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游江
四人說了幾句閒話。荼蘼見盧修文心情甚好,便趁機提出想請他作陪在九江地區好好的玩上幾日。盧修文聽了這話,不覺一笑,倒也並不推辭,便一口答應了。
他是何等人物,豈能不知荼蘼心裡想的是甚麼,只是他素來疼愛這個女弟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裡頭,卻也願意滿足她的一些小小願望。
用完午飯,盧修文便喚了小二來,他也並不結賬,只說了記賬便又使小二替他尋條客船來。那小二眼見三人與盧修文果真極是熟悉,態度更是又恭謹了幾分,連盧修文賞他的銀子也斷不肯收,聽了吩咐後便急急轉身下樓,不多一會,便過來回話,說是已雇好了船。
四人下了樓,季竣廷便請樓下掌櫃得了閒兒將自家的兩匹馬兒送到繡球巷季府去,並順帶捎個口信。那掌櫃聽說是季府,怔了一下。立時滿口應了,賞銀也並不肯要。看來季煬在九江為官數年,倒也頗得人心。四人出了潯陽樓的大門,那掌櫃與小二卻還一路送了出來,對季氏兄妹客氣有理,對盧修文更是謙恭有加。
季竣廷看在眼中,不覺微覺詫異,因笑道:「想不到這九江府裡一介普通酒店掌櫃也這般謙恭知禮,尊重讀書之人!」這掌櫃的對自家人是客套有禮,而對盧修文卻是一種發自心中的尊崇敬慕,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他自不會看不出來。
盧修文哈哈一笑,擺手道:「你這話卻只說對了一半……」
季竣灝在一邊訝然問道:「那另一半呢?」原來他適才見那掌櫃恭謹,心中也自好奇,只是被季竣廷搶先問了去而已。他在京城待了多年,京城大大小小凡有些名氣的酒樓飯店,他哪個不曾去過。那些酒樓的東家掌櫃見了貴介高官、宿儒名生自是諂媚,但為的卻只是今後的生意與一些題字匾額,其實卻無今日潯陽樓掌櫃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尊崇敬慕。
盧修文悠然道:「另一半是……」他故意的頓了一頓,似是在賣關子一般,待看到三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這才嘿嘿一笑:「另一半卻是因為這家潯陽樓的東家就是我呀!」
噗一聲,季氏三兄妹同時絕倒。半晌,荼蘼才笑著牽了盧修文的袖子扯了扯:「盧師傅又過謙了呢,其實做東家的能使自家的夥計都這麼恭敬尊重他,也還是要有些本事的呀!」
盧修文又是一笑,卻也絕口不提其中緣由。只引著三人上了碼頭。
又指了船給三人看。季氏兄妹抬頭看去,卻見那船甚是寬大,船身以黑紅雙色為主,外頭雖沒過多的雕欄裝飾,看著卻也極是大氣磅礡。岸邊上,早立了一人相迎。那人年紀看來只四旬左右,身材魁偉,古銅色面皮,面上頗有風霜之色,顯是常在江上討生活的人。
他似是與盧修文甚是熟悉,見盧修文過來,便上前唱了個肥諾。
盧修文便指著他向季氏兄妹笑道:「這是邢老大,與我也算是老相識了。他撐船的本事,便是在這九江亦是數一數二的,恰巧他最近得了閒,剛好帶我們沿江暢遊一回!」說完後,便又將季氏兄妹介紹了給邢老大認識,又道:「這三個,卻都是我友人的子女,近日忽然靜極思動,只纏著我要沿江遊覽。我想著閒也閒著,便陪他們走走也好!」
那邢老大聞言哈哈一笑,爽然道:「原來如此,我道盧先生怎麼忽然起興游江呢!」言畢便請三人上了船,又喚出自己的渾家與一兒一女與三人見了。原來這邢老大卻是在江上跑船討生活的,一生共得了二子一女。長子成年之後,厭了江上生活,討了一房媳婦後,便在九江開了家店舖,過起了安安分分的日子。如今船上只得十四歲的次女與十歲的幼子。
荼蘼見邢老大的女兒邢二妹雖是皮膚略黑,卻生得杏臉桃腮,水靈秀氣,一笑之下,兩靨梨渦深深,極是甜美可人,不覺生出幾分好感來,因拉了她的手,只是問東問西。
邢二妹知她是盧修文帶了來了,對她自也客氣非凡。
邢家船上有四間客房,眾人恰好每人一間。邢老大見荼蘼年幼,又知她是個女孩子,便叫女兒陪著荼蘼,也好隨時照應一二。安排妥當後,這才到前頭喝令開船。
荼蘼從前雖也坐過船,但那船也只是畫舫、遊船一類,似這等江船卻還真是頭一遭。邢家船上的客房雖談不上如何雅致,卻也寬敞整潔。閒坐無事,她便推開房內的窗戶,往外看去。目之所及。遠望山高雲白,近看江水滔滔,不遠處,更有荻花瀟瀟,水鳥翔空,雖是秋日,卻仍是一派的生機勃勃。她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氣,略帶寒意的水氣湧入肺中,清新中帶著些許淡淡的水腥味,並不難聞。
