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一片孤寂,不聞人聲,不時走過巡邏的護衛,屋簷下只掛著幾盞風燈,把混濁的池塘和假山上的殘雪沐浴在淡黃的月色裡。
趙烈悄悄朝青城弟子的臥房潛過去,周圍小河繞屋蜿蜓而流,兩岸亭樓榭,花樹小橋,美景層出不窮。守衛同樣相當森嚴,通往臥房的主要通路掛滿風燈,滿佈守衛,園內又有人拉著巨犬巡逡,而且屋頂上還有不少暗哨。
趙烈深深吸了口氣,仔細聆聽,發覺遠處一間毫不起眼的破敗房屋傳來一陣低微的喘息聲,他臉上露出輕鬆笑容,猛然由橋底竄了出來,藉著花叢的掩護,迅速搶至小屋一扇緊閉著的窗漏旁,從懷中拔出一枝鋼針,從隙縫處插了進去,挑開窗閂,敏捷無聲地翻進去,幾乎同時反手把窗門關好。
趙烈漆黑發亮的雙眼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樣迷人。裡屋裡床上是兩個在深夜出來偷情的青城少年男女弟子,也許是太過投入,全然不知有人翻窗而入。
少年男子看上去非常強壯,眼中充滿了異常興奮的目光,他緊緊抱著懷中一個身著白色衣裙的少女,劇烈的喘息,懷中少女滿臉通紅,羞澀地想要掙開,但在少年男子強有力的懷抱下無從脫身,少女本能的抵抗越來越弱,畢竟抱著她的男子是心中愛慕的對象,那個女子不懷春?
少年弟子笨拙地想要把少女的衣裙解開,一雙大手在她胸前胡亂的撫摩,少女柔弱地反抗著,緩慢地她身上穿得衣服已經不多了,她幾乎放棄了最後的抵抗,開始主動糾纏著少年,猛烈的吻在一起,凹凸有致的身體散發出青春的美麗,讓人食指大動,兩個人慢慢快要倒柔軟床上,空氣中傳來他們拚命壓抑的喘息聲。
趙烈在黑暗中淡淡望著眼前纏綿悱惻的場面,白裙少女長得還不錯,清秀可愛,可惜姿色不過中等,他眼珠一轉,臉上笑意更濃,猛的跳了出來。
沉浸在柔情中的兩個少年男女驚恐萬分地望著黑衣蒙面,身材高大的趙烈,極度的驚嚇讓他們一時之間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少女把褪到腰間的長裙緊緊抱在胸前,想要擋住尖挺柔嫩的胸部,她由於過度的恐懼,渾身劇烈的顫抖。
趙烈冷冷道:「全萬不要呼喊,要是你們的同門師兄弟衝進來望見這動人場面就不好了,我對你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希望你們能積極配合我。」說話同時伸手隨意閃電般點了兩人穴道,神情悠然放鬆。
趙烈惡狠狠道:「我需要你們其中一人帶我到古天恨的房間。」而且還故意淫笑著忽然在那少女豐滿的胸部捏了一把。
這兩個弟子眼中驚恐神色更濃,少年弟子哀求道:「只要你不傷害她,我什麼都可以聽你的。」趙烈冷笑一聲,忽然用被子把少女裹住,攔腰抱起,鬼魅般消失。
窗戶一聲輕響,涼風拂來,趙烈黑色身影已經去而復返,冷冷對少年弟子道:「我把她放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只要你老老實實帶我去見古天恨,你們以後還可以照常相愛纏綿,今晚不過是你們生命中一個甜蜜的回憶罷了。」
少年弟子顫抖著站在外面,冷風呼嘯而過,心冷如冰,心亂如麻,心中非常惦記剛才的女弟子,根本不知道被那個神秘黑衣人藏在什麼地方!眼中已經開始不住滴落淚水。
趙烈本來已經沒入黑暗中的身影驀然飄回淡淡道:「謝謝你的帶路,希望你們幸福,她就藏在剛才那屋子窗戶對面的草叢中。」趙烈說完後,黑色身影急速無聲閃進一間依然亮燈房屋。
古天恨孤身一人連夜思索攻打黑虎的事情,此事非同小可,搞的心煩意亂。其實他內心深處非常反對這個計劃,他和趙烈無冤無仇,實在不想遠涉千里去斬殺哪個大名鼎鼎的惡徒,勞民傷財,無奈卓天青性格暴躁剛烈,一意孤行,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動用青城派所有力量為他兒子報仇!
