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險地
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蟬鳴將荼蘼從深沉的夢境中喚醒,她沒有立即睜開眼,而是懶懶的動了一下身子。外屋有腳步聲響起,隨即響起一個少女低低的聲音:「文姐姐,陸小姐可醒了沒有?」
另一個少女文姐姐旋即輕聲回道:「這時節還早,裡屋還不曾有動靜呢!怎麼了?」
荼蘼睜開雙眸,輕輕蹙了下眉,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已回到了京城,如今正在家中。眸光游移的看了一回周圍,不過,這間屋子對她而言並不熟悉。是了,這裡是她三哥季竣灝的客房。
先前那少女答道:「沒事,只是三爺使我來請陸小姐過去用早飯而已!」她正說著,卻聽裡屋傳來一聲輕咳,二女一滯,不約而同的同時疾走數步,撩開門簾,往裡看時,卻見荼蘼正揭開床帳。
盥洗完後,荼蘼便隨那少女前往小廳。季竣灝的院子還與從前一般無二,濃密的樹蔭即使在盛夏也依然給人帶來陣陣清涼感。龐大的樹冠之內,蟬鳴聲聲不息。她不由微笑了一下,帶路的少女正時不時的偷眼看她,見她微笑,卻再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姐從前似乎來過?」
荼蘼看她一眼,見她不過十四五歲模樣,生得清秀卻眼生得緊,便知這少女必是這幾年剛剛進府的。略一頷首後,她含糊答道:「很久以前確曾來過!」
那少女輕輕點了下頭,小廳離荼蘼所住之處並不甚遠,二人才剛說了兩句,前面卻已到了小廳。荼蘼舉步入內,卻見季竣灝正坐在那裡心不在焉的喝茶。見她進來,季竣灝便起了身,笑道:「來了?」
荼蘼笑著點頭,便在他身邊坐下。季竣灝對一邊服侍的丫鬟作個手勢,那丫鬟會意,很快退了下去,不多一會,已率人送了四碟點心、四碟小菜與兩盅蓮子粥來。
用完早飯,季竣灝便起身笑道:「走罷!我帶你去花園裡頭走走!」
荼蘼一聽這話,便知他必是有話要與自己說,因點了頭,起身隨他走了出去。天色陰陰的,沒有太陽,但卻是出奇的悶熱,週遭更無一絲風。二人在花園的池塘邊上走了幾步,
荼蘼終是忍不住打斷沉迷,閒閒道:「瞧今兒這天,怕是不到午後便要下雨了罷!」
季竣灝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卻不料荼蘼開口竟談起天氣來,一怔之後,勉強答道:「可不是呢!」
荼蘼等的正是他這句話,因停了腳步,笑道:「既如此,三哥有話便請在下雨前說了罷!」
季竣灝被她一語點破心思,不覺嘿嘿一笑,抬手摸摸自己的鼻子,說道:「荼蘼,三哥打算送你回杭州去,你看可好?」昨兒從寶親王府回來後,他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早些送荼蘼離開。
荼蘼聞言,不覺輕輕一挑眉,俏皮道:「這是逐客令麼?不過,三哥,我似乎算不上是客呢?」
季竣灝不快道:「又胡說!」頓了頓,他才續道:「緣由你就別多問了,總之,三哥都是為了你好!」
荼蘼斂了頑皮,正色抬頭看他:「三哥,你怎會忽然說起這個了?」昨兒碼頭初見,他雖對向玖頗多不滿,但也並沒提起要送自己離開的話,那麼他今兒換了口風,必是又知道了一些甚麼。
季竣灝見她神情認真,目光專注,不禁大感頭痛,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將昨兒自己與林培之的一番言語盡數和盤托出。荼蘼初時神色寧靜,並不在意,及至聽到向玖摸上鄰船一事方才輕輕「啊」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擰起了雙眉。季竣灝說得完了,便看著妹妹,等她決定。
「三哥可曾見著冼姐姐沒有?」荼蘼想了一刻,卻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還沒有!」提及冼清秋,季竣灝面上也不由的浮起了淡淡的憂慮之色:「過一刻,我便打算去尋她。」他其實也是有些擔憂的冼清秋的,但事有輕重緩急。即便事情真是冼國公所為,冼清秋亦絕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荼蘼此時卻正身處險境,他自然要先護好自己的妹子。
荼蘼點點頭,道:「那三哥這就去罷!」季竣灝聞言愕然,張口欲言,卻又被她打斷:「三哥,你說的這些事兒,其實我早在來京城之前便都已想到了!」
「那你怎麼還回來?」季竣灝脫口說道。
荼蘼莞爾一笑,頑皮答道:「因為我相信三哥呀!向玖可是說了,他說三哥乃是南淵島第一高手!」
「向玖!」季竣灝險些被這句話給嗆著,半日方恨恨的自牙縫裡迸出這兩個字來,看那神情,若是向玖此刻正在他面前,只怕他水也不用一口,便能生生將向玖吞入腹中。
荼蘼看他神情,不由格格笑了起來,過了好一刻,她正色道:「三哥,我既已回來了,就斷沒有在此時離開的道理!京城若真是險地,蘇杭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季竣灝想著她的話,倒也覺得有理,只是心中終覺惴惴的。沉吟一刻後,他道:「那好,不過你得答應三哥,只要你一日人在京中,那你的行止都得聽從三哥安排!」
荼蘼一笑,爽快答道:「好!」她本也沒打算做任何出格之事,便聽他的想來也是無妨。
二人商議停當,季竣灝終是放心不下冼清秋,便別過荼蘼,匆匆出門。荼蘼望著他的背影,不由的微微一笑,她這一世重生,其實已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例如說季竣灝與冼清秋。
「想不到他們竟會走到一塊去!」她忍不住喃喃道,有種新奇之感。內心深處其實卻還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個念頭,將來,冼清秋若真成了她三嫂,那林培之呢?
