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梵哈哈大笑,身未落地,雙掌一翻,兩道掌風分擊陸,姚二人。
陸漸借力使了一個“雀母相”,挽著姚晴向後掠去。葉梵掌力劈空,黃塵激揚,口中訝然道:“好小子,竟然藏了私。”
姚晴緩過一口氣,雙手內勁湧出,兩根籐蔓鑽出地表,纏向葉梵。葉梵笑道:“黔驢擠窮也!”一揮袖,籐蔓被勁風所激,反向姚晴掃來。
陸漸只恐傷著姚晴,不顧傷害,飛身縱上,出手如風,橫拽籐蔓,不料籐蔓上附有葉梵的“滔天”,勁力重疊,雖被陸漸拽著,其勢依然不衰,籐尾凌空圈轉,好似兩條鞭子,“啪啪”抽中陸漸雙頰。陸漸頭昏眼花,口中腥鹹,自忖臉頰也必腫脹,但怕脫手傷及姚晴,忍著疼痛拽著不放,竟被那籐蔓拖得向後倒退。
情急間,陸漸心頭忽動,這兩根長籐蔓雖是木質,卻又何嘗不是一種兵刃,既是兵刃,“天奴劫兵法”足以奴之,當即一拔一送,長籐來勢陡止,盤空一繞,忽又轉回。
葉梵微感詫異,左掌正欲抵擋,不料那長籐驀地生長數尺,將他左脘牢牢纏住。葉梵雙目一轉,露出微笑,掌勢前送,直直拍向姚晴。
陸漸身形陡轉,雙手如彈箏鼓瑟,在籐上忽挑忽撥。葉梵手腕陡沉,驀地不聽使喚,掌力歪斜,砰的一聲,姚晴身邊塵土翻飛,多出一個凹坑。
“好!”葉梵大笑一聲,“這樣子才有意思。”他抖手掙斷籐蔓,騰空縱起,弓肘運掌,正欲吐勁。陸漸雙手又是一挽,雙籐非起,見風就長,刷的纏住葉梵足踝,雙手運轉“天奴劫兵法”。葉梵身在半空,頓時失去平衡,一招“滔天”再度偏出,擊中丈外大樹,“轟隆”一聲,大樹居中而折。
急管繁弦,樂聲漸高,那笛聲尤為軒昂,上沖霄漢,嘯風凌雲,勢如一騎破陣,所向披靡。樂聲中,葉梵手舞足蹈,凌空亂轉,連連出掌,卻無一掌擊中,只覺得漫天揚塵。眾少年一邊演奏,兩只眼睛也隨著他滴溜溜亂轉,心中驚訝之情無以加復,不料忽來一掌正中眾人前方,“轟隆”一聲,攪得演奏之人灰頭土臉,樂聲氣勢也不由得弱了幾分。
“周流土勁”自姚晴雙手雙腳湧出,遠至八方,源源不絕,“長生籐”斷而復續,越變越多,越變越長。而這籐蔓越是糾纏,越合陸漸之意,他左一撥,右一捺,以“天奴劫兵法”駕奴諸籐,十余根長籐如蛇怪亂發,伴隨葉梵左右,纏繞其手足,擾亂其招式。
葉梵武功之強,在東島僅一人之下,單打獨斗,陸姚二人遠非其敵。不料化生之術配合“天奴劫兵法”,竟爾生出奇效。葉梵初時輕敵,此時越斗越覺得縛手縛腳,幾度陸漸樹籐齊下,拉扯得下盤虛浮,手腳不穩,不自覺焦躁起來,打起精神,雙掌翻飛,“旋渦勁”“滔天”“陷空力”“陰陽流”“生滅道”“滴水勁”,奇勁橫生,怪力猛起,如惡獸利牙,撕扯萬物。
陸漸肌膚如受刀割,呼吸維艱,又覺籐蔓屢被扯斷,斷而復生,越變越多,漸漸難以駕奴。姚晴真氣有限,籐蔓一多,力氣也由此分散,當即叫道:“阿晴,籐少些好。”姚晴心領神會,化去若干籐蔓,僅剩六根,六道青芒行如一只碩大章魚揮舞腕足,忽伸忽縮,忽直忽曲,盤空纏繞,無所不至。
籐蔓減少,陸漸左彈右弄,越發得心應手,使到瀟灑處,大有手揮五弦,目送歸鴻之概。谷縝瞧得舒服,拍手叫好。
葉梵久斗不下,忽聽谷縝叫好,怒從心起,不自禁縱身長嘯,將滿場絲竹暫時壓住。
“小的們。”葉梵高聲厲叫,“先將谷縝拿下,別叫他跑了。”八少年得令,齊向谷縝撲來。谷縝嘻嘻一笑,向著八人辦個鬼臉,轉身便跑。陸漸匆忙中分出兩根長籐,卻只纏住最末一對男女。輕輕一撥,那二人身不有己離地飛起,不由得失聲尖叫。
藍影驟閃,葉梵破空搶到,奪下二人,遠遠擲出。兩人有如騰雲駕霧,急飛數丈,雙足落地確是十分輕緩。兩人一松口氣抬眼望去,只見葉梵被三根籐蔓纏住手腳,朗朗大笑,那三根籐蔓如遭火焚,啵的一聲化為飛灰。
這一下出其不意,姚晴渾身巨震,陸漸又牽兩根籐蔓,分纏葉梵腰身,大腿。不料方一纏上,又化灰,不由駭然:“阿晴,這是怎麼回事?”
