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異風犬最初的食物,就是這些窮困潦倒饑寒而亡的魔族屍體。那些屍體的肉雖然被夜風凍得梆梆硬,但相對起更加怪異的奧獸屍體來說,絕對是足夠柔軟且美味了。至於那些風犬為什麼不去捕獵活食,則純粹是因為它們無論單體還是群體都戰鬥力太差,而且天生敏感多疑,所以只有被別人狩獵的份。
然而在嚼慣魔族屍體之後,這些風犬不但可以準確判斷出附近有哪個魔族將死,甚至也開始膽大地襲擊一些奄奄一息的落魄魔族。
於是,褒曼恰好不幸成為了那幾隻風犬今次的目標。
如果換成別人,甚至可能會僅僅把那些綠光看成亡靈冷焰而已。但是褒曼卻不一樣,儘管她的眼神不太好,但是她卻親眼目睹過風犬將還沒有死透的魔族流浪者生生拖走的場景。
這些風犬可能在別人看起來連雜碎都不如,但是對於那些失去一切法術或者體力的瀕死者來說,都是不可抗拒的劊子手。而風犬們之所以能夠獲得類似的機會,其實是魔族城鎮裡某些下層居民故意放任的結果。那些下層居民,大多是兼任收容所看守之類的職務。
通常情況下,難民收容所雖然是由貴族們開辦的,可是不要說那些有頭有臉的銀瞳老爺,就連他們府上的家人或者跟班,都不會二十四小時投入在收容工作中。基本上很大一部分收容所都是僱傭當地無業者來管理的,貴族們只要按時付工資,按時提供生活必需品就好了。細節方面他們從來不操心。
於是,如果看守們得過且過也就算了,可如果有人不甘於和難民們分享同樣食物的話,他們就會想辦法剋扣,變賣收容所物資,那麼難民們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這種情況下一旦造成人員的死亡,怎樣悄無聲息處理掉屍體就成了看守們發愁的問題。
風犬的出現,令兩邊似乎都解開了生活中某個疙瘩。看守們貪污,難民們送命,風狼們消化——這一套完備系統建立起來之後,看守們的日子固然好過多了,風犬也就養成了專門吃魔族的壞習慣。
而難民們裡面搗亂不聽話的,不是被直接丟出去餵風犬,就是命令他們完整看完風犬的「捕食」鏡頭。褒曼小的時候身體弱,雖然不是主動違背看守們的命令,卻也經常因為自己的遲鈍而遭受各種各樣的處罰。甚至包括看風犬吃人。
褒曼曾經不止一次被威脅過,如果再不聽話就直接把她扔出去餵風犬。所以即使今晚的樹林中起了霧,儘管經過長途跋涉的她已經頭昏眼花疲憊不堪,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些綴在自己身後的變異奧獸。
所以這種時候她絕對不能停下來,無論動作再怎麼慢也好,她必須堅持走下去。
因為那些風犬一般不會去動還有活動力的生物,但是如果有人快死了,它們就會直接撲上去撕咬分屍。以褒曼現在僅存的體力,根本不會是這些傢伙的對手。而且就算她體力最充足的時候,也無法對付一隻變異風犬,更不要說現在背後已經餓急眼的三頭了。
所以,儘管還完全沒有休息過來,褒曼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著挽起包袱出發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林間的土地上,褒曼的雙腿此刻簡直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但是她必須繼續前進。
因為不知道會不會就在下次她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那些風犬就會撲上來奪走她的一切。
那幾頭黑色皮毛的風犬的確只是乖乖地跟在巫妖小姐的後方。不時吐著舌頭,涎水從口邊滴落,滴落著。眼前這個巫妖已經鐵定成為他們今夜的晚餐了,現在需要顧忌的,是這個巫妖能夠釋放出的魔法而已。
這些風犬早已經吃過這方面的苦頭,雖然女性巫妖看起來就沒那麼有力量,肉質也相對來說鮮嫩得多,但是每次如果目標還沒死透,她們最後放出的自殺性魔法都讓這些風犬們付出慘痛的代價。它們有不少同伴死於魔族的捨命反擊之下。因此也產生了足夠的警惕性。
如果這些風犬知道,眼前的褒曼沒有絲毫施展法術能力的話,恐怕他們一早就直接將褒曼撲倒在地,然後直接用利齒撕裂她柔嫩的脖子了。
不過幸好它們什麼都不知道,巫妖女孩褒曼才得以擁有了一個小小的喘息之機。
其實褒曼早就走不動了,但是她卻仍然堅持著挪動自己的步伐。這或許不僅僅是為了讓自己能生存下來。而是由於風犬是群居生物。自己身後能綴上幾隻,那麼在附近紮營的冒險團周圍的風犬恐怕也數量不少了,萬一營地裡出了什麼意外,自己也就算了,可鮑嘉他……
為了不讓自己的腳步停下來,褒曼採取了很多手段,甚至包括不惜「浪費」掉自己的存水來振奮自己。實際上,也不過是拚命咬嚼冰柱來刺激自己保持精神罷了。
風犬是很有耐心的動物,它們甚至可以為了等候一個人死透而足足耗上幾天的時間。因此在它們發現自己的蹤跡似乎被拆穿之時,索性擺出彷彿是閒庭信步一般的姿態繼續跟在褒曼後面,不時還發出一兩聲低聲咆哮來刺激褒曼,想藉機檢查一下巫妖女孩離極限還有多遠。
