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的逃竄了,當年他在并州當候,也曾這樣被官兵追趕過,然而當年在他身邊只有數十個人,而如今他身邊卻又數十萬人。雖然讓他感覺安全很多,但逃跑的速度卻遠遠沒有當年那麼快。
雖然董斌大軍行進的速度並不是很快,但是隨後追趕的嚴勇和十二部玄甲軍卻無法太靠近他,只能在距離他們有著一天半路程的地方慢慢的跟隨著,看樣子似乎有所顧忌。原因無他,在董斌向西域七國逃往的路上,他連連設伏,誘使蠻族獸騎兵和雄獅軍進攻,並將他們引到陷阱,準備圍而殲之。然而若非十二部玄甲軍及時趕上將其救出,或許董斌已經得逞,並且還能有機會反戈一擊。但即便這樣蠻族獸騎兵和雄獅軍也都被董斌打殘了,只能後撤回去,跟吐谷王和鐵贊王兩部人馬一起對付那些地方游勇,接管董斌和阿術的地盤。
在見過了被打殘的蠻族獸騎兵和雄獅軍後,十二部玄甲軍的臨時統帥張動這才明白自己之前的那場戰鬥勝得非常僥倖,若非段虎攻克月族領地的消息打亂了董斌的陣腳,之前那一戰孰勝孰負還是一個未知之數。薰斌畢竟是稱雄並靖數十年的雄,能夠在官軍、異族人以及馬賊勢力的夾擊之下,創立了連城寨這樣偌大的基業,絕非口才和心智所能辦到。因此張動收起了輕視之心。在救下了蠻族獸騎兵和雄獅軍後,並沒有立刻追擊上去,反而原地停留,等待嚴勇地大軍上來,然後一起出發。雖然這樣做使得他們和薰斌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很遠,也令追擊失去了原有的壓迫感,使董斌有機會調整軍心士氣,但從另一方面來看這樣做卻使得整個追擊顯得更為穩妥一些。董斌也無法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動手腳,失去了不少反擊的好機會。
相對於董斌和嚴勇之間,看上去配合默契、實際上稍有差池便有可能全軍覆沒的緊張行軍,異疆王阿術的軍隊就顯得要輕鬆很多。由於阿術的中軍直接遭受嚴勇本陣攻擊,雖然對撞地時間不長,但是死傷卻極為慘重。再加上得知段虎從吠陀方向攻克月族領地的消息後,被迫撤軍,不得不扔下一部分軍隊阻擋追兵,使得原本阿術麾下的將近四十萬精銳死得之剩下不到三十萬。
阿術率領的殘軍並沒有如同董斌那樣直接向西域七國開拔,而是先行前往自己領地中的定疆城。其實按照他本人的意思是希望向北行軍,跟薰斌地大軍匯合,趁著段虎孤軍深入之機,殺一個回馬槍,全力對付段虎的大軍。只要解決了段虎,那麼戰局就可以瞬間扭轉。漢國必然生亂,看似龐大的漢國軍方也會瞬間四分五裂。然而事與願違的是以他現在的情況根本沒有反擊之力。比起董斌來,他不但損失了不少的精銳。而且還丟失了所有的輜重糧草,數日的急行軍已經令他們身上的餘糧全部耗盡,不得不開始殺死他們耐以為生的戰馬。但即便這樣,這些馬肉也最多只能支撐兩三天,所以阿術只能繞路定疆城,匯合駐守在那裡地赤察兒部人馬,取定疆城的存糧,方能支撐下去。
阿術地大軍這樣一繞道。其中的危險則顯而易見。由於定疆城比較靠近董斌地領地,在逃亡的路上。隨時有被攻克董斌領地的段虎攻擊的可能,所以阿術這一路上,顯得極為小心謹慎,讓脫鐸部的七萬人馬在外圍充當斥候,監視方圓數十里的地界,一有異動便能夠做出準備。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幾天以來,自己麾下大軍絲毫沒有被攻擊的跡象,周圍也找不到任何敵人地痕跡,顯得非常平靜。然而在一片平靜之中,阿術軍中的氣氛卻顯得極為詭異,越是靠近定疆城,所有人地神經就越緊張,就連一向沉穩的阿術也因為一些士兵無意中發出的異響,而將其錯殺,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這種緊張的氣氛直到遇到了赤察兒派出的斥候兵才有所緩解。從斥候兵的口中,阿術得知在數天前曾經有一支吠陀人組成的軍隊攻打過定疆城,不過很快就被赤察兒打退了。之後方圓百里之內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敵人,而且向外派出的斥候也沒有遇到任何一支有著段虎旗號的軍隊,即便是那些傳聞已被攻佔的小城鎮,也沒有段虎留下的駐軍,唯一留下的只有無數早已凍僵的月族人屍體。
阿術對段虎的行蹤感到非常疑惑,心中始終有種不安的情緒,即便大軍已經開到了定疆城外,這種不安的情緒都沒有絲毫減退的跡象。直到赤察兒親自帶著手下人,從城內端出一鍋鍋熱氣騰騰的飯菜,麾下大軍的士氣和戰力逐漸恢復過來,那種附骨般的不安情緒才稍微有所緩解。