姚晴俏臉發白,苦笑道:“他看穿我的真氣。”陸漸一楞,道:“看穿又怎地?”
姚晴道:“他若看穿,便能克制我的周流土勁,化生之術就算破了。”
葉梵飄然落地,朗朗笑道:“八部神通,變化雖多,卻跳不出周流八勁。若無這八種真氣支撐,任你何種神通,均是無用。可笑世人常為水火分雷的表象所迷惑,卻不會克制其中真氣。至於你這丫頭,學了一丁點化生的皮毛,就來賣弄,豈有不被看穿之理”說著大袖一拂,絲光流轉,如海浪起伏,口中卻笑道,但能練成化生,必然就是來日的地母。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今日相間,斷不容你活在世上。”
谷縝奔跑半晌,轉頭一瞧,身後六人越逼越近,心知逃脫無望,索性轉身,拱手笑道:各位師兄師姐,何必如此辛苦,小弟認輸就是.那六人見他恁地輕易服輸,一時面面相覷,驚愕不勝,趙武叫道:還不束手就擒.谷縝雙手一伸,笑道:請縛,請縛!這位趙武兄真是人如其名,英資神武,燕趙毫士所能不及,小弟若不束手,豈非有眼無珠?
趙武聽得受用,點頭笑道:你若老老實實我就不綁你.錢嘉道:當心,聽說他狡猾的很.一個綠衣女子瞧他一眼,露出輕蔑之色,撅嘴道:就算他狡猾,武功卻不怎麼樣,也不怕他跑了.谷縝瞧這女子一眼,尋思:到底好是女孩子心軟!當即笑道:我這幾年身陷幽獄,孤陋寡聞,不想今日見得六位人中之龍,幸何如之.這三位師姐貌如仙,容光照人.別說我武功低微,就算高強,也不敢亂動一下.若不留神,碰著三位姐姐,豈不唐突佳人?理應剁手砍腳,拉去喂狗的.但凡女子,無不愛人贊己美貌,即便對方虛情假意,心中也覺得熨貼,是以三女聽到最後兩句,無不面露微笑.谷縝見那三名男子神色不豫,忙笑道:三位師兄能與三位師姐並轡行走江湖,真是莫大福分.這話即捧眾女也捧群男,那三男聽得這話,多少有幾分得色.惟有錢嘉機警,見谷縝大獻殷勤,隱覺不對,咳聲道:主人還等著呢,快快回去.