古天恨一身白巾麻衣,腳上破例穿了對草鞋,有種獨來獨往的驕傲和灑脫,膚色黝黑,雙目閃閃有神,體內似充盈著無盡的力量,眉目間自具威勢和氣度,體內瞬間真氣洶湧,他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膽敢深夜擅闖他的房間。
趙烈緩緩拉下臉上黑巾,含笑望著古天恨。
古天恨眼中露出驚異目光,右手已經放在了劍柄上,渾身散發出強烈的殺氣讓那桌上燭火劇烈跳動,他冷冷道:「趙烈,你好大膽子,居然孤身擅闖青城山,你難道不知道青城派馬上要去攻打黑虎幫嗎。」
趙烈微笑道:「古兄,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何必那麼緊張,我可是一點惡意也沒有。」古天恨也感覺到他身上並沒有殺氣,總算把手稍微離開了劍柄。
趙烈回頭輕輕把門關好,臉上露出輕鬆表情繼續道:「殺了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說句老實話,我也很不贊成青城派勞師動眾攻打黑虎幫,這不過是卓天青一個人的想法而已,卻弄得你們那麼辛苦,如果卓天青忽然死亡,那就不會有這麼多煩心的事了。」
古天恨目光閃爍,他清楚知道趙烈深淺,在這藏龍臥虎的青城山莊中,沒有必要懼怕這個傳奇惡徒,他冷冷道:「你到青城山到底是為了什麼?」
趙烈淡淡道:「青城派雖然高手如雲,你的師伯也不少,但他們年事已高,而且淡泊名利,未來掌門非你莫屬,你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只是需要你幫我悄然進入無極殿,然後一切就會明瞭,所有的事情都與你無關,黑虎幫和青城派日後也可以安然相處。」
古天恨冷冷望著趙烈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趙烈並沒有再說話,依然沉穩站立,臉上掛著真誠笑容,燭火隨風劇烈跳動,映得兩人臉色陰晴變幻不停,一陣怪異的氣流忽然讓燭火熄滅,房間驀然變得漆黑安靜詭異,屋外風聲似乎吹起了漫天無數陰森森魅影瀰漫在青城山莊中。
白日裡無極殿在園林的襯托下,更是氣象萬千,比之宮殿也不遑多讓。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闊九開間,進深四間,呈長方形,上有重簷飛脊,下有白石台基的殿式大門。宅前還有小泉橫貫東西,上架兩座白玉石欄杆的石橋,宏偉壯觀得使人難以置信。
無極殿寬大的空間中,趙烈靜靜潛伏在橫架軒頂的大樑柱上,身子蜷伏在樑柱間,從下面根本望不到。開門聲響起,青城派掌門卓天青走了進來。卓天青胸闊背厚,脖子特別粗,使人想到就算任你捏他脖子,亦休想能把他捏得斷氣,膚色卻是白皙,顴骨顯露,兩眼若閉若開,似有神又似無神,一身華服,亦頗具威勢。
趙烈不敢大意,全身呼吸緊閉,竟然奇妙地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物我兩忘的境界,眼神極度寧靜,低頭凝神細看大殿中情景,心跳平穩至幾乎停止,確信不會被卓天青發覺。
歲月不饒人,卓天青頭頂已經少許禿頂,白髮隱現。想起卓不凡臨死前的遺願,趙烈忍不住心中一片黯然,但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數名青城弟子恭敬送上茶水,卓天青砌了壺茶,仔細凝望品位碧綠茶水,清澈的茶水沒有任何雜質,對於達到如他這境界的高手而言,可以輕易判斷茶水是否有毒,況且這些茶水是他親手泡製的!極品茶葉的清香竟然裊裊飄到趙烈鼻端,就連趙烈也感到心曠神怡。
卓天青顯得心神不寧,忽然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語的奇妙氣息縈繞在大殿中,他臉上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不過全身功力悄然凝聚,一股若有若無的神思蔓延在大殿中,每個角落都沒有放過,心頭驀然一跳,銳利如鷹的眼神忽然凌厲抬頭仰望那高達十丈的屋頂。
蘊藏在樑柱間的趙烈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卓天青銳利的眼神竟然似乎已經望透樑柱,讓他**裸暴露在凌厲的眼神下,感到渾身如麥芒刺身般不舒服,卓天青不愧為六大門派掌門,功力深厚超出預料。
趙烈知道進入險境,稍微不慎將萬劫不復,凶險異常,孤身一人根本無法衝出這龍潭虎穴般的青城山莊,他已經沒有退路,乾脆意與心會,心與神守,神與虛合,萬念俱滅,全然如老僧如定,彷彿肉身已經不存在世間!
