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敵人,他無聲,無息地隱藏在暗處,無時無刻地監視著他們,隨時隨地鑽出來,一擊致命,遁於無形。
整個軍營被一股看不見的氣場壓著,人人自危,個個凜然;再加上秋天本來就天干物燥,士兵們就像炮仗,一點就著,打架鬥毆的突然成倍增長。
如玉忙得焦頭爛額,到掌燈時分,才處理完最後一個傷兵。
推開窗子,一股涼風夾著暑氣撲了進來,冷熱交替,皮膚很快泛起細小的疙瘩。
如玉走到院子裡,仰著頭,讓雨絲淋到臉上。
絲絲涼意沁入肌膚,奇異地抹平了她抑鬱沉重的心情。
面對無辜死亡的弟兄,憤怒的不僅僅是那些曾與他們並肩做戰的官兵。
身為一個醫者,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從她的手中溜走,而她卻完全無能為力,那種挫折感,真的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沒有人怪她,可是她卻沒有辦法不自責。
她害怕那一道道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的眼神。
感覺,那些目光像一把把刀子,緩緩地切割著她本不堅強的神經。
「喬醫官,吃飯吧。」趙民見她得了閒,忙把飯菜放在盤子裡端了出來。
「我不餓,」如玉搖了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順手撈起那本擱在桌上的《骨科旨要》,道:「先放著吧。」
「多少吃一點吧,」孔強在旁邊見了,忍不住勸道:「從早上忙到現在,連中飯都沒吃,哪能不餓?」
朱盛性子耿直,說話直來直去,不喜繞彎:「人都已經死了,光是自責有什麼用?再說,人家功夫那麼高,不是一箭穿喉,就是一掌斃命,除非你是神仙,否則把醫書翻爛也是白搭!」
原本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誰料卻被人一語道破心思,如玉臉一白,默默地垂下頭去,沒有吭聲。
孔強驚見燈下,她空洞的眼睛裡那抹深染的疲憊,剎那間似有蚊蟲在心口叮了一下,驀地泛過一陣酸麻,於是曲肘撞了朱盛一下:「朱盛~」
「想是餓得狠了沒胃口,」趙民見氣氛有些僵,忙笑著打圓場:「喬醫官你多少也吃一點,本來就瘦,再餓下去怕是風稍大一點就吹走了,哈哈……」
他笑了一陣,見眾人誰也不接腔,深感無趣,訥訥地收住了笑:「我去伙房,讓他們給你再煎個蛋……」
「不用了~」如玉抬頭,伸手抓住筷子,叫住他:「我吃就是。」
「別折騰了,早點睡吧。」孔強攬著朱盛的肩,把他拖進了宿舍。
眾人散去,四周歸於沉寂。
如玉食不知味地撥動飯粒,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終是重又剔亮了油燈,再一次埋入醫書之中。
「喬醫官,喬醫官~」急促的腳步聲,伴著倉惶的驚呼,闖進來一高一矮兩個士兵。
「我在!」如玉放下書,迅速地走到了院子裡:「傷者在哪裡?」
「在鹹家沖,他失血過多,我們不敢隨便移動,請喬醫官走一趟。」矮胖的男子趨前一步,說明情況。
高瘦的那個貼著牆根站著,無聲無息地藏在陰影裡,彷彿與夜融為一體。
連續五天的慘案,讓大家都變成了驚弓之鳥,聽到呼救,另幾個人連衣服都不及披,立刻全體衝了出來。
孔強反應敏捷,立刻進房拎了如玉的醫藥箱出來:「藥箱。」
「給我吧,」矮胖的那個伸手去接藥箱:「走!」
「一起去吧,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孔強熱切地望著如玉。
「那走吧,別耽擱了時間。」矮胖的掃了孔強一眼,沒有反對。
如玉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說什麼,默默地跟了上去。
高瘦的那個最後出門,臨走時眼角餘光瞥了過來,趙民無意間瞧見,猛地機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倒退了幾步。
「媽的,這人誰啊?怎麼覺得他比將軍還拽?」直到前面四人沒入沉沉的暗夜,趙民才長吁口氣,大聲咒罵出來。
「不知道,瞧著眼生的很~」朱盛搖了搖頭。
經這一鬧,大家睡意全無,索性點亮了燈,聚在院子裡焦急地等待著消息。
矮胖的男人在前面引路,如玉和孔強居中,瘦高個的殿後,幾個人也不交談,只一味地垂著頭匆匆前行。一路遇到哨兵,大家都認識如玉,又見孔強拎著藥箱,神色凝重地跟在身後,連口令都沒有問,一路放行。
「等一下,」孔強忽地叫住前面帶路的胖子:「不是說往鹹家沖?那應該往左邊拐彎,你走錯了。」
「是嗎?」矮胖的停下腳步,緩緩地朝如玉靠近:「瞧我這精神頭,一急就……」
如玉與他對面站著,見他忽地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詭異莫名,心中一驚,驀然回頭,孔強已悄無聲息地軟倒在地。
「他……」如玉又驚又詫,立刻上前一步彎腰查看。
膝蓋突地一麻,身子人向前一撲,緊接著腦後玉枕穴一涼,一頭載進瘦高個子的懷裡,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失去意識前,隱約聽到一聲飄渺的歎息,如來自地獄一般妖嬈的聲音在耳畔輕喃:「嘖,本來今天不想再染血腥,他偏要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