五個人醒悟過來,忙道:“是呀。”押著谷縝回走,谷縝假意老實,低頭走了兩步,忽地抬頭,向一名紅衣少女笑道:“這位師姐的脂粉好香,是在縛玉齋買的嗎?”那紅衣少女咦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谷縝笑道:“那家的香氣與眾不同,我一嗅便知,師姐這個還不算極好,大約是掌櫃的狗眼瞧人低,見你不是大家小姐,不拿上品出來。”三女均是凝聽,聞言怒道:“竟有此事?定然與他好瞧。”谷縝又道:“那是敷玉齋除了脂粉,還有一樣寶貝,名叫百煉碧芝去繭膏,任是何種繭,一抹便脫,光滑柔膩,就和沒生繭子一樣。”這話看似無心,實則正是三女心病,三女平日練劍,手上留下若干繭子,雖說只在虎口掌心,外人不易看見,但平時瞧著摸著,總覺美中不足,聽得這話,興致大起,各各止步,圍住谷縝詢問行情。谷縝笑嘻嘻道:“那老板和我很熟,旁人要時,寸金難買,我若去討,不收分文。師姐們若要,回島去,我順道去討幾貼就是。”
三女真是不勝之喜,谷縝仿佛漫不經意,又問起她們畫眉的黛墨,身著的裙子,一染不褪,哪兒的衣裙繡鞋質料好,樣式如何風流,至於首飾,谷縝更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行家,幾日幾夜說不完的。谷縝鑒賞本精,見識奇博,一張巧嘴,更能將活人說成死人,死人說活,三女幾曾遇到這種妙人,不覺得聽如迷,半步不肯挪動。這些都是女孩子頂有興趣的勾當,三名男子從旁聽得,自然不大耐煩,連聲催促。三女心知回到葉梵那裡,管束一嚴,必然無法放肆議論,當下沖耳不聞,只圍著谷縝,又聽又問。趙武只怕回去晚了,葉梵責怪,屢催無效,忍不住推了一把谷縝,誰料谷縝應手而倒,大聲呻吟起來。三女又驚又怒,嘰嘰喳喳罵道:“你這人好狠毒!”“良心給狗吃拉?”“出手也不知輕重,是蠻牛還是野豬?”趙武被罵的抬不起頭,自忖方才並未使多大力氣,終不成內勁由心生,自然湧出,傷了此人,倘若如此,豈不是功力大增?一時間望著雙手亦憂亦喜,好不迷惑。其他二人見狀,只作壁上觀,要知四男四女終年同行,暗生情愫,爭風吃醋,也是等閒之事,此時見趙武大失芳心,旁觀之下,甚感快意。
三女罵了幾聲,見谷縝口吐白沫,在地上翻來滾去,驀地一滾,滾到那名綠衣女子腳下。綠衣女子大動柔腸,忍不住俯身去扶,說道:“究竟怎麼”話未說完,後心一痛,頸項生寒。谷縝翻身躍起,一手扣住她備心要穴,一手把著明晃晃的匕首,勒住她脖子。其他五人目定口呆,那綠衣女子道:“你沒受傷?”谷縝笑道:“師姐得罪,捉不住我,你大不了挨一頓臭罵,我被捉了,可就死路一條了。”他挾著她步步後退,大聲道:“請各位留步。”不料五人雙目噴火,竟然一步不讓,步步逼進。谷縝心中暗罵,錢嘉盯著他,寒聲道:“你這廝雖然狡猾,卻打錯算盤,她不過是主人的婢子,死了也不打緊,但你殺了她,我卻有手段,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谷縝皺眉瞧著他,又看看懷中女子,驀地一笑,道:“我干嗎殺她?”松手將那女子放開,那女子一番好意,反遭惡報,心中怒極,一得自由,心頭惡起,反手一肘,頂得谷縝痛徹肺腑,大叫一聲,跌倒在一株大樹下趙武目射寒光,大聲道:“主人說了,要打段他雙腿,給紅毛戰船報仇。咱們索性順著主人的意,將他雙腿打折了,看他還弄鬼?”其他五個人均恨谷縝狡猾,紛紛點頭。趙武面露獰色,跳上前去,提起右腿,對准谷縝膝蓋,方要狠狠踩下,誰知眼角余光所至,忽見林中寒星閃動,撲面而來趙武大驚失色,急往後越,不料那寒星甚多,有如群蜂出巢。趙武肩頭大腿各是一痛不由得大叫,栽倒。一陣麻癢來自傷處,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眼看葉梵步步逼近,陸漸嗓子發干,雙腿顫抖,驀地大步搶上,擋在姚晴身前,揚聲道:“你若碰她,先將我殺了,你不殺我,就,就別想碰她一下。”