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三更時分開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來,雨打在芭蕉葉上,聲聲入耳,更增煩惱心緒。花滿城碾轉不成眠,索性披衣而起,推窗獨立。
他的心裡壓著一團無名之火,這是二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激烈而憤怒的火。他一向都是冷漠的,倨傲的。
他一直認為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與事可以打破他的平靜,讓他失去冷靜。
但這一次,這個名叫喬彥,化身軍醫的女子,卻一再挑戰他的底限,將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逼到幾近崩潰的邊緣。
半生戎馬,刀光劍影中穿梭,血池肉林內沉浮,見慣了生死,看多了殺戮,人命之於他,已如草芥般輕賤。
用殺人不眨眼來形容他,一點都不過份。
所以半年前,當他發現身中媚毒,才會毫不猶豫地佔有了她——即使明知道他的命是她救的。
他完全沒有料到,在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能挑起連他自己都認為早已幻滅,根本不存在他的內心的種種情緒。
起初以為他對她的感情,不過起自於她救他一命,他卻毀了她清白的愧疚——雖然這種情緒出現在他的字典裡,已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情。
他並不知道,當他玩弄心機,躲在背後觀察她,一心想要戰勝她,尋找她的弱點,令她不安,令她惶恐地同時,一種更可笑更離譜的感情,已在他的血液裡,慢慢地滋生。
隔壁的屋子裡還亮著燈,在這秋雨淋瀝的深夜,這一團毛絨絨的桔黃似一片羽毛,輕輕地搔著他的心。
就一眼,只要確定她還活著,他就離開。
他對自己說。
一眼萬年。
隔著窗欞,恍然發覺她單薄瘦小的身子絲被裡,那麼嬌小,那麼柔弱,那麼無辜,彷彿風一吹就能把她帶走。
他從未害怕過失去誰,現在卻嘗到恐懼的滋味。起初只是不明原因的胸悶,接著開始煩燥,然後開始焦慮,莫名地焦慮。
她太安靜,靜得就像不存在。
他側耳,努力想從秋風秋雨裡分辨屬於她的氣息。
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四週一片漆黑,無星也無月,只有秋雨不解風情,勿自冷雨敲窗,沒個停歇。日間強硬冷漠的外殼,在此時悄然湮滅。
花滿城忽然衝動了起來,推窗而入。
她了無生氣地躺著,就連昏迷都蜷縮成一團,雙手交抱在胸前,似乎在防備著什麼。
她的害怕與絕望是那麼明顯,他竟可笑地看不到,一心只想讓她向他低頭,最終卻把她逼上絕路。
其實,有什麼好爭的呢?
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她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在他的面前,她一直都是弱者,只有束手就擒,任他擺佈的份。
她的命運,一直握在他的手裡,不是嗎?
他慢慢地俯身,隔著被子將她擁在懷裡。
她的臉真小,只有他的巴掌大,下巴尖得好像隨時能戳穿他的手掌。
略帶點粗糙的掌心覆上她不算豐盈的胸,感受到她微弱地心跳,卻那麼強韌,一下一下,都敲進他的心臟。
九狼沒有說謊:她還活著,雖然很微弱,卻的確還活著。
這一瞬,他幾乎有些感激上蒼,賜予她如此強韌的生命力。
身體是最誠實的,掌心下那光滑柔膩的觸感,輕易地勾起他潛藏在內心的對她的渴望。
瘋了,一定是瘋了!
花滿城想,喬彥一定是在他不注意的某個瞬間給他下了蠱,不然他為什麼竟會對一具昏迷中的軀體產生慾望呢?
那次美好又殘酷的經歷,忽地一一浮現在眼前。
恍惚間,他彷彿又聞到了淡淡的幽幽的梨花香。
銀月皎潔,青絲如墨,襯著漫天的梨花,她眼角倏然滑落的淚水,那清清潤潤的嗓子,細細地哀求,低低地啜泣,那麼鮮活而又生動地重現在他的眼前耳畔。
他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呼吸,換了各種手法,試圖讓她放鬆僵硬得像塊石頭的身體,卻發現徒勞無功。
起初他以為她清醒了,因為恐懼而抵抗,於是苦笑著貼在她耳畔低低地安撫:「放心,我不會再傷害你,也不會強迫你……」
這於他,實在是個很陌生的體驗,甚至是一個挑戰,因此語氣顯得十分生硬和彆扭。
可是他很快發現不是——她依然是昏迷的,她的抗拒完全是無意識的,是習慣性的蜷縮著。
他終於承認,這不是一天可以做到的。
所以,他放棄了,慢慢地躺下去,把她僵硬冰冷的身體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他決定了,從現在起,他不再逃避,她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