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風,你還沒睡?」孫逐流在如玉那裡碰了一鼻子灰,意興瀾珊地回了住處,發現楚臨風的房裡還亮著燈,忍不住推開門探了頭進去。
「嗯,」楚臨風臨窗而站,心事重重,聞聲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示意他進來。
「出什麼事了?」相識這麼多年,孫逐流還從未見楚臨風這麼凝重的表情。就連上次肅州失守,他也是一派從容,信心滿滿地要從敵人手中奪回城池。
「逐流,」楚臨風劍眉輕蹙,語帶憂慮:「我有預感,家裡出事了。」
「出事?」孫逐流不知大街上發生的那一幕,更不清楚他帶顏懷珉回衙一事,因此有些莫名:「好好的會出什麼事?你聽誰說的?」
「沒有人,」楚臨風搖了搖頭:「只是一種感覺。」
「感覺?」孫逐流怪叫起來:「你什麼時候像個娘們似的,相信那玩意了?」
「算了,」楚臨風苦笑:「或許真是我多心了。」
「臨風,肅州就交給我了。」孫逐流瞪大了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忽地一拳擊到他肩上:「反正花滿城逃到摩雲嶺去了,一時半會也不可能來攻城。與其在這裡瞎猜,不如索性回去一趟,不就二百來里地嘛?快馬來回,也就三四天的功夫。」
「不行,」楚臨風斷然否決:「肅州剛剛收復,城中百廢待興,朝庭的批文也未下來,新的知府還未上任,我豈可因一己之私,擅離駐地?」
孫逐流撇撇唇:「你不說我不說,有誰知道?」
楚臨風正色道:「天知地知,神鬼皆知……」
「得,算我怕了你~」孫逐流舉手叫停:「既然你我都不能擅離職守,不如這樣,派仁武德武兩個跑一趟,探探究竟,怎樣?」
「還是算了,」楚臨風沉吟片刻,搖頭否決:「等戰事一了,我親自跑一趟。」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啊?聽我的沒錯,這事就這麼定了。」孫逐流不容置疑地做了決定,掉頭風一般地捲出了臥房:「我現在就去通知他二人準備,天一亮立刻出城。你等著聽好消息就是了!」
「逐流,逐流~」楚臨風追到門外,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算了,這麼多年了,他想要做的事,誰又攔得住他?
他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掩上了房門。
天,緩緩的亮了。
灰濛濛的天際,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如玉漠然地抬頭望向窗外那一抹蒼灰,發現她又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最黑暗的一個夜晚。
想了一晚,忐忑了一晚,也痛苦了一晚,在這一刻,她忽然徹悟了。
人生無常,非她所願。既然注定了命運多舛,逃避和掙扎都無濟於事,那麼,就面對吧。
如果真是命中注定,她只能承受,如果天要亡她,她也無力回天。
知道了她是女人又怎樣呢?她並沒有依賴任何人,她靠自己的雙手替自己掙得一個生存的空間,有什麼錯?
認出她的身份又如何呢?楚家已寫了休書,從此之後她與他便是陌路,再無任何瓜葛。
再悲慘也不過如此,她倒想看看,命運之神究竟要捉弄她到幾時?
與此同時,吱呀一聲輕響,府衙的側門開了,兩騎快馬從裡面飛奔而出,捲起一股狂風,很快的衝向城門,趕在第一時間出了城,很快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日子如常的滑過,預料中的那場暴風雨始終沒有來臨。
如玉越發地沉默了,無邊的猜忌,永無止盡的等待,讓她變得焦躁不安,情緒處在崩潰的邊緣。
她像一隻炮仗,一點就著。
她的易怒使得軍醫處的幾個大男人變得小心翼翼,但是另一方面,她的暴躁,卻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男人,從而間接地消除了積在他們心裡,偶爾從腦子裡掠過的疑惑。
幾個人聚在一起時,會在私下裡感歎:原來喬醫官也有脾氣,他只是輕易不發作而已……
如玉不知道的是,在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焦慮,一度走向失控的同時,在這個城市的另一角,楚臨風正承受著突如其來的打擊。
「你說什麼?」他錯愕萬分地瞪著仁武和德武:「再說一次?」
怎麼可能發生這麼荒謬的事情?事關他的終身,父母怎麼可能隻字不提?將他完全蒙在鼓裡?
「呃~」仁武和德武侷促地垂著手,目光閃爍,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空氣裡充塞著令人幾欲窒息的沉悶感。
「行了,你們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孫逐流揮退了仁武和德武二人。摸了摸鼻子笨拙地安慰著他:「臨風,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想開點吧。」
原以為讓仁武他們跑一趟就可解了臨風的心結,讓他能更加安心地處理軍國大事。萬萬沒有料到,調查回來的會是這樣一個尷尬的答案?
早知如此,當初他真不應該自作主張!
「逐流,你相信嗎?」楚臨風神情冷竣,面沉如水:「我居然莫名其妙成了一個背信棄義,負心薄情之人?我甚至,連那個顏如玉的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想開?刀不割到肉,不會感覺到痛。
他生於廝長於廝,甚至打算終老於廝。
可是現在,四鄰八鄉的鄉親卻都在背後戳他的脊樑骨!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很想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一個荒誕不經的惡夢,可是想到那天顏懷珉對莫名的敵意,想到他眼裡的憤怒與悲哀,他忽然明白,這不是夢,這是事實。
「咳,」孫逐流輕咳一聲,遲疑地道:「你真的一點也不知情?」
他們訂婚有十年誒,完全不知情,豈不是太奇怪了嗎?
「逐流!」
「好吧,好吧~」孫逐流急忙認錯:「是我說錯了話,我向你道歉~」
這十年,他們朝夕相處,幾乎無話不談,這麼大的事情,臨風不可能瞞他。
楚臨風煩燥地捧著頭跌坐到椅子上:「逐流,我應該怎麼辦?」
仁武和德武帶回的消息說,顏小姐被退婚後,大病一場,之後便離家出走,不知所蹤了。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教他如何面對家鄉父老?
「臨風,」孫逐流尷尬地避著他的目光,試著安撫他:「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伯父的錯,當然更不是顏伯父的錯……這是顏小姐的命,是命!」
是命嗎?是命吧!
然而,真的全都是命嗎?
如果,他早點回鄉乾脆拒絕這樁婚事,讓她另嫁他人;又或者那日他沒有中途折返,再或者事情發生後,楚家不這麼絕情,不在她受傷的心口上再插上那致命的一刀……一切是不是會有所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