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流碧湖上
送走林垣掣夫婦,林培之這才似笑非笑的瞄了荼蘼一眼:「你可真是夠捨得的」他目力甚好,雖是驚鴻一瞥,卻已見荼蘼面上青青紅紅,浮腫之外另還有些紅色疹狀物,瞧著頗有些恐怖。
說著這話,他便自然的抬手去揭荼蘼所戴的帷帽,顯是想仔細看看。
荼蘼見狀,忙輕輕一閃,笑道:「罷了罷了,這又有甚麼可瞧的,不過平白噁心人而已」女為悅己者容,適才她揭起帷紗之時,已是有意無意避著林培之,此刻自然不願揭開給他細看。
林培之一笑了之,也並不勉強,只道:「你先回去處理一下罷莫要真弄出事兒才好」
他說的雖甚淡然,眸中卻有著明顯的擔憂與責怪。
荼蘼搖頭道:「不妨事,這只是早間我去花園采的一些花草擠出的汁液而已,瞧著雖可怖,卻也不難消去。我先去略加清洗,侯回了京城,再抹些藥,不過一二日的工夫便可恢復如初了」
林培之聽得還要一二日工夫,不覺皺了下眉:「你就是心思太重,其實便被他們知道,又有何妨?」
荼蘼笑笑,沒有開言。她的身份如今在這個狹小的圈子裡幾乎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外的一回事。更何況,林垣掣夫婦所用的又是這等算計手段。
林培之見她不語,只得無奈搖頭:「你先回屋去罷我這就吩咐備車,我們立即回京」——
車內,高嫣動作極其溫柔的挪動了一下剛剛睡著的愛子,試圖讓他睡的更舒適些。林冶輕輕哼了一聲,翻轉了一下小身子,將臉埋進了母親懷裡,鼻息微微,睡的更是香甜。
林垣掣則靠在車壁上,臉色有些難看。高嫣抬眸,斜睨了他一眼,略帶譏嘲的開口:「還不死心?」
林垣掣一怔,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你在說甚麼?」
高嫣粉嫩的嘴唇有些不屑的輕輕一撇,顯然對他的反應頗不以為然:「罷咧在我跟前你還裝些甚麼?你對她的那點心思,我還能不知道?」
林垣掣梗了一下,方道:「我不過是想就著此事與老四別一別苗頭而已,其實倒真不是貪著她的姿色……」他顯然對自己想起的這個理由頗為滿意,因笑嘻嘻道:「再說了,嫣兒你又何嘗比她稍差」
高嫣打從鼻孔裡輕嗤了一聲,雖然對他的狡辯之辭並不深信,但心中卻還頗為受用。口中仍自不依不饒:「說是這般說,但從來人心不足蛇吞象,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還不如偷不著呢」
林垣掣聽了這話,也只得乾笑。高嫣之父高雲飛如今仍坐鎮邊陲,他還有許多事兒須得仰仗著他,故此平日裡對高嫣亦是多有忍讓,讓的多了,自然也就習慣成自然了。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他道:「這些日子,冶兒睡的倒比往常多了許多」
高嫣聽他說起林冶,不覺變了臉色,冷冷道:「冶兒大病初癒,身子虛弱,自然較往日更要嗜睡。林垣掣,別的事兒,我都可以由著你,唯獨冶兒,他若再出甚麼事兒,你可莫要怪我翻臉無情」她與林垣掣結縭四年,只得一子,當真是愛若性命,此次林冶中毒,當真是驚去了她的三魂七魄。
林垣掣聽她重提此事,臉上也不覺有些難看,半日才道:「冶兒固然是你的命根子,但他何嘗不是我的血脈,姨母此事辦的確是有些出格,但她畢竟是長輩,行此險事又都是為了我們……」
高嫣冷哼道:「為了我們?依我看來,她是單單為了你罷說白了,只要你能得償所願,將來三宮六院,別的不多,最多的便是女人,有了女人,你要多少兒子沒有,又哪裡還在乎一個冶兒」她愈說愈怒,聲音不覺也稍稍大了些。睡在她懷裡的林冶似也感覺到母親的怒意,長睫也因而不安的顫了幾下。高嫣這才記起兒子此刻正睡在自己懷裡,忙伸手輕撫他的肩背,以平息孩子的不安。
好在林冶也很快安靜下來,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後,便又重新閉了起來。
林垣掣的目光落在兒子面上,不覺也現出幾分柔情來,抬手撫了撫兒子烏黑的鬢髮,他緩聲道:「嫣兒,你想的太多了你我乃是結髮夫妻,冶兒又是我的長子,將來無論如何,這總是不會變的」
高嫣默然半晌,方歎了一聲,輕輕倚在了林垣掣肩上——
荼蘼踏進翠竹軒時,恰逢冼清秋從裡頭出來,二人打了個照面,冼清秋瞧她帶著帷帽,不覺笑道:「這般熱的天氣,怎麼卻還戴著這個,你也不覺悶得慌」
