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你在這打洞?
當晚,別院左面雅築裡頭季煊陪著寶親王、盧修文一同吃酒。荼蘼雖早將事情交待下去。但心中仍怕有不到之處,便令慧清與慧芝兩個多多留意著,若有事,便來報。二人答應了,荼蘼這才到了後院陪著段夫人與韓璀共兩個孩子清閒用飯。韓璀與段夫人嘗著荼蘼特意使人自潯陽江畔尋來的王婆親制的魚鮓、魚羹,都是讚不絕口。
安哥兒與軒哥兒則在一邊的小桌上坐了,由幾個丫鬟養娘服侍著。
荼蘼自己嘗了一嘗,卻笑道:「這魚鮓魚羹味道其實還不如那年我們在江上嘗的好!」
段夫人道:「我嘗著已是極好了,你卻說滋味還差些,難不成其中另有原委?」韓璀便也微訝的看著荼蘼,等著聽她解釋。
荼蘼道:「這兩樣東西還是前些年,盧師傅帶我們同游時嘗過的。當時我們幾人坐於船上,卻是現從江中撈了魚來,去了鱗髒下的鍋,如今嘗著,味道略遜,只怕是這個原因了!」
那年兄妹三人同盧修文一道在沿江走了一回,回來時,盧修文才想著這王婆魚鮓魚羹,因特意帶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其時江天一色。纖月當空,清風徐徐拂面,好不悠然自得。
荼蘼想著,面上便不由的先出幾分嚮往之色來。段夫人聽說坐在船上,不覺失笑搖頭道:「旁的也都罷了,只這坐在船上,我便是萬萬做不到了!」她原是北地人,自幼兒不曾見過幾回船。十三歲因父親入朝為官,這才隨父母入京。段老太爺體恤妻女,想著水路舒適悠閒,特意雇了大舟,卻不料不拘大船小舟,愛女只一上了船便頭暈目眩,嘔吐不止。
老太爺無奈,只得自己順水路走,卻讓妻女與長子沿陸路緩緩行去。
韓璀一直注意著荼蘼,見她滿面嚮往之色,不覺失笑道:「只怕這魚鮓等物之所以失了些許滋味,非止單單因為食材的新鮮,還與荼蘼的心境有些關係罷!」
荼蘼聞言一笑,三人又說了一回話,便撤了桌上的菜餚,換了時令鮮果來吃著。
韓璀見軒哥兒已在不住的揉眼睛,便起身離去。荼蘼忙使人提燈籠送她回後院,且起身送了她幾步,等她再回頭時,卻見段夫人懶懶的靠在椅上。雙目半開半闔,顯然也已有了些睡意。一邊月琴早將安哥兒哄了入房去了。荼蘼上前,站在段夫人身後,一面替她按摩肩頸,一面笑道:「娘若是乏了,便早些睡罷,那邊有慧清他們兩個看著,想來不會有事!」
段夫人唔了一聲,卻反而睜開眼來:「荼蘼,你且坐,娘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她口中說著,便叫外頭伺候的丫頭換了茶上來。
荼蘼見段夫人神色凝重,不覺暗暗吃了一驚,因放開了手,在她對面坐了。一時外頭換了茶,段夫人喝退眾人,遲疑的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神色間似頗有些為難的意思。
荼蘼見狀,只恐母親要對自己說起林培之之事,心中不覺更是不安。這上下人等,其實早都對林培之的來意甚是瞭然。但一日不曾揭明,便一日不曾決定。她可實在不願段夫人在這個時候便將這事給定了下來。段夫人啜了口茶,放下手中茶盞,再抬頭時,卻見女兒坐立不安的模樣,不覺一怔,旋即明白她會錯了意,不覺笑了起來。
「罷了,娘今兒要說的事兒,並不是你的事兒,你也無需擔心!」
荼蘼面上微微一紅,微嗔的叫了一聲:「娘!」
段夫人笑了一回,這才正色道:「娘是想同你商量一下為你大哥納妾的事!」
荼蘼正伸手去拿茶盞,忽然聽了這話,卻是險些一個失手,將茶盞落在地上:「嗄?」她定了定神,好一會才詫然道:「娘怎會忽然說起這個話兒來?」她口中問著,心中卻已百轉千回。難不成安哥兒之事終究給段夫人心中留下了芥蒂,因此此刻她才有此打算?
段夫人看出她的面色,不覺微微蹙眉:「這事卻是你爹的意思!」
荼蘼不可置信的張大了眼:「爹?」季煊竟會過問此事,這可真是讓她太過驚詫了。
段夫人道:「娘聽你爹提起,說京中府內如今有些不安生。家人婆子到了晚間時常吃酒耍牌,辦事也不似從前盡心。你嫂子整日裡只顧著軒哥兒,大事小事皆不過問。軒哥兒抓周時候,更是出了不少的亂子,弄得你爹心裡很不自在,但又不好同你嫂子計較……」
所以,她爹才想給她大哥納個妾,好協助韓璀管理府內各項事務?