就在這凶險時刻,門外大殿忽然傳來古天恨高亢的聲音:「稟報掌門,弟子已經安排好攻打的黑虎幫的事宜,眾弟子情緒激揚,熱血沸騰,只等掌門下令,六百青城弟子可以輕鬆把黑虎幫踏平!」卓天青雙眼似乎無意掃了眼大殿上方的樑柱,臉上瞬間閃過淡淡笑容,胸有成竹。
卓天青想起卓不凡的慘死,情緒激動,猛然站起來大聲下達命令。卓不凡是他唯一的兒子,自小就聰慧過人,讀書習字過目不忘,深受他喜愛,雖然父子之間存在極深的矛盾,十幾年未見面,但直到得知噩耗的時刻才明白那份血濃於水的親情,那是無法割捨的感情。
趙烈小心而緩慢地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裡面裝著千方百計才得到的毒液,長腿無聲倒掛在大樑上,這時大殿中站著數十人,若有人此刻抬頭一看,保證讓他無所遁形。
趙烈凝神望下方那依然冒著熱氣的茶杯,瞳孔猛然收縮,天地間似乎只有那潔白的茶杯,心中再無其他雜念,猛一咬牙,一滴細小無色透明液體輕柔飄落,幾乎同時,身子無聲沒入屋樑中,毒液拉出美妙弧線輕輕準確地落入茶杯中,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只是在茶水表面蕩出細微漣漪。
口乾舌燥的卓天青拿起茶杯一飲而盡,臉上露出無法捕捉的笑容,他剛才已經發覺有人潛伏在大殿頂上,不過他並不急於揭露攻擊,樑上之人今日無法逃脫,大殿中匯聚了太多高手!也許即將出發蕩平黑虎山,心情過於激動,他竟然沒有發現茶味多了絲絲若有若無的芬芳味道。
卓天青剛想對隱藏在屋頂的趙烈發動攻擊,臉上肌肉忽然痙攣抽搐,殘留在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越發顯得詭異恐怖,憤怒之下右手驀然想朝頭頂上方揮去,無奈所中之毒實在厲害,手掌揮出一半,變為平平朝前擊出,空中並沒有凌厲的拳風呼嘯,無聲無息,不過二十對丈外的一棵柱子「嗤」的一聲留下一個清晰的掌印。
趙烈驚異地望著遠處那清晰的掌印,他即使匯聚全身功力也不能做到毫無聲息地擊中二十多丈外的柱子,卓天青功力之深駭人聽聞!
