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做皇后 正文 06 心意
    06心意

    林垣馳坐在書房中。深思的注視著案頭上剛剛送來的柬貼,久久不語。柬貼是季府使人送來的,約他明日午時往季府用飯。他想起適才宮中傳出的消息,不覺微微一笑,眸中卻一片冷肅,該來的,終究是來了,擋也擋不住。不過,這樣也好。

    門上響起幾聲輕叩,他口中漫應了一聲,門外那人便即推門走了入內,卻是杜聿清。

    林垣馳一眼瞧見是他,不覺怔了一下,眉頭也皺了起來,卻並沒開口。杜聿清自幼看著他長大,雖則這幾年,這個外甥的性子變得難測了許多,但他還不至於看不出他不悅的表情。了然一笑,他道:「不必怪你府裡的下人,我來是因得了宮裡的消息!」

    林垣馳點了點頭,這才釋然。杜聿清雖是他的舅父。但有些事情,他卻也還是不想他瞭解的太詳細。他立起身來,舉手讓座道:「舅父請坐!」

    杜聿清微微頷首,便在下首第一張太師椅上坐下。林垣馳不欲居高臨下同他說話,便也舉步走下書桌,在他旁邊坐下。外頭徐湖此刻已親自捧了茶水過來,奉予二人。

    林垣馳肅手讓茶後,方才問道:「舅父此來,何以教我?」

    他語氣平緩,神色淡定,看似全不經意,眉目間卻自有一份難言的威儀。

    杜聿清看了他的神情,再一聽這話,便不由的苦笑了一聲,隱隱知道自己無論說甚麼,亦是無用的了。歎了口氣,他道:「宮中之事,你可都知道了?」

    林垣馳微微點頭:「父皇與王叔說了甚麼,我雖不甚清楚,卻也約略的猜到了一些!」

    杜聿清一怔,神色便有些古怪。林垣馳之母杜皇后,原是承平帝的結髮妻子,十五歲時便嫁給了當時剛剛及冠,尚是皇子的承平帝,二人可說是一路扶持著走上皇位。

    也正因如此,昔日的一些故事隱情,他也從妹妹口中稍稍得知了一些。但是這些事兒。實在於皇室顏面損害甚大,故而他雖知道,卻也一直守口如瓶,卻是連林垣馳也並沒敢說。但今兒他聽林垣馳話裡的意思,似乎他對此事,竟然也有瞭解,這便使他不能不覺得吃驚。

    林垣馳對他古怪的神色視而不見,只淡淡道:「清平侯府使人下帖,邀我明日午時過府!」杜聿清雖然事先聲明,他是因得了宮內消息方才匆匆過來,但他也很明白,杜聿清此來為的是甚麼,因此索性主動將話說了出來。

    杜聿清心中正自思量該如何說,才能顯得委婉而不唐突,卻不曾想,林垣馳竟已搶先說了出來。沉默了一刻,他慢慢道:「你真要為了一個女子,讓本就不甚明朗的局勢更複雜麼?」這幾年來,這個外甥一直表現的很是冷靜,行事果決,該下手時絕不手軟。不該下手之時又從來淡定如泰山,讓他深感自豪,並有一種無以倫比的自信,覺得他必能成為一代明君。

    不過,自打季家重回京城之後,他似乎就變了許多,他的執拗讓他無計可施。

    林垣馳淡淡道:「我以為關於此事,我已與舅父達成了共識!」竟是毫無繼續討論的意思。事實上,關於荼蘼,杜聿清已旁敲側擊了多次,讓他深感厭煩。

    杜聿清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從前他尚可忍住,但如今已有數年不曾回京的林垣馳卻忽然重臨京城,讓他在詫異之餘也隱隱發覺自己低估了荼蘼在林培之心中的份量。

    林垣馳神色不動,平和道:「父皇這些日子身子愈發的壞了,怕也支持不了多少時日了!而想立王叔為皇太弟,卻非一蹴而就之事,舅父何必如此憂心忡忡!」

    天子無家事,況立儲又是關係國祚的頭等大事,豈是帝皇一言能決的。承平帝一生共得了十一子,夭折四人,如今還余七人,扣除尚未成年無甚家世背景的,也還有四人之多。當年烈帝想讓林培之承繼帝位,猶且不能。如今換了承平帝,只怕更是難上加難。