姚晴身子一顫:“你你”嗓子一啞,說不下去。葉梵目光流轉,笑道:“好一對同命鴛鴦。若要殺你,又有何難?”左腳一撐,身形陡轉,忽地一掌拍將過來。陸漸使招“半獅人相”蹲身出拳。不料二勁方交,葉梵內勁忽向後縮。陸漸拳勁打空,便覺得一股絕大吸力扯得他馬步虛浮,直直向葉梵撞了過去。葉梵左掌使“陷空力”,拖動陸漸身行,右掌則蓄滿“滔天”正擬送出,忽見姚晴銀牙微咬,雙手相合,齊齊按在地面,霎時間,一根籐蔓破土而出,旋風般向他小腿卷來。葉梵心中冷笑,他已洞悉長生籐的變化,籐蔓一旦著身,便會被他內息焚化,故而任其來纏,心神貫注掌上,立意將陸漸斃於掌下。“嗖”,籐蔓纏至,葉梵左掌勁力將吐未吐,小腿忽地刺痛。情急下,逆轉掌勢,向下一揮,劈斷籐蔓,飄退丈余.立足未穩,忽覺一股痛癢由痛處直躥上來。“有毒”葉梵心念一轉,目光投向那半截殘籐,那籐兀自纏繞腿上,上面尖刺根根怒張,行如毒蛇利牙,在日光中泛著淡淡金光。“蛇牙荊!”葉梵又驚又悔。他深知這荊棘厲害,不敢大意,當即運功震斷籐蔓,將毒素逐分逼出。
陸漸死裡逃生,踉蹌站定,尚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頭一片茫然,忽聽姚晴顫到:“快快…”陸漸掉頭望去,見她面色滄白,幾近透明,肌腹下一股淡淡青氣浮現隱沒,嘴角弧線忽而向上,忽而向下,說不出的怪異。陸漸不曾見姚晴如此伸態,心中吃驚,疾縱上前,問道:“你說快快什麼啊?”姚晴口唇顫抖,費盡氣力,驀地吐出一聲:“快逃…”話音未落,鮮血奪口而出,兩眼一閉,昏了過去。陸漸大驚失色,扭頭望去,谷縝蹤影全無,若是依照姚晴的話,豈不是丟下朋友,不顧義氣。再瞧葉梵,雖是凝立不動,眼中卻有厲芒浮動,仿佛噬人猛獸,隨時都將撲來。陸漸無端心頭一寒,雖不知這東島高手發生何事,但他身上殺氣卻是越來越濃,遠隔數丈,仍是撲面來。陸漸不由打個寒噤,低頭看了姚晴一眼,驀地有了決斷,將她負在背上,發足狂奔。葉梵全力逼毒,不敢緊追,眼見對手遠遁,端地怒不可遏,縱身長嘯,上決浮雲,聲聞數裡。陸漸只覺嘯聲如在耳邊,心頭惶惑,只有一個念頭:“快逃。”不知不覺使用馬王相,大力金剛神力貫注腿上,不辨方向,只顧狂奔。
濃雲漸起,籠山蔽林,間有微分徐來。不多時,斜雨疏疏,裹著點點細煙,蒙蒙煙雨中,不時傳來歸鳥的撲翅聲。姚晴身子顫抖,越來越劇烈,陸漸心中焦慮萬分,透過嵐靄雨幕,極目望去,忽見道邊濃陰裡有簷角飛出,當即大步趕上,卻是一座荒廢神廟。塑像殘缺,匾額無蹤。陸漸見識粗淺,也不知供的是山神水神,還是土地菩薩。所幸廟內干爽,便將姚晴放在神龕前,見她臉上青氣濃重,身子冰冷顫抖,呼吸已卜,種種傷感自責湧上心頭,淚水驀地奪眶而出,點點滴在姚晴臉上。過了一會兒,忽聽一聲輕歎,陸漸急忙抹淚,定眼望去,卻見姚晴眼簾微動,慢慢張開,眸子雖然暗淡下來,但仍是黑白分明,神采流轉,有如秋水剪成。陸漸驚喜不勝,一時間手足無措,含淚笑道:“你醒拉?阿晴,你別嚇我,我經不起的…”姚晴深深看他一眼,忽地笑笑,歎道:“傻小子,哭什麼,自古以來,誰無一死呢?”陸漸一時未能聽真,心年數轉,驀地明白過來,但覺如雷轟頂,張口結舌,吃吃道:“你,你說誰,誰,誰會死”