卓天青努力想抬頭朝大殿上方望去,無奈毒發攻心,臉色剎那灰白,趕忙盤腿坐下,幾十年苦修的內力拚命護住心脈。
無極殿中頓時一片混亂,惟有古天恨雙拳握緊,似乎在思索什麼,詭異的目光悄然凝視頭頂那巍峨壯觀的大梁,什麼也沒發現,大梁色彩艷麗,依然和往常一樣瑰麗神秘,在那瞬間他的心轉過千百個念頭,不過最後還是穩如磐石,第一個衝到卓天青背後,雙掌抵住卓天青後背,全力為他軀毒療傷。
趙烈冷冷望著下面混亂的局面,這是偶然得到黑榜排名十二桃花仙子李思思的獨門毒藥,世間無藥可解!冰冷目光最終還是落在面如死灰的卓天青身上,不知為什麼,他眼前忽然跳出卓不凡親切豪邁的笑容,冰冷的目光逐漸變的迷茫閃爍,一股淡淡的傷感讓他緩緩閉上雙眼。
昏迷不醒的卓天青很快被抬出無極殿,偌大的青城山莊亂成一片,到處是腳步匆匆的青城弟子,眾人臉上都是悲痛凝重神色。趙烈抓住這難得混亂時分,鬼魅般沒入無極殿旁邊的茂密的草叢中。
天色漸漸昏暗,昨日還是晴空萬里,此刻青城山卻籠罩在陰沉的雲霧中,細密的濕氣,大幅度地在飄飛在空中,帶起了呼嘯冰冷的風,最後,雪花飄到了弓身藏在草叢中的趙烈身上。
青城山莊忽然鐘聲大起,沉重的鐘聲迴盪在陰鬱的天空,卓天青數十年的苦修終於未能抵擋毒素的腐蝕,含恨離去。寬廣的青城山莊剎那間飄蕩著密密麻麻的白色布條,招魂幡和紙錢,刺眼的白色在暗淡夜色中平添幾分哀傷詭異。
慘白雪花一片一片飄落大地,無聲無息把趙烈整個身子都埋藏起來。那些飛舞在空中的白色紙錢妖艷悠然落在身上,落在眼前,隨風在地面翻滾掙扎,帶來了莫名恐怖的寒意!趙烈聆聽那迴盪在山中悲傷的鐘聲,凝神望著那陡然飄蕩在風中的白色招魂幡,心中黯然神傷,雙眼終於流出冰冷淚水,江湖到底是什麼?在這一刻他也不能回答!
趙烈靜靜伏身隱藏在草叢中,身體已經僵硬,似乎故意在承受那寒冷的滋味!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默默等待深夜的來臨,那個時候才是衝出青城山莊最佳時機。黑色衣服瀰漫著厚厚積雪,冰冷的雪花讓他的心越發寒冷,黑夜無情籠罩整個青城山莊,空中到處瀰漫著悲傷痛苦的氣氛。
夜色更深了,寒冷刺骨,趙烈輕輕抖落身上積雪,最後望了一眼哀涼詭異的青城山莊,藉著夜色掩護,小心翼翼鬼魅般如煙飄離了青城山莊。黑色身影過處,厚厚積雪上居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雪一直紛紛揚揚下,踏雪無痕。
清晨時分,下了一整夜的飄雪終於停止,茫茫天地恍惚間已經銀裝素裹,遠處清幽的青城山披上潔白白紗,更添嫵媚秀氣。趙烈仔細把雙刀擱放在馬鞍上,躍身上馬,回頭定定凝望身後挺拔的山峰。
此次青城之行雖然險象環生,但青城派的事情總算解決了,可是他心中並沒有任何喜悅開心的滋味,反而是心亂如麻,思緒難平,誰也無法看透他漆黑璀璨如夜空的眼神。
趙烈勒馬在原地不停打轉,馬蹄捲起陣陣雪霧,忽然想起娥眉派掌門靜玉,狂亂煩躁的心似乎安息了不少,臉上露出一絲狂放笑容,毅然策馬朝峨眉山奔去。峨眉山方圓幾十里,比之青城山更顯巍峨遼大,山勢遼闊,泉清水秀,仙霧瀰漫,廟宇眾多,主峰清秀挺拔直衝雲霄,山頂終日籠罩在深厚流動的雲層之中。
娥眉派同樣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門派,娥眉劍法靈動飄逸,匪夷所思,數百年一直聞名江湖。不過因為娥眉山上廟宇眾多,乃是佛教名山,所以娥眉派弟子平時都聚集在山頂那片規模宏大的院落中,派中弟子大部分削髮為尼,性格內斂,並不像青城派弟子那樣喜歡在山道上耀武揚威,若論實力,娥眉派其實遠在青城派之上,娥眉派歷代都不會缺乏絕世出塵高手,一般江湖人根本不敢招惹。
