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沖 第五卷 蜀道難 第六卷 風乍起 第十九節 何平
    馬謖仰面長歎,用力的攥起拳頭,將諸葛亮的來信捏成一個嘩嘩作響。他沉思良久,又撫平了來信,看了又看,提起筆給諸葛亮寫回信。他剛剛落筆寫了幾行,又搖了搖頭,將那張襄陽紙揉成一團,扔在一旁,提筆又寫。接連寫了幾次,他還是覺得不妥,總覺得語氣不合適。

    他對諸葛亮的說法不贊同。

    諸葛亮對這些蠻人是以一種利用的態度,另外還有一種借刀殺人的想法。他希望這些武陵蠻和曹軍的攻擊殺中損失慘重,這樣既起到了阻攔曹軍,延遲曹軍進入武陵的作用,也為劉備以後更好的佔據武陵掃清障礙,這個想法看起來是一舉兩得,就連馬謖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但是自從曹沖派了使者來,重金贖回了樸敢的首級之後,他的想法變了。

    他沒有想到曹沖會不惜代價贖回一個巴子的頭顱,他一直以為曹沖和他們一樣,驅使這些蠻人攻殺,同時藉機消耗他們的實力,根本不會把這些巴子當成他自己的心腹。而現在,他卻不這麼認為了,他覺得曹沖是真心把這些蠻人看作大漢子民,看作和他手下的那些漢人將軍一樣的心腹,是平等的對待他們。他有些明白為什麼那五百白虎軍雖然身陷絕境也絕不投降了,他們寧可奮戰到底也絕不屈服,一來是他們巴人的榮耀,二來是他們哪怕戰死,曹沖也不會虧待他們的家人。他們地家人將會得到和漢軍士卒一樣的撫恤,而聽說,曹沖定下的撫恤標準。比一般地漢軍還要豐厚,漢卒,蠻兵,一樣看待。

    五百人,垂死一擊,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擊殺武陵蠻近千人,要不是谷外的袁虎摸不清底細。他們那一戰可能會全軍覆滅,而不是現在的情況。一想到樸敢死後白虎軍的瘋狂,馬謖就不由得心生寒意。他當時一直不太明白這些巴子為什麼這麼固執,但曹沖的使者來了之後,他有些明白了。

    不光是他明白了,沙摩柯也有些明白了。從他不一樣的眼神裡,馬謖看到了他心裡的動搖。

    這些他很想告訴諸葛亮,但他又知道以諸葛亮內心地驕傲,恐怕未必會接受他的這個看法,而作為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所尊敬的兄長這麼糊塗下去。他隱約的覺得,曹沖的做法顯然要比諸葛亮的想法更勝一籌。

    馬謖想了半夜,斟字酌句的給諸葛亮回了一封信。他委婉的說明了曹沖對蠻軍的態度,然後建議諸葛亮在利用武陵蠻地同時,也多考慮一下武陵蠻地生存。他說,武陵蠻在最近的作戰中損失極大,他們前前後後已經死了近兩千人,佔到族中精壯的三分之一,後面還要打仗,在曹軍的重兵圍困下。至少還要再死麼多人,軍師消弱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現在曹軍已經逼向涪陵,逼向沙摩柯的老寨,從他們的兵力來看,好像不僅僅是為了涪陵的安全,還有可能是想順勢奪取武陵郡,進而全取江南四郡。如今主公率重兵在外。以四郡的財力不足以支持兩線作戰。因此如何能充分利用武陵蠻來拖延曹軍地步伐,就顯得至關重要。如果軍師不吝糧草、軍械。多支持一點沙摩柯,他就能多支持一段時間,為我們贏得寶貴的時間,為軍師贏得穩住四郡的時間。因此,希望軍師派張飛部向西靠攏,與沙摩柯相互支援,護住我們的側後方,以免被樂進截斷歸路,合圍沙摩柯。如果沙摩柯一死,武陵蠻就會如鳥獸散,甚至會投入曹軍,那樣一來,武陵就會像一個少女一樣無遮無掩的暴露在凶殘的曹軍面前。

    馬謖還說,現在成都的大軍都向涪陵方向移動,水師也在秭歸駐紮了一段時間了,似有向下游運動地可能。下游地重鎮是夷陵、江陵、夏口,夏口還有江夏的水師,如果合兵一處,可能會對長沙不利,如今長沙兵力不足,請軍師小心戒備,以免被曹沖鑽了空子。他還建議諸葛亮派出使者,深入成都之西地羌人部落,挑動那些羌人造反,擾動益州西線,減輕涪陵的壓力。

