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一面想著,一面和魏攸不鹹不淡地應酬著。不過要探聽魏攸的來意並非難事,要向別人透漏給你點什麼,扭自己就要先透漏給別人點什麼,利益的本質本省就是一場交易。
想到這裡,郭嘉隨口問道:「魏攸大人不知是何時到鄴城的?」
魏攸呵呵笑道:「今天下午將近傍晚,我才見過刺史大人,還未有機會坐下喝上一口茶水,甄府的二公子摸上門來送請帖,邀請刺史大人參加今晚的宴會,相請不如偶遇般的就要我也來參加,可惜來得匆忙,沒有備下什麼禮物,還真是令人汗顏呢!」
郭嘉笑道:「彼此彼此,我們也是將近中午時分才到,又哪裡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來?」
魏攸搖頭道:「郭先生此言差矣,聞聽青州乃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州牧,尤其東萊西北六縣更是有無數的新奇玩意,郭先生豈會不隨身帶上一二?只怕在郭先生那裡極平常的東西在這裡就已經是稀世珍寶了。」
郭嘉哈哈一笑道:「魏攸大人真會說笑,不過我家主公有言曰:人才,才是真正的國之寶器,怎可因物廢人呢?我青州的強盛並非是上天賜予的,乃是我青州上下多年努力的結果,所以說我郭嘉此身別無長物,若說郭嘉身上真有什麼寶物的話,那就是郭嘉身上的這顆面對朋友時刻帶著無限誠意的心。」
這番話可謂一語多關,既是說明了前來賀壽的美好祝願,又是說給在場的三人聽的,故此耿武和閔純聽得連連點頭,雙目發亮。外表臃腫,內心卻絕不庸俗的魏攸越發的不敢小瞧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剛才那番得體而有滴水不漏的應對表現出了郭嘉卓越的外交能力,尤其令人心驚的是郭嘉那種從容自若中帶著作為代表青州的使者應有的強大和冷靜,在彬彬有禮中帶著一種藐視一切的強橫態度。
這個人只能聯合,不能得罪。
想到這裡,魏攸呵呵笑道:「郭先生說話處人意表卻有深得我心,看來我們真的會有許多的共同話題,不如改天我們到鄴城的高陽酒樓痛飲一番如何?」
郭嘉正中下懷,正愁沒有理由可光明正大地卻高陽酒樓聯絡齊景林呢,連忙道:「既如此,不若我們明天一聚如何?由我作東!」轉過頭來看向耿武和閔純兩人道:「到時兩位兄長也要到場才可,定要讓小弟還了今天下午那個東道。」
魏攸一攔郭嘉道:「怎可讓奉孝破費?畢竟是愚兄邀請郭兄弟。」
耿武和閔純兩人齊齊道:「兩位都都不用爭了,魏攸大人到此我二人還未為他接風洗塵,今天下午奉孝和子龍的雅興又被無知鼠輩所破壞,明天還是由我兄弟二人請兩位吧!」
耿武轉過頭來對趙雲道:「子龍你說呢?」
趙雲一反平時淡然自若的常態,笑道:「喝酒這種事情不在乎時間地點又或者是誰付錢,最重要的是找對人和心情,只要和朋友在一起,別說是喝酒,就是到山間小溪處舀上兩碗水來喝也是一樣痛快。」
魏攸倒沒有什麼,耿武和閔純兩人可是驚訝非常,沒想到不苟言笑的趙雲竟然會說出這麼精彩的話來,登時刮目相看。
郭嘉笑道:「子龍之言深得我心,不過我們還是喝酒就好了,畢竟不管多熱的水喝下去都是涼的,多冷的酒喝下去都是熱的。朋友相會,還是美酒的滋味動人。」
幾人聞言,哈哈大笑,狀極歡悅,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不過這時代最重的就是名士風度,像幾人這種狂放之舉在當時乃屬正常,故沒有人會真正放在心上。
魏攸想起一事,向耿武和閔純問道:「剛才兩位大人口中說的無知鼠輩到底指的是何人?」
只一句話,郭嘉就徹底放心,所謂「無心之言,最見真心」。看來這個魏攸的確是初來乍到,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如此說來耿武和閔純當無機會和他說過些什麼。