在處理完雜事之後,赤察兒被阿術迎入大軍營內,進入中軍大帳之後,屏退左右,只留下脫鐸等數名親信將領。這些年來阿術和赤察兒的關係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親密了,一心大權獨攬的阿術不斷的在打壓著赤察兒在領地內的勢力,雙方好幾次都差點到了動手的地步。這次阿術隨薰斌起兵叛漢,不但阿海裡牙反對,就連赤察兒也有些不贊同,但最終還是被阿術拉攏了狼族內的頭人們架空赤察兒的權力,強行通過了這項決定。對此赤察兒心存怨恨,所以在前方和十二部玄甲軍戰鬥的時候,他始終沒有發揮全力,最終被阿術利用穩定後方的機會,奪取了大部分的兵權,調回了定疆城。
雖然阿術和赤察兒彼此之間因為權力問題矛盾重重,但是阿術還是清楚以赤察兒的智慧不會看不出眼下的危機,兩人又是一根繩上的蚱,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跟自己決裂,所以阿術才會有了先到定疆城修整的決定。
在軍帳中,阿術一直在士兵面前假裝的輕鬆表情這時才鬆了下來,臉色隨之變得極
,雙眉緊鎖,語氣有有點沮喪,說道:「赤察兒,這能完了!」
「王爺,為何如此灰心?我等只不過是打了一次敗仗,可並未傷到根本,必然還能重整旗鼓,捲土重來!」見到阿術突然說出了沮喪之語,在其周圍的王族眾將紛紛焦聲勸解,而赤察兒則默不作聲,神色凝重的看著阿術,似乎有點贊同他的話似的。
阿術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而後沉思片刻,問道:「赤察兒,如今我們還有多少人馬?」
赤察兒沉聲回答道:「周邊的王族和狼族牧民已經全部聚集在了定疆城,隨時都能夠招募五十萬人左右的軍隊,只不過……」
當赤察兒的話說出來後,這些天一直跟隨阿術逃往的將領立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而阿術的表情也放鬆了一點,可是當赤察兒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時,眾人臉色又變得凝重起來。阿術微微不悅的問道:「只不過什麼?你說話不要這麼吞吞吐吐的,有話直說!」
對於阿術這種教訓式的語氣,赤察兒臉上微微露出了些許不滿,而後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現在的存糧嚴重不足,就算不招募士兵,光我們現在這些人也很難撐到西域七國,若是還招募士兵的話,就有可能會斷糧!而且你也應該知道西域七國是反對我們起兵的,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派出軍隊加入我們。如今……」
「夠了!你是在責怪我貿然起兵嗎?」阿術用力一拍桌子,怒聲喝斥道。
「難道我們現在這個局面不應該怪你嗎?」一直被阿術壓制地赤察兒似乎也不準備沉默下去,怒聲回道:「當初你起兵之時,阿海裡牙不也……」
「閉嘴!不准在本王面前提這個叛徒!」阿術噌的一下站起來,衝到赤察兒面前,怒目而視,喝道。
見到兩大統帥突然鬧翻了,帳內眾將變得有點不知所措。紛紛起身勸解,並將兩人拉開。
阿術似乎也對自己突然暴怒感到有點意外和後悔,連日來擔驚受怕的逃亡,不但消磨了他的精力和鬥志,還消磨了他的耐心和涵量,令他稍一收激便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赤察兒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驚訝。顯然他也沒有見過阿術這樣暴怒失措的行為,在驚訝過後,眼中同時也多出了一點失望。
在眾將把兩人拉開之後,阿術轉過身去,似乎不願意自己的窘態露於人前,用一種不容反對地語氣來掩飾自己此刻內心的紊亂,說道:「眼下我們只能前往西域七國,找機會越過沙漠,前往安息,方不會有滅族之危!不過西域七國在起兵一事上與我們發生決裂。我們不得不防他落井下石,所以招募士兵。增加軍隊,勢在必行!至於軍糧問題。從牧民手中收集存糧,應該可以令大軍支撐到西域七國!」
「什麼?從牧民手中收集存糧?」眾將對於阿術的決定感到非常驚訝,在他們心目中阿術雖然不太喜歡親近平民,但在一些政事上還是挺照顧自己族內的平民,從來不曾做過傷害族內平民的事情。如今若是按照阿術所說的那樣,把平民手中那點過冬地存糧搶走的話,那麼那些平民在被大雪封疆的草原上即便不會凍死,也會活活餓死。在座諸將全都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反對的聲音。只不過聲音大小不一,聽上去顯得不太堅決。而赤察兒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怒火之中,沒有作聲,他身後的幾名將領也沉默不語。
