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木煜
「是……大少爺……大少爺,他,他不見了……」
荼蘼驟然聽了這話,不覺悚然一驚,只覺當頭一盆冷水澆下,瞬間從頭冷到腳,滿腦子睡意更是消散無痕。她猛地翻身坐起,沉聲叫道:「紫兒,讓杏兒進來!」她一面說著,一面急急披衣起身,手腳俐落的將長髮綰起,快步走出內室。杏兒已在外頭候著,一張原本白皙柔膩的標緻小臉已哭得通紅,素日水淋淋的杏眼也已哭腫了,瞧著極是楚楚可憐。
荼蘼見她這般模樣,原欲發作的言語也全梗在了嗓子眼裡,歎了口氣,她回頭示意紫兒取水給杏兒擦擦臉。待杏兒哽咽著擦了臉後,她才正容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杏兒抽噎著,好一會方才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兒小姐走後,我便服侍大少爺盥洗睡了。往日……往日大少爺睡至二更時分,總……總要喝杯水……」她說到這裡,又已哽咽的說不下去。荼蘼卻已明白過來,因安哥兒每夜睡至二更,總要喝一杯水,故而二更時分杏兒便自起身倒了水給他,卻不料揭帳看時,卻發現安哥兒已沒了蹤跡。
她蹙了下眉,問道:「這事,二爺可知道了?」她也懶得去問安哥兒失蹤前是否會有甚麼反常舉動,畢竟此刻再說這些話,已是太晚了。為今之計,只是查問內外,看可有蛛絲馬跡。
杏兒只是點頭,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荼蘼安撫的拍拍她:「別擔心,我去問問二爺!」言畢又遞了個眼色給紫兒,自己便快步出了門。因著安哥兒的緣故,外頭早已亂成一鍋粥。她才出來,便見季竣廷正過來,二人恰打了個照面,荼蘼匆匆道:「二哥,可查到甚麼沒有?」
季竣廷髮絲微亂,顯然亦是夜半時分被杏兒叫醒,故而匆忙起身,連素日著緊的儀容儀表也全然顧不上了:「我問了門房,說是木煜帶著安哥兒出門的!」
「木煜?」荼蘼黛眉微挑,但卻明顯的鬆了口氣:「去哪兒了?」木煜在她身邊數年,她相信他絕不會拐帶安哥兒。既是如此,木煜帶安哥兒出門,必有起原因,而這人的行事方式,她也甚清楚,木煜做事,一貫有條有理,若果真是他帶了安哥兒出去,必會留下話來。
「去了鳳山門公主府!」季竣廷的回答並不出她所料。兄妹二人相視一眼,都覺頭疼。杭州城裡頭,安哥兒也不認得其他人,除了去尋林垣馳,他似乎也實在無處可去了。
而他今日問自己話時,也曾問過,林垣馳是否知道此事。看來,這孩子因在自己跟前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故而就跑去問林垣馳了。猶豫了一刻後,她問道:「那我們……」
這個時候,若是二人一道匆匆過去公主府尋人,似乎有些不太合適。
季竣廷看她一眼,道:「我去罷,你在府裡等著便是!」
荼蘼點頭,畢竟苦笑看看天色:「已快三更了……」季竣廷歎口氣,他又何嘗不知這個時候過去公主府拜訪,實在不宜,但若是不去,他卻又實在很是放心不下。
「二哥既是要去,還是早些去罷!」荼蘼也知季竣廷不甚放心,究其實,她雖信任木煜不是那種人,心中卻又何嘗便能放下心來:「不過,二哥還是先去整理一下再去不遲!」
季竣廷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如今這副模樣的確不宜出門。無奈的對荼蘼笑笑,他疾步往自己院內走去。荼蘼則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慢慢回房去了——
安哥兒托著下巴坐在房裡,悶悶的盯著桌上的琉璃燈。這盞琉璃燈呈白玉蘭花形狀,其尖端微微翕張,似綻非綻,燈壁極薄,薄的可以清晰的看到其內那蓬微微跳動的小小火花。
一盤嫣紅小巧,色澤瑩潤的櫻桃被一隻修長柔韌的手推到他的面前。安哥兒心中雖然正覺鬱悶,但為櫻桃誘人的色澤所誘,仍是忍不住伸手拈起一粒丟進自己口中,齒間稍一用力,微酸微甜的滋味頓時充溢了口腔,清清甜甜的,他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吃!」
林垣馳聞言,唇角不覺微微上揚,似是想起了甚麼一般。過了一刻方才問道:「安哥兒,你來找林叔叔有事?」他雖是在詢問,語氣卻是篤定的。
安哥兒吐出櫻桃核,伸手又拈住一根櫻桃的長莖,卻沒送進嘴裡,只是胡亂的撥弄:「今兒我跟二叔……還有……」他頓了一下才道:「還有嫵兒姐姐一起……」
林垣馳被他的欲言又止弄得有些疑惑,便靜靜凝眸看他。