其實現在三方的關係頗為微妙,放下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何而來的魏攸不說,郭嘉和耿武閔純兩人的關係本身就是相互利用,對於耿武和閔純而言,青州這個幫手不但要用,而且要防,太史慈和袁紹在他們的眼裡其實無半點分別,要不是有袁紹這個共同是的敵人,雙方絕對是敵非友,單就是平原郡的歸屬問題雙方就可吵翻天。
耿武這才想起魏攸不知道袁熙到來鄴城的事情,正要說起,就聽一聲清越的童聲響起,「甄宓小姐到!」
霎時,大廳為之一靜,眾人精神一振,齊齊轉頭,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有緣見到冀州第一美女、人間洛神甄宓,這本就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
環珮聲起,眾人只覺眼前一亮,甄宓帶著八名和自己年紀相若但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的小丫環飄然而出。
眾人不管以前有沒有見過甄宓,此刻一見甄宓,呼吸立時停頓,有神為之奪,魂飛天外的震撼感覺,只見頭上梳墮馬髻的甄宓有若仙女下凡,在那些俏婢簇擁裡,眾星捧月般裊裊婷婷移步而至,兩隻會說話的眼睛顧盼神飛,凡是被那目光掃在身上的人無一不泛起一種軟洋洋的春意感,再配上白裡透紅的皮膚,那種有諸內而煥發於外的如秋水洛神般的秀氣迫人而來,叫人幾以為是天外飛仙。
甄宓甫一出場便震懾住了所有人。
好半天,眾人才清醒過來,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不過到底是為何而鼓掌,那是誰都誰不清楚了。
在如雷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耿武向郭嘉道:「秋水洛神,不外如是,的確是我見猶憐。」
郭嘉亦是目瞪口呆,現在的甄宓和下午相比自有一番不同,下午還是洛神蛾眉淡掃,不加修飾,現在的甄宓卻是盛裝而來,在洛水上翩然起舞,縹緲得美輪美奐,令人大起濃妝淡抹都那麼的相宜的醉人感覺。
掌聲經久不息,好半天才散去,落落大方的甄宓才要說話,突地聽見有人高聲道:「汝南袁氏本初公二公子有玻璃美人奉上,為甄宓小姐賀壽。」
郭嘉等人齊齊一怔,沒想到那個不學無術的袁熙會來這麼一手。
大廳中也是一片嗡嗡之聲,顯然是在讚歎袁熙的出手闊綽:那可是玻璃美人啊,玻璃本身就是的稀缺之物,就是夜明珠與之相比也頗有不如,而且玻璃只有青州一地出產,又要把玻璃打磨成栩栩如生的美人形狀,那就更加的不易。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和袁熙等人的得意洋洋中,一名文士不卑不亢地捧著一個長方形的錦盒,走到了甄宓的面前,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道:「我家公子說了,甄宓小姐乃是洛神下凡,只有這晶瑩剔透的玻璃才可配得上小姐,希望這玻璃美人可以刻畫出甄宓小姐仙姿玉容的萬一,博得小姐一笑,則我家公子於願足矣。」
這文士說話語言得體,叫人大生好感。
雖然甄宓對袁熙下午那種張狂的登徒浪子行為十分不滿,對他的印象更是惡劣到了極點,但畢竟伸手不打笑面人,更何況還有玻璃美人這等稀世奇珍的強烈誘惑,生性好奇的甄宓還是勉強收下了。
在眾目睽睽下,甄宓打開了錦盒,驀地,那雙可令天下間所有男人沉迷其中但願長醉不復醒的鳳目散發出了驚心動魄的神采,看得大廳中所有人都為之銷魂。
郭嘉心叫不妙,看來這玻璃美人製作得十分精美,否則絕不會牽動出身甄氏家族,見慣了奇珍異寶的甄宓心靈。
「珠寶對女人的殺傷力是無法估計的」,郭嘉突然想起了太史慈去年領著他去看青州玻璃製品時說過的話,當時他並未把這話放在心上,只是一笑了之。沒想到今日一見,馬上就證實了太史慈的真知灼見,以甄宓這等超越俗世的女子在初見這玻璃美人時仍然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心神。