對於眾人的反對,阿術顯得非常不耐煩,抬手制止眾人,轉過頭冷冷的說道:「或許本王的這個提議非常狠毒,但是如果你們有更好地主意來解決我們現在的危機,本王洗耳恭聽!」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沉默了下來,顯然他們也很清楚阿術地這個提議是眼下唯一能夠對他們有所幫助的提議,而脫鐸似乎不願意見到自己地族人因為戰爭而白白犧牲,稍微沉默了一下,說道:「兵貴精,不貴多!盲目的增兵並不會增強我們多少戰力,還有可能……」
「這個我很清楚,」阿術很快打斷了脫鐸的話,沉聲說道:「如果不增兵的話,你認為我們先有的兵力,能夠抵擋段虎麾下直屬獸騎兵的幾次衝擊?」
對於阿術的問題,脫鐸無法作答,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以他們現在地戰力可能連一次衝擊都抵擋不了,畢竟段虎的直屬獸騎兵是真正地天下第一強兵。然而知道歸知道,像阿術這樣毫不留情的直接捅出來,還是令周圍諸將感到了一絲尷尬,脫鐸也臉色陰沉的退到了一旁,不再多言。
阿術又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在提出反對意見,便沉聲吩咐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對,就立刻執行吧!立刻在定疆城招募四十萬士兵,城內所有存糧都收入軍糧……」
「等等!」就當阿術準備給諸將分配任務的時候,一直沉默無語的赤察兒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冷冷的打斷阿術的話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我們眼前的危機,而且還不會令到我狼族和王族的牧民白白傷亡。」
見自己的話被赤察兒突然打斷,阿術心中雖然感到氣憤,但是卻還是強忍了下來,畢竟眼下赤察兒在定疆城的駐軍不比他少,鬧翻了對自己也不利。於是他一臉陰沉,深吸了幾口氣,冷笑道:「我認識你這麼久,還不知道你長於謀略,真是讓我意外!既然你有好主意就說出來聽聽!」
赤察兒聽出阿術語氣中的輕蔑之意,眼睛看了看阿術,面無表情的說道:「很簡單,我們可以投降聖天可汗!」
赤察兒的話一說出來,眾人皆驚聲一叫,他們絕沒有想道一向以勇猛著稱的赤察兒口中會說出投降之類的話,就連阿術的臉色也變得驚詫萬分。忽然,阿術的視線轉向了赤察兒身後的一員將領,表情忽然愣了一
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般臉上閃過了一陣慌了幾步,退到了自己麾下將領中間才抬手指著那員將領說道:「赤察兒,你麾下的狼族軍隊裡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吠陀將領?」
隨著阿術的質問聲,眾人這才注意到了在赤察兒身後有一名吠陀將領,身上裝備這狼族的精甲,頭上帶著一頂遮住了半邊臉的頭盔,若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看出此人的種族。
赤察兒的臉上並沒有多少驚慌之色,好像他早就做好了被問的準備,將身子向一旁讓了讓,抬手介紹道:「這位是聖天可汗的使者目鍵將軍!」
「月護王陛下,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聖天可汗讓我代他給各位問好!」目鍵走上前一步,用並不純熟的中原話,說道。
「嗆啷!」隨著幾聲金屬摩擦聲響起,以阿術為首的諸將全都不約而同的拔除了腰間的佩刀,將赤察兒等幾人圍在中間,而赤察兒卻依然鎮定自若,似乎並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一般。
阿術舉刀直指赤察兒怒聲說道:「原來那個傳聞在本王后方搗亂的人就是你!難怪當日讓你放棄大半兵權,退守後方,你會不做半點反抗,看來你早已投靠了段虎!」