    更何況,林培之也非蠢人,對這個燙手山芋,怕是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論其他。

    杜聿清細細思量著。不由點了點頭,面上神情亦輕鬆了不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後,他搖頭不解道:「皇上怎會忽然發此奇想,實在令人疑惑,難道是宮中有人在他跟前說了甚麼?」

    他雖約略知道一些林培之的身世,但承平帝從前從不曾對人透露過他的這個打算,怎麼這個時候卻忽然想到此等荒謬之事,實在令他頗多不解。

    林垣馳嘴角不自覺的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揭起青花纏枝蓮的茶盞蓋,他任茶水的霧氣與香氣氤氳蒸騰,裊裊的白霧遮住了他的容顏,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緩緩道:「父皇老了,命不久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開始厭倦如今的生活並轉而懷念從前的人與從前的事,他想在自己生前竭力的彌補,以使自己不留一絲遺憾的去……」

    而他想要彌補的這些人裡頭,自然包括了當年的妙妃,或者,也有自己的母親杜皇后,甚或是早早逝去的嚴淑妃……

    與承平帝打了兩輩子交道的林垣馳,對承平帝是再瞭解不過。他是一個極端自私,卻又自認溫柔多情之人。他愛所有在他生命裡留下不可磨滅印記的女人,也樂於原諒她們的一些錯誤。哪怕那些錯誤其實不可原諒。但在某些時候,他卻又會毫不猶豫的放棄她們。放棄之後,他會懊悔,痛心,但做了就是做了,而且下次再做時,他仍會毫不猶豫。但這並不妨礙他在往後的歲月裡深切而真誠的懷念那個女人,並因此而善待她們為他留下的骨血。

    如他,如林垣掣,其實都是這種心態的受益者。

    林垣馳輕微而深沉的歎了一口氣,腦中不自覺浮現的卻是當年那個言笑晏晏。最愛扯住自己衣衫下擺的嬌俏刁蠻的小小少女……

    他無聲的張了張唇,卻沒將那兩個字吐出來。

    或者,在某一種程度上,我也繼承了他的這一性情……

    他恍惚的想,不過……幸好,我可以重來一次,而不必像他一樣……

    杜聿清吃驚的聽著這話,看著林垣馳的目光便愈發的古怪。他承認林垣馳的話頗有道理,對林垣馳的敏銳與一針見血更生出一種奇異的懼怕,這個外甥,已愈發的使他看不透了。

    林垣馳不想與他說的太多,只注目看他,問道:「母后的祭日似乎又要到了?」

    杜聿清正不想在繼續說下去,聽了這話,忙點頭道:「不錯,是在下月十九日!」

    林垣馳點一點頭:「過一日,我會進宮奏明父皇,為母后好好的辦一場法事!」

    順便也好好幫他回憶一下當年,讓他的內疚更深一些,讓他更加的左右為難,無所適從,最好能再少活一些時日。他冷冷的想,雙眸早在不知不覺之間凍成了寒冰。

    杜聿清一驚抬頭,半晌畢竟點頭讚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計策!」雖然對承平帝而言,這一計策實在有些過於殘忍了,他在心中暗暗想著,不過很快便又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後。

    殘忍,他當年對玥兒,又何嘗不殘忍,如今自己又何須去同情他——

    送走林培之,荼蘼滿懷心思的慢慢往自己院內走去。心中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往日的許多疑慮一經解開,便也沒有了甚麼懸念,只是卻免不了讓人更生煩憂。

