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知己?怨偶?
這一覺居然睡的很沉。睡夢之中依稀感到足踝部有種奇異的酥麻刺痛感,好在暖暖融融的,似泡在熱水中一般,倒也並不覺得如何難受,她輕輕咕噥了兩句,便也不再去理它。
次日睜眼時,榻上早已人去,微感失落的輕輕歎了一聲,她坐直了身子,這才覺出不對來,昨兒稍一動彈,便覺劇痛難忍的足踝竟似已好了許多。她屈腿,伸手試著撫摩一下足踝,卻覺那裡的腫脹也似消了不少。怔了片刻,她終是忍不住低罵了一聲:「該死的……」
俗話說的好:傷筋動骨一百日。自己這腳雖只是單純的扭傷,也斷無好的這般快的道理,想來是林培之動了手腳。而昨兒睡夢之中那種異樣的酥麻刺痛之感,想來便是他以內力為自己揉淤所致。只是……自己睡眠素淺,有這般大的動靜,卻不醒來,想必他又玩了甚麼花招。
她想著。既覺羞赧,卻又隱約有些淡淡的甜意。
靨邊幾縷零散垂落的發,撓得她有些癢癢的,她隨意抬手想去掠一掠,皓腕微抬之下,這才覺出腕上竟在不知不覺間被人繫了一塊質地上好的白色綾條,上頭似乎有字。下意識的左右看了一眼,她極快的解下腕上白綾,打開看了一眼。
白綾上頭以螺子黛寫著簡單的兩句話:「本欲叫醒你,但見你睡的香甜,又覺不忍。宮中事態多變,凡事謹慎為上!」這兩句話下頭,竟是畫了一幅圖,並一種甚是繁複的開啟手法。荼蘼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細細揣摩著那地圖的方位,不覺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
這圖的所在方位,可不正是這昭德殿。
這昭德殿中,竟有一條秘道!!
宮中是有秘道的,至少,她自己便知道其中的兩條,而這,也正是她早已定好的逃生之策。但是,她所知道的,並不包含這一條。畢竟,這昭德殿,可是大乾歷代帝皇的寢宮所在。
外屋已傳來輕微的足聲,她無暇多想。迅速將這幅地圖強記在心中後,順手將之貼身收好。這東西萬不可外露,覷了時機,得盡快銷毀才好。
收好東西,她才覺得自己後背之上,一片涼津津的,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已濕了一片。太久沒做這些事兒,原來自己早已不再習慣於做這些了,她暗歎的想著。
不過林培之這人,行事也實在忒大膽、忒隨意了些。
門被人輕輕推開,端水走進來的是紫月。荼蘼神色自若的揭了帳幕對她一笑,問道:「此刻是甚麼時辰了?」今兒天色有些昏暗,也沒見著陽光,因此她還真是拿不準時辰。
紫月一面過來服侍荼蘼穿衣,一面應道:「差不多巳時初刻了!」
荼蘼輕輕「呀」了一聲,蹙眉苦笑道:「怎麼也不喚我一聲兒?」
紫月笑道:「吳公公先前來了一次,我原說要叫的,但他聽見小姐還未醒,便說不必叫了,又說皇上已吩咐了,小姐足踝不便。那便好好休息幾日,不必過去伺候了!」
荼蘼聽了這話,這才點了點頭,起了身。她足踝處其實已好多了,但承平帝既說了這話,她自也樂得順水推舟。盥洗之後,紫月替她梳發時,她便問道:「今兒可有甚麼事兒?」
紫月答道:「倒也沒聽說有甚事,只是說寶親王今兒一早便啟程回南淵島去了!」她對荼蘼與林培之的關係其實並不瞭解,只是這些日子跟在荼蘼身邊,看了些在眼中,隱約猜到點甚麼,但這事,又豈是她一介小小宮女可以插話的。
荼蘼雖早知林培之必已離去,但聽紫月證實,心中還是不由得的泛起一絲淡淡的離愁來。默默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沒有開言。紫月見她不言,便也岔開話題,另說其他。
荼蘼腳踝雖是好了,但卻不為人知,說不得只能在屋內裝著瘸子。她閒著無事,便又喚紅英將昨兒自己做了一半的鞋面拿來,靠在軟榻上做了起來。
將將到了午時初,卻聽見外頭有陣陣腳步聲傳來,步履甚是安然沉穩。她微微的驚了一下,頓時便想起一個人來。她才剛想著,院裡已傳來紅英清脆的聲音:「奴婢見過肅親王爺!」
荼蘼微微蹙了下眉,有些淡淡的無力感。抿了下唇,她正待起身。房門已被人推開,林垣馳緩步走了進來。見她正要起身,便擺了擺手:「你腳還傷著,不必起了!」
荼蘼起身本也是礙於禮數,不得不敷衍一二,聽了這話,便理所當然的坐著沒有動。紅英見狀,便默不作聲的提了食盒下去。不多一會的工夫,已沏了茶送了來。
