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總是不停,雖說不大,可綿綿不絕卻也煩人得緊,即便是皇宮內院的太監、宮女們已經是盡力打理了,可還是到處濕漉漉地,叫人無法舒坦,假使遇上心裡頭還擔著心事,碰上這等鬼天氣,那就更是讓人煩得想抓狂,當然想歸想罷了,天家子弟的臉面還是要的,誰也不會真兒個因為心裡頭有事就遷怒於老天爺。弘揚一向就沉默寡言,臉上總是淡淡地沒有表情,儘管此刻他心中亂成了一團麻,可依舊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有心事兒,即便是打小了起就服侍他的小太監李曉全也同樣做不到。
「主子,您不多用點?」李曉全見弘揚停了著,放下了碗,緊趕著走上前去,邊遞上了搽臉的白絹子,邊用討好的口氣問道。
「不了,嗯,剩下菜收好罷,回頭爺若是餓了就當成宵夜好了。」弘揚小臉上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吩咐了一句。
「是,奴才這就先收拾了。」李曉全忙招手叫過侍候在門外的兩個小宮女一道收拾碗筷,完了事,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書房,弘揚在書房內踱了陣步,舒散了一下胃腸,慢慢地走到了書櫥邊,隨意地拿起一本《史記》便坐在書桌前看了起來,即便是李曉全進來點燈也沒讓弘揚分心抬一下頭的。
「主子,大阿哥來了,您瞧……」正當弘揚正看得入神的時候,李曉全恭敬地躬著身子,低聲請示道。
「哦?」弘揚從書本裡抬起了頭,不經意地皺了下眉頭,也不開口,只是揮了一下手,自個兒起了身,大步向院子外行去。
弘歷十三歲,弘揚小了一歲,可同樣都是高大的身材。也都是自幼文武兼修,所不同的是弘歷飄逸俊秀,舉手投足間總給人一種親近感;弘揚沉默寡言,行動沉穩,給人以一種威嚴不可侵犯的印象。作為胤祚身前年歲最長的兩位阿哥,自打進了皇宮便都獨立地住在了阿哥所裡,只是弘歷在西一所。弘揚在西五所,中間隔了老遠,平日裡除了進上書房進學之外,一向都不怎麼往來——這哥倆個幼年時感情倒也很好,可自打弘揚成了王世子之後,這哥倆個就幾乎不怎麼說話了,或許這就是身為天家子弟所背負的重壓所致罷了。
「大哥,您來了,屋裡坐。」迎出了院門外的弘揚很是恭敬地躬了下身,拱著手道。
「好,二弟請。」弘歷臉上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同樣客氣地還了個禮,兄弟倆各自點了下頭,都不再開口說話,並著肩走入了廳堂。自有宮女們端上沏好的新茶。
「二弟,怕是要打大仗了,看這架勢皇阿瑪該是會親征的了。」弘歷放下手中地折扇。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淺淺地品了一小口,淡淡地說了一句。
「嗯。應該是這樣的。」弘揚沒有遲疑,點了下頭應道。
弘歷也沒放下茶碗,只是看了弘揚一眼,幽幽地說道:「這場仗打起來怕不是一、兩個月的事兒,皇阿瑪若是在外頭,這裡要是鬧出什麼妖蛾子怕也不是不可能,哥哥知道你心裡頭也明白得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該怎麼做。哥哥想聽聽你的看法。」
弘揚飛快地皺了下眉頭,想了想道:「大哥。皇阿瑪深謀遠慮,自會清楚其中的關竅,我等做兒子的,原也無須多慮,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想必皇阿瑪會有所交待地,我等兄弟照著去做便是了。」