趙烈沿著險峻的山道,一個人孤寂地在空曠山野中漫步。因為是清晨,好長時間都沒有看見一個人,但他依然不急不忙遊走在讓人心醉的雪色景致中,腳底踏雪發出「咯吱,咯吱」聲清晰地迴盪在清靜遼闊的山道中。
籠罩白雪的樹林和冰涼山風讓趙烈暫時忘記了紅塵中的塵埃,默默感受娥眉的清幽寧靜。雲層籠罩了高聳山峰,巴山冬雪使人愁,落寞潔白的山嶺,傾斜鋪滿積雪的石徑,路邊水中潑墨般的苔痕也已消逝,惟有那碧綠的溪水依然如故,「丁丁鼕鼕」不停敲打著他的心弦。
「如何才能見到靜玉呢?」趙烈含笑靜靜思索,彷彿遊山玩水的公子,神色間洋溢閒情逸致。數年前在娥眉山清音閣與靜玉的相遇讓他心靜如水,那是他逃亡江湖路上一個美好的回憶。
其實趙烈根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悠然踏雪上山,目前絕對不能暴露行蹤,因為江湖中人若知道他已秘密入川,毒殺卓天青的事自然會輕鬆落在他身上!但他無法擺脫娥眉山的誘惑,天生飛揚灑脫的性格讓他總是隨心所欲,異常衝動!黑色身影此刻已經漫步在雪色中的娥眉山。
後面隱約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趙烈黑色身影瞬間消失在山道旁影影綽綽的樹林中。一個年輕的娥眉派弟子輕盈地走了過來,正是在長江邊和趙烈有過一面之緣的靜心。
趙烈漆黑的眼珠一轉,黑色身影驀然從林中鬼魅般閃現在靜心身後,而靜心依然興趣昂然地觀望沿途雪景,全然不知後面跟著一個黑色的影子。趙烈含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微微咳嗽一聲。
靜心驀然一驚,猛然回頭,趙烈黑色高大身影驀然映入眼簾,依舊背負雙刀,黑衣黑褲,神秘詭異,就連那往日那飄逸長髮也包裹在黑色頭巾中。她緊張地望著眼前堆滿真誠笑容的趙烈,俏麗圓臉上的雙眼瞪得大大的,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所看到的場面。
趙烈背負雙手,臉上掛著淡淡笑容道:「你還記得我嗎?上次望江樓讓你沒能好好吃飯,真是不好意思,改天請你吃頓好的。」
靜心臉色煞白,嚇得朝後退後一步驚異道:「你是趙烈,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為什麼來娥眉山?」趙烈笑道:「娥眉天下秀,但卻沒有你這樣清秀,哈哈,我今日重遊娥眉不過是想見我的一位好友,也就是你的掌門靜玉,麻煩姑娘代為通告一聲。」
靜心神情異常緊張,面對江湖中最神奇詭異的惡徒,感到既害怕又刺激,趙烈在江湖中那些轟轟烈烈的傳奇讓她終於鼓足勇氣,好奇問道:「你到娥眉山真的就是為了見掌門師姐嗎?」
趙烈微笑道:「姑娘難道忘記我曾讓你給靜玉帶過書信嗎?我遠道而來並沒有任何惡意,我會在清音閣等她,請姑娘告之,此外這件事情務必親自向靜玉稟報,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靜心沒有答話,也不敢長時間面對趙烈,忐忑不安,低頭匆匆上山,走出十幾丈後驀然回頭,發現趙烈依舊站在原處含笑望著她。靜心一驚,身子凌空飛起,快速朝山上飄去,她這才發現一顆心「砰砰」直跳,都蹦到嗓子眼了,手心裡面全部是汗。
趙烈銳利目光似乎並沒有從靜心慌亂眼神中發現任何惡意,臉上露出淡淡笑容,緩步踏雪朝清音閣悠然走去。