荼蘼朝她揮揮手,示意她無事不要進來,紅英點頭,退了下去。林垣馳在一邊坐下,沉默了片刻,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清一清嗓子,才道:「聽說,你昨兒傷了足踝?」
荼蘼點點頭,卻還是不說話。林垣馳坐了一刻,見她始終默然不語,心中也自無奈,歎了口氣道:「王叔已於今晨動身回去了!」
荼蘼終是不願太過得罪於他,頓了一刻後。還是答道:「我知道!」
林垣馳冷若寒星的眸光靜靜凝視她,過了許久許久才道:「我不知你與王叔之間有甚麼約定,我只想說,荼蘼,你要小心!」他放下手中茶盞,信手拿起荼蘼擱在小几上的鞋面,仔細端詳了一刻,方才有些慨歎道:「你真是變了許多!」
荼蘼抬眼看他,他卻正垂眸翻看手中鞋面,烏黑濃密的長睫低低的壓了下來,遮住了他眼中的光芒。他的睫毛還是像從前一樣。長到讓她嫉妒,她的心思忽而便是一陣恍惚。
他的睫毛一貫是極長的,莫說是男子,便是女子當中,她也從沒見過比他睫毛更長更密更翹的。正因如此,從前她生氣時,總會憤憤的去揪他的睫毛,而他也總是寬容的笑笑……
她在那裡胡思亂想,心思一時竟不知跑到了哪兒。林垣馳微微蹙了下眉,扇子般的長睫輕輕顫動了一下,深黑如潭的眸子在瞬間已鎖定了她的視線。荼蘼一驚,隨即有些心虛的別過頭去,胡亂道:「你不也變了許多!」
林垣馳搖了搖頭,顯然已看出她有意岔開話題:「荼蘼,你該明白,這京裡,無論何時,都輪不到寶親王叔來作主!所以,放棄你們的計劃罷!我——絕不會放你離開!」
「你這又是何苦?」荼蘼慢慢的說道:「我們從前已糾結了一世,難道你還沒有夠?」
林垣馳沒有答話,只道:「昨兒嚴婕妤來見了父皇,你可知她的來意?」
荼蘼想了一刻,才道「雖沒刻意去打聽,但我也能猜到一二。她來,想必是為了堰王與高嫣的婚事罷!」承平帝已撐不了多久了,這個消息,能瞞得了別人,卻又怎麼瞞得過在宮中十數年,早已根深蒂固的嚴婕妤。聖旨未下,聖意難決,嚴婕妤心中想必極是不安。這個時候,若能將林垣掣與高嫣的婚事定下來,即便將來繼承皇位的不是林垣掣,新皇想來也會忌憚高雲飛手中的兵權,不敢隨意處置林垣掣與她。
林垣馳點了下頭,淡淡道:「父皇旨意為何,我如今也不敢妄下定論。不過。對如今的我而言,他的旨意,其實也並不那麼要緊了!」
這話說的甚是平淡,話裡的意思卻足以讓荼蘼打個冷戰。苦笑了一下,她道:「你如今是愈發的大膽了,這話竟也敢說!」這句話若是傳揚出去,實在已跡近造反了。
林垣馳一笑,平日隱藏肅殺之氣的眉眼一時盡皆軟化下來,瞧著更是俊雅非凡。荼蘼默默看他,忽然問道:「垣馳,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你說?」她直呼他的名字,讓他在詫異之餘隱有欣然之感,答的便也分外乾脆。
「如果……如果我離開京城去了南淵島,你會遷怒我家人麼?」她仔細斟酌了半日,卻還是乾脆利落的問了出來,因為知道,在他面前,作偽並無必要。
「不會!」他想也不想的回答,然後注目看她:「但是你若沒能成功離開呢?」
他的承諾,讓她心中放心了許多,對他提出的問題,她想了一想,卻只是狡獪的答道:「我會離開的,一定會!」她不想承諾,若離不開就不離開的話,因此只是淡淡抹過。
林垣馳輕輕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原以為你已變了許多,卻原來骨子裡還是從前的那個有些刁滑又不肯輕吐諾言的小丫頭!」
荼蘼抿唇一笑,過了片刻,她才輕聲道:「垣馳,從前的事兒,我是不能忘記的。不管是那些曾相濡以沫的日子,還是反目為仇後的歲月……」
林垣馳不語,眸中卻泛起了一絲異樣的彩光。
「早在知道一切已重新來過的第一日起,我就已決意放棄從前的一切,重新來過……」荼蘼伸手纖細如玉的小手,緩緩遞了過去,目光清遠寧靜的看著他:「垣馳,我們二人,該是這個世上最為瞭解彼此的人了,既如此,做一對知己豈非遠勝做一對怨偶?」
林垣馳幽深如潭的雙眸深深凝注荼蘼,許久許久,他才有些虛渺的一笑,伸手與荼蘼相握:「有人嘗言,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無視於荼蘼面上乍起的欣然光芒,他斬釘截鐵道:「而我,卻不!荼蘼,你我既有緣同生,那也合該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