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劉季玉的小兒子?」曹操隨意的斜倚著書案,一邊就著身後高大的青銅燈台看著手中曹沖寫來的書信,一邊隨口問道。[閱讀文字版,請上]
「正是。「劉闡肅手站在他的面前,低著頭,恭聲應道。
「現在在倉舒手下任何職啊?」曹操揉了揉眼睛,有些失意的歎著氣,曹沖雖然把字寫得很大,很工整,可是他還是覺得看起來很吃力。到底是年歲不饒人,五十五歲的他總覺得目力不濟,眼前的字總是虛影重重,看不到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痛。還是年輕的時候看書太累了留下的毛病,那時候為了注孫子兵法,他經常在燈下看書到半夜,兵法是注成了,他的眼睛也看壞了。開始只是看不清遠處的東西,現在年紀大了些,連近處的東西也看不清了,實在是傷腦筋。曹沖這封信又寫得特別長,他在信裡詳細的介紹了取益州的經過,包括當時的策劃和後來的實施情況,一直說到剛剛結束的襄陽博覽會,他不厭其煩的用一種接近口語的直白文筆寫來,倒不像是書信,而像是面對面的向曹操匯報一般。這封信有厚厚的一疊,比起蔡氏書坊印出來的詩集不遑多讓。
曹操看得津津有味,有好多事情他其實早就知道,但他還是喜歡曹沖用這種很口語化的文字再給他講一遍。可惜眼睛實在不方便,才看了幾頁紙,他的眼睛不舒服了。
「承蒙將軍大人錯愛,晚輩在將軍帳下任一從事。」劉闡見到曹操不住的揉眼睛,連忙上前半步:「丞相,我來之前,將軍關照過,如果丞相大人看書目力有些困難的話,可以用他為丞相準備的眼鏡試試,或許會有些幫助。」
「眼鏡?」曹操有些好奇的說道,他指著案前由劉闡帶來的一個大木箱:「你把這個什麼眼……鏡找出來。讓我試試看是不是有用。」
劉闡連忙打開木箱,從裡面取出一個裝飾考究的錦盒,「啪」的一聲打開珵亮的小銅扣,露出裡面墊著地一層大紅絲布,絲布上靜靜的臥著兩片用金絲連在一起的兩隻亮晶晶的水晶片。水晶片在旁邊的燈光映射下,發出柔和地光。
「這就是眼……鏡?」曹操笑了。接過錦盒,伸出兩根手指拈著中間的金絲,輕輕地將眼鏡舉到眼前,宛爾一笑:「做工沉樸,光華內斂。倉舒還真是用心。」
劉闡笑著說道:「將軍大人為丞相籌辦禮物,自然要用心的。丞相,請將此物夾在鼻樑之上,再看此信,定能有意外之喜。」
曹操有些不信的「哦」了一聲,半信半疑的將眼鏡夾在鼻樑上,伸手拿起書信再看了一眼,不禁「咦」了一聲,連忙伸手取下眼鏡,又看了一眼書信。然後又戴上,重複了兩次,這才哈哈大笑:「好,好。好,此物果然神奇,老夫這下子連蚊子腿都能看到了,哈哈哈……不錯……不錯。」
劉闡見曹操心情大好,微微一笑,又打開一隻細長的錦盒,從中取出一支細長地竹杖,雙手捧著送到曹操的面前:「丞相。這是將軍親手做的邛杖。將軍說有一年多沒看到丞相了。心中十分掛念,接到丞相的命令後。他本想在盛會之後親自帶著這些東西回鄴城來,承歡於丞相膝下,奈何江南不安,只得拖延些時日,還請丞相體諒。這支邛杖,是將軍花了三天的時間做成,上面有將軍親手刻的字,是送給丞相以備將來見到將軍時用來責罰他的。」
曹操戴著眼鏡,接過削磨得極其光滑的邛杖看了一眼,只見邛杖上刻著兩行小字:「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他不禁一樂,剛要說話,卻見杖端有一點暗紅,與杖身的斑紋不似,頗為顯目,他細看了看,覺得這好像是血滴,不免笑道:「這是邛杖中的名品血淚嗎?」
劉闡聞言探過頭來看了看,搖了搖頭說道:「丞相,這不是什麼邛杖中地血淚斑紋,這血斑是將軍大人印上去的,他聽說為親人做杖,滴血其上,邛杖方有靈性,如侍親旁,所以他用那柄百煉神刀,刺破了手指,在這支邛杖上留下了這滴血斑。」
曹操一愣,手僵了片刻,臉沉了下來,啪的一聲將竹杖拍在案上:「胡鬧,這些鬼話他也信,倒是越活越笨了。」
一直在他身旁的曹植連忙湊了過來:「父親,這也是倉舒地一片心意,父親何必生氣,有張機大師在襄陽,他不會有事的。父親如果氣壞了身子,倉舒知道了,豈不是難受不已。」
「哼,這孩子……」曹操歎了口氣,大手在竹杖上輕輕的撫摸著:「他的心意我豈有不知之理,只是這些虛妄之事,又何必去信,白白傷了自己。你給我寫封書信給他,這種蠢事,下次再也不准做了,否則等他回來,我真要用這支邛杖敲他的小腿了。」