    她愈來愈不願將林培之捲入這個漩渦之中,可是目下,她似乎已無從選擇。或者,她該作出另一個選擇。只是不知道,這個選擇還來不來得及。

    圓月無聲無息的爬到了柳梢頭上,光潔圓潤得沒有一絲瑕疵,通透的輝映著整個墨藍色夜空,月明星稀風輕,一路行來,小徑幽深,花影扶疏,暗香隱隱浮動。

    今夜,只怕又是一個無眠之夜,她苦笑的想著,覺得自頭腦一陣昏沉。是了,房裡還有一袋葡萄酒,或者,回屋之後,可以喚慧芝與明秀兩個陪自己喝兩杯。她想著,不覺一笑。

    幽深的小徑內,忽然躥出一個人來,幾乎將她的心兒駭得跳了出來。一手捂胸,她震駭的退了一步,看著面前的人,及至看清對方的容顏,這才舒了口氣,顫聲道:「三哥,你想唬死我呀!」她嗔怒的抱怨著,一張俏臉猶自因適才的驚駭而雪白一片,毫無血色。

    季竣灝嘿嘿乾笑了兩聲,問道:「宮中之事,培之可有交待?」他對突然而來的聖旨實在有些不甚放心,但又不屑作出偷聽之事,只得在此等候妹妹,想要問個清楚明白。

    荼蘼暗暗苦笑,林培之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對別人說起,即便那人是她最親的三哥。沒多考慮,她笑道:「也沒甚麼,他只叫我放寬心,說不會有問題的!」

    現如今,不是沒有問題,是問題愈來愈多,已完全牽扯成一團亂麻,讓她解也解不開。不過她如今最不想的是將家人扯進這團亂麻裡來,有事兒能自己擔便自己擔了罷!綻出一個明媚笑容,她伸手扯住季竣灝的衣袖:「三哥,我屋裡有上好的葡萄酒,你可要嘗一嘗?」

    季竣灝聞言,不覺瞠目,自覺自己真是白擔了半日心,沒好氣的伸手一擰她的鼻尖:「這都甚麼時候,你竟還有喝酒的興致?」他口中雖嗔責著妹妹,面上神情卻終於放鬆下來:「快些回去休息罷!大晚上的,去你屋裡喝酒,若讓爹娘知道,我可不得脫層皮!」

    荼蘼格格笑了出來,就勢推了季竣灝一把:「沒膽的三哥,你不陪我,我可回去找慧芝她們兩個了!」言畢掉頭就走,腳步輕盈而歡快,似全無心事一般。

    身後傳來季竣灝其實沒多少怒氣的笑罵聲:「臭丫頭,三哥算是白疼你了!」

    荼蘼回首對他做個鬼臉,卻不理他,逕自去了。快步入了自己的小院,確定季竣灝已不在身後,她才緩下步子,懶洋洋的往前走去,面上現出淡淡的疲憊之色。在院內的桂花樹下站定,她抬手折下一枝金桂,深深吸了一口,穩定了心緒,這才推門進了房。

    慧芝與明秀都在房內坐著,見她進來,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她,兩雙明媚的眸子裡都充溢著憂心。荼蘼沖二人一笑,將手中剛折的桂花插入擱在一邊的侍女瓶內,擺手道:「去,將去年別人送我的那套琉璃盞取出來,我請你們喝酒!」

    二人見她神情歡快,似無愁容,這才放下心來,明秀歡欣起身,叫道:「我去!我去!」口中說著,一溜煙的已去了。荼蘼斜眼看了慧芝一眼,笑著上前推了她一把:「慧芝,你去廚房弄幾個小菜來!又酒無菜,卻也無趣!」

    慧芝笑著應了,起身快步出門。荼蘼見二人都去了,這才在屋內翻了一回,沒費多少氣力,便尋到了正擱在一邊的那隻牛皮酒囊,拎起酒囊輕輕一掂,酒囊裡頭原也沒裝多少酒,昨兒晚上她又喝了些,如今掂量來也就一斤頗有餘,二斤似不足的樣子,應該勉強夠了。

    不多一刻的功夫,明秀已從隔壁存放物品的耳房回來,手中拿的正是荼蘼的那套琉璃盞。這套盞做的極為精緻,盞身是梅花形狀,底部卻別出心裁的以梅枝相托,看著異常精緻喜人。琉璃色澤也極通透,幾近透明。這一套只得四隻,另配了一隻小巧玲瓏的梅花壺。

