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回京的借口
此後的日子裡,段夫人再沒提過回京城的事兒。對長孫卻愈加疼愛至近乎寵溺。荼蘼看在眼裡,不由暗暗焦心,只是顧及母親身子不好,卻也並不敢在她面前多說甚麼。
季竣灝憂心母親,也沒再提及南淵島之事。如此平平淡淡的過了一個月左右,卻有飛鴿傳書自京城帶了兩封書信來,其中一封卻是季竣鄴的家書,說是韓璀已於六月十九那日平安產下一名男嬰。另一封卻是林明軒等人寄了來的,催著季竣灝趕緊啟程。
季煊怕段夫人傷心,也並不敢告訴她韓璀產子之事,只悄悄回了信給兒子,為剛剛誕生的孩兒取名為逸軒,但心中終究不快,書信之上更是隻字不提韓璀。對季竣灝前往南淵島之事,他卻是首肯了,且將這事告知了段夫人。季煊既同意了,段夫人自也不會反對,又問季竣廷可要一道前去。季竣廷卻是笑了一下,畢竟搖頭拒絕了。
季竣灝眼見母親身體並無大礙,便也放了心,他在廬山待了近三年。心中早已厭煩,現下得了機會可以離去,自是欣喜,打點了行李,拜別了父母兄妹便自一路南下去了。
季家諸人也各有禮物,讓他帶了去給林培之等人。荼蘼想了一回,一時也想不出有甚麼可送又不易引人誤解的物事。想了幾日,便拉了邢二妹親去竹林,採了林中鮮嫩的竹葉,加了幾樣精細藥材,費了幾日功夫,炮製了幾包秘製竹葉茶,用青碧的竹節裝了,囑季竣灝送林培之、林明軒及穆遠清等人每人兩筒。季竣灝接了她的禮物,憶及昔日玩笑時的說法,不覺賊眉鼠眼的笑了一回,荼蘼卻只是裝作不曾看見,並不理他。
荼蘼與季竣廷送了他下山,回山途中,荼蘼終究忍不住問道:「二哥,你怎麼卻不去與三哥一道去南淵島,我知道你其實一直都很想出門走走的!」自打那年三人隨盧修文同游長江之後,季竣廷便開始留意山水遊記,時不時的表露出想要暢遊天下山水的心願,甚至為此向季竣灝學了一套劍法以求自保,因此今兒荼蘼才會問及這個。
季竣廷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想要借行走天下之機,觀望各處風土人情。增長見識,可並不想跑到南淵島上,陪了他們幾個一道吃喝玩樂!」
荼蘼想著季竣灝那一群好友素日的品行,也不由得撲哧一笑,笑過了,她便微微歪著頭,狡黠的望著季竣廷:「我卻險些以為二哥至今也還是不願見著冼清秋呢?」
季竣廷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我與她原就沒多少交往,本也說不上心存芥蒂,只是那時心中一時不忿,才會作出那般荒唐的舉動,如今想來,可真是有些可笑!」
荼蘼被他這般一說,不由的想起如今正在京城的季竣鄴與韓璀以及那個剛剛出生不久的小侄兒,歎了口氣道:「我如今還真是有點想回京去看看!」
季竣廷微微一歎,撫了撫妹子的肩:「等再過些時日罷!」荼蘼默然點頭。
季竣灝這一去,足足四五個月,也還不見回來。只是每隔數月,總會托人送了消息來,不過是說林培之等人苦苦挽留,怕是要再過些日子方能回去,季煊卻也並不管他。
季竣鄴依舊時時有信來。有時一封,有時卻分了開來,另有單獨的信函交予荼蘼與季竣廷,信上除打聽段夫人的身體與心情外,便也流露出想要二人為韓璀說情的意思。
荼蘼瞅著段夫人心情好時,也悄悄兒的提了幾句,誰料段夫人卻是一聽韓璀的名字,立時便變了面色,嚇得荼蘼再不敢提。季竣廷眼見妹子都在母親跟前吃了癟,哪裡還敢多提,事情便一直僵著。荼蘼眼見段夫人那裡是說不通,只得改而對季煊說起。
季煊卻只是苦笑,他何嘗沒同愛妻說過,只是段夫人壓根不理,但說的多了些,她便氣得只是喘息,季煊怕她受不住,也並不敢過分勸說。
到了當年的十月裡頭,季煊卻忽然想起一事來,令人喚了季竣廷來書房說話。其時荼蘼正與季竣廷、邢二妹三人一處下棋說笑,見有人來請,便好奇的跟了過去。
季煊見他們二人一道過來,也並不在意,只指指書桌下首的兩排椅子示意二人坐。待二人坐定了,他才緩緩道:「今兒我叫竣廷來,是打算問一問,明年的春闈你可還打算參加?」