「哦?」弘歷瞅了一眼弘揚,哈哈一笑道:「也是,皇阿瑪之能非我等所能及,是大哥多嘴了。不過萬事總得想得周全一點才是,二弟以為如何?」
「嗯,大哥所言極是,小弟心中會有數的。」弘揚的臉色始終沒變,只是很客氣地回了一句套話。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哥哥就先告辭了罷,二弟留步。」弘歷也很是乾脆地放下了茶碗,拿起桌上的折扇,抖了一下,將扇子唰地展了開來,起了身,對弘揚點了下頭,自顧自地出門而去。「大哥慢走。」弘揚將弘歷送到了大門外,回轉身進了書房,也沒看書,自顧自地坐在燈前呆呆地想著心事兒,臉上雖是平靜,可眼神卻一閃一閃地透著亮兒……
陰雨的天氣,夜幕總是降臨得早,不過才是酉時二刻而已,天色早就黑得透了,皇宮內院裡各處的***都亮了起來,雖是夜晚,可依舊是金碧輝煌的一大片。養心殿內,忙完了祭祖、英雄碑揭幕之後,又批了大半天折子的胤祚總算是停下了手中地硃筆,摔了摔早已寫得有些子麻木的手腕,起了身,踱了幾步,揮了下手道:「傳膳,哦,不用了,傳旨,讓清松備件便衣來,朕要出宮一躺。」
「聖上,這多半會了,您還是用了膳再……」李德全試圖勸諫一聲,可偷眼看了一下胤祚的臉色,話說了半截便又收了回去,低著頭應了聲趕著跑了出去,自去傳旨不提。
這人老了嘴就碎,老李頭歲數大了,嘿,看樣子咱得開始物色新人了。胤祚素來不許太監過問自個兒的事,雖明知李德全是好意,可心中也不怎麼受用,邊想著邊拿起桌子上那碟子未用盡的點心,隨意地往自個兒嘴裡頭塞,將就著就算將晚膳對付了過去,一待清松趕到,胤祚也沒多廢話,換了身便衣便匆匆地從邊門出了宮,逕自往小串子胡同趕去。
正端坐在書房內推演著各種可能情況的鄔、林二人突地見到胤祚的到來,忙停了下來,各自口稱:「萬歲。」緊趕著要給胤祚見禮。
「罷了,都落了座罷,朕就知道二位先生一准在這兒,呵呵,還真被朕給猜著了,想必二位先生都已知道朕地來意了,朕也就不多廢話了,煩請二位先生給朕一個准信就成。」胤祚擺了擺手,笑呵呵地落了座。一張口就是要准信兒,還真有些子讓鄔、林兩大謀士皺眉頭的。
「皇上,不必設什麼圈套,只要聖上一走,前頭一打響,八爺自己就會跳出來的。」林軒毅字斟句酌地說道。
「嗯,這一點朕也想明白了。嘿,老八要最後一個機會,朕給他一個最後地瘋狂便是了,這混球好大的狗膽,手都伸到朕的家裡頭去了。」胤祚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恨恨地說道。
廉親王允跟弘歷、弘揚兩兄弟都有來往,這一點卻是瞞不住「鴻鵠」地,不但胤祚心裡頭有數。鄔、林二人也清楚,只是不知道這兩兄弟到底跟允是個什麼關係罷了。林軒毅現如今有官身在,不敢在這方面多說些什麼,鄔思道卻無此顧慮,瞅了一眼胤祚道:「二位阿哥都是明白人,自然曉得該怎麼做,皇上過慮了。」***。兒子大了就不由爹了,這兩混球連咱這個老子的話都不怎麼聽了,真他媽地氣死老子了!胤祚黑著臉沒吭氣。鄔思道一眼就看穿了胤祚的心思。淡淡地說了一句:「先皇在時也沒少操心,可該怎樣還不是怎樣。」
厄,媽的。老鄔這話也說得太露骨了吧?嘿,貌似咱當初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唉,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輪到咱來受這份折磨了。胤祚一想到自個兒也是個「不聽話」地孩子,頓時苦笑了起來,使勁地搖了搖頭。將這事兒先都拋到了腦後。雙眼銳利如刀般盯著鄔、林二人道:「老八蹦出來朕早就心裡有數,老四、老十四會如何?」