荼蘼苦笑搖頭道:「饒是帶著這個,也還鬧出不少事兒來呢,更不說其他」
冼清秋聽了這話,不覺一怔,詫然問道:「怎麼了?」她說著,便拉了荼蘼重又折回翠竹軒。
荼蘼失笑的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不出門了?」
「也沒甚麼大事兒,不去也無妨」冼清秋看看荼蘼,畢竟又道:「明軒今兒請我們去遊湖」
荼蘼聽見「我們」二字,便知林明軒必是請了她與季竣灝二人,因笑了一笑,也不再言語。二人進了翠竹軒,荼蘼方伸手揭下帷帽,冼清秋一眼瞧見她的面容,不覺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好半日也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荼蘼朝她一笑,便將點翠山之事了,只是略過了枯葉禪師之事。
冼清秋皺了下眉,頗有些不解:「他們夫妻兩個究竟在打著甚麼算盤?竟是非要揭破你的身份」
荼蘼苦笑,卻忽然問道:「清秋,這些日子,你可曾見到皖平?」如今她很想見一見皖平,好將近來發生有些事兒同她。有些事兒,告訴了皖平,其實也等於是告訴了林垣馳。
冼清秋搖頭道:「自打上回那次後,她再沒來過。不過我聽明軒說她已住回宮中了」
荼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冼清秋望望她,只覺有些目不忍睹,因道:「我看我還是出去罷對著你這張臉,我實在是怕會做噩夢我出了門,你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荼蘼聽得直笑,因擺手道:「去罷去罷」冼清秋朝她一笑,畢竟還是起身,走了出去。荼蘼看她去了,這才回身,取出藥箱,從中取出幾樣藥物,開始收拾自己面上的殘局。
冼清秋離了翠竹軒不多幾步,便見季竣灝正立在竹林外圍處等著自己。
她快步過去,笑問道:「等很久了?」
季竣灝搖頭道:「我在外頭等了一刻,沒見你過來,便索性過來這裡看看剛來不久」
冼清秋一面舉步往外,一面道:「我出來時,恰遇著荼蘼回來,便與她說了幾句話兒」她說著,便將荼蘼適才的言語了給季竣灝聽。季竣灝聽見荼蘼成了大花臉,不覺瞠目。
二人行到門口,早有人備了馬。季、冼二人各自上馬,一路直奔與林明軒所約的流碧湖而去。
流碧湖位於京城西側,卻是京城之中最為著名的煙花之地。二人到達流碧湖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流碧湖上,半江瑟瑟半江紅,粼粼水波之上畫舫密集往來,好一派繁榮景象。二人才剛在岸邊下了馬,便有數人快步上前接過兩匹馬兒。季竣灝認得為首那人卻是林明軒的長隨名喚林長寧的,因笑問道:「你家主子呢?他如今可是架子大了,居然只令你來接我們兩個」
林長寧忙笑著行了一禮,且有些拘束道:「我家主子如今正在船上候著二位二位快請」
這話卻說得季竣灝一怔,他與林長寧甚是相熟,自然知道林長寧這人甚是貧嘴,平素自己若說了這話,他定然是會回上幾句的,似今兒這般拘謹者,卻還真是少見。他心知其中必然有異,因回頭與冼清秋交換了一個眼色,方笑道:「也罷,你且前頭帶路罷」
林長寧應道:「是」便上前一步,規規矩矩的在前頭帶路。季、冼二人信步跟上,走不幾步,便見前頭有一艘不大不小,雖不覺豪華,卻自有一分大氣雍容的畫舫。船頭上,卻掛了一盞宮燈,燈上幾個瀟灑挺拔的草字正是「福威林」。林長寧快步上前,呼喝了幾聲,那畫舫便自緩緩泊岸,船上很快放下踏板來,迎了季、冼二人上去。季竣灝才剛上了船,便見船艙之內一人快步搶出,哈哈大笑的迎了上來:「竣灝、清秋,快裡面請」
季竣灝抬眼看去,卻見那人一襲青色長衫,身材中等,容貌清俊,笑容可掬,可不正是林明軒。
季竣灝斜了他一眼,卻不理他,只回頭去瞧冼清秋,嘴角微翹的問了一句:「清秋,你說,我們二人可要進去瞧一瞧明軒給我們準備的驚喜?」
冼清秋聽得一笑,並不答話,卻只舉步緩緩往畫舫之內走去。季竣灝乜一眼神情略顯尷尬的林明軒,也並不理他,便逕自跟了冼清秋入內。畫舫之內,燈火早已點得如同白晝,素淡的擺設之中,有人正寧靜的坐在桌邊,慢慢的喝著手中的茶水,聽見腳步之聲,他便抬頭一笑,淡然道:「到了」
語聲淡淡,神情亦自淡淡。這人,可不正是大乾當代皇上——林垣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