趙烈一個人孤獨站在蛾眉山中段的清音閣,靜靜聆聽飄渺的梵音,往事如風,物是人非!這次重遊娥眉,心情比上回有了很多改變,歲月總是無情地改變著世間萬物,誰也無法阻擋。
三層高的清音閣典雅完美地融入了周圍的山水之間,恍若仙境。澗水清澈如玉珠在佈滿白雪的山石上跳動,依然清脆悅耳,山澗綠蔭蔭的樹底根部,山巖縫隙,常有涓涓細流淌出,處處聞奔泉飛瀑輕歌。
「寒度清音,高山閣樓獨倚。悵短景無多,翠山如此。欲喚飛瓊起舞,怕攪亂紛紛玉河水。凍雲一片,藏花護玉,未教輕墜。清致悄無似。有照水一枝,已攙春意。夢幾度憑欄,又見炊煙,應是原野夢好,未肯放東風來人世。待長刀劃破蒼茫,孤身看天地,恨無人伴。」趙烈一路走來經歷無數艱難坎坷,再次靜靜站在這裡,茫茫江湖,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趙烈孤寂的身影默默凝視白雪和綠樹交輝相映的美麗景致,長時間佇立不動,想到未來艱巨的挑戰,渾身豪氣沖天,但心中卻同時感到深深的孤獨。遠山崎嶇,似有傲氣,然而嶠嶠峭巖,全不露出其真實面目,都有高樹矮灌以及茵茵雜草掩蓋,連偶爾突兀出來的一方怪石也全被蒼苔白雪盡染,山上流下來的溪水恰好清晰地倒影出山影和他的寂寥身影。
一種奇妙熟悉的感覺忽然湧上趙烈心頭,於是驀然回首。
身長玉立的娥眉派掌門靜玉已經悄然靜立身後,俏臉映襯著身後皚皚白雪,展現在趙烈面前的是一種奪人心魄的顏色,沒有沾染世間煙火的艷麗,瘦長的臉龐,薄薄的嘴唇,玉容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滄桑感,配以秀氣得驚人的鳳眼,頗有點仙風道骨之態。
趙烈寂寥的臉龐瞬間展現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心頭奇異般湧上一種溫暖的感覺,彷彿四處漂泊的浪子見到多年好友,神情非常自然愜意放鬆。
可惜靜玉臉上並沒有絲毫笑容,秀美如青山綠水的輪廓沒有任何表情冷冷道:「真的沒有想到你此刻還敢上峨眉山,你難道不知道青城娥眉兩派一向是唇齒相依嗎?」
趙烈似乎沒有聽到靜玉冰冷話語,臉上笑容依然,淡淡道:「當年匆匆一別,恍惚就在昨日!雪中娥眉山異常美麗,透出一種難言的寧靜之美,青翠的綠色掩映著潔白的雪,份外妖嬈。」
靜玉似乎並沒有望到趙烈臉上燦爛笑容,依然冷冷道:「你心機深沉,居然用卑鄙手段毒殺青城掌門卓天青,居然還敢到娥眉山遊覽雪景,膽大包天,不過今日你別想走下娥眉山。」靜玉心細如髮,有一顆七巧玲瓏心,感覺異常敏銳,隱約猜到是趙烈毒殺卓天青。
趙烈收起笑容注視眼前冰清玉潔的靜玉,往日那烏黑的長髮早已不在,惟有那清淨秀美的玉容依然如昔,心中平添無數心緒淡淡道:「我知道這事瞞不過你,但還是決定上娥眉山,因為我一直把你當作多年的好友,魂牽夢繫!唉,上次你滿頭秀髮如絲如舞,彷彿那青翠流水般秀美,可此刻你剪去了滿頭青絲,也增添了幾分清冷,說句老實話,我還是喜歡你以前挽起長髮的樣子。」
靜玉神色寧靜如水,青絲飛舞不過如同夢幻,早已飄遠!她定定望著眼前趙烈,依舊是那麼飛揚灑脫,只是深邃雙眼中瀰漫著濃濃霧氣,皮膚也不像上次那麼白皙,而是一種強悍的古銅色,飄逸長髮也包裹在黑色布巾中,已經從當時逃亡江湖的惡徒變為名震天下的黑虎幫主!時間會慢慢改變一切,想起第一次望見他憂鬱傷感的背影和寂寥飛揚的詩詞,她平靜的心還是輕輕悠然歎息一聲。
毫無任何預兆,靜玉忽然長劍出鞘,鋒利寒冷的劍尖輕輕刺穿數片悠然飄落雪花朝趙烈刺了過來。趙烈眼神閃爍,心中一動,長刀冰心自動彈出刀鞘,他一把緊緊握住刀柄,腳尖輕輕一點地面,黑色身影朝後迅速飄出。