    馬謖整整寫了一夜,天色微亮的時候,他才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將厚厚的信囊交給親隨,讓他立刻趕往零陵將信交給諸葛亮。看著親隨出去,他才吹滅了亮了一夜的油燈,伸出雙臂伸了個懶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和衣倒在旁邊的牛皮上,沉沉睡去。

    在夢裡,他又看到樸敢如殺神一般的向他一刀劈來,樸敢一刀剁下了他的頭顱,拎著他的頭髮,提在自己的眼前,兩人直面相對。他卻不覺得疼,只是很驚恐的看著自己不停的向外冒血的脖子,耳邊聽著樸敢的譏笑:「豎子,就憑你們幾個,想擋住將軍大人前進的腳步,真是螳臂擋車,自不量力……」

    說完,樸敢將他的頭扔在地上,抬起腳狠狠的踩了過來。馬謖看著撲面而來的戰靴,終於壓制不住心頭的恐懼,大聲驚叫起來。那隻腳停住了,移了開去,露出一張臉,但又不是樸敢的黑臉,而是換了一張笑嘻嘻的娃娃臉,看起來很模糊,有些不太真切,那個娃娃臉衝著他笑道:「馬謖,你們想跟朝庭作對嗎?你馬家想當逆賊嗎?」

    「成者王侯敗者寇,到時候誰是逆賊還說不定呢。」馬謖壓制著心頭的恐懼應道。

    「呵呵,就憑劉備,能成王?」那個娃娃臉放聲大笑,「再說了,你都被人砍了腦袋了,還能成王嗎?你不覺得疼嗎?」

    馬謖一驚,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啊」地大叫了一聲。渾身冷汗的坐了起來。一個蠻女撩起帳簾走了進來,蹲在他的面前,輕柔地撫著他汗津津的臉:「馬先生。又做噩夢了?」

    「嗯。」馬謖無力的點點頭,他最近太累了,精神狀態一直不好,上次又盯著樸敢的頭顱看得太久,樸敢那張臉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

    「你有什麼事嗎?」馬謖撥開那個蠻女的手,自己站了起來。這個蠻女是沙摩柯送給他侍寢的,對他極是依戀,但馬謖卻沒有想過這些。他襄陽馬家的人怎麼可能娶一個蠻女,哪一天他走出這個寨子,就跟這裡地人沒有關係了,當然更不會記得一個陪他睡覺的蠻女。

    「精夫……派……人來……請先……生。」蠻女膽怯的縮回了手,耷拉下了眼皮,用剛學會的漢話結結巴巴的說道。

    「哦?」馬謖應了一聲,掃視了一眼,走到那個蠻女端來的木盆前,伸手雙手舀起一捧涼水拍在臉上,一陣清涼讓他精神一振。他用力又拍了兩下。直拍得臉色發紅,才接過那個蠻女遞過來的絲巾擦了擦臉,甩手離開了大帳。「馬先生,那個何平象冤死鬼似的,天天跟在後面不放,已經追到寨子外面十里了,再不打一仗,他可要攻進寨子來了。」沙摩柯冷眼看著馬謖,大手在懷裡諸葛亮送來的女子的胸前和腰上有一下沒一樣地捏著,那個女子吃不消他地手勁。臉色不停的抽動著,卻又不敢吭聲,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強自忍著。

    馬謖沉默不語,他一屁股坐在沙摩柯的對面,接過一杯猴兒酒飲了一口,又抽出腰裡的短刀割了一塊烤得吱吱直響的野豬肉。挑到嘴裡嚼了半天。一伸脖子嚥了下去,這才緩緩說道:「精夫打算怎麼辦?」

    沙摩柯「呸」的一聲吐出一塊骨頭。用刀尖剔了剔牙縫,剔出一塊肉絲看了看,又伸出舌頭舔進嘴裡,一邊嚼一邊無所謂的笑道:「我能怎麼辦?那些巴子人多,他們有近十萬人,至少有兩三萬精壯,剛死了五百多人,他們又立刻補全了,我不一樣,我是死一個少一個,你們主公那裡就派你一個人來,一個兵都不帶的。讓我替你們打仗,可答應我的東西卻越拖時間越長……」

    他不滿地瞟了一眼馬謖,接著說道:「對面有兩千白虎軍,還有兩千荊山軍,我這裡可只有三四千人了。馬先生如果沒有妙計,還是請回去問問你們的那個豬狗軍師,別把我的寨子全給毀了。」