「諾,我一定寫信給他。」曹植和身勸道:「父親還是消消氣吧。」
曹操伸手將邛杖捏在手中,在地上輕輕的敲了兩下,邛杖發出清脆如玉的聲音。曹操微微一笑,對劉闡說道:「邛杖果然是天下聞名,質堅而輕,聲如振玉,難怪能遠銷到大秦。怎麼樣,這次襄陽的這個博覽會,倉舒掙了多少錢?」
「回丞相,準確數字還在統計之中,下屬來時尚未能得知。不過聽將軍和劉大人估計說,總收入當在五十億左右。」劉闡略帶著些得意地笑道。
曹植一聽,驚得瞪圓了眼睛:「百億,有這麼多,頂得上我大漢朝一年地賦稅了。」
「這有什麼稀奇,不聞太史遷說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嗎?」曹操一點驚訝也沒有,白了曹植一眼說道:「你就是喜歡些詩文歌賦,一點經濟之道也不通,這就大驚小怪了。」
曹植有些尷尬的捏了捏鼻子,嘿嘿一笑。曹操也不說他,回過頭對劉闡說道:「他送了五億錢給陛下。準備交多少到丞相府啊?」
劉闡回道:「這個下屬不知,不過將軍說了,這次雖然掙了不少錢,但一來江南還要打仗,二來襄陽諸事都要開銷。水師還在重建,都是要花錢地事情。此外將軍聽說關中戰事緊張。河東郡賦稅錢糧供應不上,他想請示一下丞相府,如果可以的話,他可以從襄陽、益州大族手中購些軍糧,直接運往關中。這樣可省得來轉運,省下來的錢可以多買些糧送去。」
「他購糧到關中?」曹操沉吟了一下:「他準備送多少糧到關中?」
「將軍說,現在江南要打仗,錢財消耗甚大,他一時也抽不出太多,能支援關中的最多也就是一千萬石左右。」
「一千萬石?」這次曹操都有些驚訝了。一千萬石,那可是能供關中五萬大軍的吃三年的糧食,按現在地數價算,這可是接近十億錢,他送天子五億錢都心疼得要命。怎麼會捨得送十億錢給曹丕。他這是想什麼心思,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曹操不免有些懷疑曹沖的用意所在。
「將軍說,他希望這些糧食能解大公子燃眉之急,安心打仗。不急於求成,穩紮穩打,徹底平定關中。」劉闡不急不緩的接著說道,語氣平靜,一點邀功的成份也沒有。
「我知道了。」曹操向後倚在書案上,摸著邛杖沉默了好久。
劉闡又回了一些話,悄悄的退了出去,他沒有看曹操地臉色。但他從曹操說話的語氣。感覺到了一種異常。出了門,他不為人注意地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抬頭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陽,自我解嘲的說道:「這天真是熱得很,天威難測啊。」
「子明。」曹植快步從裡面走了出來,對著劉闡拱了拱手:「丞相說子明應答得體,賞子明絹十匹,請子明隨我去領。」
劉闡一聽,連忙回禮:「謝丞相大人賞賜,有勞公子帶路。」
曹植笑了笑,領著劉闡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子明年紀輕輕,應對有節,實在是不容易啊,跟子明一比,我真是無地自容。」
劉闡笑道:「公子何必如此自謙,將軍說過,公子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文豪,我大漢地文章,要靠著公子的才氣樹立一座能傳千年的豐碑呢。闡和公子比起來,不過是螢蟲之光罷了,不用百年,身死名即滅,何足掛齒。公子的銅雀台賦,如今襄陽的三歲小兒都能背上幾句呢。」
曹植一聽劉闡這麼說,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臉有些微紅,呵呵的笑著,搖了搖手道:「子明過獎,文章不過是末技罷了,哪裡能有這麼大的作用,不過是倉舒為他這個不成器的兄長臉上貼金罷了,子明不必掛在嘴上,羞殺人了。」
劉闡微微一笑,隨口說些曹沖在襄陽的事情給曹植聽,曹植聽他說起來曹沖在襄陽書院講述渾天儀,演說天象,將精研易經地周群等人震得目瞪口呆的事情,也不禁大為讚歎:「倉舒真是出人意料,也沒怎麼看他讀易,怎麼對天象也如此精通?」
