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進來,帶著潮濕的氣息,吸到肺裡隱隱有些甘甜。
楚臨風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影側坐在床邊,斜靠著床柱,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頭,在打瞌睡。
燭光搖曳著,將她的剪影投在帳幔上,被風一吹模糊成一團,煙一般散了。
夜很靜,無數支離破碎的影像在腦海裡翻飛,跳躍,組合出缺失的時光。望著寧靜的燭光,他想,他應該是活下來了,摩雲崖沒能阻住他歸來的腳步;花滿城,還不夠資格要掉他的命!
他靜靜地躺著,並未急著叫醒旁人,慢慢地整理著思緒。
他知道,自己睡|久,做了很長,很混亂的夢。夢裡,有人怒罵,有人哭泣,還有人絮絮地低語;說些什麼?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努力地皺眉,卻不得要領。
他其實並不想打擾她,可些事實在不能忍,無奈之下,他張了張嘴,「抱歉」發出的聲音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嗓子像是被個淘氣的孩子扯壞了再讓個庸醫胡亂地縫合在一起,像破鑼似的,嘶啞又混濁,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個聲音。
如玉睡得並,一下驚醒過來,茫然張開眼,撞進他微帶歉然的視線。
有一瞬間地怔忡,緊接著眼睛一亮,目光似驟亮的煙花璀璨動人,聲音哽咽中微微帶著些慌亂和無法掩飾的激動:「臨風,你,你醒了?」
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他地身前。想碰他卻又怕眼前地一切只是個幻象。輕輕一觸就會消失。眼淚忍也忍不住地往下滾。
他了。這真是太好了!
回想起一個月前。那場()驚心動魄地戰鬥;想到看著他掉入懸崖時地那份撕心裂肺地痛楚;想到在冰冷地溪水裡找到血肉模糊了無生氣地他時地膽顫心驚;想到他承受著傷病毒藥地折磨。沉睡在未知地世界而她卻一籌莫展時地焦灼與自責……
想著這一個多月殫精竭慮。心力交地心路歷程。真是歷歷如幕。不堪回首。
她以為。自己沒有辦法把他從死神地手裡拉回來!她欠他一個解釋。欠他一句謝謝。她還欠他。欠他一千兩銀子!
她原以為。自己注定要欠他一輩子!
誰想得到,還會有這如夢境一般美好的一刻?他沙啞地嗓子對她來說簡直已是天籟,那混濁的眼睛已勝過天底下最亮的寶石。
此時此刻,有什麼比他的性命失而復得更寶貴?更讓她感謝上蒼?
因為實在太過激動,她甚至並未注意到自己沒有尊稱他為將軍,卻叫出了他的字。
楚臨風聽到了,雖然有些小小的詫異,卻並沒有這種小事介懷,只瞇了瞇眼,避開因為她地移動直接照到他臉上的燭光。
昏睡了太久,他地眼睛還很脆弱,還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強光。視線很模糊,眼前地喬彥瞧得並不見真切,可他的聽力並未受損,她聲音裡毫不掩飾地喜悅和那一點哽咽卻分毫不差地聽得清楚明白。
「抱歉」這她一定嚇壞了,也肯定會內疚到要死。不過沒關係,都過去了。他綻了一抹笑容,帶著安撫的味道,也帶著他一慣的從容和冷靜,抬手指著門外:「?,幫我叫一下逐流嗎?」
就是這樣平常的一個動作,卻讓他差點耗盡了身體所有的能量,冷汗一顆顆地冒了出來,密佈在那張曾經清俊溫雅而今憔悴臘黃半點血色也無的容顏上。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實際卻極小而且支離破碎。
可是,那副冷靜淡定,唯我獨尊的王者氣度卻是一往昔。
直到這一刻,如玉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回來了!那個從容不迫,淡定沉穩的秦軍主帥,又活過來了。
「抱歉,」楚臨風深吸一口氣,努力提高些音量,重複一遍:「幫我叫逐流來,好嗎?」
「啊,是!」如玉驚跳起來,幾乎是倉惶地扭頭衝著屋外呼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楚將軍醒了!」
呃,沒想到素日文靜秀雅的她,激動起來,亦可譬美河東獅吼他只是要她幫他叫個人,沒讓她鬧得天翻地覆。
楚臨風微微蹙眉,想要提醒她夜深人靜,實在不必如此大聲,震得他耳膜都要破了。
不過,好像來不及了。靜謐半秒之後,乒乒乓乓之聲亂響,緊接著一盞盞的燈亮了起來,外面開始人仰馬翻。
「怦」地一聲巨響,孫逐流破門而入,他只著中衣,光著腳,連襪子都沒穿就闖了進來,一雙眼睛亮得嚇人:「臨風醒了?臨風!臨……」
孫逐流扶著門框定在門邊,望著床上那單薄的身影,眼底一
竟無語凝咽。
楚臨風微仰頭,眼睛微潮,淡定地微笑:「逐流,好久不見。」
好小子,明明是()他受傷昏迷不醒,怎麼逐流看起來竟比他還狼狽幾分?他幾乎無法把眼前這個鬚髮皆張,蓬頭垢面的傢伙,與他印象中總是風流自賞,率性而張揚的孫逐流聯繫到一起!