赤察兒臉色平靜的承認道:「不錯!我是投靠了聖天可汗,而且是在你起兵叛漢不久之後。就派人前往嚴勇處,表示歸降!」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赤察兒地背叛令阿術感到驚慌失措,並且有點歇斯底里的高聲質問道。
「不為什麼?因為我想活著,不想死!」赤察兒臉色異常冷靜,沒有半點愧疚之色,說道:「就如阿海裡牙當日所說的那樣,以你現在的實力和才能,即便讓所有的牧民全都變成戰士也鬥不過聖天可汗。因為他太強了,他的強大絕非我們能夠撼動得了的!此外你對阿海裡牙的追殺也讓我感到心寒,阿海裡牙對你忠心耿耿,這些年來沒少出謀劃策,你卻因為他反對你起兵叛漢而殺他全家,滅其一族!對阿海裡牙尚且如此。若是將來你大權在握,那我還有容身之地嗎?」
「所以你就暗中勾結嚴勇,當段虎腳下地一條狗,以換取我現在的位子!」阿術一臉陰狠的瞪著赤察兒,高聲喊道。
「你不必叫得這麼大聲,即便有人聽到了,不會進來幫你的。」赤察兒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阿術情緒反常的目地,說道:「我已經在食物裡面下了藥,所有吃過食物的人身體全都會麻痺一個時辰左右,現在在帳外的只有我的人馬。你若不信的話,可以看看!」
赤察兒的話將所有人的希望全都掐斷了。眾人臉色變得難看萬分,其中靠近帳門的一名將領忍不住稍微掀開簾子向外張望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把簾子放了下了,臉上的血色盡退,緊握彎刀的手臂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阿術明白自己此刻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說道:「帳外全部都是你地人又怎麼樣?只要你在我的手裡,他們就不敢對我怎麼樣?等我地人馬恢復過來,你照樣只能束手就擒!」
「放棄吧!阿術!」赤察兒看得出阿術再做困獸鬥,臉上露出了難得的惋惜之情。勸道:「你難道一定要一條路走到死嗎?」
「絕不!我絕不會死地。」阿術神情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起來,大聲叫道:「我在不久之後。還會率領我北疆王族重新恢復我們北疆七大族的千年榮光……」
就當阿術高聲大叫之時,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脫鐸突然出手,面無表情的將手中彎刀順著盔甲的縫隙,從後背刺入阿術的體內,跟著手腕一攪,切斷了阿術最後的生機。
倒在地上的阿術一臉錯愕地看著脫鐸,手指艱難的舉起來指著脫鐸,說道:「原來段虎真正地殺招是你!」
說完,算得上是一代豪雄的阿術在起兵叛漢後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兵敗龍庭,在定疆城外死在了自己信任的將領手中。
脫鐸的突然發難不但令到其他阿術麾下的王族將領感到驚訝,就連赤察兒也詫異萬分,似乎他也不知道脫鐸是段虎的人。
反觀脫鐸則一臉平靜,將刀子插入刀鞘,冷冷的看了看眾人,說道:「諸位還不投降嗎?」
「我等願降!」阿術以死,眾人沒了主事之人,皆失去了鬥志,紛紛棄械投降。
脫鐸上前幾步,朝赤察兒說道:「赤察兒將軍,還請你立刻收束阿術殘兵,再過兩天吐谷王木華和鐵贊王拈八魯便會帶兵來接受定疆城。」
「呃!好的!」赤察兒清醒過來,朝身邊的人吩咐了一聲,隨後那名將領掀開帳簾命一些士兵進來,將帳內諸將看押了起來。之後赤察兒疑惑的看著脫鐸,問道:「脫鐸將軍,你是什麼時候歸順聖天可汗的?為什麼……」
「我從來都是聖天可汗的人!」脫鐸不等赤察兒問完,便簡單的回答了一句,而後走出了帳外。
赤察兒看著脫鐸的背影,想起脫鐸是七年前就一直以王族遺老的身份追隨阿術,而且在阿術叛漢一事上他也極為盡心,若按照他所說的那樣他從來都是段虎的人,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場看似轟轟烈烈的叛亂是段虎故意引發的,目的就是為了剪除北疆遺禍。想到這裡,赤察兒看了看腳下死不瞑目的阿術,又看了看身邊自己的親信,心中想到這些人中極有可能也有一名和脫鐸一般被段虎握在手中的暗刀。想到這裡赤察兒感到不寒而慄,心中多出了一絲兔死狐悲之情,將身上的披風解下,為阿術蓋上,語氣略微沮喪的說道:「把異疆王的屍體抬走,好生存放,等待聖天可汗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