力代表出席的。就止戈老弟你一個啦。看來雨辰對你當真是另眼相看啊。」他說得眉飛色舞,而且每個人他看來都熟悉得很。
「除了這個首席代表,其他隨員也很多。軍務方面的,政務方面地。每天預備會議就正式議案先做傳達,然後分組討論綜合意見。最後再召開正式會議形成決議。這會議的形式就嚴密完整得很了。雨辰看來花了很大心思在這上面啊。」
歐陽武說實話不太喜歡譚畏三這個人。覺得他太沒有原則,只要能自固權位,哪方面勢力強大就靠上誰。而且當初湖南光復是的焦陳二位都督的死,他在裡面手腳也很不乾淨。但是這人實在太會做人,揖讓進退精通。和你做老朋友狀時,也的確冷不下臉來。他只是微笑著問道:「畏公實在是把這個會議地情況都摸清楚了啊…………今天這個預備會議,我其實也就是江北軍系統出來充當門面的人物,流程什麼的全不知道,也沒有隨員,分組討論的時候也不需要我的意鬼…………今天雨巡閱使會出席嗎?」
譚畏三搖搖頭:「今天出席的江北財政廳的李章雲老泰山。還有吳念蓀參謀長。雨辰估計要到正式會議的時候才會出席呢…………到他這個位置。稍微拿點架子也是應該的了。」
兩人正談話之間,就聽見門口一陣腳步聲響亮,李烈鈞打頭,穿著正式的軍禮服已經走了進來,後面就是吳采和李章雲。人們一下都站了起來,這個禮貌,多半是給地李章雲和吳采兩個人。李章雲號稱是江北地財神爺。雨辰的老泰山,來的省份不少是來奢望江北的財政的,對這個人物可不能不客氣一些。
走在最後的吳采,雖然沉穩的面孔上滿是客氣地笑容,但是誰不知道在這麼強大的一支江北軍中。就是他協助著雨辰一直在掌控著大局?把起家時幾百敗兵,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發展成現在橫跨五省,十多萬虎賁之師。
至於前面的李烈鈞。雖然位份最高,但是這個過氣的前都督,大家都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招呼聲響成一片。都是對著那兩個人的。
「吳參謀長…………念蓀斑…………一羽先生…………李廳長…………」只有歐陽武向李烈鈞行了一個軍禮,而譚畏三叫了一聲協和兄。
三個人都會議桌正中坐下,吳采環視了一下左右,簡潔的開場道:「今天是我們南方各省的大日子!我們正準備作為一個整體聯合起來。現在全國風雲激盪,而南方卻在欣欣向榮。北方現在地中央政府,已經可以認為他們的過渡使命行將結束。大選在即…………這個時候南方為國家統一,協商解決國事做一表率,是我們司令的英明決定!」
吳采在上面說得認真,底下地人什麼神色都有。李烈鈞也無意識的在手中擺弄著茶杯。心裡只是冷笑:「國家統一?協商解決國事?無非就是想先在政治上面壓服南方各省,然後再予取予求罷了。口不應心,莫過於此了…………只是在場這麼多省份代表,誰又沒有自己的算盤?這麼著急的展示自己的力量,想制壓南方,只怕你欲速則不達啊…………」
最後吳采才做了總結:「…………今天是第一次預備會議,議程就是先由李廳長向各省代表匯報江北推行自治政策的成績,在座各省代表都是贊同地方聯省自治的,不然也不會出席這次會議。江北作為地方自治政策推行的先行,有責任貢獻自己一點經驗和心得,相信將來在各省,只會比江北做得更好!」
他微微抬手,李章雲矜持的站了起來點了點頭。這個歲數不大,滿身洋派的中年人,覺得這個時候就已經是他人生的高峰之一了。而且面前還有著無限的可能,作為一個商人,能走到這麼一步,還能有什麼抱怨?
