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清雅
荼蘼斜他一眼,見他神情輕鬆,竟是一副等著看戲的模樣,不禁有些無語。
她原先正想問一問妙妃之事,但被這麼一岔,如今再說起來,似乎已有些不合時宜。
才一錯眼的工夫,樓下局勢卻已大變,一群惡僕已與向玖交起手來。林培之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隨毫不客氣的伸手掩口,打了個哈欠:「一群蠢材」他口中說著,畢竟伸手推開了窗扉。
窗扉一開,街上的聲音頓然傳入,甚至連樓下看熱鬧人的竊竊私語聲亦是清晰可聞。
那群惡僕裡頭雖也有幾個練家子,但所練的都是些市井裡的粗陋拳腳,平日之所以得以橫行,不過是靠著身材高大又有幾分氣力而已,此刻遇到了向玖,自然只有吃癟的份兒,才不過片刻的工夫,卻已倒了滿地,哼哼唧唧的呻吟之聲更是不絕於耳,看得荼蘼連連搖頭。
一旁看熱鬧的人群在初時的緊張後,眼見情勢如此急轉直下,頓然發出陣陣噓聲,顯然頗為不屑。荼蘼眸光一轉,已然瞄上了那名適才趾高氣昂,如今卻已像鬥敗公雞一般的華服少年。那少年雖還努力保持鎮定,但一張臉已有些發白,身子也微微發抖。向玖似也有意逗他,見他如此,卻還向他逼近了兩步。那少年嚇得一顫,當即尖聲叫了起來:「你……你別過來,你……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話一出,樓上的林培之與荼蘼卻都來了興趣,當即交換了一個眼色,不約而同的坐直了身子,等著聽接下來的自曝身世。而樓下的向玖顯然對他這番帶了威脅味道的言語並無懼意,只笑著環顧一下週遭,調侃道:「哦,還請小公子詳細道來,在下當洗耳恭聽」
圍觀眾人頓然哄笑成一片。荼蘼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便已確定這名少年絕非常住京城的貴介公子,否則此刻旁觀之人中必會有個把好管閒事之人出來打圓場了。
那少年先被向玖調侃,如今又被週遭之人哄笑了一回,早已氣得臉上通紅,當下大聲喝道:「好個無知的山野鄉夫,難道你竟連雲定侯府的小世子也不認得麼?」
「雲定侯府」四字一出了口,樓上坐著的林培之與荼蘼不約而同的坐直了身子,面上都現出訝然之色來。荼蘼凝眸細細看去,果然在那少年的眉宇之間尋到了幾分高嫣的影子。她是知道雲定侯高雲飛有個兒子的,但卻並沒見過,此刻自然更不會將二者聯繫到一起。
旁觀眾人聽了「雲定侯」三字,也不由發出一陣輕微的喧鬧,顯然雲定侯高雲飛人雖不在京城,但因他手掌西南兵權,故而在公侯滿堂的京中仍有一定的權勢。
向玖顯然也被少年給弄得愣了一下。那少年見他一臉愕然,似有懼意,不禁心下得意,一掃先前的畏縮,重又得意起來:「那小子,你如今既知了我的身份,還不快快退去」
向玖一聽這話,卻是不由的朝天翻了個白眼,上前一步,信手一撥,卻已將那少年拍翻在地,甚至毫不客氣的踢了一腳,他自幼練武,對人體穴位認得自是極準,此刻腳尖落處,卻是處處對著那少年痛處而去,雖不致傷筋動骨,但也足以讓那少年痛得鬼哭狼嚎,口中同時笑道:「臭小子,你爹既教不好你,本爺就替他好好教教,回去告訴你爹,讓他也不必太感激我了」
那少年生來便是嬌生慣養,哪曾吃過這等苦,早哭得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口中偏還不肯認輸,因叫道:「你……你若有本事,便留下名姓來……哎唷……我……我姐夫定然不會放過你的……」
他是高雲飛的兒子,他口中的姐夫,自然便是當今的堰王林垣掣了。向玖聽他竟拿了林垣掣來威脅自己,不覺哈哈大笑,足法刁鑽的對著他的腿彎處又是一腳,那少年吃痛,整個身子早已如蝦一般蜷曲了起來,痛的連話也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不停哼哼,瞧著極是可憐。便在此時,那丫鬟卻忽然奔了過來,伸手攔住向玖:「向公子,我們小姐說了,請向公子手下留情」
樓上的林培之輕輕佻了下眉,他早注意到先前那轎中女子叫了那丫鬟去隔簾輕輕囑咐了幾句,顯然正是令她阻攔向玖。街上的向玖回頭看了一眼那頂青色小轎,畢竟停了腳,笑道:「清雅小姐既然有令,這事就這麼算了罷」他說著,便又低頭看了一眼那少年,神色間頗多不屑之色:「小子,今兒爺便饒了你你若有不服,只管去尋你那姐夫來爺只等著他」
