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活是有趣的,是難以忘懷的;小學生活又是枯燥乏味的,是缺少回憶的。
小學畢業時,秦壽生回味一番,發覺除了老師給的那幾個耳光外,真沒有別的印象。
馬上要上初中了,秦壽生也成為一個半大小子。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讓秦壽生永生難忘的事情。
這件事情對秦壽生的影響,不下於韓老師給予的永生難忘的幾記耳光。
因為常年酗酒,秦開泰的身體越來越差,整日的咳嗽,時常能咳出血來。
那一天,秦壽生上海邊摸魚。
摸魚是個技術活。很多人都能摸到魚,可要摸很多的魚,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
海邊有漲潮溝,還有很多廢棄的鹵蟲灘,裡面都有很多的胖頭魚。
胖頭魚是秦壽生見過的最蠢的魚。就拿釣魚來講,要是釣淡水魚的話,不管是鯉魚還是鰱魚,都是那種吃了餌就跑的那種精明魚。可胖頭魚,那是脫了鉤,接著還咬鉤的那種笨魚。這胖頭魚,一般都是躲在洞裡或是陰暗處,躲避人類的捕捉。
來到一處廢棄的鹵蟲圈裡,踩著爛泥走了兩圈,留下了一串串的腳印。在陽光的照射下,腳印在水下都會有一處陰影。那些胖頭魚,不知道這是獵人下的套,反而躲了進去,成為了秦壽生的獵物。
秦壽生悄悄走回來,沿著自己剛才留下的腳印,伸出手到水裡,兩手一前一後,按住一個腳印。感覺到一條魚滑膩的身體,他的手一緊,那條胖頭魚便難以逃脫。
拿出拴著魚線,後邊綁著一根棍的錐子,對著魚鰓一穿,錐子便從魚嘴裡出來,把魚穿起來,扔在水裡,用嘴巴咬住錐子,接著向下一個腳印摸去。
幾個小時下來,秦壽生便摸了好幾斤的胖頭魚,滿足地向村裡走去。
剛回到村裡,聽到村裡人說:「生子,快回去吧,你爸死了!」
「啪」,秦壽生手裡的魚掉在地上,大哭著向家裡跑去。
看著哭得不成人樣的爺爺奶奶,看著躺在地上的門板上毫無氣息的父親,秦壽生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明悟:再沒有人保護我和爺爺奶奶了。我也要像村東頭的二驢子那樣,誰見了誰欺負了。
夜裡,一身縞素,為父親守靈的秦壽生,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父親母親抱著他,在山上盡情地漫遊。突然,母親變成了仙女,飛上天去了,父親拉著秦壽生,騎上黃牛,追啊追啊,眼看就要追上了,前邊突然出現一條大河,將去路擋住了。父親著急之下,一下子把秦壽生給掉到河裡去了。秦壽生大叫:「爹!爹!爹!」
「生子,生子,醒醒,醒醒!」
奶奶略帶悲傷的聲音,將秦壽生從對父親無盡的思念中喚醒過來。
「奶奶!」抱住奶奶,秦壽生大哭起來,「我沒有爸爸了!我再也沒有爸爸了!」
秦開泰這一生,除了睡了一個城裡娘們,留下一個兒子,再沒有任何值得讓人記住的事情了。
老天還算照顧秦開泰,給他一個為他披麻戴孝的兒子,讓他留下了自己的血脈和基因,沒讓他白在世上走這一回。
這一年,秦壽生十四歲。
懵懂時分,失去了母親,已經讓秦壽生自卑,少年時節,又失去了父親,與天塌下來,沒有任何的區別。
秦開泰死後,秦壽生變得沉默了,也變得懂事了。一些應該由父親做的活計,他都搶著去做。
秦家失去了頂樑柱,在村子裡的地位也下降了許多。
隔壁秦大拿家一直和秦山家不和,兩家曾經紅過臉,打過架。因為有秦開泰的關係,身為小隊長的秦大拿倒也不敢如何。