當然,心動歸心動,那並不能證明甄宓會為一個玻璃美人而改變對袁熙的印象和自己的立場原則,但不可否認,袁熙的這一招還是打開了甄宓的心靈缺口,令甄宓可記住人世間還有袁熙這麼個人。
眾人當然更是好奇,想要看看可令甄宓動容的玻璃美人到底有何巧奪天工之處。
甄宓不負眾望,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把那玻璃美人捧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凡是靠近甄宓的人見到那具近在咫尺的玻璃美人無不低呼,只見那只有三尺高玻璃美人打磨得簡直如同活了過來,
只看著玻璃美人單腳點地,腰肢挺直向後微屈,一對纖手略為提起,另一條腿膝前前提微彎,明明只是一座玻璃雕像,但不知如何,竟給人一種即要騰升掠去的感覺。配之以那使人心神顫震的豐富肌理線條,就若天地渾沌初開般鬼斧神功,妙若天成。
難怪甄宓為之動容了。
魏攸看著那玻璃美人,笑道:「這玻璃美人果然與眾不同,比劉玄德的那個三星玉美人還要奪人雙目。」
郭嘉沒想到魏攸會冒出這句話來。想起劉備這梟雄,郭嘉心中很不安穩,在他的心中,這個劉備僅次於曹操,都是太史慈最大的敵人,至於說到袁紹等人,他還真未放在眼裡,此刻一聽劉備之名,關心道:「劉玄德?就是那個在諸侯同盟時出兵的幽州別駕嗎?」
魏攸哪裡只到郭嘉如此忌憚劉備,看郭嘉的樣子,恍然道:「說真的,若是奉孝也參加過諸侯同盟,還真和玄德見過面呢!」
郭嘉點頭,表示認識。其實此來冀州的路途中,郭嘉閒來無事就和趙雲縱論過天下英雄,趙雲就對劉備非常的欣賞。郭嘉雖然不喜歡劉備,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劉備是個英雄人物。
魏攸顯然是為那個玻璃美人勾起了說話的興趣,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微笑道:「去年劉玄德娶了一房老婆,大家都呼之為甘夫人,這位甘夫人也算是人間絕色了,而且長得極白,簡直不是人間所有,劉虞大人為了給劉玄德賀喜,就送了一座三星玉美人給玄德。」
郭嘉點頭道:「沒想到劉虞大人還這麼風趣,那漢白玉當然晶瑩如雪,和甘夫人可謂是相得益彰呢!」
魏攸呵呵笑道:「劉虞大人就是這個意思,劉玄德也高興得很,當天晚上就喝得大醉,結果我們去聽房的時候,還聽了一齣好戲呢!」
郭嘉來了興趣,要知新婚之夜,聽房確可聽到許多新鮮的笑話,看了一眼此刻已經開始嬌聲嚦嚦向袁熙致謝的甄宓一眼後,不由得問道:「魏攸大人何妨說來聽聽?」
魏攸笑道:「這個劉玄德喝多了還真是童心未泯,居然把新娘子按倒在床上,又把三星玉美人放在床上和新娘子並列,說什麼兩者可相互比照,令他愛不釋手云云。」
郭嘉沒想到這個劉備還這麼能胡鬧,在一旁的趙雲卻皺起眉來,坦白地講,他對劉備的影響相當的不錯,在他心中僅次於太史慈,若是沒有太史慈的招攬,趙雲自問只怕回去投靠劉備,不過此刻一聽魏攸的這番言語,不由得對劉備的良好印象大為降低,甚至不想聽下去。
魏攸卻沒有在意到趙雲的表情,他談興正濃,笑道:「不過這位甘夫人很不錯,年紀只比甄宓小姐大上一點,卻見解不凡,對劉玄德好一頓勸諫,說他不應該如此貪圖享受等等,弄得年過三十的劉備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這事情在我們幽州傳為美談,大家都說劉備取了一個好妻子呢!」
郭嘉看了一眼此時情緒不高的趙雲,知道趙雲此時的心情,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在趙雲的心中有劉備這人不是什麼好兆頭,那並非是說趙雲會捨太史慈而去,只不過是說日後見到劉備,趙雲或許會手下留情,要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只是點頭道:「這位甘夫人果然是女中的豪傑,劉玄德得之幸甚!」