姚晴輕輕吐了口氣,慢慢道:“黑天書有黑天劫,周流六虛功也有八大天劫,若是,若是超越本身修為,強用神通,必遭反噬,我的周流土勁修為不到,卻強用第二變蛇牙荊,土勁反噬,活不久了。”這話字字如針刺,扎得陸漸心頭滴血,又如巨雷,轟得他雙耳嗡鳴,頭昏腦沉,呆了好一會兒,驀地如夢初醒,一把攥住姚晴,失聲叫道:“阿晴,你騙我嗎,你定是騙我的。你,你從來就愛騙我,害我擔心。”叫著叫著,不知不覺,眼淚順著雙頰淌下來。姚晴微微苦笑,搖頭歎道:“我,我以往常常騙你,這次卻不騙…”說到這裡,烏黑的眉毛輕輕顫抖,面上青氣越來越濃。陸漸悲痛莫名,低頭攥拳,喉間發出嗚咽之聲,牙齒咬著下唇,唇破血流,點點鮮血和著眼淚,滴在野寺青灰色的地磚上。姚晴輕輕一笑,細聲道:“別哭啦,你且摸我腰間,有,有一個小囊…”陸漸伸手去摸,觸到一個小小錦囊,拉開一看,卻是魚和尚的捨利,不由詫道:“這個,這個不是在左飛卿那兒嗎?”“你呀,真叫人沒法子!”姚晴微微苦笑,眼裡飄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我說的話,這世上唯有你才會每一句牢記在心深信不疑的,唉,陸漸呀,你傻乎乎的,谷縝完了,我又去了,你,傻乎乎的,會不會受人欺負呢…”說到這裡,她雙眼一闔,抿嘴發抖,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流淌下來。陸漸心中大痛,按捺不住,嗚地痛哭起來,邊哭邊道:“你騙人…阿晴你又騙我是不是?從今往後,你說什麼我都不信…”哭泣中,忽聽姚晴又歎一樓氣,道:“你扶我起來…”陸漸只得忍淚將她扶起,抱在懷中,姚晴忽地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我告訴你風,雷,地三部隱語,你記好了,將來破解畫像秘密,修成神功,為我報仇…”陸漸淚水模糊雙眼,泣不成聲,腦子裡亂轟轟的,聽姚晴念了一遍,三句隱語也不過記得半句,忽地覺得懷中女子微微一震,低頭望去,姚晴正慢慢閉上眼睛。陸漸並非第一次面對生死,魚和尚死了,他難受極了,舉頭望天,號淘大哭,然而與如今相比,那時的悲傷就如滄海一粟,不及此時之萬一。他只覺得身子空蕩蕩的,血肉魂魄似都在這一霎那融了化了。眼淚剛才還流個不住,此時卻忽地停了。陸漸身平第一次明白,悲傷至極,反而漠然,越是想哭,越是不能出聲,當痛哭之意沖塞胸膛,竟連眼淚也擠不出一滴。
人生至悲,莫過於此。
淅淅瀝瀝,風雨如晦,倏爾一陣狂風,將雨卷入廟裡,賤在陸漸後頸,冰涼徹骨。他打個寒戰,驀地清醒過來,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大喊:“不成!不成呀!阿晴不能死,不能死…她若死了,你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想到這裡,陸漸將姚晴盤膝放置,倏爾變相,將隱脈劫力化為內力,度入姚晴體內。“人相”“我相”“壽者相”“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豬相”“神魚相”“半獅人相”…十六相變完,再變一次。姚晴體內殊無動靜,就與死人一般,陸漸卻如瘋子一般,不斷注入內力。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隨他內力注入,姚晴身子裡湧起一股寒氣,從任脈起始,迂於周行,抗拒入體內力。陸漸也漸漸覺察到了,雖不知這股真氣來自何處,但即有一絲真氣,有一線生機,陸漸狂喜不勝,便只顧轉化內力,壓制那股陰寒之氣。由“任脈”到“督脈”,由“奇經八脈”到“十二主脈”,兩股真氣逐脈爭奪,陸漸的“大金剛神力”渾厚不絕,似乎正是那陰寒之氣的克星,那寒氣雖然強勁無比,卻被逐脈逼入死角,勢如毒蛇盤曲,抵死頑抗。
雨聲冷冷,光陰無聲。陸漸與那寒氣苦斗,但時光忽快忽慢,快的時候,仿佛只有一瞬,慢的時候,卻似乎過去一生一世,不由得心力交瘁,疲乏欲死,空虛感陣如潮水,湧上心頭,不知覺間,周圍的景物變了:無天無地,黑白交融,身前的姚晴也不見了,唯有無涯虛空,橫亙眼前。陸漸呆了呆,驀地明白發生何事,當下慢慢起身,舉目望去,黑暗中,三垣帝星正透過逐漸淡去的血色霧氣,發出微微光芒。