    馬謖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知道沙摩柯是想趕他走,然後去向白虎軍拋媚眼。這些蠻子根本沒有什麼臉面問題,他們只要好處,只要曹沖答應既往不咎,然後再給他點好處,他立馬能轉過頭去打武陵,現在沒把他綁起來送給曹衝去,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板蠻打你們,一直是手到擒來,這次在精夫手下折了五百人,連校尉都被精夫斬了首級,一定視為奇恥大辱。」馬謖悠閒自得的端起酒杯有滋有味的抿了一口,看了一眼沙摩柯笑道:「樸敢雖然只是個校尉,可是曹倉舒很是看重,捨得花重金來贖回去。我聽說他放出話來,要血債血償,也不知道精夫的寨子裡哪個人的首級能讓他滿意。」

    沙摩柯一愣,臉色立刻紫了。他後悔地腸子都青了。他和馬謖會合地時候,樸敢已經氣絕多時了,但屍身還是完整的,是他自己一時衝動,一刀斬下了樸敢地首級,然後得意的到處宣揚是他斬殺了樸敢,搞得涪陵的人都以為樸敢是他殺死的。現在他才明白,這根本就是馬謖的一個圈套,他留著樸敢的首級不斬,就是等他來上當的。他本來想派人去向涪陵的彭大人示個好,可是彭大人根本沒理他這碴,聽說是白虎軍不答應,一定要親手斬了他的首級給樸敢報仇。

    

    )**可種田卻不是行家,他自己主持的屯田,一畝四石已經是到頂了,跟襄陽一比,不值得一提。

    沙摩柯張著大嘴看著馬謖,愣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軍師既然有這麼多糧,送我點糧讓我過冬一定沒問題了。還請馬先生多多美言幾句。」

    「這是自然。」馬謖挺直了身子,從懷裡抽出一張地圖放在沙摩柯的面前。這張地圖是從樸敢身上搜出來的,上面還有樸敢的鮮血,中間被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被那個蠻女細心地用魚腸線給縫起來了。馬謖初次看到這個地圖地時候,比看到那個蠻女的豐滿**還要震驚,他從來沒想過地圖可以畫得這麼詳細,怪不得樸敢在山裡能和他們捉迷藏的。更讓馬謖吃驚的是,樸敢不過是一個校尉,手上就有這種好地圖,那曹沖手裡的地圖,又會是什麼樣子?

    「精夫請看,那個何平雖然有兩千白虎軍,但他們是來師……」馬謖見沙摩柯一皺眉,沒有聽懂的樣子,又解釋道:「就是說他們是來打我們,所以他們要帶糧草輜重,而精夫的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就是精夫的家,地形熟悉,隨處都能找到吃的,不需要帶著民夫挑糧。僅憑這一點,我們就贏定了。精夫只要派人去劫了他們的糧,不用打,他們就輸定了。白虎軍又怎麼樣?沒有飯吃,他照樣會餓死,人越多,死得越快。」

    「劫糧?」沙摩柯用粗大地手指頂起他那個獺皮冠,撓了撓頭皮,撓下一頭的頭皮屑,飛飛灑灑的落到地圖上。馬謖一陣噁心,嗓子裡直發癢,他強忍著才沒有將地圖抽回來。

    「正是,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們劫了他們的糧,強了我們,弱了他們,這一來一去,就完全可以扭轉戰局,不戰而勝……」馬謖滔滔不絕,引經據典,沒說幾句,就把沙摩柯和圍在旁邊的那些蠻兵侃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臉上帶著貪婪的微笑,好像白虎軍已經被他們打得大敗而逃一般。

    袁虎合起《漢書》笑道:「子均,今天的衛霍傳讀完了,你可有什麼想法?」

    何平搖搖手笑道:「我只是瞎聽聽而已,能有什麼想法,你別來考我了。」

    袁虎不允,拉著何平說道:「子均,你就別謙虛了。我知道你雖然識字不多,但見解獨到,連將軍大人都誇過你呢,要不然我也不會天天在軍中給你讀漢書,這都是將軍大人吩咐地。他還說,最好能教會你自己讀呢。」

    「我哪有時間。」何平連連搖頭。

    「你沒有時間?」袁虎站起身拍了一下何平地肩頭:「你比將軍大人還忙?你比孫仲謀還忙?將軍大人每天睡前還要讀書,孫仲謀還教呂子明、蔣公奕讀書。你倒沒時間。我看啊,就要將軍下令,卸了你地軍職。把你送到襄陽書院去關上幾年,你才肯讀書呢。」