如玉在旁聽得鼻酸,猝然轉身掩面低泣。
豈只是好久不見?根本是差一點再也見不到了!
只一句話,將石的孫逐流當堂點醒。
他像安了彈簧一樣直著蹦進來,幾步躥到床邊站定,指著楚臨風的鼻子,辟哩啪啦就是一頓罵:「臭小子,你也學會偷懶?竟然一覺睡這麼久,把所有的兄弟都推給我……」
楚臨風輕蹙尖:「逐流」閒話可不可以押後再續?
「我不管!」孫逐流揮舞著,繼續做惡形惡狀:「這次不管你說什麼,我反正是替你擋了這麼久,所以一定要補休!你別想賴!」
臨風苦笑:「逐流」我沒想賴,只是快憋不住了
「風,你:了?」孫擎遠人未到,聲已至,清竣爽朗。
「逐!」楚臨風變了臉。
這事,驚動皇上了?
「沒辦法,」孫逐流聳聳肩,恢復吊兒郎當地模樣,痞痞地靠在床柱上睇著他微笑:「主帥昏睡不醒,這麼大的事,我可不敢欺瞞。皇上派了三叔來接掌帥印,你沒有意見吧?」
「呵呵,」賢王大笑著自門外走了進來:「似乎有人對本王來肅州表示不滿?」
「臣不敢!」楚臨流忙斂容,掙扎著想坐起來行禮:「末將楚臨風,參見賢王。」
孫擎遠大步上前,急忙按住他的肩:「楚將軍不必多禮,你躺著,千萬不要動。若是你有點閃失,逐流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四叔,」孫逐流瞪他:「侄兒哪有這麼暴力?」
「你不是嗎?」孫擎遠挑眉,戲謔地望著他:「當初不知是誰,半夜闖進我房間,硬把我揪起來,非要我連夜去弄千年人參!」
「呃,」孫逐流擦鼻,小聲嘀咕:「我那不是病急亂投醫嘛……」
「將軍!」早在門外等候了半天的德武等人再也忍不住,不待召喚一湧而入,群情激動地圍在了床邊,七嘴八舌說個不停。
「謝謝,我很好」楚臨風保持笑臉,咬著牙努力忍受不適。
「呃,」如玉被擠到人群之外,看著嘈雜混亂的現場,忙提高了聲音道:「各位,將軍剛剛甦醒,體力尚未恢復,需要靜養,大家不要喧嘩,也不宜讓將軍說太多的話。不如大伙先回去,明天再依次前來探望,大看怎樣?」
賢王拈鬚微笑:「好好好,還是喬醫官想得周到,本王倒是糊塗了。既然臨風無事,本王也可安心睡一覺了,大家也散了吧。」
眾人雖然不捨,卻敢打擾他休息,依依散去。
「將,」如玉見他一臉的汗,忙趨前到床邊,搭上他的脈門,柔聲問:「裡不適?」
「是啊,」孫逐流也靠過來幫忙:「有什麼不舒服就說,別硬撐,明白嗎?」
楚臨風苦笑:「逐流,你扶我起來」
他撐啥啊?這不是他一直在那東拉西扯嗎?
「你想要啥直接說就是了,幹嘛起來?」孫逐流搞不清狀況,見他一臉的汗,還挺細心地撩起衣角幫他擦,嘴裡絮絮地抱怨:「真是的,兄弟面前,你一次弱會死啊?」
楚臨風面色蒼白,瞥一眼如玉,汗出得越發地多了:「扶我起來!」
如玉倒是明白了,微紅了臉從床底拿了個夜壺出來,輕輕地遞給孫逐流,聲間輕若蚊:「孫,孫將軍,楚將軍好像是要方便?」
其實,他一病不起,這一個多月都是她衣不解帶在一旁侍候。這種事,也不知替他做了多少回,絲毫未覺尷尬和不妥。
可,那時他昏迷不醒與現在清醒過來的自然不同。
楚臨風臉暴紅,心裡升起怪異的感覺。
如此私密的事情,她,怎麼看起來竟是輕車熟路,似乎做慣了的?不,不能亂想,再想可就岔了岔了
「咳」他輕咳一聲,勉強收束心神,強裝鎮定地別過眼去,不看如玉。
「啊?哦,好!」孫逐流拍一下額頭,忙接過夜壺:「行,交給我吧。」
如玉垂著頭快步走了出去,把門帶上,想著這一晚上的兵荒馬亂,靠在牆上仰望著天上的星子,笑了。
呀,他醒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