荼蘼忽然便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抿了下唇,問道:「爹如今卻是看中誰了?」
給她大哥納妾,按理與她並無干係,也沒有問她意思的道理。但段夫人如今卻是這般鄭重其事的問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季煊必是看中了她身邊的丫鬟。
而她身邊的丫頭,若說最合她爹娘意思的人,必然不是慧清就是慧芝了。
段夫人顯然也覺得與雲英未嫁的女兒討論給長子納妾的事兒有些過了,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她無奈道:「你爹的意思自然是慧清最好,年紀相宜,人又能幹。」
荼蘼只好苦笑,半晌道:「按說,慧清與慧芝原是都是娘的丫頭,這事爹娘點了頭,女兒再無不准之理,只是……」她斟酌著自己的言語:「娘是不是該問問大哥的意思?」她相信季竣鄴若知道此事,定然不會同意。若能將這事不動聲色的按了下去,那自然是最好了。
段夫人不答,她心裡對此事其實也頗有些矛盾,她亦是女人,豈能不懂女人的心思。韓璀這些年的一些舉動,確實讓她多有不滿,可她也為季家生了兩個聰明可愛的孫兒。
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內室方向。安哥兒正睡在裡間,想著孩子,一時更是猶疑難決。
荼蘼見段夫人神情,便知她其實也還不曾下了決心,當即勸道:「女兒雖不知道府內如今是甚麼樣兒,不過卻可以從嫂子的神情看出,她與大哥伉儷情深,並無絲毫齟齬。且嫂子過門至今,不到四年,卻已得了兩個兒子,安哥兒更是娘的心頭肉。至於府內事務。嫂子才剛入門不久,便懷了安哥兒,接著又有了軒哥兒,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她一時顧不到府裡,亦是情有可原。依女兒的意思,不若讓女兒悄悄提點一下嫂子,看一段時間,再做決定!」
段夫人沉思一下,點頭道:「這樣也好!你爹原先的意思,是想將慧清給了你大哥,圓房前,先使她喝一碗紅花湯,免得日後生出事來。娘心裡卻只是捨不得這個丫頭,她在娘身邊這麼些年,從來都是仔細妥善,性子又平順,娘又怎忍心這般待她,故此更猶豫難決!」
以紅花配以其他藥物,是可以使女子終身不孕的,而這個,縱是在荼蘼不曾學過醫術的從前,她也是知道的。甚至直至如今,她都可以清晰的背出那張藥方所需的每一樣藥材及其各自份量。只是她卻無法想像此事會發生在慧清身上,而她對此竟是一無所知。
荼蘼默默想著,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臉色亦變得有些難看。難怪,難怪當年慧清……段夫人見女兒悚然變色,不覺歎了口氣,伸手握住女兒變得冰涼的小手:「荼蘼,這話,娘本不當告訴你,只是你如今也不小了,有些事兒,還是早些知道的好!」
荼蘼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女兒都明白的!」這些事兒,她從前何嘗沒有做過。甚至比這還絕的事兒她也都做過,只是,她從不知道,在她家裡,竟也有這種事兒。
段夫人見她纖手冰冷,臉色蒼白,不覺一陣心疼,忙將她攬進懷裡,一面輕撫她背,一面緩聲道:「荼蘼,大戶人家,這種事兒原就多得很,咱家已算是極乾淨的了。也正因為這個,爹娘才一直拖著你的婚事,不願你太早涉入其中!唉,若是將來你當真嫁給寶親王,說不得娘也會給你一張方子,有些事,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荼蘼深深的吸了口氣,低聲道:「女兒都明白的!」
離開段夫人的別院,她忽然便覺得一陣煩躁,更不願見到韓璀。默默怔了一下,她悄悄的順著一條小路,往左面的雅築行去。才剛走了不久,耳中便聽得有絲竹之聲輕輕裊裊的傳入了耳中,因離得遠,便更覺得清雅幽邈,恍若天外之音。
她也不想過去,只在遊廊上尋了個不宜為人發覺的斜角,靠著廊柱坐了下來。
絲竹清幽,晚風送來時斷時續的語聲,她甚至能聽到季竣灝得意的哈哈笑聲:「我不過在南淵島待了些日子,想不到咱家荼蘼如今竟變得這般的知情識趣了!」旋即是季煊的呵斥聲,因離得遠,她卻沒能聽清。但很明顯的,席上的幾人對今晚的安排都極是滿意。
她不由的抿嘴一笑,她三哥這性子,可真是……
山上的氣候,原就早晚涼,她才坐了沒多久,便覺絲絲寒意侵體而來,瑟縮了一下,她忽然便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天下烏鴉原就是一般黑,她自己也從不是甚麼善心人士,既如此,她又憑什麼要求她的家人清白乾淨。譏嘲的勾起嘴角,她喃喃嘀咕:「這可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了!」
說這話的時候,她卻全沒注意到,前面席上正有人緩步過來。而她藏身廊柱之後,原是不虞被人發現,但此刻忽然開言,卻是難免暴露了出來。
那人聽了這話不覺怔了一下,旋即了步,有些錯愕的喚了一句:「荼蘼?」
荼蘼驚了一下,下意識的探頭看了一眼,月色幽暗,她卻仍可看輕對面那人,玉冠束頂,月白長衫,粉底皂靴,修長挺拔的身形。她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覺得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林培之顯然看清了她面上無奈的神情,揚眉一笑,他戲謔道:「你在這裡做甚麼?打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