「我們遇到冼姑姑了……」安哥兒吞吞吐吐道:「她……她叫嫵兒姐姐作荼蘼……」
林垣馳一怔,頓然明白安哥兒此來的意圖:「安哥兒是想知道,嫵兒可是你姑姑?」冼清秋去見荼蘼一事,他並不知情,看來,冼清秋是斷然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面了,不過這也難怪。
安哥兒之所以吞吞吐吐,只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問起,如今被林垣馳揭了蓋後,頓然大感輕鬆,急忙點頭:「正是這樣,我問嫵兒姐姐,可她非要等我大了才肯告訴我!」
林垣馳聽得曬然一笑,他自然明白,荼蘼之所以這般回答安哥兒,八成是因她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此事的緣故,故而才會行此緩兵之計。
「這個問題對安哥兒來說,很是重要麼?」他沒有回答,卻反過來問了一句。
安哥兒扁了扁嘴巴,伏在桌子上,呆呆的看著那盤櫻桃。林垣馳見他如此,倒不由心生憐惜,拍拍他的腦袋,開解道:「安哥兒可喜歡姑姑?」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放著京內京外多少大事不去管,卻來過問這些婦孺之事。
安哥兒不答,半日才點了點頭,卻還是一臉落寞模樣。
林垣馳見他如此,終究不捨,因又問道:「既如此,那她是姑姑還是姐姐又有何區別?」
安哥兒垂著長長的睫,口中吭哧吭哧的,只是不說話,一張小臉卻繃得緊緊的。
林垣馳看著他,忽然自心底升起一番明悟,旋即便是一陣好笑。一擰安哥兒的臉頰,他無奈道:「你這孩子,年紀小小,心眼兒倒不小!」
安哥兒一聽這話,便知林垣馳已猜到了自己的心事,一張小臉頓時紅到了耳根處,想也不想的急急張口辯解道:「我……我……」他很想辯駁,卻又無可辯駁,梗了半日,才氣急敗壞的憤然叫道:「你……你還說我,你不也喜歡我姑姑……」
他氣急之下,衝口道了一聲我姑姑。話一出口,又覺鬱鬱,不禁苦了臉。
林垣馳失笑的看著他,心中倒是愈發喜他,因摸摸他的頭,笑道:「傻小子!」
安哥兒悶了一刻,又與林垣馳說了這一席話,回頭想想也覺無甚意思,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想著荼蘼便不是自己的親姑姑,那麼也只可能或嫁給自己二叔或嫁給林叔叔,怎麼也還是輪不到自己的。如此一想,倒不如讓她做自己的姑姑也還罷了。
撓了撓頭後,他抱怨道:「我真是弄不懂你們,姑姑不是叫荼蘼麼,怎麼又成嫵兒了?」
林垣馳默然片刻,抬手敲一敲他的腦袋:「你來這裡,可曾告訴你姑姑與二叔?」他其實早知安哥兒定然是自作主張,否則他二人又怎會答應他來。但他此刻只想轉移安哥兒的注意力,因此才刻意的問了一句。不出所料的,安哥兒一聽這話,立時便縮了下腦袋。
林垣馳見狀,便順勢起身喚了丫鬟來服侍安哥兒,又對安哥兒道:「不早了,你今晚上便住在林叔叔這裡罷,林叔叔這就令人去玉獅胡同傳信!」安哥兒悄悄出來,本就沒打算回去,一聽這話,自是正中下懷,忙點頭應了,由丫鬟服侍著盥洗休息。
林垣馳出了房門,便舉步直往書房行去。皖平公主對這位皇帝四哥自是不敢怠慢,為他安排的亦是整個公主府內景致最好、空間最是開闊的主院。林垣馳在書房門口站定,抬起手來,在虛空中輕輕一彈,這才推門入內。房內,木煜正自筆直而安靜的立著,不言不語。
他走過去,在書桌後坐定,方才開口問道:「這幾年過的如何?」
他的語調平和而熟稔,似與木煜極為熟悉一般。
木煜欠身答道:「謝皇上掛心!」他雖舉止恭謙,口稱皇上,語氣卻是不卑不亢的。
林垣馳見他如此,也無意再敘家常。身體向後,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他開口問道:「安哥兒是怎麼說服你的?」木煜若是不願,這世上,能壓服得了他的,怕也沒幾個人。
木煜沉穩答道:「這孩子今兒似有些心事,悄悄溜了出來。屬下本想攔住他,誰料他卻說要來見皇上,屬下想著這或者也是一個打破僵局的好的契機,便帶他來了!」
林垣馳微微頷首,片刻之後,卻道:「此次朕來杭州,就是為了要老七這幾年在京裡究竟佈置了多少暗手……所以……」他語氣一沉,淡淡吩咐道:「你只管好玉獅胡同那邊就是了,這邊的事兒,你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
木煜垂首應了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