「公子是天才,可以舉一而知十的。」劉闡笑道。
「是啊,他真是天才,我自詡小有心計,可跟他比起來,就差得遠了。」曹植歎惜道:「我有時都懷疑,他不寫文章,是不是怕寫了文章,我這個做兄長的就無立身之技了。子明,倉舒最近在打江南,準備可充分啊?有沒有什麼需要丞相府幫忙地,我可以代他轉告丞相。」
劉闡笑著拱拱手:「公子,將軍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兩萬兵有兩萬兵的打法,十萬兵有十萬兵的打法,能得到丞相大人的支援,自然是好事。可如果丞相大人這裡實在不趁手,公子也不敢強求,只是要多費些時間罷了。」
曹植點點頭,抬起頭看著天空飄浮的白雲自言自語道:「他現在該到了江南了吧?」
曹操站在書房裡,拄著手中的邛杖,挺立在巨大的地圖前,他緊緊的盯著和涪陵相鄰地武陵郡,用手中地邛杖點了點:「武陵,宜將余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就是武陵,終於可以雄師百萬過大江了,劉玄德,這次看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馬謖微皺著眉頭,緊握著手中的長刀。坐在一塊大石上悶聲不語,兩個親衛將一張帛制地圖鋪在他面前地平地上。小心地用手壓著地圖的四角。生怕地圖被強勁的山風吹起,擾亂了馬謖的思路。沙摩柯一臉的不解,高大地身軀就是蹲在地上,也比馬謖矮不了多少,他一會兒看著地圖。一會兒看看馬謖,實在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幾條線有什麼好看地,為什麼馬謖這個聰明人會看半天還不動身。\
馬謖到了沙摩柯寨中之後,帶著武陵蠻軍深入涪陵郡界,和現在主掌涪陵軍事的樸敢打了幾仗,互有勝負。但他卻越打越覺得可疑,對面的樸敢像是冤魂一般,纏著他不放,但又很少跟他硬碰,經常是他帶著人繞了好多彎終於把對方堵在山溝裡了。卻發現堵住的只是那些涪陵大族的私兵,而樸敢地白虎軍卻已經逃之夭夭。當他要全力擊殺那些私軍時,白虎軍又不時的會從他的側翼或背後衝出來,騷擾一下。然後又消失在群山之中。幾次仗打下來,他雖然取得了一些勝果,卻發現白虎軍其實傷亡有限,殺傷最多的還是那些私軍,最顯著的一次就是幾乎全殲了徐家的私軍五百人,險些連徐家的下任族長都給幹掉。
他覺得很可疑,經過分析之後,他認為這是樸敢和彭利用他們在剷除涪陵的豪強。所以改變了策略。他派人去跟那些大族聯繫,勸說他們和自己合作。剿殺白虎軍,這樣他有戰功,而那些豪強也可以保住他們的利益。那些豪強果然被他說動了心,前幾天謝家就派來了人和他接觸,透露了白虎軍的行動佈置。
馬謖決定將計就計,他決定象上次包圍徐傢俬軍一樣,這次把和樸敢一起來地謝傢俬軍圍住,誘騙樸敢來救,等樸敢進了包圍圈,他再和謝傢俬軍一起,反過來吃掉白虎軍。現在他正在考慮的,就是在哪裡設伏,又不讓樸敢生疑,又方便謝家到時候反撲樸敢。
「精夫,白虎軍現在到了哪裡?離我們還有多遠?」馬謖轉向沙摩柯,探詢的問道。
沙摩柯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圖上指了指:「在這裡,離我們大概還有十五里,謝家地軍隊在前面,留我們大概十里。」
「那好,精夫馬上帶兩千人就在前方五里的沙道溝埋伏,我帶剩下的五百多人迎上去,和謝家打一仗,然後把他們引到沙道溝。精夫到時候衝出來,將謝家合圍。不過你要記住,打謝家是假,打後面的白虎軍是真。一旦白虎軍到了,你就放開口袋,從兩翼包抄過去,截斷白虎軍的後路,將他們逼到溝裡來。」
沙摩柯有些不解的說道:「馬軍師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會前進,而不是立刻回頭殺出去?」
馬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白虎軍只有一千人,後面的范家跟他們一直面和心不和,如果見他們被圍,一定不會來支援,樸新守也不會指望他們來支援。而謝家也被包圍在裡面,只能死路求生,努力作戰,反而更可以信任,所以他一定會來會合謝家向前殺,他們合兵一處有一千八百人,要殺過我這五百人的堵截,相對來說要容易得多,所以他一定會向前。」