「江北地方自治,原則即為以地方財力,行地方之事。規根結底,為一財政問題…………」
李章雲抑揚頓挫的開始了自己的報告,他的報告和他平素做事風格一樣,簡單而毫不含糊。報告很長,先是地方自治政策地總綱。然後分項介紹財政、治安、司法、教育、實業等等項目。一開始代表們聽得心不在焉,心裡面想的都是自己代表的省份和江北將討價還價的問題。聽到後來卻是認真了起來,這一份報告涵蓋的內容,和所代表地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江北地方自治以縣為地方自治單位。不再設立前清時複雜的省道府州縣的各級地方機構。大量的減少了行政機構和行政人員,現在只是因為條件不成熟。在各省有江北巡閱使署的行政派出機構負責管理和督導,未來有以省為單位的地方自治最高機構產生。除了軍事權力牢牢的集中在江北巡閱使署之外,其他的權力都打量下放給地方。行政費用開支減低到了驚人低的地步。財政上面除了江北軍軍事費用這個大宗支出語焉不詳之外,其他的收入完全可以滿足行政費用支出還有大量地節餘。
治安現在由各地駐軍維持,將來毫無疑問地將治安權限交給地方。至於教育,因為地方財力有限,高一級的省級地方自治機構暫時還沒有成立。現在由江北巡閱使署指撥鹽稅和統稅的一部分作為恆定教育經費。計劃覆蓋全江北省份分數年完成五年義務制教育建設。並相應設立中學和大學的教育體系。江北四省本來就是人文薈萃的地方,其他原有中級和高等學府也得到了政府的撥款。在教育費用上面的投入,至少從紙面上面來看。超過了其他行政費用地投入。這些代表們從來沒有發現。被他們看作是窮兵黷武的雨辰,居然這麼重視教育!
至於實業,由於江北採取了免除釐金,只在四省範圍內徵收統一統稅的原則。其他工商雜捐也在厲行禁止當中。這個對地方工商業發展也有著相當大的好處。雖然一時還沒有太大的效果產生,但是發展勢頭是明顯的。中國人作為最有商業天賦之一的民族,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就能發展起來。雖然免除了許多工商雜捐。但是大量增加地工商業單位在1912年帶來工商業稅收還是超過了1910年江蘇和安徽兩省當時的工商業稅收。而江北巡閱使署也投資建設了馬鞍山製造廠,馬鞍山鋼廠、江北化工廠等等重工業基地,雖然一時規模還不大。但絕對是民元以來地方主持的唯一重工業建設。地方上外國投資也有相當地湧入,尤其以美國資本佔據大宗。集中在輕工業和農產品加工等等方面。這方面工作,是和李章雲的辛勤工作是分不開的。
至於司法,江北地區新的臨時民法已經頒布,工商法規也在緊密制定當中。各縣已經先後建立了縣地方法院………………
林林種種的事實和數字羅列下來。也許各省代表還一時不能理解這背後的含義。不過都讓他們覺得驚訝的事情是。雨辰除了建軍打仗,和北方明爭暗鬥之外,在地方建設上面做了那麼多。那麼大的事情!特別是1913年度,江北四省預計歲入將達到142000萬元,相比他們不多的行政費用支出,他的財力在南方北方亂成一團的局面下,絕對是最雄厚的。這還是在減免了大量的稅收情況之下!