只是這個念頭才剛冒了出來,便又很快的被她壓了下去。
抬頭天色,見天色已愈發的陰霾,她也無心再在花園裡頭閒走,便轉身回房。她人才到房門口,便見屋外頭立著幾個先前不曾見過的丫鬟婆子。那些人見她過來,忙各自行禮。她微微的挑了下眉,隱約猜到了甚麼。果不其然,她才一進屋,便見韓璀正靜靜坐在桌旁喝著茶。
見她進來,韓璀便起了身,神情古怪的細細打量了她一回,方才試探的喚了一聲:「荼蘼?」
顯然荼蘼如今最多稱得上清秀的容貌讓她瞧著很是不慣。
荼蘼一笑,當即襝衽朝她行了一禮:「大嫂!」除了這兩個字外,卻是並無它言。幾年不見,韓璀非但不見絲毫老態,反更覺嬌艷欲滴,顯然過得不錯。她而今兒過來,顯然也是刻意裝扮過的。
韓璀顯然也感覺到了她的淡漠與生疏,沉默了一下,她輕聲道:「甚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竟成了這樣了?」她不會忘記,當年初見時,那個小小的梳著丫髻、卻自明眸皓齒、言笑晏晏的少女。
晃眼間,十年已過,姑嫂之間卻已疏遠至此。
荼蘼抿了下唇,半晌才輕聲道:「世事從來難料,大嫂又何必多想!」與韓璀的關係弄成這樣,她有時想想也會覺得無奈。但轉念一想,也就罷了。有時候,保持一定的距離或者反更好些。
畢竟,她要的,只是她大哥能過得好。
二人默默對坐,好一會,韓璀才問道:「你日後如何打算?」
她今兒之所以來,要問的其實也只是這一句話而已。
荼蘼安靜的看著她,然後笑笑,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大嫂儘管放心!」
韓璀被她一語點破,卻是不由的面上一紅,下面的言語便有些難以為繼。「軒哥兒的病,我險些忘了謝你!」半日,她才勉強的擠出這麼一句來。
「大嫂言重了!」荼蘼溫和答道:「軒哥兒亦是我的侄兒,我又怎好受大嫂這一個『謝』字!」
韓璀笑得有些發澀:「雖然如此,但我畢竟是他的母親,你為了他的病,不顧危險趕來京城……」她雖措辭艱難,但畢竟還是刻意強調了「危險」二字以提醒荼蘼。
荼蘼對她的言外之意自然心中有數,當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嫂子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韓璀聽了這話,心中不覺稍安,但定心之後,卻又不免暗暗有些慚然,因低聲道:「荼蘼,大嫂也知道,大嫂這般行事,其實太過自私,只是……」
荼蘼聽得一笑,道:「我如今姓陸,名嫵兒,季夫人若願意,只喚我一聲嫵兒便可!」
韓璀一怔之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頓了一頓,她輕輕喚了一聲:「嫵兒……」
二人相對片刻,都覺有些尷尬,一時亦無話可說。
荼蘼忍了片刻,終於不耐,道:「軒哥兒身體剛見起色,季夫人該多陪陪他才是!」
韓璀正巴不得這一聲兒,聞言忙起了身,道:「多謝嫵兒提醒!」便辭了荼蘼出去。
荼蘼見她去了,不由得鬆了口氣,覺得渾身都自在了好些。只是自在之餘,她卻又不禁皺起了眉。她雖從沒打算長住家中,但若倉促之間冒然提出離開,只怕季竣鄴第一個不會答應。
她想著,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長長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