雲松吐靄,怪石餐霞,鳴泉簌石,宛然若琴,落在谷縝耳中,令他腦中一清,只覺胸口中肘處仍是隱隱作痛。一張眼,溫熱的水汽撲面而至,谷縝眼裡發酸,合眼片刻,才又睜開,卻見不遠處是一眼溫泉,素汽雲浮,白煙氤氳。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邊,懷抱一只波斯貓,秀發高聳,縮成海螺形狀,面籠一抹青紗,僅露雙目,瞳子烏亮有神,流盼間媚態橫生,勾魂奪魄。谷縝哼了一聲,又閉上雙眼。那蒙面女子咯咯輕笑,忽地問道:“你不奇怪麼?”谷縝道:“不奇怪。”蒙面女眼珠一轉,又道:“人家就你性命,你也不謝一聲。”谷縝道:“多謝。”
蒙面女似乎愣了一下,搖頭道:“你這人呀,什麼時候這樣聽話啦?”谷縝道:“我本來就聽話。”
蒙面女嬌笑起來:“你谷大少若是聽話,這世上就沒有不聽話的人啦。”谷縝道:“你說得極是。”他始終閉眼,那蒙面女說一句,他應以句,不冷不熱,不鹹不淡;那蒙面女老大沒趣,沉默許久,方才歎道:“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的。”谷縝接口道:“你說得極是。”
蒙面女眉眼一紅,側過身子,向著溫泉,削肩微聳,初時無聲無息,漸至於嚶嚶啜泣起來。谷縝聽到聲音,沒的心頭一軟,張眼歎道:“有什麼好哭得?落到你手裡,我他娘的才該大哭特哭!”
那蒙面女沒的轉過身來,氣呼呼地道:“誰哭啦,誰哭啦……”面紗卻被淚水浸濕,貼著臉龐,凸現出豐頰尖頷,櫻口翹鼻。谷縝打量一陣,忽而笑道:“谷萍兒,你帶這勞什子作甚?你的丑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那蒙面女臉一紅,白他一眼,掀去青紗,露出一張甜美可人的臉來。谷縝點頭道:“人倒是變美了,站起來給我瞧瞧。”谷萍兒倒也聽話,應聲站起。谷縝又點頭道:“人也長高啦,就不知心變沒變,是不是還是那樣惡毒?”
谷萍兒得他誇贊,原本滿心歡喜,可聽到最後一句,雙眼又是一紅,谷縝不耐道:“哭就免了。我這穴道你解是不解,不要以為你武功強了,就欺負為兄。”
谷萍兒不覺莞爾,走上前來,挨著谷縝坐下,柔聲說道:“我怎麼會欺負你呢?我只是害怕。”谷縝皺眉道:“害怕什麼?”谷萍兒將頭靠在他肩上,幽幽歎道:“我怕一旦解了穴道,你就會離我而去,若不解穴,你是委屈一些,但,但我卻能試試瞧著你,聽你說話。”
“狗屁狗屁!”谷縝怒叫道,“若不解穴,我從今起,既不睜眼,也不跟你說話了。”當即賭氣閉眼,一言不發。
谷萍兒流露悵然之色,呆了一會兒,忽地輕哼道:“好呀,不說就不說。”她站起身,走到溫泉邊,放下那只貓,忽又軟語笑道:“人家背你來,流了好多汗,身子黏黏的,洗一洗才好。”
谷縝心中咯登一下:“這小妖精好半晌裝傻僑癡,如今現出原形了。”欲說不好,卻恨事先放了話,不便言語。但聽一陣寬衣之聲,不多時,便聽谷萍兒“咯咯”笑道:“好哥哥,你何不索性睜大了眼睛,這樣瞇著眼偷看,很是不對哦!”雖是誣陷,但笑聲嬌媚,語語勾魂,字字奪魄,谷縝聽得心癢,幾欲罵聲“放屁”,但想到誓言,卻又苦苦忍住。
忽又聽谷萍兒輕輕笑道:“好哥哥,你一貫敢做敢為,無法無天,怎麼突然變成道學先生啦?說起來,萍兒的身子你又不是沒瞧過?那天、那天你喝醉了酒,可放肆呢,萍兒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歡喜……”
谷縝只覺一股怒氣直沖胸臆,脫口叫道:“胡說八道,不知羞恥……”
“哎呀。”谷萍人笑道,“你可說話了?”谷縝一愣,不由心頭大恨:“只怪我太在意此事,終被賺了。”卻聽谷萍兒又笑道:“好哥哥,我還能叫你睜眼,你信不信?”谷縝道:“放白湘瑤的屁。”