言畢,瞋目又是一聲大喝:「還不快滾」
此話一出,非但是那少年,便是那群東倒西歪的惡僕,也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其中兩名傷的略輕些的惡僕勉強爬起身來,便從地上攙起那少年來。那少年早被向玖打得怕了,雖還想說幾句話來撐撐面子,但才剛抬眼,見著向玖面色,終是不敢多言,灰溜溜的被手下人攙扶著去了。
他們才剛一走,便有幾名老成些的路人走了上前,紛紛勸說向玖快些離去。向玖則是哈哈一笑,對著眾人團團一揖:「多謝各位京城父老捧場,此刻大戲已畢,還請各位各自散去罷」
圍觀眾人聞言,都是不由大笑,各自散去。向玖笑吟吟的走到那頂青色小轎,拱手道:「讓清雅小姐受驚,卻是向某的錯不知小姐可肯下轎,容向某為小姐壓驚」
樓上的林培之再一次聽到「清雅」這個名字,卻是不由的輕「咦」了一聲,脫口道:「清雅?」
荼蘼聽他口氣甚為詫異,不覺回頭看他,問道:「怎麼了?」
林培之深思的瞇起雙眸:「荼蘼,你可還記得從杭州往京城的一路之上,曾聽人撫琴?」荼蘼點頭,這事發生時間不久,她自然不會忘記。林培之平靜道:「那夜,向玖偷偷摸上鄰船,稍稍打聽了一下,方才知道那船竟是雲定侯府的船。高雲飛的侄兒高旭正在那條船上。而船上的那名彈琴女子,正是杭州城內出名的清倌,名喚清雅。據說,她是高旭在杭州新納的小妾」
荼蘼一聽這話,便已明白過來,向玖發現此事,自然不會坦然告知於她,卻在回京之後告訴了林培之。而林培之也必然會囑他多加注意這位清雅姑娘。深深看了林培之一眼,她正要開言,卻聽林培之又已發出了一聲詫然的輕呼。荼蘼少有見到林培之如此模樣,忙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此刻青色小轎的轎簾已然揭起,轎中婷婷然的走出一名淡妝女子。
女子衣著甚是素淡,淡青窄袖折枝牡丹短襦,月白挑線長裙,愈襯得她身段窈窕姣好。清麗白皙的面上,籠煙眉銀杏眼,瓊鼻櫻口,渾身上下皆充盈著一種江南女子的秀致清雅之氣。荼蘼皺了下眉,沒來由的覺得這女子實是有些面善,只是……她疑惑的看了林培之一眼,這女子自然算得上是個難得的美人,但如此女子,似乎也並不足以讓林培之這等看遍天下女子的男人如此變色罷
林培之感覺到她詫異的視線,不禁微微無奈的搖了搖頭:「荼蘼,你瞧著她,難道不覺得面善麼?」
荼蘼並沒在意,只點頭道:「是有一些面善,怎麼了?」
林培之為之無語,半日才苦笑起來:「難道你不覺得,她生的與你依稀有些相似?」
此話一出,荼蘼也不覺呆了一呆,忙低頭看去,但那少女已與向玖並肩一同走入了狀元樓,她已再不能見到那少女的模樣。抿了下唇,她細細回想了一番那少女的容顏,眉頭不覺蹙得緊了。
事實上,那少女只是五官輪廓與她有三四分的相似,若論五官的精緻秀雅,卻是遠不及她。而她這幾年,又一直以陸嫵兒的面容示人,故而她一時也就不曾聯繫起來。
二人對視一眼,林培之忽而起身,走到雅室門口,開門喚來夥計,吩咐道:「去請樓下剛剛進來的那位向公子過來一趟」適才向玖在狀元樓前鬧了那麼一出,這夥計自也不能不知。此刻一聽這話,面上不覺現出幾分猶豫之色來,顯然對向玖適才的狠手也頗有幾分懼怕。
林培之隨手又取了一個銀錁子賞了他,且吩咐道:「告訴他,我姓林讓他帶著那位姑娘一道來」
那夥計接了銀子,這才應了,因快步下了樓。
林培之回了雅室,隨手端起桌上已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臉上神色卻是頗為古怪。荼蘼靠在椅背上,注目看他,然後忽然問道:「你說向玖可曾注意到那名女子與我的相似之處?」
林培之搖頭道:「該是不知,他若是知道,定然會告訴我的」他說的很是肯定,顯然對向玖極為信任。荼蘼想想,覺得也對,因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只是心中卻是愈發的忐忑,她從未聽說過高旭其人,可高旭卻似乎很清楚她的長相。而她非常之確定,高旭之所以帶回清雅,正是因為她的容顏與自己略有幾分相似。可是,這……又是為了甚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