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風雨前奏曲
荼蘼安靜的躺在自己床上。靜靜的看著頭頂懸掛的淺綠色葡萄紋輕絹紗帳,淺淡的月色自窗欞處清漫的滲了進來,屋內盈滿著一種朦朧而清美的幽光。
屋裡很靜,靜到她可以清晰的聽到今晚值夜的明秀那輕緩平穩的呼吸聲。
許久許久,她才輕輕的歎了口氣,聲音極低,低到幾不可聞。
沒甚麼理由的,她就是相信了林垣馳,相信他今日所言並非謊言。但是相信並不代表甚麼,也不代表她肯重新回到他身邊。相反的,她如今更加的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就讓林垣馳心中永遠帶著那份說不出的歉疚與失落,這樣對季家或者更好。
她側轉身軀,露出一個淡然卻清美無垠的笑,似乎在很多年以前,曾有個人歎息的揉著她的頂發,無奈的喟歎:「你呀,總是這麼的愛鑽牛角尖……」如今想來,言猶在耳……
不過……既然她已重新活過,那麼,就讓她這一次換一支牛角去鑽一鑽罷!
懶懶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倦意開始襲上心頭。仲春的深夜,依然甚是寒冷,她將精緻的臉蛋縮進柔軟的被褥之中,慵懶若貓一般的在柔軟的被裡中蹭了一蹭,閉目沉沉睡去。
次日,她準時睜開雙眸,漫不經心的輾轉了一下,外屋的明秀耳朵甚靈,一聽聲音,便已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我正想著,大小姐也該醒了呢!」
荼蘼一笑,坐起身來,任她為自己穿上衣衫,又隨口問道:「慧芝呢?」
明秀聽她問起慧芝,卻是不由的皺起了眉:「說來也怪,昨兒慧芝姐姐陪小姐去了一回雲定侯府,晚間睡時便嚷著頭痛,又一夜不曾睡好,今兒竟乾脆便起不來了!也不知是受了風還是驚了邪!」荼蘼聞言不覺眉心微蹙,慧芝之所以不適,想來是因昨兒被人制住的緣故。畢竟林垣馳那群既聾且啞的手下,怕是沒一個憐香惜玉的,下手不會考慮到輕重問題。
明秀小意的注視著她的神情,忍不住道:「小姐可是也覺有些不適,若是,我一會子便去稟明夫人,須得請位高人回府來避避邪才好!」
荼蘼聽得一笑。白她一眼:「胡說!你先去取水讓我盥洗,過一會子我去看看慧芝!」
明秀只得答應著,轉身下去了。荼蘼匆匆盥洗完了,便往慧芝那裡去。慧芝正安靜的躺在床上,慧清則靜靜的坐在一邊,默默的做著手中的活計。瞧見荼蘼進來,她便起了身,卻也只是安靜的行了一禮,也不說話。她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已有好些日子了,似乎是想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之情。荼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由的泛起一陣無力。
走到慧芝床前,她伸手摸了摸慧芝的額頭,慧芝睡的不甚安穩,但額頭卻並不發燙。她暗暗的皺了下眉,便伸手去切慧芝的脈,脈搏有些微微的亂,時快時慢的,顯然很不穩定。荼蘼抿了下唇,知道昨兒之事,必是哪裡下手重了,以致傷到了慧芝的某處奇經八脈。
傷了經脈。便不是一時半會的事兒了,她蹙了下眉,回身道:「無妨,明秀,你先陪我過去夫人那裡,等我問了安,用了飯,再回來為慧芝施針,大約三五日便可無恙!」
她如今身邊的這幾個丫鬟,若說誰對她最是敬畏信服,那自是非明秀莫屬。畢竟慧清與慧芝都是府內的老人,說好聽些是同她一道長大的,說得直白些,那便是自幼看著她長大的,對她自然說不上如何敬畏。因此明秀聽了這話,便即笑道:「我就知道小姐准有法子的!」
荼蘼一笑,不管如何,能被人如此信服,還是讓她心內很覺熨帖。目光輕輕一轉,落到慧清面上,卻見慧清的唇角正微微的撇了一撇,似是有些不以為然。她的動作其實極小,但荼蘼對她何其熟悉,怎能看不出她的不以為然。暗暗歎了口氣,她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沒同慧清多說甚麼,她走出房間,帶了明秀往段夫人院內走去。對於已迷了心竅的人,如今再說甚麼也只是惘然,而她。從來也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因為慧芝,她今兒來的略遲了些,段夫人早已起了身,正坐在那裡與韓璀說著話,桌上清粥點心也早已排布好了,顯然正等著她。見她來了,段夫人便抬眼微嗔道:「你這孩子,如今可是來的愈發的遲了,竟還要娘等你!」