鄔思道皺著眉頭道:「以四爺地個性而論。除非是八爺得了手,而且元氣大傷,否則他是不會動地,至於十四爺嘛,他不會動地,即便要動,他也只會站在聖上這一邊。」
祚點了下頭,沒吭氣,似乎有些失望的樣子。
「皇上,臣以為值此關鍵時刻,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四爺善忍,就讓他接著忍好了,左右是跳不出皇上的手掌心的,即便是八爺,能不殺,還是不殺的好,沾了血就不好洗清了,臣以為不若還是照老規矩將九爺、十爺都先遣出京去,一來動靜可以小一些,即便事有不諧,血能少流便少流一些好了。此臣之愚見耳,請聖上明鑒。」林軒毅如今是宰相了,思考問題的角度也是從朝局的角度來地,這一番話對於一個宰相來說已經說得很露骨了,那是在勸說胤祚別戴上殺弟之暴君的帽子。
說實在的,胤祚並不在乎殺人,若是可能的話,就算是當場擊殺自個兒那幫子狗屁兄弟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可問題是如今他已是皇帝,一言一行都事關朝廷,或者換句話說他所有明面上的舉止都將記入史冊,暴君這帽子戴起來確實滋味不好受,這一點作為穿越者胤祚可是清楚的,再想起康熙老爺子死前的重托,心中不禁一軟,歎了口氣道:「厲河地苦心朕能理解,只是……嗯,若是將老九、老十都踢出京去,老八還會不會動?」
鄔思道笑了起來,一拈胸前的長鬚道:「聖上來前,我等已經推演了數日了,答案是會,因為八爺沒得選擇,他跟四爺不同,聖上想革新就一定會拔掉八爺這顆釘子,一旦聖上大勝而歸,八爺的王爺也就該當到頭了,所以八爺不得不拼一把,爭取將白字加在王上頭,殊不知這不過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罷了,只是聖上也不可大意。」鄔思道半轉過身去,拿起擱在身邊几子上地筆,沾了墨,在白紙上寫下了幾個人名,遞給了胤祚道:「我等推演的結果就是如此,八爺要想有勝算,這幾個人是關鍵。」
胤祚接過那張紙,飛快地掃了一眼,突地停在了一個人名上,皺著眉頭道:「不會吧?朕待他不薄,此人如何會背叛朕?」
「玉露也不敢保證此人是否會動,只是從八爺的實力上來分析,八爺若是要獲勝,就必須取得上述數人中一個或是幾個地配合,否則根本就不足以撼動聖上的根基。」鄔思道淡淡地說了一句。
「這個……」胤祚原本就皺著的眉頭緊鎖了起來,默默不語了良久,長出了一口氣道:「罷了,朕知道爾等的苦心,嘿,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辜負朕的厚望,朕的刀雖不快,殺個人還是辦得到的,傳旨下去,讓鴻鵠密切監視名單上的人,朕雖不信他敢背叛朕,可該防地也絕不能鬆了。」
「臣尊旨。」林軒毅忙跪下領了旨。
「罷了,議一下老十四好了。」胤祚手虛虛一抬,示意林軒毅平身,口氣淡淡地道:「鄔先生地判斷朕信得過,老十四既然不會動,朕索性讓他走得再遠一些,就不讓他參與到其中好了,二位先生以為如何?」
胤祚口中是說信得過鄔思道的判斷,實際上對老十四還是有些子不放心,畢竟老十四管兵部日久,又曾當過大將軍,在軍中勢力不小,胤祚這是要徹底斷絕老十四參與地所有可能。儘管胤祚沒明說,可鄔、林二人都是智者,一聽便明白其中的意思,也沒點破,各自點了下頭,表示贊同之意。
「那好,這事兒就這麼定了,離朕親征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二位先生就加緊部署好了,有了章程隨時給朕,天色不早了,朕得回宮去了。」胤祚心情沉重地起了身,一擺手示意鄔、林二人不必多禮,自顧自地大步出了房,沒入了黑夜之中……