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罪犯欺君
被冰雪覆蓋了一個漫長的冬天,在冰雪消融之後,滿園的花樹枝條乍展,在夜風的吹拂下發出歡快的聲音。
「……如果是我,早就一頭撞死,哪還有臉到處招搖?」
「可不是?大約這種人早就沒臉沒皮了吧」
「他不臉不要緊,連累咱們整個太醫院都被人指指點點……」
聽著隔壁刻意傳來的議論,如玉只好把醫書放下,站起來走到院子裡。
謠言止於智者。她本來以為,只要她不理會,時間久了眾人自然失去興趣,對她的關心也就逐漸轉淡。現在看來,她還是太天真了——只要司馬煬的案子一日不破,人們就一天不會放過她。
想著這些,她覺得心口悶得發慌,下意識地以手握拳,輕輕捶打,希望籍此可以減輕心底的憋屈和壓抑感。最近,這幾乎已了她的習慣。
「怎麼,噎住了?」
如玉回頭,孫擎蒼站在身後,正微笑著打量她。
「老伯?」如玉先是一喜,繼而一驚:「莫非你的頭痛之疾又發作了?」
「頭不痛,就不能來見你?」孫擎蒼反問。
「下官最近風評不好,還是能避則避吧,免得惹禍上身。」如玉好言相勸。
「你也知道自己風評不好?」
如玉苦笑,默不吭聲。
孫擎蒼眸光一沉,順勢追問:「那麼,你能否告訴我,那些是傳言還是事實?」
如玉怔了一下,神色冷淡:「傳言也好,事實也罷,還有區別嗎?」
孫擎蒼挑眉:「傳言很快會消失,而真相不會永遠被掩蓋。」
如玉默默地咀嚼著這句話,不覺竟有些癡了:「傳言,真的會消失嗎?而真相,真的一定會大白於天下?」
換言之,不論她如何隱瞞,如何逃避,顏懷珉對岳儀君所犯之罪,終有一日會攤在世人面前,接受花滿城的審判?
「你知書達理,難道夫子沒有教過,有一個詞叫:天理昭昭嗎?」孫擎蒼反問。
如玉心頭一震,臉色登時就變了。
孫擎蒼瞧了她的神色,目光瞬間轉為凌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試探:「莫非喬太醫心懷不可告人之秘密,唯恐他日被人揭發,難逃法網?」
如玉面白如紙:「我……」
「喬彥」敏語堂怒氣沖沖地過來:「老夫忙得腳不沾地,你幫不上忙就算了,守在公所支應登記都做不到,有閒暇在這嘮嗑?還是又在這施展魅惑的伎倆迷惑……」
孫擎蒼避之不及,堂堂天子更不屑藏頭露尾,索性鳳眼一瞪,冷冷地覷著他:「敏大人,好大的脾氣」
敏語堂冷不防見了他,駭得張大了嘴半天闔不攏,咚地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敏大人∼」如玉嚇了一跳,急忙過去扶他。
「臣無狀,求皇上開恩∼」
「皇,皇上?」如玉一驚,轉過頭去。
孫擎蒼神色威嚴,面沉如水:「敏語堂,你可知罪?」
敏語堂哪裡敢搭話,不停叩頭,他心中害怕,這幾個頭叩得又重又響,轉眼已把額頭叩破了,滲出血來。
「哎呀∼」如軟,一跤跌坐在地上。
「敏語堂犯大不敬之罪,念爾初犯,罰俸半年以示小懲。」
「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敏語堂驚出一身冷汗,叩首謝恩。
「喬彥,」孫擎蒼瞥一眼跌在地上的如玉,袍袖一揮:「你隨朕到御書房來,朕有話問你」
「遵旨∼」如玉抹了把冷汗,急急跟上。進了御書房,撲通一聲跪倒,緊張得語無倫次:「喬彥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下官無知,有眼不識皇上,求皇上開恩恕罪……」
「行了,」孫擎蒼將手一抬:「這事不全怪你,朕亦有意隱瞞。」
「皇上聖明。」如玉垂著頭,想起之前幾個月,不但隨意稱他老伯,而且在他身上隨意扎針,藥方也未按宮中禮制嚴格紀錄在冊……若追究下來,樁樁都是欺君,件件都夠殺頭,頓時手足冰冷,額上更是冷汗涔涔。
「喬彥,」孫擎蒼瞧了她的臉色,心有不忍,稍緩和了些語氣詢問:「你與楚臨風,孫逐流,花滿城等一眾卿家,究竟是何關係,還不如實講來?」
「皇上∼」如玉面上陣青陣紅又陣白,死死咬著唇瓣。
孫擎蒼想著這兩個多月來君臣二人摒棄了身份,年齡上的差異,結為忘年之交,相處甚歡。讓他重溫了登基之前做為普通百姓交友之樂,臉上神色又緩了幾分。
「這裡沒有外人,你如坦誠錯誤,朕尚可斟情考量,從輕發落。倘若隱瞞到底,被朕查出,定然嚴懲不怠」
朕視你如子侄,念著這兩個月的情份,若有行差踏差,只要不是太離譜,或許可以包容,前提是——你必需對朕忠誠,不得有半點隱瞞
如玉冰雪聰明,如何聽不出他這番話的潛台詞?當下沉吟不語,內心掙扎不已。
內心有一個聲音在極力地慫恿:說吧,要想急流勇退,從朝堂中脫身,向他坦誠一切,求得他的幫助,是最好的機會
另一個聲音在反對,只要再忍耐二個月,就可悄無聲息地遁走,何苦拖人下水?自古帝王最無情,翻手為雲覆手雨。他現在和顏悅色,不過是想誘你說真話,一旦你說出實情,刀子操在他手中,生殺予奪由不得你欺君是死罪怎可因你一人想脫身,累及一眾無辜之人?