江北四省,現在真的成了一種非常新鮮,而又非常恐怖的存在。當這個報告作為這次大會的公開文件發行出去之後,很快就傳遍了全國。雖然還有很多人懷疑,但是雨辰個人,他在中國的地位又進一步被抬高了。這個人除了建軍打仗,耍政治手腕相當有一套之外,看來也是能實實在在建設國家的。和他的軍事戰績相輔相成,至少在輿論上,漸漸的都有了一點天命所歸的感覺。
其中苦樂,只有雨辰自己知道。到這個世界一年多以來,他就沒有每天睡過超過五個小時的覺。他一直相信中國人能自己搞好建設。只要沒那麼多人指手畫腳在上面為自己的利益打算。一個軍人不許干政,一個大量的取消行政機構和官員數量,最大限度的減少了對民間自己發展的干擾。他用自己的強勢最強硬地推行著自己的政策,軍書旁午之餘要進行著多少的工作。果然理智而穩定的政策,精心物色的人才。加上地方自己地建設意願。江北在短短的一年裡,初步結束了光復以來的混亂局面,並走上了穩步發展的道路。
而這個時候的其他省份,還深為財政窘迫,軍人橫行。內政軍事亂作一團而深自苦惱呢。
綏遠的冬季是最肅殺的季節,萬物凋零,從北方吹來的朔風在空中嘯嘯作響。這種天氣,很適合何燧現在的心境。
他戴著皮帽子,穿著整潔的軍裝,默默地站在原來是安蒙軍留守處地綏遠梁山。這裡已經是一片狼藉,當初那場最後的爆炸形成的巨大坑洞無聲的對著天空。身後隨行的安蒙軍大小軍官們也都站得筆直,還有兩隊士兵執槍在他身後整齊排成了兩列。周圍散亂的站著十幾個面色尷尬的北洋陪同軍官。
就是為了這聲爆炸,早就互相箭在弦上地南北雙方二十多萬大軍在長江中游打了個屍山血海。最後那些戴著皮帽子人的軍隊勝利了。而北洋遭遇了丟臉的慘敗。北洋十年來的軍事威懾力已經蕩然無存。
何燧身邊的李睿走上前去,將一面偽蒙古國的日月星旗交到了何燧的手上。何燧默默地立正。朝孫裳殉職的地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將那面旗幟輕蔑地扔在了地上。兩隊士兵舉槍向天,槍聲在塞外高遠的天空中迴盪。
陪同的北洋軍官們也都嚴肅了容色,這是一支轉戰了幾千里,在重重困難當中依然光復庫倫,並幾乎消滅了全部烏泰部匪徒的鐵軍!在這一刻,他們似乎也明白了一點這支鐵軍的力量源泉。民族的利益,永遠至高無上。
聽著槍聲的餘音漸漸消失。何燧低聲的道:「老夥計,你就在這裡安息吧。相信你的英魂,將永鎮祖國的北疆,沒有死在大草原上,想必你也很惋惜啊…………無論如何,安蒙軍將因為有你這樣的人而永遠存在!並永遠只為我們這個民族而戰鬥!」
他一個轉身,大步的就朝外走了出去。被塞外風霜雕刻得更加堅硬得臉繃得緊緊的。二十六歲的他,這個時候當真是剛毅無限。
幾個北洋軍官迎接了上來,當先一個人也尊敬的朝何燧敬禮:「何司令。我們張都統說沒臉見您。他說了,以後誰命令他朝安蒙軍開槍,他就斃了那傢伙。安蒙軍進駐綏遠的營房我們都騰出來了。也沒有什麼可以慰勞大家的,只能祝貴部回江北的路上一路順風。張都統還說了,貴部留駐庫倫的那團弟兄,我們一定會全力照顧,不會讓他們吃虧的。」
何燧點點頭,被身邊的人簇擁著走出去了。當他率領安蒙軍主力在貝子廟擊潰烏泰部主力後。他就率部進駐貝子廟,整修工事,先準備固守。他相信司令一定會想盡辦法接應自己的部隊出去。雖然和後方斷了聯繫,但看到綏遠那邊的北洋軍也有逼近的跡象。他相信這個時候在內地,說不定早就打成一團了!