秦開泰一死,秦大拿立刻變了樣子,見到秦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傲氣十足,閒著沒事,總在牆那頭拿話來噁心秦山。
秦山人本來就老實,加上兒子沒了,人家又是隊長,就不敢和秦大拿鬧。每當秦大拿說風涼話的時候,他就裝著聽不見。
可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過去的。套山牆的時候,秦大拿家硬是要把山牆的地基往秦壽生家院子裡移一尺。
這下秦山不幹了,和秦大拿吵吵起來。
秦大拿的兒子秦開源衝出來,一把把因為兒子早死,傷悲過度的秦山給掀倒了。
秦壽生看見了,拿著棍子就和秦開源拚命。
秦開源拽住棍子,一腳把秦壽生踹到秦山身上,輕蔑地說:「沒爹沒娘的小雜種,找死啊!」
秦開源的兒子秦壽剛也衝了出來,對著秦壽生拳打腳踢,破口大罵:「沒爹沒娘的賤種,找死啊!」
秦山撲過來,把孫子壓在身下,不讓他被人打著,也不讓他起來和秦開源拚命。
掙扎著站起來,秦山憤怒地說:「我到大隊找大隊長去,不信沒講理的地方了。」
秦開源鄙視地說:「去吧,和我姐夫說理去。看他怎麼說?」
秦大拿的女婿就是秦家村大隊的大隊書記,是一把手。有姐夫撐腰,秦開源才如此囂張。
這個秦家村大隊和秦家村名字一樣,意義卻不同。
秦家村大隊管轄著附近的十幾個村莊,大隊駐地在秦家村,就叫秦家村大隊了。
大隊書記趙大年,人稱趙敢幹,還幹過幾年大隊長,說話做事都非常囂張,村裡無人敢惹。「秦大拿,你等著,村裡告不了你,我到公社告你們去!」
秦山面孔扭曲,拽著眼睛噴火的孫子,顫顫巍巍地走回家裡,坐在炕上,不住地喘粗氣。
沒有了兒子,就等於沒有了主心骨,在鄉村裡,受人欺負,除了忍氣吞聲,沒有別的辦法。
到公社告,也告不倒秦大拿的,秦山知道這個道理。公社的人不可能為了秦山而得罪趙敢幹的。
看著爺爺悲傷的臉孔,秦壽生突然恨起自己來:我為什麼還不長大,為什麼保護不了爺爺奶奶。
「孫子」,秦山對秦壽生說,「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村子裡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秦壽生倔強地說:「爺爺,我不想上學了。我學習再好,也保護不了你們。我要去練武,像霍元甲那樣,把那些欺負爺爺的壞蛋都打死。」
秦山搖搖頭,歎息著說:「好孩子,在農村,你永遠都是農民。只有到了城裡,你才會過上好日子。你看看那些城裡人,他們不用下地幹活,不用風吹日賽的,日子就能過得很好。」
秦壽生沒有聽爺爺的話,他只想變得厲害,好保護爺爺奶奶。
走出家門,秦壽生騎著自行車,來到岔道,沒有往學校方向走,而是去了一個他早就知道的地方。那裡,是附近村子裡的無業少年的聚集地。
農村的孩子,很多人從小就不願意上學。
嘎子、狗子和許多的小青年呆在一起,穿著時髦的衣服,燙著一頭卷髮,嘴裡叼著煙卷,在那裡高聲談笑,還不時地用語言騷擾路過的青年女子,時常會引來一陣大笑。
看見秦壽生過來了,嘎子笑著說:「咋的了,生子,你也不想上學了?」
嘎子、狗子天生不是唸書的料。初中念了兩天,就輟學回家,也沒個營生,就四處鬼混,倒也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友。
兩人從小和秦壽生打架,打出了感情來。見秦壽生也有不唸書的想法,心中都很高興。
秦壽生鬱悶地說:「唸書有個屁用!還不如下來找點活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