季竣廷怔了一下,他這幾年雖是一直在白鹿書院讀書,但於舉業上的事情已遠不如從前那般上心。對於一些雜學反更有興趣。往昔中狀元、騎高馬、宮苑之內簪花飲酒的少年夢境在他心中卻已淡薄了許多。猶豫了片刻,他才慢慢道:「兒子一時還沒想得那般多……」
季煊歎了口氣,兒子日日在他身邊,他的變化,他自然不會不知道。事實上,這幾年朝廷之內,爭嫡之事風起雲湧,他也並不希望次子在這個時候回京參加春闈,捲入這紛繁複雜的時局中。只是……荼蘼在旁察言觀色,心中已隱約猜到一些,因笑道:「爹可是想藉著讓二哥回京參加春闈一事,回去一次,看看大哥大嫂還有軒哥兒?」
季煊苦笑頷首,季竣廷這才明白過來,忙笑道:「既是如此,兒子自當領命!」
季煊擺了擺手,畢竟解釋道:「我想著,馬上便又是一年了。軒哥兒滿月、百日我們都不曾回去,若是抓周,我們也還都待在廬山,不聞不問,卻是難免引人疑竇……」
季竣廷笑道:「前幾日,荼蘼還在說。也不知軒哥兒生得如何模樣,與安哥兒像是不像,如今可終於有機會讓她回去看看了!」
季煊聽兒子提到荼蘼,不由煩惱的歎了口氣,過了年,荼蘼便又長了一歲,算起來,已是一十二歲,此次回京,怕是免不了要惹麻煩。只是,一家若是都回京城去。自己卻又怎好讓她一個人留在廬山別院裡頭,少不得只有帶她一同回去了。
父子三人商議了一回,當晚用飯之時,季煊便對段夫人說了季竣廷要回京城之事。
段夫人其時正抱著安哥兒,拿了小銀匙一口一口的餵他吃著飯,忽然聽了這話,當即皺了眉。她原是個聰明女子,季煊的打算哪能看不出來,況季煊有事從不瞞著她,故而她對丈夫一直以來的打算極是清楚。心中也知此刻丈夫忽然變卦讓兒子回京參加科舉,必是別有他意。淡淡的蹙了下眉,她道:「既然廷兒要回去參加科考,那便你們父子兩個回去罷!我近來身子不好,懶怠動彈,你們只留荼蘼在我身邊便是了!」
韓璀隱瞞懷孕一事,使她覺得韓璀太不尊重自己,對這個媳婦也存了恚怒之心。但她畢竟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識大體,顧顏面,媳婦雖不好,但兒子畢竟是自己親生,孫兒也還是自己的親孫兒,家醜外揚,淪為笑柄,亦是她心中萬般不願看到的事。
季煊一笑,他原也沒指望這事能瞞得了夫人,之所以這般說,不過是尋個借口回京一次而已。如今夫人既准了自己回京,他也就放了一半的心。因腆了臉訕笑道:「廷兒科舉畢竟是大事,你卻怎好不回去,你便只當是帶了安哥兒一道出門玩一次罷!」
荼蘼正坐在段夫人身邊,聞言便笑吟吟的伸手摸了摸安哥兒粉嫩的小臉蛋:「安哥兒,姑姑和祖母帶你一道出門去玩些日子,你說可好呀?」她也不敢在母親跟前提到安哥兒的爹娘,便只是含糊的對安哥兒說是陪他出去玩些日子。
安哥兒與她素日親近,聽她問話,便咯咯笑著。反手去抓荼蘼的衣袖,討好道:「安哥兒聽姑姑的……」他此時已將有二十個月了,吐字比一般孩子更要清楚許多。段夫人常日無事,便教他念些詩詞,他卻是一教就會,直讓段夫人喜翻了心,愈加愛逾珍寶。
段夫人笑了一下,從他的小手裡將荼蘼的衣袖扯了出去:「安哥兒只聽姑姑的話麼?」
安哥兒聞言,便閃了閃黑亮的大眼,歪頭想了一下,認真道:「安哥兒聽姑姑的,也聽祖母的……」言畢一頭埋進段夫人懷裡,環住她腰,只是扭股糖一般的膩著。
荼蘼在旁聽了,畢竟忍不住恨恨抬手,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嗔道:「小馬屁精……」
這話一出,眾人卻是由不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因在桌上吃飯,季煊便沒再提起這事。當晚,安哥兒睡了,季煊畢竟又提了一句,段夫人卻只是淡淡看他,半晌才緩緩問道:「如今出了這事,難不成你也覺得該是我向韓璀道歉?」這還是自上次接到那封信後,她第一次在季煊跟前提起韓璀的名字。
季煊被她這話頂得半日無語,許久才歎氣道:「這事確是鄴兒與璀兒不好,等我這次回去,定然叫她二人來給你賠罪!」他口中這般說法,心中卻是不由的一陣喜悅,知道妻子畢竟疼愛長子,也顧著季家的體面,心下已有了和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