她正看得發呆,門上卻響了一聲,荼蘼回頭看去,卻是邢二妹捧了水進來。
簡單的盥洗了手臉,她拉了邢二妹一同坐,問道:「二姐姐,你們家平日卻是做甚麼的,可打漁?」適才盧修文只簡單的說邢家是在江上討生活的,她便只當邢家乃是打漁的人家,及至後來見邢家大船之上,竟還備有幾間客房,船上更是清爽乾淨,並無絲毫異味,也不像打漁人家。因此才會問起這個。
邢二妹抿嘴一笑,答道:「在江上討生活,無非就是南來北往,沿途做些客商的生意,若有相巧的貨物,也順便帶上一些,有時也幫人遞幾封往來書信!」
荼蘼這才恍然,因笑道:「那就是說你們並不打漁了?」
邢二妹答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上討生活的人家,哪有不打漁的。不過我們只打些魚自家食用。因此每日只撒一網,有時夜來無事,便在船尾垂釣玩耍!」
荼蘼聽說釣魚,忙興致勃勃道:「我還從沒在江上釣過魚,改日姐姐帶我去釣,可好?」
邢二妹一口答應,過了一刻才問道:「荼蘼這是第一回坐船麼?」
荼蘼點頭道:「是呀!我們原是京城人,因我二哥在白鹿書院求學,我爹便在廬山建了別院,去年我們便來過一次九江,只是那時並沒有坐船,卻是走了陸路!」
邢二妹細細看著她的面色,見她臉色紅潤晶瑩,一副神完氣足的模樣,這才笑道:「原來你竟是北方人,難得你不暈船。我見過許多北方客商,都是一上了船便頭暈目眩,嘔吐不止,弄得好生狼狽。因此他們雖知行船快捷舒適,卻也寧可走陸路也不願受這個罪!」
荼蘼點頭道:「可不是呢,我娘也有這個毛病,所以我們幾次來回九江與京城,都不曾坐過一回船!」段夫人自產下季竣灝後,便平添了眩暈之症,莫說上船,便見了船也覺頭暈。因此季家幾次往來京城九江,卻從未坐過一回船,為的正是照顧著段夫人。
二人坐在房裡說了一回話,邢二妹見荼蘼精神甚好,便索性拉她出了門,在船尾坐了,指著沿江的景色,細細的給她講了起來。她原是船戶人家的女兒,自幼長在船上,對沿途各景點自是瞭如指掌,此時一一道來,卻聽得荼蘼如癡如醉。
季竣廷與季竣灝見妹子出來了。也都跟了出來,各自倚在船舷上,靜靜聽邢二妹說故事,卻也是津津有味。季竣灝性子比季竣廷跳脫許多,聽到不足之處,甚至忍不住開口詳細詢問,邢二妹卻也一一回答。四人都是少年兒女,說起話來,氣氛一時倒也活躍。
因眾人出來匆忙,都未帶換洗衣裳,當日傍晚,盧修文便帶了眾人上岸去了成衣鋪子,買了幾件成衣,另買了好些細布,交了給邢娘子與邢二妹兩個,請她們為眾人各自做上幾件貼身的小衣。邢娘子母女做得一手的好針線,不過兩三日,諸事卻已齊備。
眾人一路沿江緩緩行來,每遇景色佳絕的所在,盧修文便領著季氏兄妹登岸遊覽。他原是博學之士,每至一處,總是指點江山,評點時事,往往自人文歷史說到民間傳說,再又提到各處特產風俗,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前朝故事,堪稱無所不包。
季竣廷雖在白鹿書院求學了一段時日,閒暇之時,偶爾也與幾個同窗好友一道在九江附近遊玩,但也只是人云亦云,新奇有趣而已,何曾有今日的體驗,季竣灝則更不必說。
季竣廷對於盧修文的學識從來極為佩服,此次長江之行,更在尊敬佩服之餘,多了一份親近之感。季竣灝心中對盧修文原先甚是不喜,覺得自己之所以被強拘在白鹿書院,每日讀那些枯燥無味的書本,皆是蒙盧修文所賜。這一趟遊玩下來,心中也不由暗暗佩服盧修文。
原來盧修文此人非但精通琴棋書畫、經史子集,更對兵書戰略頗有造詣。四人每每行至古戰場,盧修文評點之際,卻總綜合山形地勢,且詳細剖析雙方領兵將領的性格特徵,雙方軍士特點,甚或因此而對戰局造成的影響,卻無不剖析入微,言之有理有據。
季竣灝雖則面上不屑,有時甚至會暗暗嘲他書生本性,紙上談兵,但心中的震撼卻是無以倫比。只因即便是當今大乾第一名將——虎賁將軍穆嘯昔時教導他時,所做的分析也遠不及如今的盧修文這般詳細。
在這種氛圍之中,季氏兄妹與盧修文相偕沿江而行,直到十月將近,天氣愈發冷寒,這才戀戀不捨的折返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