靜玉白色布衣飄飄,輕裾隨風搖晃,輕盈柔美,飄蕩在古典幽雅的清音閣中,手中長劍更是飄逸無痕,挽起陣陣驚艷光芒瀰漫在趙烈眼前。
趙烈不敢大意,握緊手中長刀,身子一直凌空朝後退去,輕輕踩在清音閣護攔上,掠過了清幽的山澗,凝神望著飄蕩在眼前那迷濛的劍光,退出十多丈後,他身後是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如同背後長眼睛一樣,趙烈在就要撞在樹幹的瞬間,腳尖猛然踏在積雪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足跡後,身子貼著樹幹沖天拔地而起。
靜玉纖足同樣輕輕踏在雪地,白色曼妙身影尾隨趙烈飄到空中,不過潔白無暇的雪地上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趙烈和靜玉踏著影影綽綽的樹尖隨風飄動,身影過處,驚碎了樹冠的殘雪,凝固結冰的白色雪塊「倏,倏」地往下灑落,最後變為雪花蕩漾在風中。
靜玉飄逸凌厲劍氣宛如清澈水面蕩漾的漣漪般緊緊纏繞著趙烈黑色身影,趙烈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壓力,彷彿面前無盡透明的驚濤駭浪朝他壓下來,心中駭然,惟有不停朝後迅速退卻,手中冰心驀然發出強烈刀芒瀰漫在風中。
陡峭的山峰陡然瀰漫著飄渺的薄霧,空中傳來一陣「叮叮噹噹」刀劍碰撞響聲,清脆悅耳,伴隨著被他們震落的樹冠積雪迴盪在冷清絕美的山峰之間。
靜玉白色身影上下翩飛,飄逸地蕩在風中,身材纖美修長,腰肢挺直,體態纖腰豐臀,讓人心曠神怡,彷彿飛舞在白色林海上的精靈。趙烈一時之間神情恍惚,忽然發現眼前閃過一道銳利劍光,頭頂驀然一涼,這才發現包住長髮的黑色頭巾被堪堪挑落,一頭金色長髮瞬間自由地飄蕩在空中。
趙烈痛快大笑一聲,手中冰心挽出迷濛雪花飛舞,身子依然不停朝後飛速退去,靜玉手中絕妙劍法讓他心驚肉跳,不敢大意,長刀冰心刀尖悄然迸發出耀眼白色刀芒。
剎那間兩人飄逸的身子似乎被寒風捲起,悠悠蕩蕩沿著陡峭山峰,踏著高聳的樹尖積雪飄出數里。腳下浩瀚無際的白雲在巖下翻湧,山峰猶如座座孤島,雲海瞬息萬變,時而平鋪絮錦,時而波濤漫卷,雲濤洶湧,時而簇擁如山,時而聚結蓬堆,時而分割如窟,雲洞渺渺,隨著風勢,雲層縹緲多變,神奇莫測。
兩人迷幻的身影剎那間飄到雲海中孤獨的山峰頂上,陡峭荒蕪山峰堆積滿厚厚積雪,顯然從來沒有人踏足,趙烈此刻已再無退路,後面是雲霧繚繞的懸崖峭壁,而此刻靜玉手中的長劍閃電般劃破刀芒,刺向他胸膛。
趙烈橫刀擋在胸前,「叮」的一聲,劍尖剛好刺在長刀冰心刀身,一股強大的力量震得他朝懸崖峭壁飛出,而靜玉手中長劍如同粘在長刀上一樣,劍尖形影不離他朝後退卻的胸膛,一陣森冷劍氣讓趙烈金色長髮不住飛舞。
兩人凌空飛渡在懸崖頂上,眼看就要墜落峭壁,趙烈乾脆撤下擋在胸口的長刀,身子驀然在懸崖前面停下,後背剛好撞在懸崖邊上的一棵古老臘梅樹上,避免了墜落山崖。
靜玉白色身影也瞬間停頓下來,手中長劍抵在趙烈胸口,久久沒有移動,定定凝望蠻不在乎趙烈,凝望他臉上那狂放而飛揚跋扈的笑容。
一綹冷冷清香流到了靜玉面前,隨風而望,趙烈的猛烈撞擊讓古老梅樹上的梅花紛紛揚揚飄落,整個花朵都是臘黃色的,只有花芯的頭上頂著紅色的花粉,經風霜扑打,均勻的落在四周的花瓣裡,蒼白的雪雖已遮蓋住了青山的顏色,但卻擋不住那縷香魂,寒風下的臘梅黃花正放,小小的花兒,雖無玫瑰牡丹的艷麗,也無茉莉花之濃香,但那種傲力風雪的清香淡雅,卻是其他花之所無及的,寒風無言,但足以讓芳香沁入心脾。