熱河那邊果然派來了代表,說日本南滿地方派出部隊歡迎安蒙軍進駐熱河一帶,可以保護安蒙軍,維持中立,並告訴他們在湖北前線,內戰打得是如火如荼。現在滿蒙局勢也因為南北內戰而不穩定。日本為保護日僑計,可以和安蒙軍這支民族武力共同維護熱河南滿一帶的滿蒙治安。隨行還送來了二十五萬日元的日本正金銀行的支票。何燧一時搞不清楚這個來意。底下的軍官也頗有贊同先到熱河,接受日本維持的意思,認為這個局面,依托熱河,聯絡南滿是最好的自保辦法,同時還能策應庫倫。直到陳思費盡千辛萬苦才傳來密信。告訴他日本就是想借安蒙軍這塊招牌,有出兵全南滿和熱河的意思。先說是維持治安,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他就決定寧願在貝子廟戰死,也不會出熱河。
但是過了十來天,慢慢逼近貝子廟的北洋軍又撤回綏遠了。何燧雖然知道張紹曾不願意和自己打仗,但是也不用往回撤啊!接著就是張紹曾轉來的司令電文,湖北內戰已經結束。安蒙軍事件留待日後政治解決。作為他準備釋放的第3師和第3混成旅還有不少北洋高級軍官的交換。安蒙軍將凱旋江北。接著又是袁世凱的追認嘉獎令,絕口不提曾經發生過的綏遠事件。而煞有介事的誇獎安蒙軍克復庫倫,結束外蒙偽政權的英雄事跡。給他晉級上將,加勳三位。
安蒙軍將沿著京綏線先返回北京,然後沿著津浦路回徐州。安蒙軍幾千為國遠征的江東子弟,終於可以回家了。
等他到了綏遠,張紹曾雖然避不見面,但是他也終於和徐州建立了電報聯繫。先是從吳采那裡瞭解了這次內戰的全部情況。南北兩軍展開全力廝殺。自己的好友陳山河從河南的大迂迴包抄,最後在湖北殲滅北軍二十個團左右,取得了空前大勝利。現在江西、湖北兩省已經落入江北囊中,河南的豫南部分,也是自己原來帶的老部隊安徽陸軍第一師進駐了。他們的司令為安蒙軍事宜開戰,而且大獲全勝。
而雨辰給他的電報很簡單,就八個字「江北驕傲,歡迎回家。」
接下來何燧見的客人可真不少,有北京過來和他聯絡返防事宜的。有綏遠地方各界代表送旗送匾,更可笑的還是居然來了個山西代表,見面就送了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款子。滿口的還是道歉對不起的意思,說閻都督有暇一定會去江北和雨司令請罪。搞得何燧不知道司令又在山西玩什麼花樣了。
直到這個時候,何燧才有空來拜祭自己的老夥計孫裳。當年兩個人一個鍋裡攪馬勺,一起為穩定安徽局勢殫精竭慮,在遠征蒙古的時候他又照料後方,源源接濟,最後壯烈成仁之前,還給他留下了貝子廟這個穩固的基地。不來看看他,將偽蒙古的旗幟扔在他的腳下,何燧就覺得對不起這個老夥計。
可是自己下面該做什麼呢?何燧一時都有些茫然。雨辰現在這麼風生水起,將來將毫無疑問的更深捲入全國的動盪當中。他的目標,絕對就應該是問鼎天下了。現在他有這個野心,也有這個實力。而自己呢?這次內戰按照陳山河給他的電報,打得是屍山血海,董山和信陽車站上面的慘狀被他描述得慘烈無比。這個愛打仗的好朋友筆端下也有了一絲不忍,自己回去,也就要更深的捲入將來的內戰當中嗎?安蒙軍的槍,將指向自己的同胞嗎?
他不認為就應該讓袁世凱掌握著全國,但是對於內戰。從薛城光復戰役中最後一仗結束之後,他就感到的是深深厭倦。
自己和安蒙軍何去何從?也許該向司令請假,好好的休息一段時間了吧。現在江北軍謀士如雨,戰將如雲。並不少自己這麼一個人。他想司令也應該瞭解他的心。將來民族或者國家周邊有事,他仍然將是司令手裡最鋒利的長劍!
他停下了腳步,頭上皮帽的絨毛被朔風吹得一動一動。身後的軍官也停了下來。何燧回頭看著他們,突然笑了:「咱們安蒙軍,馬上真的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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