    何平哈哈大笑:「虎子,要有這機會,我一定推薦你去,我們幾個人中,就你地學問最好,我一個帶兵的武夫,要讀那麼多書幹什麼?」

    袁虎卻收了笑容。正色說道:「子均,你這就錯了,武夫怎麼了,你看將軍手下哪個校尉不讀書?許正禮、典子謙,就連鐵勒和黑魚兒現在都能讀懂公文了,你還是這樣地話,以後將軍的絕秘軍令,你如何看得懂?子均,我勸你一句,新守已經走了。如今白虎軍就是我們兩個的。要想不讓白虎軍落到別人的手裡,不讓叔叔他們失望,我們兩個就要爭氣,不光要能打仗,還要能打好仗。將軍說過,不知古今事,眼界不會寬,你總不能讓我跟著你一輩子吧,我還想以後獨立帶兵呢,誰想總給你當個讀書郎。」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何平。歎了口氣說道:「子均,我知道你家裡窮,這才跟外家姓。可以前是沒辦法,現在在將軍手下做事,有機會讀書為什麼不讀?將軍不僅替我們選先生,有時還親自來講兵法,這種好事到哪裡去找。你武技好。打仗有天賦。但多學點兵法也不是壞事,將軍那麼聰明還要學呢。更何況你。有了學問,多打勝仗,你到時候可以堂堂正正的改回王姓,認祖歸宗,就像馬德信那樣,有何不好?」

    何平默然不語,坐了半天,才扯過一張地圖強笑道:「虎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們還是先研究一下怎麼攻破這蠻王的大寨,給新守報仇吧。」

    袁虎無奈地搖搖頭,坐了下來指著地圖說道:「子均,樂拆沖已經過了江,現在正向武陵境內挺進,看起來是要截斷武陵蠻退往臨沅的後路。但法將軍的軍令卻是讓我們立刻攻擊沙摩柯,這看起來有些不太合理。現在樂折衝還沒有到達位置,我們一打起來,臨沅的張翼德可是隨時會支援沙摩柯的啊。」

    何平還是很安靜的坐著,眼睛盯著地圖看了半晌,忽然輕輕的笑了一聲:「虎子,也許法將軍的目的,就是要把張翼德引過來呢。」

    「為什麼?」袁虎不解的看著何平。

    「如果要解決沙摩柯,我們白虎軍和荊山軍再加上折衝將軍有八千大軍,且不說我們地戰鬥力強於他們,就說兵力,我們也是有兩倍地優勢,憑藉著我們手中精良的軍械,早就可以攻破武陵蠻的大寨,哪會等到現在。我看,樂折衝的目的,不是截沙摩柯的退路,而是要截臨沅援軍的退路。」

    袁虎看了一眼地圖,撲哧一聲笑了:「怎麼可能,張翼德手中有一萬大軍,就算他只派三四千人來,和沙摩柯合兵一處,也足以衝破樂折衝的堵截。樂折衝再善戰,也不能面對兩倍兵力的衝殺,等我們趕到,只怕人已經跑了。我看他還是攔在中間,不讓臨沅的援軍過來,讓我們全力攻擊大寨。」

    「不會。」何平笑道:「張翼德絕不會派兩三千人來,我估計,他最多派個一千人來意思一下,就算不錯了。他們這些人啊,根本不會把沙摩柯那個傻大個子地死活放在心上。」他向後靠了靠,看了一眼袁虎,撇了撇笑道:「像將軍大人這樣對待白虎軍、荊山軍的,整個大漢國估計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我們巴人幫漢人打了那麼多仗,他們看起來挺客氣,但沒有一個人從心裡看得起我們的。將軍,只有將軍才是真心對我們好,所以他才捨得用那麼多錢去換回新守的屍身。」

    「這倒也是。」袁虎歎了口氣:「我聽說沙摩柯在新守身上發了大財,要去的黃金都能做新守的一個頭顱了。將軍大人一句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要不然樸伯也不會這麼安靜。」

    「所以,我白虎軍才要攻破沙摩柯的大寨,斬下沙摩柯地首級,讓他把吞進去多少黃金,連本帶利地全給我吐出來。」何平陰森森的說道,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畫了半個圈,然後在一個山谷裡點了點:「這裡,就是沙摩柯地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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