魏攸呵呵一笑,才要說話,就聽見甄宓那雖在千萬人中都不可被淹沒掉的動聽聲音響起:「未知這錦盒中放著的這首詩作會否也是袁熙公子的手筆?」
郭嘉和魏攸等人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前方,這時就見甄宓的手上拿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工工整整的蠅頭小字,雖然看不清楚內容,但當可知道是一首詩。
那文士恭聲道:「這個當然,我家袁二公子家學淵深,作詩乃是小道,原也不足掛齒,不過這首詩確是耗盡了我家公子的心血凝結而成,我家公子生怕那玻璃美人不和甄宓小姐的心意,才賦詩一首,歌以詠志。表達對小姐無限的仰慕。」
郭嘉看著那個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鎮定自若的文士,對趙雲道:「等我們的人馬進了城,想辦法查查這個人。」
趙雲點頭道:「趙雲曉得了。」頓了一頓道:「沒想到袁熙這個無賴還知道作詩,真是奇哉怪也。」
郭嘉笑道:「這有何難?不過我看這事情十有八九是袁熙手底下的槍手作的,我記得在洛陽時,那個和主上不對付的陳琳就和袁紹走得非常近,說不準這詩是陳琳寫的呢!」
就在這時,底下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甄宓小姐何不把這詩念出來,也好讓我等大開耳界!」眾人哄笑。
郭嘉雖然不知道這聲是誰喊出來的,但他確可肯定一定是袁熙方面的人,否則怎會如此推波助瀾?
甄宓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但卻不好掃了眾人的興致,唯有蹙眉展開紙張念道:「美女妖且閒,採桑岐路間。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寄語彼姝子,相知永不忘。」隨著甄宓輕聲軟語的念出,大廳中的眾人越來越驚訝,就連甄宓那緊鎖的蛾眉也漸漸的舒展開來,彷彿完全沉浸在詩歌的美好境界裡,在她的心中彷彿出現了一位身著寬大雪白衣袍、英俊挺秀的翩翩少年,正靜靜地朝她微笑,像大海一樣幽深的眼睛播撒著陽光般的明媚與溫暖,彬彬謙和,牽動她的心弦。
郭嘉雖然對男女之情不感興趣,但亦不得不承認這首詩歌寫得非常動人,實在是感人至深。別說袁熙了,恐怕陳琳也寫不出這麼優美的篇章來吧?
不知何時,這首詩歌已經在甄宓那如夢如幻的聲音中緩緩流到了人們心田的盡頭,一時間,大廳裡可聽得見外面那夜鶯的洞庭鳴聲。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好,雷鳴般的掌聲再一次響起,不過卻非為了甄宓,而是為了這首妙絕天下的情詩。
耿武和閔純雖然不喜歡袁熙,但仍然忍不住為之叫好,由此可見在這時代,詩歌在文人的心中地位有多高了。
不知何時站在甄宓身旁、耿武和閔純的老對頭辛評此時開言道:「未知這首感人至深的五言詩叫做什麼名字?」
甄宓有些失神地看了看落款,輕聲道:「這詩的上款題著『水中仙子』,下款落筆『日下放歌,參天古喬』。」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其中有何玄機,紛紛看向袁熙,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解釋。
郭嘉聞言,卻身軀一震,低聲道:「我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了!」,弄得身邊四人紛紛轉頭看向郭嘉。
與此同時,甄宓發出悅耳的嬌笑道:「原來這首詩並非是袁熙公子的傑作,竟是神童曹植的華章!」
此語一出,袁熙不由自主地失聲道:「甄宓小姐怎麼知道的!」
郭嘉暗歎道:這個甄宓還真是聰明,竟可猜出這是近來聲名鵲起的神童,曹植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