白湘瑤是谷萍兒的生母,亦是谷縝的繼母,谷縝故有此罵。谷萍兒卻不著惱,吃吃輕笑,忽聽水響,料是她沉入水中,溫泉水滑,谷萍兒肌膚嬌嫩,不自禁呻吟呢喃起來。她天生媚骨,又得母親調教,隨著年紀見長,漸成一代尤物,顰笑呼吸,媚艷無雙。谷縝縱然定力了得,也被擾得心煩,忍不住道:“你這小鬼,好的不學,偏學你媽勾引男人,不羞,不羞。”
谷萍兒笑道:“人家學媚術又怎麼啦,這世上,我只勾引你一個,別的男人啊,我睬也不睬……”谷縝聽了,喝也不是,罵也不是,但凡男子,多少有些虛榮,谷縝也莫能免,明知這話乖戾不常,但聽在耳中,深心裡仍有三分受用。正自默然,忽聽谷萍兒一聲尖叫,似乎遭受極大的恐怖。
谷縝心神劇震,不自禁張眼望去,卻見谷萍兒懷抱那只貓兒,坐在泉邊,笑嘻嘻望著自己,衣衫嚴整未脫,只赤了雙腳,露出白嫩小腿,輕輕踢水嬉戲。
“上當了。”谷縝羞奴難當,不由得怒目而視。
“好哥哥。“谷萍兒嘻嘻笑道,“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愛我,生恐我遇上危險,對不對?”谷縝瞪眼道:“對白湘瑤個槌子。”
谷萍兒笑笑,取手巾抹淨纖足,穿上繡鞋,走上前來,瞧了谷縝一會兒,忽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谷縝穴道被制,躲閃不得,不由怒道:“你做什麼?”谷萍兒笑道:“人家,人家心裡喜歡你呀。”
谷縝道:“抹我一臉口水,也叫喜歡?”谷萍兒收斂笑容,側身坐下,淡淡地道:“你還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臉口水。難道你就不喜歡她?”谷縝道:“她和你不同。”谷萍兒眼圈兒一紅,驀地叫起來:“哪兒不同了,我哪兒又比不上她?”
谷縝道:“你是我妹子,她不是,再說他也不會誣蔑我,陷害我。”谷萍兒盯著他,眉間露出淒楚神色,沉默良久,忽道:“那一天,我見你和她躲在礁石後面,你抱著她,親她的臉……“
谷縝截口道:“這與你有什麼相干?“谷萍兒淒然一笑,望著溫泉上空變換莫測的水汽出神半響,幽幽歎道:”若沒見就罷啦,可我偏偏看見了,那時候,我心裡真是難受極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又恨不得跳進大海,一了白了。我後來就想呀,無論如何,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我要做你的妻子,讓你一輩子那樣親我抱我……”
谷縝狠道:“所以你就陷害於我?對不對?”谷萍兒微微一笑,道:“你想套我的話,我才不說,我說了,你就沒命了……”谷縝一愣,呸道:“這與我有什麼相干?”谷萍兒深深看他一眼,說道:“你能活到現在,著實僥幸得緊,在南京,徐海死了,你為什麼活著?在那戶農家,你本也活不了的……”
谷縝恍然有悟,等著她道:”難道是你……”谷萍兒道:“這是一個約定,我不說,別人也不會殺你……”
谷縝心中豁亮,點頭道:”料是你說過了,若她殺我,你就向我爹告發她,是不是?”
谷萍兒撫著懷裡貓兒,注視蒸騰水汽,淡淡地道:”我不知你說什麼,我也不會答你.”
谷縝仿若不聞,自語道:”既然不能親自殺我捉我,她便下了戰書,她知道以我的性子,必會前來徽州迎戰,是以她又放出風聲,將葉梵引來徽州;我逃出獄島,五尊之中,數不漏海眼最想抓我回去,以他的武功,我也萬無逃脫之理.哼,這一招借刀殺人,用得也不怎麼高明……”谷縝一邊說話,一邊察言觀色,谷萍兒卻只是低頭撫弄那貓兒,笑而不語.谷縝瞧了半響,也瞧不出半點端倪,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萍兒,我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