    因極少使用,明秀過來時,還細心的將壺與盞都清洗過了。荼蘼先取了梅花壺,打開壺蓋,擰開酒囊的銀質壺蓋,將其內的葡萄酒緩緩傾倒入壺內。深紅色的葡萄酒呈一線滑落壺內,很快便將那只透明的琉璃壺映出了一種奇異而內斂的寶石紅,燈光下,色澤尤其媚惑。

    明秀不覺看的呆了,半晌才脫口道:「這酒的顏色可真是漂亮!」

    荼蘼微笑的點著那只壺道:「豈止顏色漂亮而已,這酒產自西域,極之珍貴,長途運送,須以橡木桶存貯,據寶親王的說法是一兩酒液一兩金!」

    明秀「呀」了一聲,面上現出吃驚的神色,雙眼更一眨不眨的盯著那酒看。

    荼蘼見她神情,不由一笑,便叫她坐了,提壺先傾了半盞遞了給她,明秀小心的接過,小心翼翼的對著燈光,細細觀察了一回那渾如寶石的色澤,這才小心湊到唇邊啜飲了一口。咋了咋舌,皺了皺眉,過了好半晌,她才苦著臉道:「這酒似乎也不怎麼好喝!」

    荼蘼聽得大笑,點著那盞道:「喝的便是這個價錢,至於味道如何,今兒一概不論!」說話間,慧芝也已回來,手中卻提了一隻三層雕花紅漆食盒。

    荼蘼仰首朝她笑道:「可算是來了,可等得我們不耐煩了,快坐快坐!」

    慧芝取出盒中菜餚,一一擺放停當,這才坐下笑道:「今兒老爺請寶親王過府用飯,因此廚下備的菜極多,我只挑精緻的揀了八樣,想來也夠了!」

    荼蘼一笑:「儘夠了,我還只怕你們不喜這酒,適才明秀剛說了這酒不好呢!」

    言畢提壺為慧芝也斟滿了。三人說說笑笑,卻是一直喝到快二更,方才各自睡下。荼蘼借了三分酒意,竟也無憂無慮的睡了個極好的覺,次日醒時,窗外陽光又已燦爛明媚。

    起身盥洗完了,慧芝看看天色其實也還沒太晚,便問她可要去段夫人那裡請安並用早點。荼蘼想了一想,畢竟還是搖頭拒絕了。這個時候,韓璀應該還在段夫人那裡。

    明秀恰在此刻掀簾進來,聽了這話,便笑道:「既如此,今兒便由我去廚房取早飯罷,免得慧芝姐姐回頭又說我懶,總是使喚旁人跑腿!」

    慧芝失笑罵道:「我又何時說你懶了,總是你自己心虛,又怕別人說,只得自己搶了認!」

    一句話說得房中諸人都笑了起來。

    明秀做個鬼臉道:「罷了罷了,總是我不好,從今兒我都改了罷!小姐可要為我作證!」她說著,便過去,將昨兒的那只食盒提了,笑吟吟的出去不提。

    慧芝見她去了,這才無奈道:「這個小蹄子,從前慧清在時,她還收斂些,如今可愈發不得了了!」話雖如此說,她的面上卻儘是盈盈笑意,顯然平日與明秀甚是相得。

    荼蘼聞言也只一笑而已。二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前些時,段夫人剛送來的月屏卻已過來,奉了杏仁茶給荼蘼。荼蘼微怔了一下,見那杏仁茶色澤純白如酪,香氣亦自幽然醇厚,看著卻是不輸當年慧清做的。荼蘼不覺抬頭細細看了她一眼,見那月屏生的極是清秀,白皙的肌膚,瓜子臉,杏仁眼,微微上翹,不笑也帶三分喜的紅唇,看著讓人很是舒服。接過杏仁茶,她喝了一口,味道確是極好,笑了一下,她問道:「這杏仁茶是誰叫你送來的?」

    月屏笑道:「前些時,老夫人使小婢做過一回。嘗過之後,便說極好,又說小姐愛這個,便特意撥了我過來服侍小姐,還囑咐我需記得時常做給小姐!」

    荼蘼心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默然片刻,才點頭溫和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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