荼蘼抿嘴一笑,乖巧的過去,依著母親坐了:「瞧娘說的,我今兒原是早起了,不過聽明秀說慧芝昨夜回來身上有些不自在,怕是昨兒在雲定侯府中了些邪祟氣,女兒想著,不免有些擔心,便先去看了看她!」她不先來段夫人這裡請安,卻反先去看了慧芝,道理上畢竟有些說不過去,但她假托邪祟氣,聽著卻反像是為家中大小人等著想,卻先佔了理兒。
果然,段夫人聞言便蹙了眉。她對這些東西雖不盡信,但多少也有些避諱。想了一想,才道:「既如此,這幾日,我便尋個人回來,索性便好好的去一去這邪祟之氣!」
荼蘼笑著應了,她知這些日子京裡弄出不少事兒來,段夫人口中雖不說,心內也頗有些鬱鬱,剛好藉著這事,讓她也痛快著些。說起來。自己在這京裡也待不了多少時日,一旦自己陪長公主過去南淵島,京裡這些事端自然該平息的也就都能平息了。
當下三人各自用了早點,韓璀又陪著說了幾句,這個時候,安哥兒才揉了眼從內屋出來,見了三人,便過來一一見禮,又乖巧的坐在段夫人身邊。段夫人便命人為他盛了熱粥來,叫他吃飯。安哥兒正吃著,那邊芸樺卻匆匆來了。韓璀見了芸樺,便是一怔,原來她每日早間過來段夫人這裡請安,屋裡軒哥兒無人照管,她便每常留著芸樺看孩子,卻很少使她跟著。
芸樺過來見了禮,段夫人見她面上頗有惶急之態,不免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芸樺忙道:「稟老夫人,夫人娘家那邊傳了話來,說是那邊夫人這些日子身子不好……」她口中說著,面上卻儘是憂色。韓璀一聽這話,便不由的輕呼了一聲,臉色也微微變了。
段夫人皺眉不悅道:「這是怎麼說的,親家母身子不好,竟也不過府來說一聲兒,兩家都在京裡,卻怎麼這般的生疏。我昨兒便奇怪,怎麼竟沒在高府上見著她,敢情是病了!」她說著,便轉向韓璀道:「璀兒,你這便回去住幾日,好好照顧你母親親,叫鄴兒也一道去!」
韓璀忙點頭,匆匆起身,便要出門。段夫人又道:「我依稀記得府庫裡頭還有幾段數百年的成形老山參,你也一併帶了去,若有不妥之處。速速使人回來告訴我一聲兒!」
韓璀答應著,又謝了段夫人,這才急急的去了。荼蘼忙起身相送,及至回來,卻見段夫人默默坐著,面上頗有不豫之色,安哥兒卻早已被月琴帶了下去。
她走了過去,輕輕叫了一聲:「娘!」
段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畢竟歎了口氣:「如今只希望親家母能轉危為安了!」
荼蘼應了一聲,安慰道:「娘便放心罷!柳伯母吉人自有天相,想來能夠逢凶化吉的!」
段夫人又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女兒的纖細柔嫩的玉手:「那邊倒也罷了,娘主要還是擔心你呀!你三哥的信,早已寄了出去,可南淵島那裡至今仍是音信全無,你這一去……」
荼蘼看著母親,忽然便覺一陣心酸,母親至今還不知道自己在京中放了甚麼風出去,她若是知道,怕還不知更要擔心成甚麼樣兒。她暗暗的苦笑了一下,她早已知道,有些事情,即便是風傳了整個京城,也總還有那麼幾個與此事關係最為緊密的人全不知情。
「娘,女兒已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明白輕重的!」她緩緩的說著,神色平靜而安然。
段夫人只是回以又一聲的長歎——
韓璀一路匆匆回房,又叫了一個小丫頭去將這事告知季竣鄴。她自己胡亂的收拾了幾樣東西,又吩咐去庫房取藥材。不一時,藥材便已取了來,先前那丫頭才回來,稟說季竣鄴清早便出了門,怕是要到晚間才能回來。韓璀這時心中已然稍定,母親的病已非一日,府中卻是直到今兒才來喚自己,顯然這病來的並不如何凶險,聽了這話,便吩咐丫鬟等季竣鄴回來將這事告訴他,自己卻帶了芸樺急急出門,又使人將軒哥兒送去段夫人處照顧。
她一路匆匆趕往韓府,卻見父親正坐在廳上,一邊坐的卻是姨娘王氏與三個弟弟。她一進門,王氏便忙起了身,三個弟弟也都過來見禮。韓宇見她回來,便點了點頭,道:「你母親此刻正在房內,你去見見她罷!不必太過擔心,只是風寒小症而已,只是纏綿難愈,拖了幾日,弄得她鬱鬱難安,卻又總記掛著你,我想著,還得是你回來好生寬慰她一回才好!」
韓璀聽了這話,才算放下心來,她這次回的匆忙,竟除了幾樣藥材竟連禮物也不曾準備。不過季竣鄴為人精細,等他來了,禮數自然也就全了。她答應著,這才帶了芸樺往後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