「看來……」孫擎蒼大失所望。
「臣,」如玉忽地抬頭,清亮亮的眼睛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道:「的確犯了欺君之罪,罪該萬死臣不求皇上寬宥,只求皇上不要牽連無辜,只處死臣一人,以敬傚尤。」
「你且自呈罪狀,」孫擎蒼驀然心驚,冷著臉喝道:「至於要不要牽扯他人,朕自有判斷,輪不到你來教」
如玉跪在地上,紋絲不動,如水的明眸向上一瞥,一閃而過的眸光竟有幾份決絕,不卑不亢地聲調:「求皇上賜臣速死。」
「喬彥」孫擎蒼又氣又急,厲聲叱道:「你這是在威脅朕嗎?」
「臣不敢。」如玉言詞懇切:「臣只是不想因臣一人之罪,累及無辜。」
「在你眼中,莫非朕是個憑一時之氣,濫殺無辜的昏君?」孫擎蒼氣極反笑:「你寧可一死,也不信朕能明辨是非?」
「皇上誤會了,臣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如玉一驚,急忙分辯。
「少廢話,還不快招?」
一聲斷喝,如玉不敢再說,咬了咬唇,伸手慢慢摘下了頭頂烏紗,置於身側。
「喬彥,你想學古人掛冠……」話未說完,後半句卡在喉中。
卻見如玉緩緩抽走束髮玉簪,一頭秀髮披洩下來,如一匹上好的黑緞披在肩頭,原來俊秀清逸的面容,立刻變得溫婉柔媚。
「你……」孫擎蒼驚疑不定地望著她。
如玉伏地,叩頭:「皇上猜得不錯,臣的確是以女子之身,假扮男裝,躋身朝堂,欺君之罪,罪不容誅。」
孫擎蒼默了半晌,問:「這事,賢王知道嗎?」
如玉搖頭:「事關生死,臣不敢透露半句。」
「哼」孫擎蒼冷笑:「好一個事關生死,不敢透露半句?你當朕是傻子?若全不知情,何以緋聞滿天,鬧得滿城風雨?」
「民女經賢王舉薦承皇上隆恩,未及弱冠,已躍居太醫院,身居六品,難免招人妒恨。加之靖邊王和孫將軍顧念同袍之義,又念民女在京城舉目無親,平時對我諸多照顧。旁人穿鑿附會,捕風捉影,皇上切不可聽信謠言。」
「好,」孫擎蒼點了點頭,冷不丁迸出一句:「司馬煬呢?」
「呃?」如玉措手不及,當場變色。
「他因對你見色起心,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是也不是?」孫擎蒼瞧她的神情,已知所猜不錯,冷冷地問:「殺他的是臨風,還是花滿城?」
如玉心中慌亂,吱唔其詞:「這……」
三個都是緋聞主角,他為何偏偏不猜孫逐流?
「事發當晚逐流在宮中陪皇后賞燈,第二日才離去。」孫擎蒼看穿她的心思。
如玉面上一紅,作不得聲。
「據朕所知,」孫擎蒼察言觀色,慢吞吞地道:「臨風的行蹤有數十名證人證詞,花滿城就不一樣了,除了近身侍衛,沒有人能證明他當晚去了哪裡……」
「不是他」如玉一急,脫口嚷道。
「那就是臨風了?」孫擎蒼微微一笑。
「我,」如玉又愧又悔,急得掉下淚來,再也顧不得羞恥,將實情道出:「那一晚,民女身中劇毒,靖邊王替民女逼毒,整晚與民女在一起。民女聽說,司馬公子直到事發第二日早上才斷氣……」
「哦?」孫擎蒼大感意外,詫異地打斷她:「那夜臨風整晚與你在一起?」
如玉滿面通紅,含羞忍淚,低聲嚷:「民女拿性命發誓,與王爺之間清清白白,絕無半點逾矩之處。」
「就算並無苟且,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共度一晚,已是於理不合。」
如玉心知這種事越描越黑,索性顧左言他:「總之,司馬公子並非王爺所殺,兇手一定另有其人,請皇上明鑒」
她以為皇上寵愛敏貴妃,對追兇一事定不會善罷甘休。
豈料,孫擎蒼捋著頜下美苒,搖了搖頭:「司馬煬一案已交由大理寺卿審理,輯兇之事自然也交由大理寺處理,何需朕越俎代庖?」
「皇上?」如玉又驚又喜,猛然抬頭。
「倒是你,打算怎麼辦?」孫擎蒼話鋒一轉,把話題繞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