「哦。」沙摩柯有些明白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道:「那他一定會來救嗎?」
「這就要看精夫地仗打得怎麼樣了。」馬謖吩咐道:「精夫一定要打得猛,打得真,不能讓人看出破綻,要讓後面的白虎軍覺得,他們再晚來一步,謝家就要全軍覆滅了。他們雖然想滅了謝家,卻不會做得太明顯,一定會來意思一下地。到時候精夫帶人抵抗一陣子,就放他們進來,不要貽誤了戰機。」
「行,就聽你的。」沙摩柯扔到嘴裡的樹枝,拍拍大手站了起來,呵呵的笑道:「這次要逮著白虎軍,我一定要把樸敢那小子抓起來打他十幾鞭子,讓他以前看我不上眼。」
馬謖皺了皺眉:「精夫不可意氣用事,有什麼事等抓住他再說。」
沙摩柯有些不耐煩的應了一聲,轉頭就走。他覺得馬謖聰明,打仗有一套,就是有些太嗦,什麼都要說得很細,好像他什麼也不懂,都要他來教似的。他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也沒聽說過什麼孫子、兒子的兵法,可他到底是一方豪強,在武陵的寨子裡,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手下四五千人,在這武陵蠻裡,那可是最強的,還要聽他一個鬍子還沒長齊的小子哩巴索嗎,再說了,馬謖剛來的時候啥也不懂,打了個大敗仗,損失了他上百人,就連馬謖的命,還是他救的呢。
「軍師,我先去埋伏了,到時候看我的暗號,你再跟上去。」沙摩柯的大嗓門在山谷裡迴響,震得馬謖的耳朵嗡嗡直響,馬謖苦笑著揮了揮手,回頭命令剩下的五百多人準備。他又看了一眼地圖,這才命人將地圖收起來,雙手抱膝坐在大石上,瞇起眼睛將作戰步驟又回想了一遍。
他剛到涪陵來的時候,看著沙摩柯的人十分開心,一心想著建功立業。這些蠻人都很精壯,比起主公手下的親軍也不差,而且更讓他開心的是這些蠻人頭腦簡單,你說讓他向前衝,他連為什麼都不問,就嗷嗷的向前衝,聽話得讓你不敢相信,有這樣一支軍隊,想不建功都難。可是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這些蠻人是聽話,可也分聽誰的話,沙摩柯說一句,他們屁都不放一個就去執行了,可他馬謖說一句話,他們也是屁都不放一個,可是他們也不動,就像沒聽到一樣,就連沙摩柯本人都有些不理不睬的。
他很惱火,甚至想用軍令斬幾個立威,可後來一想,還是壓下了怒火。他和沙摩柯仔細分析了情況,誘之以利,曉之以理,總算勉強說服了沙摩柯,然後和樸敢打了幾仗。第一次和樸敢對陣,號令一起,那些蠻兵雖然嗷嗷的衝了上去,卻被嚴陣以待的白虎軍一陣弩箭射倒大幾十個,然後再衝,又是幾十個,這時候蠻兵們亂了,沙摩柯慌了,拽著他問怎麼辦。就在他搜腸刮肚的想兵書上怎麼說的時候,樸敢指揮著人衝了上來,十人一個小陣,很快就衝破了阻擊陣形,幾乎將他陣斬,虧得沙摩柯身高力大,挾著他匆匆走脫。夜晚,他在蠻人的懷疑的眼光中,躲在草窩裡總結自己失敗的苦酒,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在兵書上學的那些東西和實際的作戰差得太遠,具體的問題在兵書上根本沒有講解決辦法,只能靠自己去悟,去學,在勝利和失敗之間總結用兵的真正心法。
隨後的幾戰中,他慢慢摸到了點門路,從對面的白虎軍戰陣中體會到了用兵的基本方法,仗越打越好,後來居然能和白虎軍過上兩招了,甚至有的時候還能佔點便宜,而幾乎全殲徐傢俬軍的那一仗更讓他信心大增,整天如癡如醉的沉浸中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探索之中。
今天這一仗,是他用外交手段配合軍事手段的初次嘗試,目的就是要把樸敢這只白虎給逮住,消滅了白虎軍,他就可以正式給孔明兄寫信,報告他的更大的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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