趙烈身子斜靠在臘梅樹上,金髮飛舞,身行激盪起的雪霧不停落下那深不見底的峭壁,半個身子幾乎都懸掛在半空中,山巔寒風勁過,梅花枝兒迎風微顫,卻猶自不屈不撓,梅花的美麗盡顯於這微微一顫之中,在嚴寒的冬天,臘梅昂首怒放,一縷縷淡淡的清香沁入肺腑。
良久,靜玉眼神空靈,緩緩收起手中長劍,輕輕插入劍鞘,凝神無聲地望著那傲然怒放的臘梅,揚揚灑灑地傾洩在空曠高絕的山巔,積雪漫起一層迷離的水霧,如夢,似幻。
趙烈想也沒想,隨意把手中長刀高高拋起,劃出一道美妙曲線在漫天飛揚的臘梅花瓣中落入身後刀鞘,轉身含笑仔細凝望身後那讓人震撼的古老臘梅。
臘梅開的花並不絢麗嬌媚,也沒有綠葉扶持,只是在枝頭上不經意地散立著一朵朵豆大的小花,花卉呈淡黃色,晶瑩剔透、小巧玲瓏,煞是嫻雅,只淡淡地幽幽地素雅怡人,唯有靜下心來,平平緩緩地呼吸,細細地品味才能領略到她的美妙與甜蜜。「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
千百年來這株臘梅傲立在這峭壁之巔,疏影清雅,花色美秀,頭頂寒風烈日,扎根冰雪,昂首怒放,腳下白雲茫茫,俯視峽谷,大片原始森林層層疊疊的鬱鬱蔥蔥。趙烈與靜玉並肩站在險峰之巔凝視這妖嬈景致,一時無語,「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趙烈金色長髮讓山巔寒風吹亂,心生感觸淡淡道:「白雲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刀暈舞,對閒影,冷清清,憶舊遊,舊遊今在不?花外樓,柳下雪。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雲,濕透單衣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靜玉聲音飄渺靈動,如同一塵不染的山泉,絲毫沒有沾染任何人世間的煙火,「匆匆數年,你改變了很多,但也有很多沒有改變,江湖就是這樣,每個捲入其中的人都會無法自拔。紅塵俗事,世間有幾人能看透,也許只有等你走完茫茫江湖路才會明白。」
趙烈傲然笑道:「我真的很喜歡峨眉山,因為每次都會給我留下美好的記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根本不想看透紅塵俗事,奮鬥拚搏的一生才有意義。這株臘梅真的非常美麗妖嬈,我十分喜歡,因為臘梅如同你一樣清新自然,冰雪險峰獨處,不同桃李混芳塵,惟有清香散作萬里春。」
靜玉淡淡衣衫楚楚腰,神色寧靜,沒有答話。兩人靜靜站立在險峰之巔,長久佇立在這株經歷千年風霜的臘梅樹下,凝望娥眉山峰巒疊嶂的雪致,寒風吹起了靜玉的白衣和趙烈的金色長髮,遠峰青翠,近巒皚皚,流雲飛湧,雪崖臘梅,襯映出他們靜立的背影清晰無比,彷彿一幅精心素描的秀麗景致畫卷,畫捲上還有那清香流動梅花悠然不停飄落!
峨眉山的雲霧忽然就鋪天蓋地而來,大有蕩平天地之勢,卻禁不住幾縷山風的撕扯,裂成萬縷碎絹瀰漫在山間,飄散的雲靄如拍岸的巨濤,在刀削般的峭壁上激起四濺的浪花。趙烈忽然感覺心中一空,強烈的失落瀰漫在心裡,風中依然瀰漫著淡淡冷冷的清香,他並沒有回頭,而是輕輕閉上雙眼,靜靜感受那淡淡憂愁滋味,身邊靜玉的身影似乎已經隨風飄走,孤獨的山峰只留下了他孤獨的身影。
長刀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