可是說實話,褒曼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能走出這麼遠的路,按理說她的極限早就該到了,可每次她想不如放棄算了,準備馬上就倒在地上等死的時候,又總是會幻想出鮑嘉他們在毫無防備之下被這些風犬襲擊的場景。
然後褒曼就會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中又意外地產生了一絲絲力量,足以支撐著她繼續機械地朝前走下去,走下去。
林間的霧氣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不少,但是沒過多久又逐漸在林中凝結了起來,然後再慢慢消逝……
風犬們已經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可它們眼中的獵物卻完全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莫非是自己這邊看錯了?這個外表像是女性巫妖的傢伙實際上只是個憎惡武士而已麼,否則怎麼會堅持了這麼久都不帶停下的?有的風犬已經產生了上述疑問,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驗證一下。
於是,在厚厚落葉中掙扎前行的褒曼忽然聽到自己背後的腳步聲清晰了起來,並且在飛快地接近自己。她完全不敢回頭,因為有的魔族就是在回頭時候被從後面摸上來的風犬直接咬住了喉嚨。她只有繼續向前走,可很快就看到一頭兩三米長的身影衝到了自己前面,並且擺出一副攔阻的姿勢。
「看來自己終於走到這一步了。」褒曼緩緩收回了僵直前行的步伐,心裡不無悲哀地想著。寒風中持續不斷的前行不僅消耗光了她的體力,更連她的思維也模糊了。現在的褒曼根本是處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她還會慢騰騰地走下去。但是當風犬出現在她眼前攔路的時候,她卻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幹什麼了。
基本已經陷入脫力狀態的她,恐怕連自我解脫都做不到,更何況她只是一個不會任何法術的巫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自殺。
眼前的風犬正在小心翼翼地運用嗅覺之類試探著。它必須確定眼前的獵物是否能成為食物。而在它的對面,獵物突然笑了。
褒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笑,她只是覺得自己現在很放鬆,不管是身體也好,臉部肌肉也好。在對面風犬試探性接近,身後風犬也在慢慢朝自己湊的情況下,巫妖女孩索性就那麼直接坐在了地上。把那幾隻變異的雜種嚇了一大跳。
「它們……居然也會怕我……」
「可我……又害怕什麼呢……」
是死亡麼?對於一個身為魔族的巫妖來講,死亡有時甚至是一種奢侈。那麼還會是什麼呢?
鮑嘉麼?
這有什麼好怕的,反正自己以後估計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不用心酸他跟這個女孩說話,跟那個女孩談笑風生。友誼這種東西,早就在童年分別之後就不再存在了。他拯救自己的英雄行為,現在用引開風犬也足夠補償了。
自己現在好累,香帕好圓好亮,自己旁邊的樹在晃動……
不對,不是旁邊的樹在晃,是整個樹林在晃,是整個樹林在圍著自己轉圈。轉啊轉啊,跳著舞,打著拍子。奇怪的是,這種明顯是幻覺的景象,在褒曼看來卻一點都不滑稽。
如果說原先靜謐的叢林頂多給人以諸多亡靈伸展著自己枯瘦軀體之類感覺的話。那麼現在這些在褒曼眼前晃蕩著,跳著蹩腳舞蹈的樹林則一點都不像亡靈,也不像魔族,反而像是傳說中愛琴侵略者裡那些叫做比蒙的野蠻人一樣——笨拙,但是充滿著震撼力。
真的是,很古怪的聯想啊……看來自己真的要不行了。褒曼自嘲地閉上了眼睛。
並不是為了放棄掙扎,行動甚至呼吸。她只是很想唱歌,不知為什麼,就是想唱歌。彷彿許多音符自動出現在她的腦海裡,迫不及待地想從她的口中跳躍出來一般。
今晚的香帕真的很圓。
在閉上眼睛之前,褒曼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發現了自己整晚都沒有注意過的這個事實。
再然後,一道空靈婉轉的歌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在黑影憧憧的叢林之中迴盪著,散佈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這個時候有鋼琴就好了。」依然是不知道為什麼,褒曼的腦海中又冒出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